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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溫瑞安 -【四大名捕走龍蛇】《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12:56 PM     標題: 溫瑞安 -【四大名捕走龍蛇】《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2 10:26 PM 編輯

【書名】:四大名捕走龍蛇

【作者】:溫瑞安

【內容簡介】:

  美人計,誰為誰籌畫?九宗名媛奸殺案,出自誰手?

  什麼樣的陰影推動作惡?

  兩河武林第一世家習家莊莊主習笑風神智失常,傷妻屠子、狎妓逐弟,一時間人人側目。

  陳家坊、照家集、鄢家村、鞏家村……九處慘禍,兇手劫財滅門。

  鐵手、冷血先後趕到,誓要查出真相、擒獲凶徒。

  習家莊,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疑點,露出越來越多的破綻……

  壓抑與貪念,能讓人喪心病狂到何等地步?

  什麼樣的寶刀讓人夢碎?

  名捕頭郭傷熊抱著一塊無字墓碑,死在房頂上,身上無一點傷痕,但舌喉胃肺,完全焦爛。

  強盜劫殺案、弒父案、拐帶少女案、連環奸殺案……郭傷熊身前負責案件眾多,線索千頭萬緒。

  只有十天期限破案,鐵手與冷血決定從一座墳墓開始……

  對付兩個人,為什麼出動三十八個殺手、十二名劍客、一位高手?

  什麼樣的毒藥容易入口?

  翠葉金花,映日生輝,即開即謝,是為開謝花。

  一臉正氣的知州,風度翩翩的公子,兩人顛簸幾十裡馬車,對著滿谷開謝花癡癡怔怔,浮想聯翩。

  連環追殺,連環逃亡,連環計,追命與冷血漸入彀中……

  蚊子,如何咬得死人?鮮花,如何雄霸天下?

  什麼樣的野心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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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08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9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  第一回 野薑花上的血跡

  一

  談亭,一稱博弈亭,此處凡遇喜慶節日,小販雲集叫賣,市肆熱鬧,下至黎民百姓,上至達官貴人,喜留連該處談笑、對弈、看燈、交游,或作畫舫賞月、青樓尋樂、坐聆講古、醉賦撫琴。

  「談亭之戰」卻是武林中一場重要的戰役。這一場戰役對江湖的影響,固然深遠,但這一役所牽涉的後果,是挑戰者與接戰者所意想未到的。

  「談亭之戰」,是藍元山約戰周白宇。

  二

  一匹快馬。鬃毛激揚,嘶聲清遠,馬身上毛色如同烏雲蓋雪,馬背上還有三點棗紅,像三朵勁麗的牡丹花開在這匹驃馬的身上。馬上的人,衣白如雪,臉如冠玉、背後挽了一柄長劍,雙腿緊夾馬肚,正要掠過權家溝,直撲幽州談亭。

  馬上的人便是周白宇。

  周白宇此刻臉上正掛著幸福也傲慢的微笑,因為在他腦中正想到他心愛的未婚妻子白欣如身穿雪白的羅衫,替他送別,那時荻花飄飛,他在官道口策馬催發,白欣如揚起那春蔥也似的小手,企起腳尖叫道︰「宇哥,你一定打贏的,我等你回來。」

  周白宇在疾馳的馬上,嘴角的笑意愈來愈濃,那是因為他想到白欣如對他的信心,就是他自己的信心,白欣如眸里的星輝,就是他勝利時劍花的光芒。

  生死決於頃俄之間,以劍的星光點亮生命的榮光,是周白宇的追求和想望。盡管他在江湖上曾一再受挫,他所統領的「北城」也幾乎遭受滅門之禍,但他卻仍然意興勃勃,只有江湖的大浪大風,才能使他這艘勁舟發出伏波懾浪的潛力來。

  他一定能勝的。

  多少次強敵佔盡了優勢,但他的志氣和劍氣,在巨艱中發揮了令群魔膽喪的光采,最終仍取得了勝利。

  不過,這一次的敵手,不是邪魔,而是藍元山。

  「西鎮」藍元山。

  江湖上為爭名奪利而引起的腥風血雨,本就在所難免,「武林四大家」︰東堡南寨西鎮北城,守望相顧、互為奧援多年,每有強仇伺伏,四大家必傾竭所能,同仇敵愾,也不知擊退了多少強敵。

  可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四大家地位一旦鞏固,難免想擴張,彼此相捋的實力,勢將此消彼長,一決高下,何況,四大家中的南寨殷乘風和北城周白宇,俱是年少藝高,難免心高氣傲,年紀最大的東堡黃天星,要不是近年來被「魔姑」姬搖花一顆鐵膽,碎了幾根肋骨,和一身嚴重內傷(詳見「四大名捕會京師」故事之「玉手」),黃天星早就發動一場擂台決戰了。

  「武林四大家」雖是被目為主掌武林正義的四條支柱,但爭強斗勝,連東堡、西鎮、南寨、北城,也不例外。

  周白宇納悶的是,怎麼首先發動挑戰的是藍元山?

  藍元山一向沉著、淡泊,是故四大家中,以藍元山最是沉潛,但武功也最不可測。

  「四大家」情勢上非要分個高下不可,這點周白宇是相當了解,可是怎麼會是藍元山先下戰書,第一個挑戰的,就是自己?

  這樣想著的時候,周白宇唇邊的笑意,變作了眉心的結。

  而就在這個時候,風勁沁涼,河草青青,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呼救。

  三

  周白宇勒馬、轉轡、雙腿一夾,那匹紫雲騮像箭矢一般標出去。

  馬近江邊之際,女子呼救之聲已變成悶叫,逐漸微弱,發出小動物將被野獸摧殘時令人心疼憐憫的哀喊。

  河畔的野姜花白似仙女的燦笑,開滿了江邊,青青草地上,也散落了數十朵白江花,正被五個大漢十只腳殘忍的踐踏著。

  花瓣是脆弱的,經不起踩踏。

  倒在草叢有一個女子,裙裾已被掀起,衣衫也被脫去了一半,披落的黑發在勻細的脖子上,形成一種令人怦然動心的美姿,兩個大漢正在制止她的掙扎。

  那五個大漢凝望這女子雖正在面臨極可怕的侮辱,但依然有一種傲視的冷然,心頭不禁有些微慌張,他們便用淫狎的語言來調笑,要激起女子的羞侮和他們的獸性。

  「哈哈,這麼漂亮的美人兒,千金都買不到,今個兒卻教哥兒們樂了。」

  「沒想到居然有這麼美的妞到江邊來采江花,總算叫大爺遇上了!」

  「小姑娘嘗過欲仙欲死未?不要怕,用一會兒就好,留你一條命慢慢回味。」

  「怎麼樣?別害羞,這里只有我們和江水看到。」說著用手搭到女子肩上。

  那女子像被一條可怕的毛蟲沾上了,慌忙撥開了他的手,想逃,但又給一個人絆倒︰「在草地上,好舒服的,咱們‘叫春五貓’,除了聯手劍法,在這方面聯手也──」

  驟然間,他的聲音像一管簫吹奏時突然裂成了兩片一樣,扭曲了。

  他的臉孔也扭曲了。

  一柄雪玉也似的長劍,「嗖」地自江草叢中遞出來,刺進他的小腹里去。

  一個眉飛入鬢、神定氣足的青年巍然自草叢中野姜花間站了起來。

  「‘貓兒叫春五大仙’末氏兄弟的劍陣,從今以後,絕跡江湖。」他的聲音帶著冷峻的譏誚,他一上來就毀掉了一人。

  末氏兄弟互覷一眼,似被人猛淋了一盆水似的,欲火都消失了,怒火卻要從七竅噴發出來︰「你,你是什麼人?!」

  「何方鼠輩,敢施暗算──」

  這句話還沒有罵完,周白宇已「嗖」地收劍。

  他收劍之快,如同出劍一樣。

  誰也未曾看見他出劍,只看見末飛象中劍。

  此刻周白宇劍又回到劍鞘中,「噗」地一聲,他身邊的一簇野姜花白色花瓣上噴滿了鮮血。

  末飛象倒在青青草上。

  末氏四兄弟怒吼,一齊拔劍,他們雖是四人一起拔劍,但劍聲「錚、嗆、嗤、嘯」四響不同,那是因為他們四人手上的劍,有的長,有的短,有的粗,有的細,而且長的是蛇形曲劍,短的是三尖六刃,粗的是鉤頭虎撐,細的是軟鐵緬劍,都不一樣。

  看來如果末飛象不死,他拔出來的劍也一定與眾不同。

  周白宇彎腰。拎起地上一件衣衫,鼻際里只聞到一陣香氣,心中微微嘆息。

  他低下頭的時候,末氏兄弟正想發動,卻發現這氣定神閑的青年,彎腰垂首的時候,雙目仍冷冷看著他們,四人都覺得目光仿似跟厲電打了個鋒,心中突突亂跳,一時都動不了手。

  周白宇把衣衫往女子處扔去,拍了拍手.淡定地游望四顧。

  「你們的‘貓兒叫春’劍陣,已少了一個人,不必再打了。」

  「拔你的劍!」末氏老大末軍頭吼叫道。

  「真正的劍手,劍是在劍鞘里的,」周白宇傲慢地笑了。「劍出鞘之時就是敵手亡魂之際。」

  他指著四個繃緊如弦的人淡淡地道︰「持劍囂叫的人,不叫劍手──」

  「叫你媽的!」末氏兄弟的劍發出四種完全不同的急嘯銳鳴,刺、戳、斬、劈,攻向周白宇。

  同時間夾雜著女子的一聲驚呼。

  周白宇的身形像一只大風車般旋轉著,己避過三柄劍,三柄劍都是堪堪掠過他的衣衫,「當」的一聲,他劍拔鞘半尺,架住末紅痣的中鋒劍。

  剎那間二劍交擊,星火四濺。

  末紅痣被星花所濺,只好合上了眼楮,只一瞬間。

  但在他再睜開眼楮的時候,胸膛已多了一個洞,噴出了血泉,他也為一陣刺骨的難受而倒在地上。

  「第二個。」

  周白宇從容地回身,在三柄夾著風雷雨之聲的劍光中穿身而過,他也未回頭,三個敵手更不及回身之際,他一劍已反手刺穿末斑長的背心。

  怒吼聲輕變為懼呼聲。

  交手僅三招,地上已多了三具屍體。五個想肆欲自快的人,一下子,只剩下了少數,這驚畏是不可言喻的。

  剩下的末軍頭、末山地的眼楮開始向四周的草叢游轉。

  周白宇冷笑道︰「你們作惡多端,饒不得!」

  他長空而起,但末氏兩兄弟,卻在同時間,左右分竄,搶入草叢間。

  其實周白宇也最忌這一點︰若剩下這兩人分頭鼠竄,自己追殺一人容易,要一個不漏就難,所以他故意用話震住他們,好一擊搏殺兩人。

  可是末氏五劍雖遠非周白宇之敵,但江湖閱歷頗多,一見勢頭不對,分頭扯呼,圖個生機!

  周白宇撲起,兩人己分左右躍出,周白宇微一躊躇,已投到末軍頭背後。

  末軍頭像一只袋鼠般躍了出去,落地再跳,半空中身子裂成兩爿,因勢道未消,血雨般的身子仍往前撲,撲落地上。

  周白宇雖然殺了末軍頭,心想返過來追殺末山地就不容易了。可是當他回過身來的時候,就聽見末山地的一聲慘嚎!

  原來末山地掠起之際,那女子發狠用懷劍趁他慌亂之際,刺中他的下脅里去。末山地死於這個女子之手,自己也充滿著驚疑與不信,所以哀呼得特別淒厲。

  末山地掙扎要用劍刺殺對方,但劍至中途已脫力,劍落下,他的一只手,卻搭在女子肩膊上,人也撲倒在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面撥開,一面蹙著秀眉,像快要哭出來了,好像沾在身上的是些黏黏的東西,她揮也揮不去。

  女子殺了末山地,腳也嚇得發了軟,咕咚坐在草堆上,在她猶似芙蓉般的美靨上留著驚悸、悲痛、憤恨和復仇的痛快、厭惡的憎怨,唯江畔野姜花跟她姣好的臉目一映,這女子就像小家碧玉里的白蓮花,孤傲而可憐。

  這時女子的服飾凌亂,花容慘淡,但露出來薄紅小衫,襯著白羽雙重小衣,袒露出來柔靜的白頸、肩、腰,卻在綠草白花野地上透露出一股強烈的美,這在周白宇來說,連白欣如都不曾給他那麼玲瓏浮凸感覺。

  周白宇忙斂定心神,搶過來,一把揪住還未噎氣的末山地︰「幽州一帶近來的七宗豪門艷屍劫殺案,是不是你們的所為?!」

  幽、薊二州,最近一連串發生了七宗駭人聽聞的劫殺案,死的都是才藝雙全的名女子,這七位女子在武林中有著一定的地位,其中有些女子的武功還在「仙子女俠」白欣如之上,這七位女子是︰

  淮北第一英雄龍在田的夫人顧秋暖,

  「青梅女俠」段柔青,

  御史岑策縱岑大人掌上明珠岑燕若

  「燕雲劍派」女掌門人尤菊劍,

  「富可敵國」錢山谷錢大老板愛妾殷麗情,

  「琴棋詩書畫、劍掌刀槍兵」十般精通的「十全才女」於素冬,女豪俠冷迷菊。

  為了這七個奇女子神秘身死、死時又身無寸縷家里被洗劫一空的案子,官府不單飛騎請「四大名捕」中的追命先行趕來援助,就連無情也動身到幽州來,而且武林中的女子暗自危懼,白欣如還聯同了六位武林中的俠女來協助聯防、破案。

  周白宇原本也為此案大傷腦筋,全面對付,研緝凶徒之際,沒想到西鎮藍元山會在此時下戰書,他只好倉促應戰。

  雖然倉促,仍懷著必勝之心。

  只是那七宗奇案,他一直念念不忘,是以要趁末山地未死,要從他口中迫出一些什麼來。

  「……不是……不是我們……」末山地翻著眼,嘴里冒著鮮血,「不是我們干的──」終於咽了氣。

  周白宇發覺他抓住的是一個死人的時候,心里一陣失落。

  不過,他相信末山地的話。

  周白宇當然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實他更堅信,憑這「叫春五貓」的劍法,在喪命的七名女子中,就算是五人聯攻,他們最多只能打贏那七位女子中的一人,跟另一女子或許可以打成平手,其他的則必敗無疑。

  憑「叫春五貓」,還干不起這等大案子!

  他緩緩地拔出了死者體內的懷劍,鮮血又像夕陽灑在江上的紅霞一般,濺在白花瓣上。

  女子低呼一聲,她似乎很怕看到血。

  但她自己的膝上,正在淌著血。

  鮮血染紅了她白色的裙裾。

  周白宇又蹲下來,那女子似乎有些退縮,終於還是任由周白宇撕了他自己衣袖上的布衫,替她包扎好小腿上的傷口。

  周白宇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有著那麼渾美又縴巧的足踝。她的血沾在他的手上,河邊風大,姜花皎潔的一味點頭。

  雨點,終於大了起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12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8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 第二回 雨中情

  一

  雨點首先使河面上像織布機上的線網,密密織成了一片。一些雨點灑在女子的頸上,女子稍為瑟縮了一下。

  周白宇指著自己道︰「我是北城周白宇。」

  周白宇在江湖上不管會不會武,大都聽過他的名聲,他尤其得意的是以在廿二歲之齡就當上「武林四大家」之一的宗主,六年來數遇強仇,屢遭挑釁,但他領導下的北城舞陽城依然屹立不倒,而與他敵對的幫派組織,大多早已煙消雲散。

  所以周白宇十分珍惜自己的名聲,而且也自恃自己的聲名。

  那女子點點頭,縱使此刻她衣飾凌亂,但仍有一種大家閨秀的微悒氣質逼人而來。

  周白宇又道︰「現在沒事了。」他指指地上的死人,心里在想︰「你也不要難過了,反正踫過你的人都死了,這事誰都不會傳出去。」

  那女的又點點頭,烏發繞在白皙的臉頰脖子上,有一種驚心的媚。

  周白宇說︰「雨要下了,我們快離開這里吧。」

  這時河畔草叢已因雨點響起了一陣簌簌的輕響,野姜花瓣的鮮血漸被洗成淺紅,漸漸回到原來嬌柔的白色。

  周白宇望望天色︰「真的要下大雨了。」那女子忽然掩泣起來,哭得很難過,很傷心。周白宇只好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河風送來,幾綹發絲飄飛到周白宇鼻端,一股清沁的,金蘭堂的粉香,令周白宇幾乎眩了一眩。

  女子也縮了一縮,周白宇的手便拍了個空,她潔白如野姜花瓣的臉頰,驀現了一種令人動心的緋紅。

  女子也不哭了,徐徐站了起來。

  周白宇深吸了一口氣,不去看她,引路而出,找到了那匹動如疾風靜如磐的棗騮馬。

  那馬兒見主人和一女子回來,嘶鳴了一聲,在急雨中聽來分外蕭索。

  周白宇回頭看去,只見女子緩緩跟了過來,用手掩住衣衫撕破的地方。

  周白宇說︰「雨大了,請上馬。」

  那女子轉動著淒楚的眸子,看了看馬馱,幽幽道︰「那……你呢?」

  周白宇怔了一怔,他在江湖上闖蕩慣了,也沒避過什麼嫌來,男的女的別說共騎策縱,就連同榻相對也沒有顧忌。不過女子這一問,周白宇倒是靦腆了起來。」

  「我……我走路跟去。」

  「那怎麼好……不好的。」女子幽幽地說。

  「不要緊,沒有關系;」周白宇心中正盤算著沒有把握,「我腳快,追得上的,前面不遠就是權家溝了。姑娘……姑娘附近有沒有居處?」

  女子搖首,垂頭。

  周白宇心里納悶!你單身一個女子,沒有伙伴,又不是住在近處,居然到河邊來采花?這可奇了!但他內心中又有一種近乎幻想的欲求,雖然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但他此際只巴望女子遲一些才走,讓他多見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雨下得偏急了一些,棗騮馬舉起前蹄,又鳴了一聲,似乎是催喚他的主人。

  「那末……我們先到權家溝過宿,你看好吧?」

  女子垂下了頭,她挺秀的鼻子勻美得像沾不住一條羽毛。

  「你大概是住在幽州了?」周白宇說得興奮起來,「我也是要赴幽州,待明日我送你過去如何?」

  女子忽然低聲說了一句︰「感謝壯士救命大恩。」周白宇覺得她的聲音像雨點敲在野姜花瓣上的音樂。

  女子又說了一句︰「我叫小霍。」

  周白宇呆了一呆,「小霍」畢竟不像是這樣一個溫婉女子的名字,但念著的時候又覺挺像的。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說︰「請,請上馬。」

  棗騮馬又亂踏了幾步,嘶鳴了一聲,向他眨了眨眼楮,如果馬是通人性的話,那是譏笑他的狼狽失態了。

  小霍輕聲道︰「壯士……一起上馬,好嗎?」

  周白宇期期艾艾地道︰「這……不大好吧,男女……」話一出口,已然後悔,便沒說下去。

  小霍說︰「我命是壯士救的,身子也是壯士保的,如壯士不棄,小女子亦不敢作態避嫌。」

  周白宇聽這一說,豪氣霓生,大聲道︰「好,且上馬吧!」伸手一扶,把小霍攙上馬背,他自己也躍上馬後,雙臂繞過小霍雙肩攬轡,呼喝一聲,馬卷四蹄,在雨中疾騁而去。

  雨中飛騎。

  雨越來越大,把遍山遍野織成一片灰網,細密的雨聲和急密的蹄聲釀成一種單調而無依的節奏,路上顛簸,周白宇感覺到雙臂中的小霍肩膊的微顫,不禁坐得靠近一些,然而幽香襲入鼻端,猶似懷里端奉了一株散發著清香的野姜花。

  小霍雪白潤勻的耳珠,也感受到男子催馬呼喝時的熱氣。她本來冰凍欲僵的身體,在大雨中,反而奮熱了起來。

  周白宇策馬控轡在雨中沖刺著覓一條可行的路,在雨中開道而出,讓她在顛簸顫動中有一種與之共騎並馳、同舟共濟、共生同死的感覺。她的血淚仿佛在雨中燃燒,雨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在彼此體息相呵暖里,血液都疑似流入對方體內了。

  小霍為這種感覺而把全身都依在周白宇懷里。

  所以等到他們抵達權家溝下馬投宿時,他們已似相交十數年,先前的羞赧已全不復存了。

  二

  他們在客棧開了兩間房,換過濕淋淋的衣衫,這客店是附設飯菜的,他們覺得在男的抑或在女的房間用膳都似有不便,所以下來飯堂,兩人相視一笑,周白宇吩咐店伙用最好的草料喂馬之後,便與小霍叫了幾碟熱騰騰的小菜,因為剛從秋寒的冷雨里浸澈過,所以,他們也叫了瓶「古城燒」。

  店外灰蒙蒙像一張染墨的宣紙,用棉花也吸不干的濕意。

  權家溝的幾間店面、幾條橫街,灰樸樸的像布景版畫一般,在雨檐下串著長長的水鏈,毫無生氣。

  店里有一盆炭火,生得很旺,幾個倦乏的旅人,圍著炭火搓手取暖。

  周白宇和小霍的心,卻是暖的。

  「古城燒」不單燒沸了他們體內的血,也把小霍臉靨燙起兩片紅雲。

  他們很少說話,吃得也很少,漫寂的雨中,馬房偶爾有一兩聲寂寞的馬鳴。

  周白宇和小霍離開了飯桌,回到樓上房間,他們從不同的房間出來,卻回到同一間房間去。

  因為下的是漫漫夜雨,店家挑出來的紅燈籠,桿子擱在窗里邊,兩盞紅燭映著「食」、「宿」兩個字,模模糊糊、朦朦朧朧透著陳舊的喜氣。

  周白宇看見小霍雙頰鮮潤多羞的紅潮,他禁不住伸手去踫觸它。雨中的長街上,只有一個跛僧吹著淒涼的洞簫慢慢走過。

  小霍的喘息忽然急促起來,因為難以呼吸而伸長的脖子,那雪白細勻的頸項,讓周白宇忍不住將唇蓋印上去。

  小霍全身脫了力似的,向後退著,扯倒了蚊帳,喘息著道︰「不要,不要……」但又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半晌才自牙齦迸出了一句話︰

  「你……你會後悔的。」

  周白宇如雨中的海,狂漲的潮水,小霍的話,只使得他一怔︰後悔?他隨即想︰有什麼好後悔的!得到這樣的女子,死也不會後悔!接著他的思緒全被狂焰吞噬。

  當然他沒有發覺小霍在說那句話的時候,抓緊蚊帳的右手,因為太用力,指甲已切入掌心里。蚊帳終於塌落下來,輕而柔軟的把兩人覆蓋。

  三

  次日。周白宇在猶間隔點著水珠的瓦檐下,翻身上馬,他深吸一口氣,這是一個多霧的清晨,今晚,他就要趕赴談亭,與西鎮藍元山一較高低。

  他登上馬的時候,吸著清晨雨後的空氣,覺得天地間渾似無事不可為。

  他回味起昨夜的荒唐,嘴邊有一抹笑意,他覺自己的運氣實在不錯,憑著這樣的運道,一定可以擊敗藍元山。

  惟一有些麻煩的是︰他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未婚妻白欣如和小霍,不過,他決定在決戰之前,不去想這些煩惱事,而要用這股得志時的銳氣,挫敗藍元山之後,得到光榮勝利時再作處理。

  他在馬上回身向檐邊對他痴痴揮手的小霍,在半空中指著有力的手掌大喊道︰「你就在此地等我,我打贏了就回來看你。」

  他一面策馬趕路,一面覺得自己實在太幸福了,只是在昨天早晨,送他的是像一朵白薔薇的白欣如,今天早上送他的卻是像一株野姜花的小霍。

  所以他騎在馬上,就似行在雲端一般,也真的不到晌午,就已抵達幽州。

  周白宇先行投宿,打坐調息,將本身的殺氣與功力都調升至最完美的狀態──他要以最無暇的戰意,擊倒西鎮伏犀鎮主藍元山。

  當他運氣練功之際,覺得自己功力發揮到淋灕盡致,心中很是滿意,因為對方是以渾宏的內功名震天下的藍元山,今夜之戰,單靠劍法只怕是解決不了的。

  原來周白宇青年得意,儼然一方之雄,此外,他還是武林中年輕一代罕見的內、外功兼修且有特殊造詣的高手。

  他的內功傳自龍虎山人的「龍虎合擊大法」,而且是以少林旁支俗家子弟身份精通「無相神功」,還能把精湛內力轉化成無堅不摧的「仙人指」!

  但他的外號卻叫做「閃電劍」。他的內功愈是渾厚,劍法愈迅疾,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愈高,在江湖上後起一輩中,鮮能有人堪與之比肩的。

  他殺「叫春五貓」末氏五兄弟的時候,就只用了他的快劍,已使末氏五人中有四人死在他劍下。

  周白宇雖然還不是「武林四大家」中最年輕的宗主,他比南寨殷乘風長二歲,可是,四大家中以他最出名、也最有號召力。

  西鎮卻是「四大家」中最少牽涉江湖恩怨、武林是非的一家。

  藍元山是伏犀鎮鎮主,比周白宇年長十歲,極少與人交手,但傳說中此人內功已高到不可思議的境界,連曾經以宏厚掌力享譽為「內家第一君」的陶千雲,故意用語言相激,逼得藍元山出手和他對了三掌,而陶千雲從此一病三年,那是因為他竭盡全力才能化解這三掌潛入體里的內勁,以致他腎虧血耗,幾乎斷送了一條性命!

  而傳聞里藍元山為人審慎,也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不但食用前俱以銀針試毒,而且吃後能將下咽多少粒飯米的數字都能確悉無誤,這種態度用在辦事上,使得伏犀鎮雖非一夜成名,但事業蒸蒸日上,從窮鄉僻壤之地,漸漸可與最有錢財勢力的東堡撼天堡不相上下。

  藍元山的決戰,第一個就挑戰周白宇。

  對於這點,周白宇是有些不解,但他完全不怕。

  年輕人的斗志,就算是觸著了火焰,也當是一種歷煉,不曉得痛楚與懼怕。

  周白宇只想早一些見到藍元山,早一些決戰,早一些勝利,早一些見到小霍。

  四

  周白宇在談亭燕子巷見到了藍元山。

  那是剛入夜的時分。

  談亭笙歌鶯語,街里人山人海,花燈如晝。

  周白宇和藍元山看見彩燈,同時想起︰哦,原來中秋不遠了。

  他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約而同,看到了夜穹上的大半弦清冷的月亮,離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如許地近,但越發顯得孤清。

  他們的視線重新回到熱鬧的人群中,就發現了夾在人潮中像岩石一般的對方。

  五

  有燕子飛過巷子,在擠逼的人潮頭上輕盈翔翱,穿巷而過,花燈盞盞,映得人臉上喜氣洋溢,但留不住翩翩燕子的小住。

  「真有燕子。」藍元山身著一件天藍色的綢布長袍,臉白勝雪,但卻虯髯滿腮。

  「是。」周白宇為這敵手神態的悠閑而起肅然之敬。

  「我們這一戰,在熱鬧地方打,在幽靜的情形下結束,好嗎?」這是藍元山的第二句話。

  周白宇當然明白這句話的用意。

  「武林四大家」畢竟是白道上聲息互通的派系,是故,東堡西鎮南寨北城雖到了情勢上非要分個勝負賓主不可之際,但亦不至於公開的血斗火並,只要四大家中的代表人一分軒輊便可。

  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武林四大家」有一點跟「四大名捕」共通處,就是維護武林正義,除暴安良,雖然兩者之間的作法和看法或有小異,但無礙於大同鵠的。

  如果黑道邪魔得悉「武林四大家」相互廝搏,豈不額手稱慶,甚至趁火打劫?

  這種情形無論藍元山或周白宇,都誠不願見的,所以這一戰,雖重大而未轟動。

  而且,如果這一場決戰,讓與「四大家」交情甚篤的「四大名捕」所悉,一定會全力制止這種情形發生的。

  這些,在藍元山的約戰書里,都已談得很清楚。在決戰之前,決不張揚,越不為人知越好。但這一戰為示公平公道,所以在公開的場合里決斗,決定勝敗之後,方為人知。

  是故他們選在最熱鬧的談亭,作最寂靜的格斗。

  六

  街角有撫弦吟詩之聲傳來,傳入街上的喧囂之中,仿佛銅饒敲打之中的一絲清音。

  藍元山笑了。他的袍袖很長,滾瓖白袖邊,垂及地上。

  「我是練內功的,你的『仙人指』、『龍虎合擊大法』、『無相神功』,我聞名已久,也仰慕至深。」

  「不敢。」周白宇微笑著等藍元山把話說下去。

  「我們互較藝技,就在此處,誰失手為人所知,便作負論,如何?」藍元山剔起了一邊眉毛,以致使他的臉目看來像劇譜中的面相錯挑了一邊眉毛。

  周白宇沒有說話。

  他只緩緩把兩只手,平舉及胸,抱了一抱。

  這在武林中的意思,是一個「請」字。

  藍元山點了點頭,走到旁邊一家當席字畫店的桌旁,那賣畫的老秀才忙不迭地問︰「客官,要看山水還是字畫,我有仿顏體的極品……」

  藍元山抽起一幅畫,「嗖」地一聲,畫軸疾舒,隨著畫頁的乍現︰這字畫直似繃彈的鋼片一般,卷軸撞向周白宇。

  藍元山一面笑著說︰「周世兄請賞鑒。」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15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8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 第三回 談亭之戰

  一

  周白宇面對疾撞而來的卷軸,著實吃了一驚︰那卷軸山水,蘊有一種沛莫可御的真力,若給撞中,就像岩石敲在雞蛋殼上一般,如果閃躲,則是敗了這一回合。

  他一伸手,五指扣住卷軸。

  藍元山右手背負於藍袍之後,他只有一只白生生的左手拋出了卷軸,另一端仍執在他手里。

  周白宇用的是右手。

  右手的五指。

  「嵩山」古深禪師所傳的「仙人指」。

  指勁扣在卷軸上,他立即感覺到對方透過畫紙傳來的萬濤排壑般的內力,仿佛一波又一波似的勁道,要把他的五只手指,彈得筋肉支離,飛向半空!

  他的五指「仙人指」勁,源源涌出。

  藍元山一邊眉毛又剔了起來,相貌十分古怪,他也正感受到五道割肉的刀鋒一般之勁道,直切入他的掌心。

  兩人臉上俱微笑著,俯身觀畫。

  那賣畫的老秀才仍迷神於藍袍人一揚手就把畫軸準確無訛舒卷到白衫客手上的風采。

  這畫里是幾筆淡,畫的是一位仕女,衣裙欲破空飛出,上畫「千載有余情」,筆意輕靈翻動,背景秀山靈水,寂天寞地,但惆悵淡味,迫人而來。

  周白宇笑道︰「端的是好畫,人情物意,俱見工筆。」

  藍元山微笑道︰「筆勢峭直刻深,卻是妙手偶得之作,實為難得。」

  那落魄秀才原是這畫的作者,聽得如此盛贊,正心花怒放,趨前道︰「這……這是不才劣作,承蒙二位慧眼賞識,就算三兩──」

  說到這里,他的視線落在畫紙上,卻幾乎收不回來。

  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楮。

  剛才畫上的顏色還好好的,但而今色彩正在逐漸褪去,只剩下淡紅幾抹,以及「千載有余情」五個字,這五個字他還是特別請一位名家來題的,但筆跡已開始模糊了。

  他本不相信眼中所見,偏生是此時畫里的色彩仍在消褪中。

  他當然不曾注意到周白宇和藍元山在此消彼長、千山競秀、萬壑爭流、飄風驟雨一般的功力相激中,已滿額是細珠般的汗水。

  那個窮秀才「咦」了一聲,揉了揉眼楮,便用手去觸摸那幅畫。

  就在此時,那繃緊的畫突然垂松下來,兩人都暗自舒出一口長長的氣︰如果這畫在兩人功力互爭激蕩之際給老秀才踫上了,老秀才必被震得五髒六腑移位而死,這一場拼斗也等於敗露了。這兩種結果兩人都誠不願見,所以都一齊把內力收了回來。

  秀才一摸,只摸到軟綿綿的字畫,老秀才張大了口,只能說出︰「這,這……」說不出一個字來。在他而言,被人看中卻褪了色的字畫,就是白花花的銀兩在他眼前飛掉了。

  藍元山笑著掏出一錠銀子,道︰「畫色是褪了,但三兩銀子,沒少了你。」說著遞給老秀才。

  老秀才登時樂開了花,但瞪著銀子苦了臉︰「小的,小的找不開……」

  周白宇驀然伸手,挾下一角銀子,道︰「這里大概有五兩銀子,不必找贖了吧。」

  老秀才雖沒搞得懂怎麼好生生一塊銀子能被切下一角來,但他看到銀子,樂眯了眼,拿著銀子笑眯眯的打躬作揖,一味笑道︰「小店還有很多好畫……」大概他發市以來,最順利也最賺利的是這筆生意。

  藍元山見銀兩被切下齊整的一角,如刀削口,便道︰「好『仙人指力』!」

  周白宇正想謙虛幾句,忽見藍元山手心的銀兩又渾成一團,切口已完全像面粉一般搓揉消失了,心中一悚,失聲道︰「遠揚神功!」

  藍元山笑笑道︰「雕蟲小技,不值方家一哂。」

  周白宇道︰「我這回倒是見識了武林中傳『以一功破萬功』的『遠揚神功』。

  藍元山淡淡笑道︰「下一場,請周世兄自選吧。」

  這時花燈幻彩,在市肆上排列,有的花燈是滴溜溜地轉,有著西游人物故事,有的卻是栩栩如生的後羿射日嫦娥奔月的傳奇,如果一盞花燈是一個傳奇、一則故事,則「談亭」里有千則故事、萬種傳說。

  但擠在人堆里仰脖子賞燈的人們,既沒有發現人潮里的格斗,也沒注意鬧市上天蒼穹里掛著一輪清冷的月。

  周白宇抬頭望著他們眼前不遠的兩盞水燈,笑道︰「月入歌扇,花承節鼓,藍鎮主,那一盞是你,這一盞是我。」

  藍元山一看,這兩盞燈靠自己這邊繪的是武功彪炳的關帝夜讀春秋,而周白宇那邊卻是傲睨萬物的呂布持戟。

  藍元山知周白宇的用意,既把自己論成養虎貽患的董卓,也含沙影射自己剛愎自用難免一敗之意。他只笑笑,並不答話。

  周白宇微微抬頷,道︰「哪,你的燈,要熄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白袍袖袖端微微一揚。

  一卷急風,直撲關帝燈籠。

  燈籠里有三根蠟燭,但又怎經得起周白宇「無相神功」的卷撲?

  周白宇說時便已出手,這是報適才藍元山驟爾以卷軸撞至以牙還牙的手段。藍元山既不能在眾目睽睽下飛身移走燈籠,出手截擊也來不及,也怕匆促之下運聚之「遠揚神功」制不住有備而來的「無相神功」。只是他藍袍微激,一股深沉的勁風,向呂布燈籠反卷了過去。

  周白宇暗吃一驚,就算他打熄關帝燈燭,可是自己所屬的呂布燭火被滅,也只是平手,所以他袖袍回掃,將發出去的力道,轉了回來,格住「遠揚神功」!

  兩道氣流在半空一撞,兩盞燈籠都一陣搖擺激蕩,但都沒有熄滅。

  賣花燈的老板發覺有異,「咦」了一聲,出來看個究竟,但什麼都沒有發現,他抓著後腦勺子,實在莫名其妙,不知哪來的一陣風,附近周圍的燈籠火舌搖也不搖一下,偏就是他這兩盞名貴火燈搖蕩不已。

  兩人真力相交,臉色俱是一變。

  藍元山左手袖袍疾揚,另一股內勁,急卷呂布燈。

  周白宇另一只袍袖,也抬了起來,拂了一拂,急襲關帝燈。

  這次輪到藍元山將急卷呂布燈的內力收了回來,截擊周白宇的「無相神功」!

  兩股內家真力,又撞在一起,兩盞燈像紙鳶一般翻著轉,老板這回跑了出來,嘀咕道︰「哪來的陰風啊?」

  明月澄澄,秋涼氣爽,熙攘的人群里都不覺有風,偏是兩盞燈籠擺蕩不已,不免引起好奇的人駐足圍觀。

  於是有人調笑道︰「來老板,你這兩盞真不賴呀,自己會翻筋斗的唷!」

  隔壁也是做燈籠的老板調侃道︰「怕是關帝爺跟呂布將軍打了起來也未定吧!」

  說著的時候,兩盞燈籠吊在線絲上,依舊翻卷不已,人都嘖嘖稱奇,但卻未料到夾在人叢中的二人正不動聲色,各展奇功,互拼互消。

  周白宇以「無相神功」疾摧關帝燈,但都被藍元山所阻;藍元山的「遠揚神功」飛卷呂布燈,也一樣未能奏效。

  然而街坊民眾,卻是越看越過癮,一人看見藍元山盡是仰脖子往燈籠望,便過去踫了踫他,問道︰「你是發痴了吧?」

  可是藍元山此刻正在運聚「遠揚神功」,怎容人踫得?平常人一觸上去,只怕早被震得筋散骨離,肝腦涂地,既害了無辜,也敗了陣,藍元山倉忙間悶哼一聲,在剎那間把功力散去。

  他散得極快,只不過在轉念之間,所以那路人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一絲迥異的感覺也沒有,只不過藍元山功力倏散,一口氣噎在喉頭,一時答不出話來。

  周白宇卻就趁這一剎隙縫,摧力急進,內勁飛撲關帝燈。

  但偏有那麼巧,一個賣花的小女孩看見這公子豐神俊朗,敢情是愛花之人,便用手扯扯他衣袖,問︰「公子、公子,買朵花回去……」

  周白宇的衣袖聚布「無相神功」,怎容輕觸?若震死小女孩,縱使他滅了燭,也露了相,等於自招失敗,他大驚之下,忙一跺足,將功力全傳入地下!

  小女孩踫觸在他衣袖的時候,他功力已借土遁消,自然無恙,但霎時之間,半空所密布的兩種內家功力,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因而在空中倒來一股逆勁,「呼」的一聲,除了關帝、呂布兩盞燈籠外,全條巷街的燈籠一時盡滅。

  只剩下街頭月。

  二

  月色皎潔。

  被滅的燈籠全在絲繩上打轉,明明是搖搖欲熄的兩盞燈籠,反而眾暗獨亮,使得不單人人大呼邪門,那兩盞燈籠的老板也頻頻呼道︰「我這兩盞燈籠,一定有神明護佑,一定是神靈保佑。」

  結果有人出至高價十兩,這老板還怕走了寶,硬是不肯賣。

  從巷里的燈籠盡滅,一直到燭光逐一重點亮,街市一直鬧哄哄的。

  尤其是明燈如晝突變黑漆一片,更有人趁機搏亂,不時有女眷驚呼一二傳來。本來這新鮮的話題還必繼續下去,但另一件新鮮的事情卻使「談亭」好事之徒目不暇給,忙不過來。

  原來不知哪家達官貴人,正在一艘畫舫上祝壽,燃放煙花、沖天炮。

  「嘯、呼」地尖響,一簇又一簇五光十色,幻化萬千的燈花,在河塘上空爆開,遮掩了月色,奪去了人們的目光,惹起了眾人的贊嘆。

  也驚起了燕子低飛,惟恐高處不勝寒的煙花,迸灼了它們的盛裝。

  藍元山道︰「剛才兩場,有驚無險,算和。」

  周白宇道︰「我們不能和下去了。」要是再和,則是沒有高下之分,一山又如何連藏二虎?

  藍元山笑道︰「是,不能再和了。」他說著的時候,雙肩聳動,就似常人環臂旋動時肩膊也隨著轉動一般,但他只有肩動手不動。

  兩只燕子,正低飛而過,畫著美麗的弧度。

  驀然,在藍元山的頭頂上空,兩只燕子被一道無形的牆所阻,飛不過去。

  兩只燕子啁啾著要折回,但四面像無形的網,無論兩只燕子怎麼努力在飛,都闖不出去。

  周白宇立即明白過來,他隨手抓起一個攤販所售的絨球,在雙手間搓揉著。

  另兩只燕子,本也被煙花爆竹驚起,低低翱翔過這街巷,準備往雲空里飛逝,此際忽似被一條無形的絲線所牽系,在周白宇頭上,倏沉忽落,完全受一種力量所操縱。

  那是周白宇雙手搓揉把弄絨球的無形力量︰「龍虎合擊大法」。

  藍元山頂上的雙燕既飛不出他內力所罩成的無形氣網,周白宇頭上的燕子也一樣飛不出他力道的勁牆。

  忽爾「呼」地二聲,藍元山的雙手,手心向上,抬至腰間,看來像整束腰帶,但他頭上的燕子,像勁矢一般,向周白宇勁牆里闖入,直撞周白宇的那只燕子。

  「彭!彭!蓬!蓬!」又幾道煙火炸起,若不是煙花光采奪目吸引住大家的注意,人人都必為燕子居然在兩人頭上回旋不去驚鳴不已而稱奇。

  藍元山的一對燕子,射向周白宇的一雙燕子之時,在周白宇心里十分震驚,因為藍元山以雙肩使力,就控制了燕子,雙肘不過一動,就可以控縱燕子成為暗器,而他自己的「龍虎合擊大法」,只能以手搓絨球掩飾過去,若稍加提高,雖使能力加強,但必形跡敗露,讓人知曉他是在與人動手了。

  這樣一來,他豈不是等於輸了。

  這一仗,是萬萬輸不得的。

  他未與藍元山一戰之前,已知藍元山決不易對付,但他還不知道藍元山竟難以對付到這種地步,功力也高到這個地步!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7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 第四回 煙花、燕子和劍

  一

  這一戰無論是誰敗了,便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風,供對方使喚,變成了對方的附屬。

  所以這一戰,絕不能敗。

  周白宇雙手搓揉愈急,他所操控的兩只燕子,倏起倏落,矢若流星,使得藍元山御控的兩只燕子,始終撞不上。

  四只燕子,急嘯飛射,速度如同箭矢,已遠超過它們本身的速度。

  就在這時,藍元山的手又往上提,到了胸際,看他的樣子,就像普通人在整理衣襟一般悠閑。

  周白宇額上的汗雨,已濕透數重衣,手上的絨球,也越搓越急。

  那賣絨球的小販也發現了這「顧客」一味猛搓絨球,甚是詫異,便問︰「你買是不買呀?別把我的絨球捏壞了,可賣不出去的喲!」

  周白宇心無旁騖,正落盡下風,全力扳持,哪有辦法理會他?所幸那小販見周白宇衣著似貴介公子,不似是買不起的模樣兒,可能是公子哥兒對新奇事物一玩上就愛不釋手哪?小販心里嘀咕幾聲,視線又被新炸起的富貴榮華煙花吸引過去了。

  藍元山一雙眉毛,吊到太陽穴上面去,而他的手,再抬了一抬,抬到了發邊,像是在撫平稍呈凌亂的鬢發。

  周白宇臉色登時大變。

  頭頂上四只燕子響起了急嘯之聲。

  又一道煙花在夜穹里誕生,像一朵金色的牡丹,炫示它的富貴升平。

  藍元山的手,已放到發髻上,像似在綁好頭上方巾,但他的「遠揚神功」,已發揮至第九層的力量!

  「波!」一聲輕響,周白宇的一只燕子,被撞得血肉模糊,在空中直摔下來。

  周白宇頭上只剩下一只燕子。

  如果連這只燕子也死了,他便算是敗了。

  周白宇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敗給藍元山。他不能敗。

  「蓬!」又一道煙花掠起,在長空畫成一條節節灑金的蜈蚣。

  藍元山忽覺煙花之外,還有一道閃電,因為太快了,令他看不清楚,電光已寂滅。

  一只屬他掌力所控制的燕子,被齊首掉落。

  好快的劍!

  藍元山心中一聲贊嘆,隨之而來的是不寒而︰周白宇竟然出劍!

  周白宇在大庭廣眾下亮劍!

  可是人們並沒有發覺到周白宇曾經出過劍,他的劍法實在太快了,又適逢這煙花炸放之際,就算有人親眼目睹,也會以為只不過是一縷煙火,驟落在此處。

  周白宇的劍沒有驚動他人,就不算犯規。

  周白宇既可殺掉一只燕子,就一定能把他的第二只燕子斬殺。

  藍元山想到這里的剎那︰

  又一道電光飛起。

  又一道煙花綻放!

  二

  煙花在夜空構成一幅曲折瑰麗的圖騰。

  劍光在煙花中飛射燕子。

  燕子在煙花映射中有沒有流露夭折前金色的驚惶?

  三

  這時忽聽有人叫了一聲︰「相公。」

  藍元山回過頭去沉喝︰「銀仙,快回去!」

  藍元山回頭低喝的時候,功力稍弛,劍光本來就在此際射入燕子體內的。

  但劍光卻驟然頓住,像一條蛇正標射出去噬中獵物之際,倏然變成了一塊木頭。

  周白宇像一塊木頭。

  叫「相公」的人在絨球攤子的前面,五顏六色彩艷的絨球,比不上這女子的一分媚。

  ──小霍!

  四

  周白宇心頭發出了一聲低吟。

  ──原來小霍就是名聞江湖的霍銀仙!

  小霍是藍元山的妻子!

  藍元山是小霍的丈夫!

  他的「閃電劍」再也不閃電,像嵌在石頭上,凝在空中,剩下的一只飛燕,在藍元山力控之下,被撞成一陣血雨。

  剩下的那只燕子,撞死了自己的同伴,啁啾哀鳴,飛去不返。

  不知這只唯一「劫後余生」的燕子,再在海闊天穹飛翔時,會不會念起它的同伴?有沒有傷惶的感覺?

  五

  又一道煙花,幻出兩只神蝠。

  已有人注意到憑空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劍,握在一個俊朗的白衣青年手里。

  但這英俊青年的臉上,卻似涂了一層白堊一般的灰白。

  藍衣人已搶身倏進,一手繞搭在他肩上,仿佛是多年知交,十分親呢的樣子。

  只有周白宇自己知道,他的頸上六處要穴,全在藍元山的控制下。

  藍元山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你敗了。」

  周白宇喃喃重復了這一句話︰「我敗了。」

  藍元山輕輕放開了他,輕聲道︰「我不殺你。」

  他轉身向小霍道︰「銀仙,你這一喚,真是險極,我這一分心,差點為人所敗,還好……」

  周白宇突然跪了下來,用盡平生之力,大聲道︰「我是北城舞陽城城主周白宇,今日談亭一戰,為西鎮伏犀鎮鎮主藍元山所敗,周白宇輸得心服口服,絕無怨懟,蒙藍鎮主不殺之恩,周白宇從此以藍鎮主馬首是瞻,任其驅使,絕不違抗!」

  原來在市肆中猛見一人拔劍指天,原已大奇,忽見這人激聲說出這一番話,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其中也有不少是武林中人,或熟悉江湖中軼事的人,莫不震詫,卻又不知兩人何時決了這重大的一戰?

  藍元山上前一步,攙扶周白宇起來,喟聲道︰「咱們生死契上確是如此說,可是,勝敗乃兵家常事,周世兄不必太認真。」

  周白宇沒有說話。

  小霍站在藍元山背後,像在眾生里一朵冷艷無聲的幽魂。

  藍元山笑道︰「其實,剛才世兄的『仙人指』、『無相神功』、『龍虎合擊大法』之後,加上『閃電劍』,本已穩操勝券,卻可惜,可惜……」

  這時眾人議論紛紛,這樣一件轟動的消息,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原來北城城主與西鎮鎮主在談亭一決勝負!」

  「藍元山打敗了周白宇!」

  「周白宇俯首稱臣,永遠臣伏西鎮哩!」

  「這可不得了!原來一向沉默淡泊的藍元山,功力還在風頭最勁鋒芒最露的周白宇之上!」

  周白宇低著頭,白衣在夜色燈昏中一片灰黯。

  藍元山拍了拍他的肩膊,「你不要難過,以後,我們是金蘭兄弟,不要分彼此。」他眺望河上夜穹如漆,眼瞳卻閃著粼光寒寒。

  「我只要你跟我約一個人。」

  「誰?」

  「殷乘風。南寨寨主『急電』殷乘風。」

  「啪」地一聲,河塘上夜空中又閃起一道龍膽花樣般的煙花,燦美得像一盆露珠瓖著金往河塘里瀉。

  六

  快馬像破浪的船。周白宇在馬上。他有暈船的感覺。

  那本來是江湖寥落的風中雨中,一場偶然的相逢,一次人生的艷遇,可是此刻周白宇感覺到的不止是悔恨,還有羞恥,以及傷憤……

  他本來可以勝的……卻不能勝!

  他經過薊州,白欣如在城門迎著他,在晨風中像一朵欲飛的白薔薇,在小棕毛騮上揮著小手︰「你贏了……」然後她的悅音因瞥見漸近的周白宇沮喪臉色而凝結。

  周白宇掠過白欣如身邊,把馬放慢,一直到擦身而過的時候他才低聲說了一句︰「我敗了。」

  白欣如一怔,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周白宇一直攬轡徐行,掠過了白欣如身邊,走了一段路,才突然策轡,馬作長嘶,四蹄如飛,急卷而去。

  白欣如回過身來,叫道︰「你……你去哪里?」

  周白宇拋下了一句話︰「我到南寨去通知殷乘風,藍元山要約戰他!」

  白欣如想策馬追隨,但周白宇在馬蹄踢起的塵煙中已然遠去。白欣如意外地發現石縫中有一朵白色的小花,正在作艱辛的生長但柔美的茁放。

  七

  周白宇的奔馬驟然而止。

  周白宇猶在浪的尖峰,驀然沉到冰海的底。他自冥想中乍醒,反手挽劍,卻聽一人清越如鐃鈸的聲音刺入耳中。

  「怎麼了?白宇兄,你直闖南寨,可是來鏟平青天寨來著?」

  周白宇呆了一呆,只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頎長略瘦的青年,背後一把無鞘劍,眉宇之間,有過人的精銳明敏,緊抿的唇有一種劍鋒冷的傲慢。

  他旁邊有一個小姑娘,一身彩衣,垂發如瀑,腰上挽一個小花結,結上兩柄玲瓏小劍,那清麗脫俗的容顏,在她臉靨細柔的皮膚上繃緊如花蕾,在燦笑時綻放。

  周白宇長嘆了一口氣,下馬,抱拳︰「乘風兄、伍姑娘。」

  這一男一女,正是「急電」殷乘風,與「彩雲飛」伍彩雲。

  殷乘風刀眉倒豎高額上,問︰「白宇兄,談亭之戰是不是真的?」

  周白宇垂首︰「我敗了。」

  殷乘風無言,只用手大力拍著他的肩膀。周白宇道︰「藍元山向你挑戰。」

  殷乘風刀眉一豎︰「我早想跟他一戰。」

  周白宇道︰「在舞陽城城門。」

  殷乘風冷笑道︰「何時?」

  周白宇道︰「明日清晨。」

  殷乘風道︰「好,我去。」

  周白宇忍不住道︰「乘風兄。」

  殷乘風銳利的眼神像一把刀鏡,映照著周白宇的內心,「怎麼?」

  「我想……你還是跟,跟伍姑娘一道赴約的好。」

  伍彩雲原是前任「南寨」寨主「三絕一聲雷」伍剛中的遺孤,伍剛中因協助朝廷緝拿「絕滅王」楚相玉遇害,由其養子殷乘風獨挑大任,以過人才智,替青天寨在江湖中立下比伍剛中在世時更顯赫的功業,而殷乘風與伍彩雲也是武林中一對金童玉女,感情甚篤。

  武林中的聲名決不是一朝一夕換來的,要灑多少滴汗流多少滴血,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征戰幾人回,一分耕耘就一分收獲,沒有憑空而來的收獲。

  殷乘風雖不似青天寨前寨主伍剛中劍訣內力輕功被稱之絕於武林,但他將全副精力,獨研一「快」字,而「快」字訣又全融聚於劍法之上,單以劍法論,周白宇曾跟他較量過七次,終於承認以劍論劍殷乘風的劍法乃在他之上。

  只是,殷乘風在「武林四大家」中仍算是較弱的一環,也是最年輕而不可限量的一人。

  所以殷乘風道︰「白宇兄是不放心我會戰藍鎮主……擔心我敗?」他大嘴一笑︰「我若敗了,自然也尊奉西鎮為宗︰不過,我不會敗的。」

  周白宇內心一陣刺痛,在未與藍元山「談亭一戰」前,他何嘗不是這麼想。

  但他仍是敗了。

  而且敗得……

  殷乘風又一笑道︰「就算我贏不了,也不能要彩雲幫我。這樣勝敗,有何意義?」

  他望定周白宇,一字一句地道︰「白宇兄,這一戰既在舞陽城門,我們情逾手足,但也不許助我。」

  「記住,毋論勝負,不能相助。」

  周白宇不知說些什麼好,這剎那間,他想到雨中淒婉的小霍,囁嚅地道︰「還是……伍姑娘一齊去好一些。」

  殷乘風道︰「昨天這一帶的『翁家口』又出了事,女捕頭謝紅殿死了。」

  周白宇一怔,道︰「是處置使謝蘭成的獨生女兒,幽州惟一女捕快謝紅殿?」

  謝紅殿的父親雖是朝廷任命的大官,但謝紅殿的聲名卻非憑父威,她的手下擒過三十六個汪洋大盜、七大采花賊,單止上述四十三人,幽州其他九個男捕頭,合起來都辦不到的事。可是謝紅殿卻單人匹馬,活捉生擒,就憑這一點,幽州第一女名捕的威名就名符其實了。

  殷乘風接著嘆了一口氣︰「她……死於翁家口,離舞陽城不過一里半的路,她正著手追查一件案子,但神秘被人殺死在客棧之中……瞧她的情形,恐怕是……在毫無防備下遭人暗殺的。」

  周白宇深吸了一口氣,撇開謝紅殿是當朝要官的女兒這事不管,單只死者是幽州女捕快這一點,已讓人有「太歲頭上動土」的感覺,而且,謝紅殿的三十六手飛叉絕技二十五顆軟硬流星飛彈,誰能近得她身邊?而今謝紅殿竟然遭人狙殺!

  周白宇抬目道︰「眼前八宗案件……」

  殷乘風即道︰「手法不完全一樣。前面七宗,有強暴痕跡,顯然是先奸後劫殺,這宗只是暗殺。」

  「不管是誰做的,」伍彩雲因激怒漲紅了臉,「已經八個人了,我們一定要找到淫賊償命!」

  也不知怎的,周白宇看見伍彩雲因怒而激紅的玉靨,竟不敢正視。殷乘風冷然道︰「顧秋暖、段柔青、尤菊劍、岑燕若、殷麗情、冷迷菊、於素冬……還有謝紅殿,八位女俠的性命貞潔……這賊子當真天理難容!」

  周白宇忽然想到嬌秀軟弱的白欣如,心中一陣惶悚。「伍姑娘。」

  伍彩雲彎彎的秀眉揚了揚,又展現她可愛皎潔如天仙的笑容︰「什麼事呀?」

  「你們不是組織了一個女子的防衛團嗎?欣如她……」

  彩雲飛笑了。「是呀,司徒夫人、江愛天、敖夫人、元夫人、奚采桑和我,都是里面的一員,欣如姐姐也要加入,我們結在一起,一方面可以免於受襲,進而調查凶手,繩之於法。」

  彩雲飛的笑靨比飛花還絢燦,她怒得易也喜得容易,在別人眼里也許認為喜怒無常,不過,當真正看到她的時候,誰也不會真的認為她這麼一個可愛的人兒如此有什麼不對。

  「我們現在一共有七個女孩子,叫『七姑』,『七姑』的目的是要替八位死去的姐姐報仇。」

  殷乘風疼惜的望著她,笑了,「我曾問她們為何不叫『七仙女』,」他向周白宇朗笑道︰「七個那麼標致的人兒,自保當無問題,找凶手則難矣。」說罷哈哈大笑。

  伍彩雲白了他一眼,但憤嗔中蘊有笑意。少女情懷像蒲公英的種子,迎多情的風一吹,朵朵抖了開來。

  「你不要擔心,我們七人常聚一起,欣如姐姐不會有事的。」伍彩雲卻感覺周白宇內心不安,這是她女子特殊的敏銳。

  「我們本來出南寨就是想約欣如姐姐一同赴翁家口查案的。」

  殷乘風道︰「現在的情形,我要赴北城,翁家口還是你自己去吧。」

  伍彩雲仰著臉,她的臉腮漲卜卜的,又沒有一分多余的肉,像一塊玉琢細雕的玉墜子,令人愛不惜手。

  「你去吧,你一定贏的。」

  殷乘風眉宇高揚,在陽光下大笑。

  他是個在陽光下,有大志奮發的少年。

  少女永遠信任她的情郎能作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周白宇的心里又一陣刺痛。

  他一生原本不知後悔為何物,但一下子後悔的事紛至沓來,他也知那一件事令他痛悔,以致如此翻不了身。

  殷乘風向他微笑道︰「怎麼?白宇兄隨我一道去吧?」

  周白宇頷首。

  伍彩雲燦笑道︰「周城主能陪他去,我就更放心了,欣如姐姐那兒我會找她一道赴翁家口的,你別擔憂。」

  殷乘風哈哈笑道︰「白宇兄去作個仲裁,好讓藍元山輸得賴不了賬!不過……」他轉而望向伍彩雲,那眼神跟他平時的飛揚踔厲是完全不同的。

  「你自己也要小心。」

  「得了。」伍彩雲彩衣翩翩,心里甜甜,「我跟欣如姐姐一道兒走,還怕什麼?到了翁家口,元夫人等五位姐姐都在,何況追命三爺也來了。」

  「追命來了?」周白宇一震,脫口問道。

  「是呀!」伍彩雲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望著周白宇,「他已來了,八件大案子,不單驚動了他,也驚動了無情大爺,不過是追命三爺先到。」

  追命和無情,同是「四大名捕」,其實無情比追命年輕多了,但他投入諸葛先生門下最早也最久,反而是「大師兄」。他自小殘廢,雙腿齊廢,不諳武功,但智慧、輕功和暗器,黑白二道無人不懼,其他三大名捕也無不拳拳服膺。追命是「四大名捕」中年紀最長的一人,喜酗酒,但神腿無雙。在武林中,鐵手的掌功與追命的腿功,堪稱翹楚。

  追命已來了,還有什麼天大案子破不了的?周白宇心里暗忖。

  「所以嘛,」殷乘風接道︰「我不能赴翁家口了,萬一給追命三爺遇著,一定不讓我去赴約,這可不行。」

  追命跟「武林四大家」友誼極篤,曾協助他們屢度危艱,追命當然不願見到「武林四大家」之間相互廝拼。

  伍彩雲道︰「不過江湖上傳言極快,你與藍鎮主決斗的事,遲早難免為他所知……」周白宇和藍元山的決戰,幾乎剛結束,就沸沸揚揚傳遍了武林。

  故此有人戲言,江湖中人的口沫,比唐門的暗器還快。

  殷乘風嘴角一拗,傲慢地笑道︰「不過,那時候,我已戰勝藍元山了。」藍元山擊敗周白宇,而他打敗藍元山,「四大家」宗主之位,非他莫屬,況且,黃天星已老邁傷重,他又不是主動挑釁,而是應藍元山之約接戰的。

  在公在私,他都是站在正義與光榮的一面,只要這一戰能贏。

  伍彩雲臉上洋溢著向陽的幸福和光︰「答應我。」

  「什麼事?」

  「你打贏了,就不要挑戰黃老堡主了,他已老病無能,不能傷害他的。」伍彩雲走近依偎著殷乘風臂膀說︰「反正,黃老堡主也不想再與人爭強逞勝了,你……你要收斂一些。」

  殷乘風注視陽光下彩衣的伍彩雲,有一種恍惚的迷眩,但這迷眩是幸福的。他傲然地道︰「好,你等我回來,我把打贏後的路上第一朵見到的花擷給你。」

  伍彩雲燦笑如天仙的光環。

  周白宇在他倆的陽光之外。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21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6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二章 不是她殺的 第一回 殺意的晨霧

  一

  乳白色的晨霧,在舞陽城口織成厚紗,拔出來的劍,只能望見劍鍔,望不到劍尖。

  霧里的城未醒。

  遠處雞鳴。

  藍元山在霧中,驀然生起一種很奇怪的想法︰人生在世,或許隱居於此,雞犬之聲相聞於耳,但老死不相往來,這種淡泊的生活是多麼愜意啊。

  可是這念頭一萌即滅。這種生活他已生活過不知多少日子,他在那種生活已過膩了,他現在要取償平靜的回報。

  這時他就瞥見晨霧里一條青色勁裝、高瘦的人影。

  他一看見這條人影,全身肌肉立時每一根骨節、每一絲縴維都在弛歇,因為極點的放松,才能把任何繃緊如上弦之矢的人擊倒。

  他一看見霧中的殷乘風,就感覺到自己低估了這個年輕人。

  他原以為妨礙他奪得「四大家」宗主權的人,唯一的勁敵只是周白宇,如今看來,殷乘風也甚不易對付。

  殷乘風憑著一股銳氣和使全身幾乎燒痛了的斗志,來到城門,但在霧中忽見那藍袍影子長袖垂地,他就感覺到自己的戰意如被對方長鯨吸水地吞去。

  他挺立著,拔出了劍。

  劍在晨霧中,如同水晶一般的色彩,波磔森森的劍鋒,竟將霧意卷開。

  在霧色中一棵大榆樹下,是白衫的周白宇。

  他望著霧中的青衫藍袍二人,覺得這樣一個殺意的早晨,連城垛上的秋鳥啁啾也消失了。

  這時,一個托缽的頭陀,敲著木魚走過,經過這里,猛打了兩個呵欠。

  頭陀打呵欠伸懶腰的時候,殷乘風和藍元山心里同時都有「世事營營擾擾,何必苦苦爭斗」,有想放棄了一切回家睡個大覺的念頭,這跟藍元山從雞啼想起隱居雖近似但不類同,而這是兩個即將決斗者不約而同陡生之念。

  但意甫生時即告消失。

  一絲陽光透了進來,射在劍鋒上,似野獸的利爪,漾著白光。

  藍元山在霧中的語音像在深洞里幽幽傳來︰「殷寨主,你以快劍成名,請動手吧,我以內力搏你,所以決不能讓你逼近才動手。」

  殷乘風緩緩舉起了劍。劍尖上發出輕微的「嘶嘶」之聲,像一尾蛇在炭爐上彈動著。

  藍元山的手垂在地上,可惜隔著實體似的厚霧,看不清楚,他的袖里似裹著游動的水,不住的起伏著。

  他正以絕世無匹的內功,來抵擋殷乘風的快劍。

  他與周白宇一戰時已十分清楚,自己內力雄渾,稍勝半籌,但卻敵不過對方迅若奔雷的快劍。

  何況傳言中殷乘風的劍比周白宇還快。

  但同樣傳聞中殷乘風決無周白宇深厚的內力、他決意要以排山倒海的「遠揚神功」,在殷乘風出劍前先把他擊潰。

  而殷乘風同樣是想以閃電驚虹的一劍,在對手未發出內力前取得勝利。

  周白宇靠在榆樹干上,忽然間,榆樹葉子,在晨霧里簌簌落下,如被狂風所摧。

  二

  這一戰極短。

  晨霧中劍光暴閃,刺向藍袍人。

  藍袍人雙袖激揚,「遠揚神功」使他四周三尺內猶如銅牆鐵壁,劍刺不入。

  青衫人的內功,無法將劍刺進無形的霧牆。

  內力反激,「崩」地一聲,劍折為二。

  劍尖飛出,半空中為密集遍布的勁道所襲擊,粉碎為劍雨,濺噴四射。

  在內力激碎劍尖首段剎那,原來抵擋劍勢的氣便有了縫隙,青衫人斷劍仍不休,刺入藍袍人胸脅。

  藍袍人雙掌也擊在青衫人的胸前。

  青衫人藉勢倒翻,卸去一半掌力,落於丈外。

  藍袍人掌勁強吐,使對方劍入胸脅不及二寸而止,但已刺入一條胸骨之中。

  交手是一招。

  兩人分開。

  地上多了一路血跡,血跡盡頭是嘴角溢血的青衫人。

  藍袍人右胸嵌著一把斷劍。

  三

  殷乘風重傷。

  藍元山也受了重創。

  兩人一時之間,只能狠狠的瞪著對方,也不知道是佩服?是憎恨?是仇視?是激賞?還是忍痛喘息?總之兩人一時都說不出半句話來。

  但是有一人正在劇烈的發著抖,不是決斗的藍元山,也不是受傷的殷乘風。

  而是周白宇。

  他顫抖得如此厲害,以致榆樹上的葉子,仍是被他震得不住簌簌的落下來。

  他從未如此害怕過。

  周白宇身經百戰,歷過生也度過死,什麼戰役未曾見過,而他所懼怕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所畏懼的,不是別的,而是自己腦里陡生的念頭!

  西鎮藍元山和南寨殷乘風都受了重傷,這是一個殺了他們的絕好時機!這兩個是北城前程的頭號阻礙,殺了他們,他就可以雪敗恥,可以名揚天下、吐氣揚眉,舞陽城就可以高踞首榜,甚至可以並吞青天寨、伏犀鎮二大實力,而且,就算殺了他們,也可以說是比武誤殺,甚至可以推諉是藍元山殷乘風二人互拼身亡,與自己無關。

  這是雪辱揚名、永絕後患的絕好時機,以前,從沒有這樣的機會。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要不要動手?他能不能下手?

  他腦中一直響著這個念頭,聲音愈來愈大,幾乎刺破他的耳膜,使他雙膝無力的跪了下來,差點要哭出來了。

  他畢竟是正道中人,雖然得志甚早,但從未做過卑鄙齷齪的小人所為,像剛才的這種陰謀,在他一生里,只是第一次在腦海里出現,那是因為他覺得原本可以略勝藍元山而他卻敗在一筆糊涂賬里,而眼前分明這兩人雖平分秋色,但實都非他之敵,這點不服的冤屈,以及歉疚的羞愧,使他萌了殺意。

  殺意比殷乘風對陣藍元山或藍元山對抗殷乘風時還要濃烈。

  只是殷乘風與藍元山都未曾感覺出來。

  要不要下手?敢不敢下手?

  周白宇的心里一直絕望的厲呼著。

  幸而藍元山這時已開口講話。

  這一句話打破了氣氛,其實是救了周白宇,也救了殷乘風,更救了他自己。

  四

  「我們,平手。」藍元山這樣說。

  「明天,」殷乘風強忍痛楚,事實上,他眼里只看見乳色的霧,看不清晨霧中的藍衫,「我們再戰。」

  「何時?」藍元山的胸骨仍嵌著斷劍,好像一支尖椎刺戳著他的神經,藍元山幾乎要大叫出聲,卻平靜地問了這一句話。

  「正午。」殷乘風心忖︰現在體內被兩道裂胸撕心的勁氣的絞搓著,只要自己得到數個時辰的調息,就能壓下異勁,抑制內傷,重新作戰,但藍元山所受的是外傷直延入脅,定成內創,數日間無法恢復,動手易致流血不止,所以雖不能在此刻再戰下去,但下一役卻是越快越好。

  他既已決定時日,便補充問了一句︰「何地?」

  「人止關。」

  「人止關」地近青天寨,峭壁懸崖,下臨千仞急湍,怪石斷崖,旅人至此止步不前,是名「人止關」。

  「好!」

  周白宇不再抖嗦。那是因為他發現,這兩個敵人雖然仇讎更深,但如果他此際出手,這兩人必會聯手對付他,兩個受傷的好手,仍是可以抵得上一個沒有受傷的高手,他沒有必勝的把握。

  故此,他很有理由不去冒這個險。

  奇怪的是,當他一想到不必去作卑鄙暗算的時候,全身就不再抖索,又氣定神逸了起來。

  「那麼,」只聽藍元山沉聲道︰「明日正午,人止關前一決雌雄。」其實他心里也在想︰殷乘風捱了他兩掌,雖以絕頂輕功藉力卸力,但受傷必然甚重,月內難以復元,一旦動手,勢必因內傷大打折扣,而他只要有機會拔掉斷劍、止住流血,憑高深渾厚內力逼住創傷,定可擊敗殷乘風。

  是以他也巴不得越早決戰越好。

  殷乘風轉面過去跟周白宇道︰「明天,還是勞白宇兄作個仲裁。」

  周白宇此際已不顫了,用一種疲乏但又出奇平定的聲音道︰「好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23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5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二章 不是她殺的 第二回 關刀溪決死戰

  一

  周白宇回到舞陽城,好像被充軍千里一般疲憊。

  白欣如不敢惹他。她知道他甚少愁悶發怒,每一時每一刻,他總會為一些新鮮事物而興高采烈,很少像此刻的一臉刻劃大漠風砂般的滄桑神色。這男子的臉上一旦刻上愁悶,任誰也抹不去那痕印。

  除了等待時間……

  白欣如卻見窗外一株緋寒櫻落了幾瓣。

  忽聽周白宇沉聲問︰「謝紅殿的案子怎麼了?」

  「謝紅殿是措手不及毫無防備下被人刺死的,她畢竟是女捕頭,臨死前還在地上蘸血寫了一個『雨』字。」

  「『雨』字?」

  「嗯。下面的字還未來得及寫下去,就斷了氣。」

  「是『雨』字嗎?」

  「可能是『雨』字,也可能是『雨』字開始的字……」

  周白宇心頭一動。「追命三爺已到了『翁家口』了吧?」

  「到了,黃堡主也來了,黃堡主夫人白花花也要加入我們的組織防衛呢。我就笑說,加入了黃夫人,我們的『七姑』代號要變成『八姑』了。你道追命三爺怎麼說?他哈哈笑道︰『不如改成八婆更好。』你聽,追命三爺還是武林前輩哪,他多缺德!我們幾個姊妹,可笑鬧他一頓──」

  白欣如雖是這般說著,卻發現周白宇沒有望她一眼,只是看著窗外雲山繚繞,她不知為什麼,只是覺得很傷感。

  「連一向少在外頭露面的白花花也來了?」周白宇仍然認真地問。

  「是啊。」

  「有查到什麼端倪麼?」

  「據客店的掌櫃說,曾有個女子,來找過謝紅殿,兩人在房中相談甚久,那女子身材婀娜,但蒙著面,兩人是在房中叫酒菜上來的,看來謝紅殿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這女子所殺。」

  周白宇心中又是一動。

  「現在追命三爺正在衙府打探,有沒有人知道謝紅殿跟誰在翁家口的客棧約見,她到底為了何事到翁家口,以及她正在查辦著什麼案子。」

  「哦。」

  「周白宇偷窺正在幽幽望向窗外的未婚妻側影。那姣好清秀的側影,仿似在雲花窗前剪影下來,而那一張恰似鵝蛋的臉,欺霜勝雪的膚色,曾是他所最鐘愛的。但是,而今他卻不敢與她柔和的眸子對望。

  他心里一陣陣絞痛,猶如花落枝頭。

  白欣如看見那纏繞多情的一抹腰帶似的雲霧,終於飄離了山腰,悄悄嘆了口氣,不經意地問︰「今天殷寨主和藍鎮主之戰如何?」

  周白宇突然焦躁起來,只說了一個字︰「和。」

  因為聽得出來語音的不悅,白欣如眼前一片雨窗濕似的模糊,沒有再問下去。

  沉默了半晌。周白宇問︰「追命三爺知不知道我們決戰的事?」

  「他只知道藍鎮主與你之一戰,他很不開心,說黑道白道都一樣,爭什麼名奪什麼利,送出去的是性命熱血,換回來的是沽名釣譽!」

  又一陣子的沉默。

  白欣如舐了舐嘴唇,用比較快樂的聲音道︰「元夫人、敖夫人、奚采桑、司徒夫人、江愛天、彩雲飛……明天這干姊妹會來這里,商量擒凶之計。」

  元夫人是市井豪俠元無物的夫人,閨名休春水;敖夫人是幽州捕頭敖近鐵的夫人,小名居悅穗;奚采桑是落魄文武雙全秀才奚九娛的姊姊;司徒夫人是丐幫幽州分舵主司徒不的夫人,本名梁紅石;江愛天則是幽州名門世家江瘦語的嫡親妹妹。這五名女子,本身都有過人的武藝,而她們的夫君或親人又是武林藝壇有名人物,單只這五個女子,聯合起來的力量絕不在舞陽城之下。

  何況她們本身的親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手,而她們也是武林中罕見的端凝自重、努力自強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像一株株裂石而茁長的花樹,總令人覺得難得、不易。

  彩雲飛就是伍彩雲。伍彩雲的輕功、劍法直承乃父「三絕一聲雷」伍剛中,除了內功稍稍不如之外,伍彩雲還是青天寨的向心力所在。她親切溫柔,使得很多南寨老將新秀,都心甘情願死心塌地為南寨青天寨效命。

  周白宇點點頭道︰「她們能來這里最好,我要去主持藍元山殷乘風之戰,你有人陪著,我也放心一些。」

  白欣如聽得心里一甜,眼楮的遠山卻愈模糊了,她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一遇感動總是易泣。人說這樣子的情形,要不是大吉,就是大凶,如是新婚或是有孕,則是喜。她望著枝頭的緋寒櫻,蜂花蝶蜜,悠悠陽光。

  「聽說白花花和霍銀仙也會來。」

  「什麼?!」

  「是黃堡主夫人和藍鎮主夫人啊!」

  「哦……」周白宇的不安如陰影一般掩上心扉。「你是什麼時候見到霍……藍夫人和黃夫人的?」

  「她們為這連環八案的事,也很關心,決意要跟大家聯成一氣,今天是居悅穗、梁紅石、江愛天、休春水、奚采桑跟她倆一起來找我赴翁家口的。」

  周白宇猛醒起一事︰「伍彩雲伍姑娘呢?」

  白欣如怔了一怔︰「她今天不知怎的,沒有來。」

  周白宇霍然站起︰「沒有來?!」

  白欣如詫道︰「怎麼了?」

  周白宇道︰「今晨我與殷寨主出發之前,伍姑娘已動身來找你同赴翁家口。」

  白欣如惶然道︰「這,這怎麼辦?」

  周白宇的目光重新閃動著兵刃一般的鋒芒︰「我要到南寨一趟。」

  二

  青天寨內,一片愁雲慘霧。

  周白宇和白欣如並轡進入青天寨內,就完全怔住,也完全震住,因為南寨所有的子弟,眼眶里有淚,拳眼上有血,臉容上有一種極度的悲憤。

  這些江湖上的漢子,向來是流血不流淚的,而今他們既流了血,也淌了淚,更且因為極度的憤懣哀傷,流露出一種已不準備再活下去的決死之心。

  周白宇和白欣如跨進寨里大堂,就聽見一片哭聲,看見一群人在圍觀。

  兩人的心沉了下去。

  人群圍著的,是一個人,從這些寨里好漢及婦孺臉容上,仿佛對那人物感情已到了寧隨地府也不願生分。

  確確實實的死了。

  死了的是一個荏弱如花的女子──「彩雲仙子」伍彩雲。

  三

  周白宇看見伍彩雲隻果心似的一張圓臉上,因為掙扎而留下的傷痕,那原是一張生氣活潑的臉,如今已經失卻了歡欣的生命。

  他的怒火,也隨著伍彩雲生命的沉寂而燃燒。

  白欣如緊緊揉著伍彩雲冰冷的小手,埋在她的腹間,因為這樣,她也發覺到伍彩雲身上的衣飾只是披上而已,根本沒有穿著,從這點可以推斷她死的時候……

  白欣如的淚,像珠子滑過鵝蛋殼上。

  她霍然而起,厲聲問︰「這是什麼回事?!」

  「今天早上,寨主跟白城主出去後,伍姑娘也隨出去,後來,有人來報發現……發現伍姑娘……伍姑娘裸屍在桔竹林間,我們就,就去接了伍姑娘回來,她……」這寨里頭目說至此處,已泣不成聲。

  周白宇怒問︰「是誰干的?!」

  眾皆啞然。一名分舵主恨聲道︰「要是我們知道哪個王八辱了伍姑娘,我們還會站在這里像一截截木頭麼?!」

  周白宇忽然想起殷乘風;負傷中的殷乘風。「你等我回來,我把打贏後的路上第一朵見到的花,擷給你。」這是殷乘風赴戰前對伍彩雲說的一句話。

  伍彩雲的胸前,正伏著一朵小小的但香氣四溢的,沉哀的沈丁花。

  周白宇悚然︰「殷……殷寨主呢?」

  一名南寨高手道︰「今午寨主他……他回來過,似受了傷,嘴角還淌著血……一見到伍姑娘這樣子,就、就怔住了,然後把花放在伍姑娘身上,喃喃的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然後就沖了出去──」

  周白宇猛地揪住那名高手,厲聲道︰「你為何不攔住他?你為什麼不攔住他?!」

  那名高手因衣襟被緊箍,答不出話來,旁邊三四名寨里的頭目和婦孺,忍不住紛紛陳說︰「我們也想攔阻寨主啊,伍姑娘的事,就是大伙兒的事,要報仇要流血,決不能少算我們這份!」

  「可是誰敢攔止寨主啊……他那時候,眼露凶光……」

  「寨主我是由小看著他長大,從未見過他這樣子怕人的……」

  「這也難怪,唉。」

  「要是我們知道誰是那天殺的凶手,誰願意留在這里作縮頭烏龜!」

  周白宇放開了手,沉痛地問︰「你們有沒有追躡寨主往何處去?」

  那被周白宇揪住的南寨高手也不以為忤,喘息道︰「我們追出去,殷寨主已似一陣風般走遠了,叫也叫不應,追也追不著。」

  周白宇了解,就算身受重傷的殷乘風,他的輕功也幾如劍法的「急電」,這些人是斷斷追不上的。

  他也明白殷乘風的心情。

  那名高手又說︰「殷寨主一面飛狂奔出去,一面嘶喊著︰『是你!是你!一定是你!』我們不知道他是指誰,周城主,你跟寨主熟,可知道──」

  周白宇倏然掠出大堂;向寨外的棗騮馬撲去,拋下一聲︰「照顧白姑娘!」

  他已無及解釋,不知道自己可以不可以及時阻止這一場流血。就算及時,也恐怕沒有力量阻止這一場廝拼。

  四

  藍元山在清晨舞陽城城門之戰後,自然回到伏犀鎮。

  伏犀鎮側山坳中,有一條溪流,水流洶涌渾濁,兩岸俱是大小不一的卵石,廣闊的荒地里只有一兩撮草叢,野鷓鴣常在深夜飛過此地,在溪上斷柯枯枝上棲止。

  由於這溪流掠過伏犀鎮一帶時作一個彎彎如弓的弧度,所以一般人叫它做「關刀溪」。

  溪邊丘上,有一塊比人高的大石,上粗下細,到了底層,僅一塊掌大石尖與土相連,但又不致傾倒,人說風猛時那大石還會微微晃動,似欲乘風飛去,所以就叫這一塊石頭做「飛來石」。

  藍元山在飛來石上。

  關刀溪的一片曠野,風大而寬,藍元山認為這是以內息調養劍傷的最佳之地。

  一般習武者若受了傷,當盡可能避免露風沾水,但功力深沉如藍元山者則不同。藍元山正要藉罡風灌入體內,以「遠揚神功」純陽元氣,促化傷口的痊愈。

  斷劍他早已拔了出來。

  血也止了。

  傷口仍陣痛著。

  溪口一陣又一陣的風,吹得他發尾、鬢襟、衣袖、袍裾、緞帶,俱往後飄飛,飛來石也像漂在風中,沒有重量,藍元山在深吸著勁風,又徐吐出。

  也許,在上天的眼中,他這身駭人的內力,只像一受傷的蛤蟆在養傷吧。想到這里,他不禁自嘲的一笑。

  就在這時,他胸骨的刺痛突然消失,緊隨的是背肌繃緊。

  他霍地回首,就見著一人,散發揚著、劍光閃著惡毒的白牙,人咆哮如一個穿著冑甲的戰神,向他以箭的速度奔來,而手中的劍如矢。

  ──殷乘風!

  藍元山不覺張大了口,想喊出話,但他已來不及出聲,臉肌扭曲睚眥欲裂的殷乘風忽向他猛下殺手。

  ──不是決戰在明日嗎,怎會……?!

  這問題只來得及響在藍元山心中,他的雙手引蓄了巨力的天風,飛卷殷乘風。

  藍元山的「遠揚神功」加上天地間的勁風,原本是素乏內功的殷乘風抵受不了的,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殷乘風那樣被復仇的斗志燒痛了他每一寸骨骼,他的劍閃動著絕望的白牙,每一招每一式俱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這樣的打法,不行……

  藍元山邊打邊退,他早已離開了飛來石,正退入湍流的溪中。

  ──這小子敢情是瘋了……

  藍元山雙掌發出澎湃的巨勁,推卻著殷乘風的追迫,溪水已浸過他的雙膝,溪底的石頭,長期被水灌洗得像魚皮一般滑。

  ──這小子不要命了……

  殷乘風憤怒的狂吼著,劍花刺入水中,藍元山退入溪中,全身因水氣而冒出煙氣,內力也發揮到頂點,自然的風向與水勢,全變作他的掌力。

  ──這小子不要命,自己可還要命的!

  藍元山用掌勁濺起水花,水花濺在殷乘風臉上,殷乘風頓失藍元山所在,只見藍衫在每一顆水珠中閃動。

  殷乘風卻在水花中念起伍彩雲。

  他以牙齒餃著發尾,把全身的創痛化作劍的奪命,就算有千個百個藍元山,他也要他死千百次。

  藍元山一到水里,本來借水花擾亂殷乘風視線,又藉風勢加強掌力,更以水流來使殷乘風馬步囂浮,本正欲全力反擊,但情勢的發展卻並不如願。

  水花閃閃中,殷乘風看不清楚他,他也看不準殷乘風的劍。

  溪水里已泛浮幾點紅色,但旋即又被溪流沖淡。這血有殷乘風的也有藍元山的。

  關刀溪的殊死戰,濕透了的青衫藍袍,在他們膝間卷起激濺的水的血花。

  五

  殷乘風用的是劍,藍元山使的是一對肉掌,那是因為殷乘風練的是劍,藍元山精長的是內功。

  清晨之役,殷乘風本身的「決陣劍」,已被藍元山震斷,現刻他手上的劍,是劈手奪自一名想攔阻他的青天寨弟子的。

  這只是一柄普通的劍。

  普通的劍絕對承受不了藍元山「遠揚神功」的壓力。

  是以劍折飛,粉碎於半空。

  劍片有些射在藍元山身上,有些打在殷乘風身上。

  兩個人都忘了痛楚,正要全力把對方殺死,然而沒有劍的殷乘風就等於失去一半以上的武功,藍元山驀扯住他,一掌要拍下去。

  「錚」地一聲,殷乘風腕上忽多了一柄小劍,這是殷乘風的「掌里劍」。

  藍元山發現殷乘風掌里有劍的時候,要躲,已經躲不及,也躲不開了,只聽殷乘風一面刺出「掌里劍」,一面淒聲道︰「我就是要跟你同歸於盡。」

  藍元山暗嘆一聲,閉起雙目,一掌劈下去。他實在沒想到自己會如此不明不白,跟殷乘風夾纏扭打,一塊兒死去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24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5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二章 不是她殺的 第三回 「就是她」

  一

  驀聽一聲叱喝︰「住手!」

  「呼」地一聲,一幢意料不到的巨影,撞了過來,同時撞中藍元山和殷乘風,兩人都被大力撞倒於水中。

  兩個因拼斗而身負傷痕的人,被猛灌進耳鼻的水,像指天椒入肺一般刺激,他們劇烈地咳嗆起來。

  撞倒他們的是那顆「飛來石」。

  「飛來石」是被人腳踢過來的。

  來人像一只大鵬般撲到,一手揪起殷乘風,一手揪起藍元山,將臉俯近殷乘風面前吼道︰「你要跟藍元山拼命,是為了替伍彩雲報仇,假如藍元山不是凶手,你卻死了,誰來替伍彩雲報仇?!」

  殷乘風掩泣嘶聲道︰「他殺了彩雲!他殺了彩雲……」

  那人一松手,正正反反,給了他幾記耳光,又一把揪住他,殷乘風耳際嗡嗡亂響,人卻比較清醒過來。

  那人冷笑著問︰「那你是高估了藍元山了!你也受了傷,他也受了傷,他早上還跟你決斗,下午就趕去桔竹林殺了彩雲飛,再回到關刀溪來等你報仇──」

  他冷笑著加了一句︰「如果他能這樣,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殷乘風仿佛全身都脫了力,那人放開了他,他軟癱地坐在溪流中,怔怔地道︰「是他……是他叫人殺死彩雲的……」

  那人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轉首望向藍元山。

  藍元山像一只淋濕了的鴨子,垂頭喪氣,向那人望來,忙不迭道︰「我沒有,我沒有。」藍元山全身每一根骨骼浸在寒澈的水中都劇烈疼痛著,「我不知道伍……伍女俠已遇害……」

  那人重重地哼了一聲︰「不管怎麼說,你們幾個人,為了點虛名,在這里拼得愁雲慘霧,還害了自己所愛的人,助長了伺伏在暗處敵人的氣焰,實在是愚已極。」

  他長嘆一聲道︰「殷寨主,藍鎮主,你們是聰明人,難免也一樣作糊涂事。我們先到黃堡主那兒共商大計吧,不管殺害伍姑娘的凶徒是誰,總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你們這一仗,就礙在我姓崔的面子上,再也不要打下去吧。」

  追命一面說著,一面提著二人往岸上大步踱去。

  殷乘風和藍元山都想自己奮力而行,但在追命扶持下直似足履點水而行一般,絲毫不必著力。

  溪床上有四匹馬,一個白衣人。

  白衣人是周白宇,是他通知追命,來阻止這一場本來不死不休的格斗。

  三人到了岸上,才知道亡命拼斗中留下來的冷冽和傷痛。殷乘風微蹲下來,只見一簇在石堆里茁生的野草叢中,有一朵五彩斑斕的花,寂寞無人知的開到近謝的光景。他想起對伍彩雲說過的話︰「好,你等我回來,我把打贏後的路上第一朵見到的花,擷給你。」

  殷乘風輕輕采下這朵花,輕放於水面,目送它隨水流送去。

  追命和其他二人都勒著馬,默默的看著他哀痛的手勢。

  二

  在「撼天堡」的「飛雲堂」堂上,有一席酒菜,精致雕刻著龍翔鳳舞的紅色大理石桌是如此之大,使得原已坐上七個人的位置,只不過佔了圓桌沿的三分之一不及。

  居首席的人年逾花甲,神威八面,白髯如戟,卻臉黃若土,他笑起來震得桌上杯碟踫登踫登地作響,如果他一拍桌面,只怕是鋼鑄的桌子才抵受得住。

  這是身罹重病的「撼天堡」堡主「大猛龍」黃天星,本來相隨黃天星的高手還有鄺無極、尤疾、姚一江、游敬堂、言六甲、李開山、魯萬乘這些人,但全在苦拼「姑、頭、仙、神」那一役中犧牲了。(詳見「四大名捕會京師」故事之「玉手」)

  只剩下一位總管「椎心刺」葉朱顏,不到五尺高的身材,但渾身肌肉結實得直似純鐵打造的彈丸。他也在席上,只居末座。

  在黃天星右側的是追命;其余便是殷乘風,下來是霍銀仙與藍元山,以及周白宇,周白宇和黃天星身邊都空了一個位子,白欣如和白花花還沒有來,至於殷乘風身側,也空了一個位子給永遠不會來的人。

  「撼天堡」本是「四大家」之首,跟北城「舞陽城」是三代世交,與南寨「青天寨」前任寨主(殷乘風的師父亦是養父伍剛中)相交莫逆,甚至彼此的堡號與寨石,都有個「天」字表示同屬一心,而黃天星也屢次提攜西鎮,甚至在某次「伏犀鎮」遇困時,不惜調度大批人手運糧食給藍元山。

  本來南寨西鎮北城,對東堡都十分服膺,只是撼天堡人手折損,黃老堡主重傷難愈後,其領導地位便告淡化,誰也不服誰,才致使有這幾場龍爭虎斗。

  此刻黃天星、追命、周白宇、殷乘風、藍元山、霍銀仙、葉朱顏都在等人來。

  ──他們在等誰來?

  三

  「怎麼他們還不來?」黃天星雖然內傷未復,但脾氣不因此而斂。

  「堡主多慮了,」葉朱顏忙道︰「憑敖近鐵敖捕頭、奚九娛奚秀才、元無物元大俠、江瘦語江公子、司徒不司徒舵主、還有六位女俠,江湖上,誰挑得起這十一人來著?」

  來的原來便是六扇門高手敖近鐵及其夫人居悅穗,市井豪俠元無物及其夫人休春水、名門世家江瘦語及其妹子江愛天,丐幫分舵主司徒不及其夫人梁紅石,文武秀才奚九娛及其姊姊奚采桑,另外一個,便是「仙子女俠」白欣如了。

  這十一個人,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江湖上惹得起他們的人確實不多,在附近千里內,除了「四大家」,大概沒有誰挑得起這些人。「四大家」的宗主黃、殷、藍、周全在席上,又還有誰會去捋這十一高手的虎髯?

  黃天星哈哈笑道︰「我倒不擔心,擔心的是周世佷,他那如花似玉的白姑娘,可不能有絲毫閃失啊。」

  黃天星這個玩笑顯然開得甚不是時候。殷乘風的眼楮驟抬,射出白劍一般的銳芒。周白宇卻急忙把眼光收了回來,他本來的視線正繞過藍元山的藍袍,凝在霍銀仙烏亮發色底下那張悒郁的玉容上。

  追命忽然問︰「黃堡主,黃夫人呢?」

  其實白花花也不是黃天星的原配夫人,只是黃天星中年喪偶,直至晚年,才奈不住英雄晚景的寂寞,討了個繼室,便是白花花。

  白花花在武林中,可說全無名聲,武功也毫無根基可言,但在青樓女子中卻是有名潔身自愛的艷妓。

  黃天星咧嘴一笑,又拍著後腦勺子苦笑道︰「她?她呀,最近身體不好,臥病在床,能不能下來陪大伙兒,也要待會兒才知曉。」

  追命道︰「玉體欠安,那就不必勞擾了,凶徒已取了九個無辜女子性命,堡主要小心照顧嫂夫人是好。」

  「這個我自會曉得了;」黃天星說著又用手在桌上一拍,果然震得桌子上的杯「砰」地跳了一跳︰「這些歹徒恁地狠毒,專揀女子下手!」

  追命道︰「既已殺了九人,看來凶手還會殺戮下去,四大家在此時此刻不團結一起,只有讓人趁虛而入。」伍彩雲顯然就是因此而喪命的。

  黃天星又一掌拍在桌子上──但葉朱顏及時將一面彈簧鋼片放在他掌下的桌上──這一掌聲響雖大,但卻不致使桌坍酒翻,看來葉朱顏在撼天堡確有其「不可或缺」的地位。

  「去他娘的狗熊蛋!」黃天星破口大罵︰「要是落在俺手里,俺不叫他死一百次就不是人,在這時候誰不同舟共濟,而來惹事生非,誰就是跟我黃天星過不去!」

  忽想及一事,向追命問︰「無情大捕頭幾時才來?」

  他這句話用意相當明顯,追命已來兩天,但絲毫查不到線索,謝紅殿與伍彩雲又先後喪命,黃天星曾在「玉手」一役中跟無情並肩作戰過,甚為佩服這年輕人的足智多謀,所以便覺得只有無情來方可解決問題。

  追命也不引以為忤,淡淡地道︰「陝西發生山僧噬食全村性命奇案,大師兄可能先了決那件案子,不會那麼快便到。」

  然後他抬首朗聲問︰「然而到了屋頂上的朋友,酒已斟了,菜快涼了,還不下來麼?」

  只聽「哈哈」一笑,「嗖嗖」幾聲衣袂連響,大堂上多出了五個人來。

  粗壯得似一塊鐵饅頭沉著臉的是六扇門高手敖近鐵,他第一個開口,說︰「我們潛到屋上,為的是試試各位耳力,冒犯之處,請多包涵。」他一上來就道明原委,果是捕快明爽作風,不致令人生誤。

  落魄秀才奚九娛面白無須,滿臉春風,執扇長揖道︰「我們自以為輕若鵝毛,但在追命兄耳中宛似老狗顛躓,貽笑大方而已。」

  貴介公子江瘦語錦衣一拂,哂道︰「我們輕功不錯,追命的耳力也好,奚先生何必翠羽自踐!」

  追命笑道︰「都好,都好,不好,不好。」

  鶉衣百結正搔著蚤子但腰下有六個口袋的丐幫司徒不側著頭問︰「什麼好?什麼不好?」

  追命道︰「五位輕功和在下耳力都好,但黃堡主、殷寨主、藍鎮主、周城主明明聽到了沒指認出來,卻讓我這酒鬼去吹噓認空,就是不好!」說著仰脖子灌了杯酒。

  黃天星奇道︰「你說什麼?我可沒聽到有人來,要不,早就拍桌子沖出瓦面去了。」

  藍元山也道︰「在下也沒聽到,追命兄是給我臉上貼金。」

  周白宇也慌忙道︰「我也沒聽到。」剛想說下去,忽瞥見霍銀仙一雙微似憂怨但黑白多情的眼;向他睇來,頓時好像浸在柔軟的糖水里,甜得真不願浮起,便沒把話說了下去。

  只有殷乘風默不作聲。

  豪俠元無物「砰」地一擊桌面,大聲道︰「追命兄,武功高強而不傲,我服你,來三杯!」

  仰首連盡三杯,把杯子一擲,道︰「杯子太小,不過癮!」取了酒壺,連灌了三壺。

  追命笑道︰「我陪元大俠。」擷下葫蘆,咕嚕咕嚕喝光一葫蘆。

  黃天星也把桌子一拍,葉朱顏也及時將卸力彈簧擋在桌上︰「好豪氣,我也來三──」但桌上酒壺干盡,他抓起地上酒壇子,一掌拍開封泥,力運手上,酒壇噴出一股酒瀑,直射入黃天星喉里。

  元無物豎起拇指,喝︰「好!」

  眾亦叫好。

  葉朱顏卻在叫好聲中趨近黃天星低聲道︰「堡主,小心身子!」

  黃天星豪笑道︰「今宵不醉,尚待何時!」

  追命忽道︰「今日我們此聚,為的是共商緝拿凶手大計,並非為求一醉。」

  這句話令黃天星一省,只好放下了酒壇子。近年來他少涉江湖,當年一股豪氣,已難有發揮之處,難得一時意態興靈,很想藉雞毛蒜皮的小事發泄個淋灕盡致,但聽追命這麼一說,只得怏怏放下酒壇子。

  追命問︰「六位俠女呢?」

  奚九娛道︰「我們先行一步,婦道人家,總是……」

  忽聽一個女音叱道︰「小弟,你又要在背後罵姊姊什麼啦?」

  人隨聲到,原來便是奚采桑、梁紅石、休春水、江愛天、居悅穗及白欣如等人來了。

  六個女子中,江愛天最是大家閨秀,雍貴風華、金釵玉簪,自有豪門碧玉風範。但論清秀嬌麗,六人中莫如白欣如,她一張鵝蛋臉,柳眉秀鼻,有一種妍致之美。

  眾人哄笑中起座相迎,奚九娛素來怕他的姊姊,便道︰「我是擔心你們遲遲未到,不要又出了意外。」

  梁紅石笑啐道︰「呸!你出八百次意外我們都還平安大吉哩!」她是丐幫分舵主夫人,跟叫化子多了,自然也有些粗魯不文起來。

  黃天星笑哈哈道︰「別鬧,別鬧,我那口兒也下來了。」眾人望去,只見一個穿素衣的女子,臉罩輕紗,敢情是因為身體嬴弱之故,隔著輕紗還覺得透人的白,白花花是被兩個婢女攙扶著下來的。

  白花花輕福了一福,算是招呼,黃天星便趕忙扶她坐下,笑呵呵地道︰「我這口兒呀,還要仗賴各位娘子軍多加費心才行。」

  眾人都知道保護這麼一位荏弱女子,當非易事,但好勝的休春水截然道︰「交給我們,保管平安。」

  奚九娛忍不住挪揄道︰「諸位那個『七姑』、『八嫂』忙了這一陣子,可有查到凶手什麼線索沒有?」男人們又一陣哄笑。

  奚采桑冷冷地反問道︰「你們呢?」

  笑聲頓止。

  敖近鐵道︰「還在查著,未有頭緒。」還是他老實承認。

  奚采桑忽向追命道︰「三爺,我有一事請教。」

  追命正色道︰「不敢,請說。」

  奚采桑粗聲問︰「段柔青、岑燕若、冷迷菊,殷麗情、於素冬、尤菊劍、顧秋暖的七宗命案,照跡象看來,都是先奸後殺再遭洗劫,是不是?」

  追命道︰「是。」

  奚采桑又問︰「只有謝紅殿謝捕頭是被殺未受辱,伍彩雲被辱殺而未被洗劫,是不是?」

  追命想了一想,答︰「是。」

  奚采桑再問︰「這九宗案件中,只有謝紅殿一宗中,留下了一點線索,就是她曾受一個女子相約,趕到翁家口客棧去會面,是不是呢?」

  追命點頭道︰「我已在衙里紀錄檔卷里,查到報訊女子是誰了。」

  這句話一出,奚九娛、敖近鐵、江瘦語、司徒不、元無物、葉朱顏等都禁不住交頭接耳喁喁細語起來。

  奚采桑卻粗著嗓子道︰「但我們也一樣查到了殺害謝紅殿的人是誰了。」

  奚采桑冷然續道︰「因為謝紅殿留下了另外的線索。」

  丐幫司徒不夫人梁紅石緩緩站了起身,接道︰「那是一個『雨』字。」

  「她不是誰,」梁紅石凌厲的雙眼望定霍銀仙,一字一句地道︰「就是她!」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25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4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二章 不是她殺的 第四回 眼神的訊息

  一

  「她」指的是小霍,霍銀仙。

  白欣如如一朵春光里的小白花乍現之後,周白宇竭力想集中在她的身上,可是不成功。霍銀仙一直垂著憂悒的發瀑,偶爾抬頭,眼光的對觸,黑白分明的眸子,猶如白日戀上深情的夜晚,那輕電似的震,令周白宇無法自已。

  ……那天晚上,天地間盡是雨的敲訪,他們在客棧里仿佛輕舟在怒海里。他的唇印在她憂愁的眼上,身子貼著身子,磨擦著仿似最後和最初的暖意,直至肌膚呵暖著肌膚,唇印著唇,小霍胸肌白似急湍邊的野姜花,馥郁醉人、華麗而縴美,令人不惜死。

  不惜身死。

  周白宇如在波濤的高峰,而霍銀仙在夢境里輕吟。

  周白宇在此際想到這些,因強烈的可恥而想拔劍自刎。他卻不知道,一個沒有外遇的男子,一旦墜入溫柔鄉里,就像飲鴆止渴一般無法自拔。

  就在他有自絕之念的時候,忽然看到霍銀仙驚惶失色的紅唇,抬起的眼眸受挫與受驚。

  是以他沒聽清楚那些人在說什麼。

  二

  梁紅石冷峻地道︰「霍銀仙──藍夫人──約了謝紅殿到翁家口,趁她不備,用她拿手的懷劍刺死了謝紅殿。」

  霍銀仙的唇色在迅速地失血。

  舉座皆愕然。

  追命沉默一陣,然後打破沉默︰「不錯,謝紅殿畢竟是女神捕,審縝精細,未赴約前,確曾留下筆錄,言明是藍夫人相約──可是藍夫人有什麼理由殺死謝紅殿?」

  梁紅石嚴峻地道︰「因為謝紅殿已查到霍銀仙是這連環凶殺案元凶之線索!」

  「胡說!」霍銀仙蒼白的顫抖著唇︰「我沒有殺死謝紅殿。」

  梁紅石緊接反問︰「可是你約謝紅殿在翁家口客棧會面!有丐幫弟子,認出你的背影。」

  梁紅石是丐幫分舵主司徒不的夫人,自有丐幫弟子為她效命。

  丐幫弟子遍布天下,打探消息無有不知。

  霍銀仙眼眸漾起淚花。

  梁紅石追擊道︰「謝紅殿臨死之『雨』字,便是你姓氏『霍』的上半個字。」

  霍銀仙顫聲道︰「那天我見過謝姊姊後,便立即走了。」

  「為什麼丐幫弟子只看見你入房,卻不見你離去?」

  「我是翻窗而走的。」

  「你是殺了謝紅殿才走的。」

  「我沒有。」

  「那你為何不光明正大的來去?」

  「因為我……」

  「你什麼?」

  「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找過謝姊姊……我是……我是求助於她的。」

  「嘿,」梁紅石冷笑,額上青印陡現,「你求助於她什麼?」

  「我,」霍銀仙用力咬著下唇,「我不能告訴你。」

  「好一些秘密,」梁紅石陡笑了起來,「只有你和謝紅殿才能知道。」

  她霍地返過頭來問每一個人︰「為什麼我們不能也分享這個秘密?」

  追命突然道︰「據報,霍銀仙是上午午時之前進入翁家口客棧的,可是,謝紅殿死於當天晚上。」

  周白宇腦門「轟」地一聲,周身血液宛似炸碎的冰河,全都沖到腦門去了。

  梁紅石冷冷地道︰「那是因為她一直沒有離開過客棧。」

  霍銀仙張開了口︰「我……」下面的話卻說不出來。

  周白宇的腦里乃是「嗡嗡」地響,他心里有一個聲音在狂喊︰不是小霍,不是小霍,那晚,她和我在一起,她正和我在一起……

  他看到藍元山下拗的唇,白欣如無邪的眼眸,卻一句話都喊不出來。

  霍銀仙欲言又止︰「我……」臉上露出一種淒艷的窘態。

  梁紅石冷如堅石,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如果你不能證明當天晚上你在哪里,你就是殺謝紅殿的凶手,你是因為怕謝紅殿查出你是殺死冷迷菊、於素冬、殷麗情、段柔青、顧秋暖、岑燕若、尤菊劍才下殺手,你就是八條人命的凶手。」

  忽聽一個聲音斷冰切雪地道︰「不止如此,她還殺了伍彩雲。」

  說話的人是江愛天。

  她冷冽地道︰「因為當時周城主、殷寨主、藍寨主全在舞陽城,只有她,趁這機會猝不及防的殺死伍彩雲。」

  她說這話的時候,滿目鄙夷之色;「這樣的女子,怎配做我的朋友!」江愛天是世家子弟,「幽州江家」富甲一方,她看得上的朋友本來就沒有幾個。

  殷乘風驀抬起頭,眼神投向霍銀仙,像陡射厲芒的兩道怒劍。

  三

  周白宇握緊了拳頭,拳頭夾在雙膝間,因為他的腿微觸及桌腳,整張石桌微微彈動著,如果不細心留意就不能覺察的,杯蓋輕叩著杯沿的輕響。

  就在這時,追命說了一句話。

  「謝紅殿被殺的晚上,下著大雨,藍夫人是和我在翁家口研究武功。」

  此話一出,周白宇以為自己聽錯,霍銀仙也完全怔住了。桌上的一碟鴛鴦五珍膾,顏色彩亂得像打翻的色盤。

  鐵饅頭一般的幽州捕頭敖近鐵忽然開腔了。

  「追命兄。」

  「嗯。」

  「你身份比我大,官職也比我高,我說錯了話,你不要見怪。」

  「那晚你是在權家溝調查一宗孕婦死後在棺中生子的奇案;」敖近鐵的話像一角鐵敲在另一角鐵器上,「你不在翁家口。」

  「我是幽州捕快,既然奉命查這件連環案,自然任何人都要懷疑,所以連你的行蹤也作過調查,請三爺不要見怪。」

  追命連喝三大口酒,苦笑。

  一絲不苟、六親不認的查案精神,是值得人敬佩尊重的,又何從怪罪起?

  「既是這樣,」司徒不眯起眼楮像夾住了只臭蟲,「三爺為何要捏造假證,說霍銀仙無辜?」

  追命長嘆,「因為我知道她不是凶手。」

  梁紅石問︰「如果她不是凶手,謝紅殿被殺的當晚,她在哪里?」

  追命無言。

  霍銀仙的臉色蒼白如紙。

  敖近鐵夫人居悅穗一直沒有說話,此際她只說了一句話。

  「她若說不出來,就得殺人償命。」

  四

  周白宇霍地站了起來,踫地撞到了桌沿,嚇了白欣如一跳。

  白欣如問︰「你怎麼了?」

  周白宇欲沖口而出的當兒,一下子像被人擊中腹部似的連說話的氣力也告消散。

  另外一個人替他說了話。

  「銀仙不是凶手。」

  說話的人是藍元山。

  敖近鐵沉聲道︰「藍鎮主,當晚你是跟藍夫人在一起?」

  藍元山搖頭。

  「她是跟周白宇在一起。」

  此話一出,眾皆嘩然。

  幾個人都怔住,一時追問不下去。

  好半晌,梁紅石才小心翼翼地道︰「在風雨之夜……?」

  「在權家溝客棧同處一室。」

  白欣如望向周白宇,周白宇已沒有了感覺。梁紅石望望周白宇,再望望霍銀仙,又望望藍元山,一時也不知如何說下去,說些什麼話是好。

  奚采桑冷靜敏銳的聲音如銀瓶乍破︰「藍鎮主,你可以為了妻子安危說這些話,你跟周白宇城主交情好,他也可以默認,但這事關重大,可有旁證?」

  休春水接道︰「沒有旁證,總教人不服,也難以置信。」

  「他說的是真的。」

  說話的是追命,他仿佛有很多感嘆。

  「我就是不想傳出來令他們難堪,所以才說當晚我和藍夫人在一起切磋武功。」他苦笑道︰「當晚我就在權家溝,親眼看見他們在一起。」

  這個消息委實太震訝,而且各人有各人的驚震,已不知如何處理這場面。

  最安定的,反而是臉無表情的藍元山。他連江瘦語「呸!」了一聲以及江愛天罵了一句「狗男女」他都神色不變。

  天下焉有這樣子的丈夫?

  五

  休春水沉聲問︰「藍鎮主,你是怎麼知道霍……尊夫人當天晚上跟周白宇在一起的?

  「因為是我叫她去的。」

  「我沒有把握打敗周白宇,只有在他心里對我歉疚的時候,我才有絕對的勝機。」藍元山道︰「沒有把握的仗我是不打的。」

  「元山!」霍銀仙顫聲叫。

  「是我叫她去的。」藍元山顫道︰「是我求她去的。她本來不答應……但她不忍心見我落敗,不忍見我壯志成空、美夢落空,所以她去了。」

  周白宇巍巍顫顫的站了起來,用手指著藍元山,牙縫里逼出一個字︰「你……」就說不下去,他又轉向霍銀仙,只見她淒絕的臉容,一陣天旋地轉。

  元無物一字一句地問︰「這事並不光采,為何你要承認?」

  「因為銀仙不能死,我愛她。」

  江瘦語冷笑道︰「你要她作出這等齷齪事,你還有資格說什麼愛。」

  「在你而言,一頭公狗不能愛一只母貓;」藍元山冷冷地回敬︰「你的想法只適合當媒婆不適合娶老婆。」

  他反問道︰「銀仙為了我的勝利,犧牲了色相;我為了她的性命,丟舍了名譽,有何不對?有何不能?」

  這一番話下來,全皆怔住。

  奚九娛嘆了一聲,緩緩地道︰「可是,就算藍夫人在當晚確不在凶殺地點,並非殺死謝紅殿的凶手,也不能證明她沒有殺死伍彩雲……」。

  藍元山怔了一怔。

  奚采桑接道︰「伍彩雲死在赴北城路上的桔竹畔,當時,藍鎮主正和殷寨主決斗,周城主作仲裁,當然不知道藍夫人在哪里了。」他們在來「撼天堡」之前,早已聽過白欣如對大致情形的轉述,所以能確定周白宇、藍元山、殷乘風等人身處何地。

  梁紅石冷然道︰「所以,霍銀仙仍然有可能是殺死伍彩雲的凶手。當時伍彩雲離開南寨去找白欣如的事,只有白欣如和霍銀仙知道,而白欣如是跟我們在一起,霍銀仙──藍夫人,你在哪里?」

  霍銀仙道︰「我……」她花容慘淡,一直看著藍元山。

  藍元山正襟而坐,像在聆聽誦經一般的神情。

  黃天星忽然開腔了,他開口嘆了一聲︰才說︰「伍女俠的死,也不關藍夫人的事。」

  全部帶著疑問的驚異目光,投向黃天星。黃天星有一種白發蒼蒼的神態。「因為藍夫人當時是躲在舞陽城垛上觀戰。」

  敖近鐵尋思一下,道︰「黃堡主,當天早晨,你是留在撼天堡中的,又何以得知藍夫人在北城城樓?」

  黃天星手里把玩著酒杯︰「藍鎮主約戰周城主之後,消息傳了開來,我是東堡堡主,自然要先知道戰果,好早作打算︰」他將杯里的烈酒一口干盡︰「所以我就派人捎著藍鎮主,觀察藍鎮主決戰殷寨主,並把結果飛報於我。」

  他蒼涼的干笑三聲,像一只老雁揀盡寒枝不可棲;「我老了,不能硬打硬拼,所以難免也想撿點小便宜。」

  追命向他舉杯,兩人踫杯,一口而干。

  都不發一言。

  葉朱顏忽道︰「黃堡主派去伺探的人,便是我。我伏在舞陽城樓牌之上,目睹藍鎮主與殷寨主之戰,也看見周城主躲在榆樹下,藍夫人則匿在城垛上。」

  「伍女俠死的時候,藍夫人確實是在舞陽城上。」

  藍元山緩緩轉過去,望向霍銀仙,眼神平靜得像無風的海水,他聲調平靜若無風的帆。「那兩天,你心亂。我都矚你不要去觀戰,怎麼你還是去了呢?」

  霍銀仙的表情淒冷得近乎美艷。

  「我第一次去,是因為怕你不敵周白宇,我是要去分他的心;我第二次去,雖對你有信心擊敗殷乘風,但我怕周白宇會趁機下手。」她決絕的眼神像山上的寒雪。

  「你兩次都不給我去,我兩次都去了。」

  「你剛才在說謊。」

  「你從來就沒有要我……對周白宇這樣做!是我自己背著你做的。我們成親八年,八年來,你在夢里,背著眾人,是如何地不甘淡泊,如何地懼怕年華老去而壯志未酬,外面傳你安分守己,可是你沸騰的心志,只有我知道,我看你無時無刻不在苦練……你不能敗的!我知道目前『武林四大家』中,以北城城主武功最高,我故意躲到路上想誘殺他,沒想到真的撞上了『叫春五貓』,給周白宇殺了……我沒有下手殺掉他,但是,我決不容許他擊敗你!」

  「胡說!」藍元山痛苦的低叱。

  「我沒有胡說。你娶了我之後,我什麼也幫不上忙,我沒有白姑娘在江湖上的俠名,也沒有伍姑娘的廣得人心,我……我什麼都不會!這次……這次想幫你,卻壞了名節,還連累了你……」

  「住口!」藍元山寒白如罩著霧氣的臉肌里,像有幾百條青色小蟲悸動著。

  「我不能住口,因為你把罪名全挑上自己頭上,你根本不知道我這樣做,也不會允許我這樣做,但你怕我受那九宗命案之累,擔起這黑鍋來……」

  霍銀仙從激動的抖轉而無告的掩泣。

  「但我……我卻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你是怎麼知道的……?那天我回來,你問我的時候,我只是說……我在權家溝逗留一宵……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眼神。」藍元山一笑,令人心碎,「周白宇看你的眼神,和你看周白宇的眼神。」

  「我們……畢竟相處這麼多年了……」藍元山下面的話,成了漸低的喟息。

  周白宇虎地跳了上來,滿臉漲似火紅,嘶嗥道︰「但是我呢!」

  他的眼眶吐出赤火,「嗤」地撕開前襟,指著蒼白的霍銀仙呼吼道︰「你為什麼當時不一劍刺死我?你當時為什麼不真的殺了我!」

  眾人被這段奸情的漩渦所迷眩、惶惑,同時怔住也震住了,不知所措。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33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4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三章 恐怖的兇手 第一回 死向藍山

  一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一人倒了下去,周白宇一看,原來白欣如容色慘白,暈了過去。

  周白宇怔了一怔,跪倒呼道︰「欣如──」伸手要去探白欣如的腕脈。

  忽然一只縴手隔開了他的手,反掌一推,周白宇猝不及防,跌出三四尺,背後「踫」地撞著了石桌,痛得似一陣冰椎戳入背肌。

  周白宇喘得一喘,定眼看去,原來出手的是江愛天。

  她把踫格周白宇的手所觸之處,用一條名貴質底極好的絹絲抹揩,然後毫不足惜的扔棄,鄙夷之色,形於眉目。

  居悅穗和梁紅石,正扶起白欣如。

  周白宇掙扎而起,只聽奚采桑道︰「霍銀仙既不是凶手,我們對她,也無話可說了,白姑娘暈了,我們送她回去。」

  周白宇忍不住道︰「你們要送她去哪里?」

  休春水冷冷地道︰「總之,白姑娘是不能回到豺狼一般的淫賊手上,我們幾人還在,誰也別想再騙這可憐的女孩子。」

  江愛天道︰「把白姑娘送到我家去。」幽州江家,實力宏大,富甲一方,就算北城也難及背項。

  江愛天向追命道︰「我們會保護她的。」

  白花花忽道︰「我也一起去。」

  黃天星想一下,遂嘆道︰「花花跟我一起,既凶險又沒人陪她聊,你們就帶她一起去吧。」

  梁紅石沉吟一下,道︰「這樣也好,這里烏煙瘴氣,還是我們女子一道的好。」

  黃天星道︰「賤內體弱,還請多加照顧,過半日我會親至江府接她回來。」

  梁紅石道︰「好。」

  司徒不斜眼睨著他的夫人,冷笑道︰「兩個女子,可要你們保護,責任重大,別出了意外才好。」

  梁紅石「呸」了一聲,反譏道︰「你們幾個大男人在一起,到頭來,不也是一樣保護不了我們的貞節性命!」

  黃天星對白花花疼惜地道︰「要不要春花秋月也跟去?」

  白花花微弱地道︰「我自己能走。」

  奚采桑關心地趨近問︰「妹子是啥病?」

  白花花低聲道︰「是肺病入侵,逢著陰雨時便皆發作,都給耗虛了」

  居悅穗好心地道︰「不要緊,我扶你。」

  說著五妹便由居悅穗扶持白花花、梁紅石攙扶白欣如。

  江愛天向眾人一揖︰「告辭了。」便一行七人走出了撼天堡。

  司徒不望著他們背影冷哂道︰「幾個婦道人家,居然當起家來了。」

  元無物道︰「女中也有英豪,司徒兄不能蔑視。」

  司徒不干笑兩聲︰「我可沒輕視她們。」

  這時,藍元山長身而起,疾步行出。

  霍銀仙張唇想叫住他,但沒有叫出聲音來,只是藍元山背影微傴,有說不盡的孤愁。

  周白宇猶在怔怔發呆,像一個活了半生腦里驟然只剩一片空白的痴人。

  奚九娛忽道︰「藍鎮主不能走。」

  江瘦語詫問︰「為什麼?」這樣尷尬的局面,他巴不得這幾個情孽遺恨的男女早走早了。

  奚九娛道︰「伍姑娘是在藍鎮主戰挑殷寨主時被強暴殺死的,這件慘禍,多少是他促成的,至少應該有個交代。」

  殷乘風此時慘笑道︰「人都死了,有什麼好交代的?只要找到凶手,報此血仇,才能奠祭彩雲在天之靈。」

  「話雖如此說,」平實的敖近鐵插口道︰「但為了江湖上不再掀起不必要的腥風血雨,我還是要藍鎮主的一句話。」說罷他望向追命。

  追命了解,他明白那是一句什麼話。

  敖近鐵是希望藍元山不再約戰,如此方才免去一場白道上互相傷殘的戰役,也可避免歹徒的趁虛行凶。

  追命點頭。

  江瘦語拂袖而起︰「好,我去追他回來!」

  元無物霍然道︰「我陪你去。」

  「藍鎮主要是不回來,我綁也要綁他回來!」

  二

  大堂上只剩下黃天星、殷乘風、周白宇、追命、奚九娛、敖近鐵、司徒不、葉朱顏及霍銀仙等幾個人。

  黃天星自斟自飲,嘆道︰「沒想到,今日我們『武林四大家』,不是不如意,就是蒙了恥,東堡南寨西鎮北城,可以休矣。」

  追命截道︰「黃老堡主,如果你指的是自己打探決戰結果,那對自己未免太苛責了,你當眾揭露自己的陰私來使藍夫人不致蒙冤,這種豪氣,怎可以『休矣』?」

  他繼續道︰「如你老指的是殷寨主,他只不過勇於決戰,稍微逞強好勝一些,這是任何武林中人在所難免,也許,沒有這一點,也不為武林中人了,只不過表現出這種豪勇之氣,方式各有不同而已。」

  追命繼而笑道︰「伍姑娘之死,確屬不幸,但不能怪責於殷寨主。至於周城主、藍鎮主、藍夫人……身在情網中,誰是得失人?外人不在情愫翻卷之中,妄加評定,也未免對當事人太不公平了。」

  黃天星怔了一會,瞠然道︰「追命,你可知我跟你年紀差一大把,武功差一大截,經驗差一大段,為何還能相交莫逆?」

  追命笑道︰「為何?」

  黃天星一口干盡壺中酒,「因為你不拘泥成見,不食古不化!」

  追命也一口干盡葫蘆中酒。

  追命一面將酒壇的酒灌入葫蘆里,一面道︰「是麼?但我覺得老堡主跟我根本還沒有到相交莫逆的地步。」

  黃天星怔了一怔,仰天哈哈大笑;擊桌道︰「對!對!我跟你大師兄,才是忘年至交,跟你說話,真虛偽不得,虛偽不得的!」

  追命笑道︰「人一虛偽,就沒有意思了。」

  在旁的奚九娛忽接道︰「追命兄高見,自然可敬可佩,但素來名門自居的江公子若在,只怕就要視為異端了。」江瘦語是豪貴人家之後,素來自負清高,不與語言稍有卑俗的人往來。

  追命卻微笑道︰「其實奚兄心里所想,只怕也跟江公子相去不遠,只不過藉江公子之意道出罷了。」說罷哈哈大笑。

  奚九娛雖是窮酸秀才,屢試不第,但也自命才調,自視甚高,追命一語下來,倒是說中了奚九娛的心思。

  就在此時,外面一陣騷亂傳來。

  追命臉色微變,道︰「恐怕……」

  只見兩名撼天堡壯丁,匆忙入報︰「不好了,元大俠和江公子,就在離堡半里不到的古今欄附近出了事……」

  「我去看看。」壯丁的話未說完,追命已似沙漠里的水氣一般地消失了。

  黃天星聞得有人竟敢在東堡附近下手,簡直如同捋他虎髯,氣呼呼的捋起長衣,大步而去,葉朱顏、司徒不、奚九娛、敖近鐵都緊躡而出。

  廳中只留下殷乘風、周白宇和霍銀仙。

  殷乘風在沉默中一跺足,向周白宇說了一句話︰「周城主,你我相交匪淺,或義或利,是正是邪,為敵為友,全在你一念之間,望你善加抉擇。」

  說罷,也似一陣閃風似的掠刮出堂外去。

  三

  大堂外的秋風刮得像被急急追蹤似的,有一棵樹,只剩下幾枝光禿禿的枝椏,讓人驀然升起有一種冬臨的感覺。

  伸出來的手指,如果沾了水,在堂前一站,很快就讓勁風吹干;琥珀色的酒泛漾著燈色的暖意。

  霍銀仙忽毅然道︰「你跟我來。」她像燕子劃水一般掠了出去。

  周白宇跟著掠出去,他的身形剛飄起的時候,就瞥見一塊落葉,在空中劃著無力的圈圈下降,他感覺到自己的志氣也如落葉。

  但他又不能不跟去。

  他們未久便來到了撼天堡後的一處菜圃,一行行的小土堆長滿了茁綠肥厚的芥蘭葉,每瓣至少有嬰兒臉龐大小,很多小黃蝶翩翩芥蘭花上。

  芥蘭畦地之後,有一間小茅寮。

  這是東堡躬耕自食的菜園,小茅寮是供給播種時候的工人休息用的。

  霍銀仙本來只想往黃天星、追命相反的方向而走,因為藍夫人與周城主都是撼天堡中的熟客,所以堡中壯丁都沒有阻攔或盤問,霍銀仙要找一個無人的所在,就來到了此地。

  她像行雲一般止步,周白宇在她身後三尺之邊停下,鼻端聞到霍銀仙如瀑烏發,在疾行時飄揚的清香。

  霍銀仙停住,痴痴的望著菜園後那座淡藍色隱然的山。天空有幾只悠閑的飛鳥,襯托得藍山下的村落更是柔靜。

  霍銀仙幽幽地道︰「山的後面,便是伏犀鎮,那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地方。」

  她徐徐轉過身來︰「你知道我為什麼去找謝紅殿?」

  周白宇痴痴的搖頭。

  「我去問謝姐姐,我想把你殺掉,謝姐姐說,那是沒有用的,你死了,元山也沒有勝,元山要的是勝利,她只是告訴我這一點。」她咬著下唇說。

  「但是你──」

  「我答應她改變原來的意念後,前思後想,仍不放心元山和你之戰,所以我到江畔的路上等你經過……可是沒想到,差點受了『叫春五貓』末氏兄弟的污辱,真的讓你救了我……」霍銀仙垂下了頭,夕陽照在她側臉,從耳垂至頭際掩映著烏翼一般的發,美得令人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我幾次想動手殺你,但都……」她低聲得像夕陽沉近山腰。

  周白宇上前一步,他的喉頭滾動著聲音,卻發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這樣做,是害了你……」霍銀仙的聲音倏然止住,因為周白宇的手,已有力的搭在她柔弱的肩上。

  「我願意。」

  兩個人在夕陽映在眼瞳里的一點灰燼般的暗紅,互相凝視,久久沒有語言,只有晚風拂起鬢茨掠過耳際的輕響。

  殘霞替黛綠色的芥蘭葉上,涂了一層胭脂色。風徐過,周白宇忍不住把臉趨向霍銀仙的粉腮。

  「我不能再對不起我丈夫……」

  「我明白。」

  兩個人的聲音在黃昏景致中都是淒落的。周白宇只來得及看到,霍銀仙鬢側背著夕陽光照映下幾絡鍍金般的發絲,忽輕輕顫動了一下,便感覺到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一下子深入胸膛箍住他的心髒。

  他忍不住發出聲音,低首看見自己的白衫,並不是因為夕色而是因為血色而紅了,霍銀仙徐徐拔出沾著血雪亮的懷劍。

  周白宇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了開來,「也許……」他喘嘆道︰「你早該殺了我……」

  霍銀仙寒白如霜的臉,在夕照中看緩緩撲倒的英偉身軀,然後,向藍山用一種緩慢的決絕,跪了下來,把劍尖遞入自己的心口,臉上的決絕之色愈漸平淡……

  黃昏的風,仿佛帶著艷紅的彩筆,把芥蘭葉子涂得醉紅。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34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4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三章 恐怖的兇手 第二回 血染古今欄

  一

  追命趕到「古今欄」的時候,血案已經發生。

  倒在血泊中的兩個人,一個是江瘦語、一個是元無物。

  藍元山不在里面。

  追命一看,江瘦語被一箭自後穿入胸膛貫出,已返魂乏術。

  元無物右胸插了一箭,探脈之下,還有氣息。

  追命立時把源源真氣,輸入元無物體內,元無物無力地睜開眼楮道︰「……暗算……箭……」就急促地喘起氣來。

  追命急問︰「藍元山呢?」

  元無物無力地道︰「追……追丟了……」眼楮一閉,就暈了過去。

  追命正想替元無物拔箭療傷,黃天星等人已然趕到,都教這景象嚇了一驚,奚九娛捋袖道︰「我來。」追命知他深研醫理,便把元無物交給司徒不攙扶,由奚九娛替他治理。

  黃天星氣得銀髯翻掀︰「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在古今欄里下手,真當我東堡無人麼!」

  司徒不忽道︰「他們兩人,看來是一前一後,被人暗箭所傷,但他們的武功,非同等閑,莫非是……」

  追命道︰「不管這事跟藍鎮主有沒有關聯,但元兄、江公子是在追趕藍鎮主時遇伏的……我們得先趕上藍鎮主再說。」抓起酒壺,猛吞了幾口酒,臉上出現一種堅毅的神色來。

  敖近鐵沉聲道︰「那麼我們是分兩頭,奚兄、葉老弟安頓照顧傷者,我們去追藍鎮主。」

  這時夕陽照在古今欄的紅桿上,份外深沉的碧落。

  古今欄是一列紅亭和白欄,欄外是兩條白龍似的瀑布,近乎無聲的注入碧綠的深潭里去。在夕照下的依稀景物,如此仿似圖畫,使得亭里所流的鮮血,不像真實發生的一般。

  追命倏道︰「追藍鎮主,不必太多人,我去便可。」

  黃天星怒道︰「我也要去,你當我老了麼──」說著因過於激奮,「砰」地一掌向白欄亭里白大理石桌拍下去!

  葉朱顏一閃身,在桌上及時放了墊子,這時,追命想拋下一句話就追趕藍元山去的時候,忽乍聞耳邊有一聲駭魂攝魄的嘶吼。

  好像一頭老獅子,忽然被人削去了利爪一般的吼聲。

  就在這剎那間,嘶吼同時遽止。

  追命也在同時間感覺到急風自身邊響起,「啪、啪」兩聲,兩件事物,已夾住他雙腿踝脛,同時兩張快刀,已斫在他腿上。

  這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兩刀斫中追命大腿的時候,一劍往他臉門搠到!

  追命大喝一聲,「嘩」地一聲,夕陽在他嘴里噴出來的酒泉幻成七色,打在出劍者臉上,成了千百道蜂螫般的紅點。

  狙擊者跌飛古今欄外。

  二

  兩柄刀斫在追命腿上,如中鐵石;一柄刀口反卷,一柄刀拿捏不住,疾飛了上來,被追命一手抄住,揮出了一刀。

  這兩人想猝襲先廢掉追命兩條武功所聚的腿,但追命的腳豈是尋常兵器所能傷的?追命正想反擊之時,但發覺雙踝已被兩條足有童臂粗的鋼鏈鎖著,鋼鏈連著整座古今欄,追命發力一扯,古今欄連環有十三座亭,只不過微抖了一下。

  追命長吸一口氣,舞了一個刀花,封住前胸。

  先用鋼鏈鎖扣他雙腿又用刀斫暗襲的是司徒不與奚九娛,用劍刺臉而受酒激射所傷的是元無物。

  黃天星右手被桌上的一具鐵箍夾碎了掌骨,葉朱顏並一刺搠進黃天星心腹里,當黃天星怒吼著扣住葉朱顏手腕之際,敖近鐵已過去把他的脖子扭得像頭骨折了十八截一般。

  局勢非常容易明顯︰

  黃天星已被葉朱顏和敖近鐵殺死;

  自己雙腿已被扣,完全不能發出功效;

  而對方五人中,自己只傷了一個元無物。

  三

  龍鳳雙瀑往峭壁無聲地滑落,注入深潭的景象,使追命想起他童年練腿功時,在瀑布終日沖洗的崖峭上立樁,時常可能被激流洗沖得像無聲的泡沫,往深邃的潭水墜落。

  現在他也正在高處墜落──墜落到陷阱里。

  敖近鐵瞧瞧他足踝上的鋼鏈,似十分滿意,「追命兄。」

  追命笑了︰「敖捕頭。」

  敖近鐵淡淡他說︰「你一雙無敵天下令人聞風喪膽的腳,而今好像已不能踢人了。」

  追命笑道︰「腳通常只用來站的。」

  敖近鐵道︰「不過追命兄的一雙腳,早已取代了雙手的用途。」

  奚九娛接著笑道︰「而且,追命兄的一口酒,也已經噴盡了。」

  追命道︰「如果我犯酒癮時,同樣可以再喝過。」他用沒有握刀的手,拍拍腰間的葫蘆。

  「是麼?」司徒不目不轉楮的盯著他︰「可惜追命三爺已再也沒有機會喝酒了。」

  在古今欄外的元無物,艱辛的爬起來,跌跌撞撞了幾步,他臉上有千瘡百孔似的小紅點,雙目無法睜開,蹌踉了幾步,終於又「叭」地一聲摜倒,嘴里發出了一聲悶吼,胸膛卻噴濺出一道血泉。

  元無物在地上滾了一滾,終於往瀑布落了下去,像一具被人遺棄的玩偶。

  連回響都沒有。

  追命的酒泉,夾著暗器一般的內力,濺擊在他的臉上,在他未及掠退之際,已揮刀斫殺了他。

  「是了,」奚九娛道︰「我和司徒兄負責鎮扣你下盤斫你雙腿,元大俠負責迎面刺殺你……不過現在看來,你對元大俠那一刀,倒像早有防範。」

  「他是假裝中箭的吧?」追命反問︰「其實,是他背後用指挾箭,刺殺江公子,然後佯作中箭,來殺我……」

  「現在說自然是無妨了。」奚九娛道︰「若適才你替他療傷,自然發覺他中箭是假的了,所以我才立刻接手過去『救治』。」

  「本來我也看不出來,」追命道︰「只不過他這個『大俠』,實在太貪婪了,我用真氣灌入他體內,想讓他神智稍為清醒一些,沒料他不住的吸入內力,使我感覺到他內息頗強,全不似受了重傷的樣子,所以才提高了警覺……」

  「我當時也懷疑到你,」追命凝視奚九娛,「曾聽說你醫道高深,真連有無身傷都瞧不出來麼?但見司徒兄、敖捕頭也全不示疑,我還以為是自己多慮了……」

  「不過,你還是在雙腿上蘊了力道。」奚九娛笑著接道。

  「不然我還會留下這一雙腳嗎?」

  「但是人死了有腳的跟沒腳的,都是一樣,」葉朱顏接道︰「難道你做僵屍的時候要用來跳著走路?」

  追命笑道︰「我不做僵屍,要做,寧可做鬼,鬼可以乘陰風來去自如,不必踮著腳尖蹦蹦跳跳那麼辛苦。」

  葉朱顏冷笑道︰「你要做鬼,我們當然成全你。」

  追命道︰「你已經成全了厚待你多年的黃老堡主了。」

  葉朱顏臉肌迅速地皺了一下,笑露了兩只狡猾的犬齒︰「我也一定厚待你。」

  追命道︰「你殺黃老堡主之後,當然順理成章,成為東堡堡主了?」

  葉朱顏道︰「以前有資格跟我爭的人,鄺無極、言六甲、李開山、魯萬乘、姚一江、尤疾、游敬堂全都死了,當然我就是撼天堡堡主。」

  追命忽問︰「如果白花花不同意呢?」

  葉朱顏即道︰「那就再多一條人命。」

  追命游目向敖近鐵、奚九娛、司徒不掃了一眼︰「他殺黃堡主,為的是奪權,你們呢?又為了什麼?」

  司徒不陰陰一笑︰「不為什麼。」

  奚九娛道︰「告訴你也無妨。」

  敖近鐵反問道︰「難道你自己看不出來嗎?」

  追命想了一想,道︰「東堡西鎮、南寨北城,如果毀了,這里的武林圭臬,自然非諸位莫屬了。──」

  司徒不咧開大嘴,露出黃牙笑道︰「這個自然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跟我們並比的了。」

  追命忽道︰「不過,你們可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人,要是一個人能擁有這樣子的地位,自是可羨,但幾個人瓜分,沒啥味道吧?」

  敖近鐵冷冷地道︰「你如果想出言離間我們,那是痴心妄想,我們做這件事之前,五人早已約好,各有所獲,絕不內哄;現在元無物死了,剩下四人,正好各分『武林四大家』的勢力,不必爭論。」

  追命加插了一句道︰「哦,那麼元無物跟你們雖是一道,但死了也是白死了?」

  這一句下來,令眾人心頭的炭火似給開掀了表面的灰燼,亮了一亮。

  追命若無其事的說下去︰「『武林四大家』,尚且要爭雄鬧勝,你們之間,誰當老大啊?」

  敖近鐵沉聲喝道︰「追命,你別挑撥我們──」

  追命截道︰「敖兄,我覺得這些人中,以你為最穩,你既可以取得『四大家』之一的實權,殺了我之後,又擒到殺我的凶手,要補『四大名捕』老三的缺,恐怕也勝券在握吧?」

  敖近鐵怒叱︰「你──」

  忽聽奚九娛道︰「敖捕頭,你的確一石二鳥,敢情不會一網打盡吧?」

  葉朱顏打岔道︰「奚公子,別聽那狐狸的挑撥,亂了陣腳。」

  奚九娛臉色一沉,低叱道︰「我還用得著你來提醒?!」

  司徒不站過去奚九娛那兒,向葉朱顏喝道︰「葉朱顏,你本來只是撼天堡小小一名總管,怎配和我們平起平坐,而今能奪東堡,全是我們助你,敖捕頭一早選上你,我已打從心里不贊同了,你現在居然敢頤使我們來了?敢情你和敖近鐵真有勾結!」

  葉朱顏揚起椎心刺,怒極叱道︰「司徒不──」

  奚九娛踏前一步,攔在司徒不面前,沖著葉朱顏︰「你敢對司徒舵主怎樣?」適覺背後一麻,背心已被一枚烏雞鐵爪,抓入胃肺,像馬車輾過五髒一般,他整個人如一只收縮的八爪魚,還未來得及出手,葉朱顏的椎心刺猶沾著黃天星未干的血,送入他的小腹里去。

  奚九娛半聲未吭,登時喪命。

  用烏雞爪突襲他的是司徒不。

  四

  司徒不猙獰的笑臉,像詭秘的鬼魅,在暮色中隱現。

  追命嘆道︰「素來俠義稱著的丐幫,居然也有你這樣的人物,不知可悲還是可畏。」

  司徒不道︰「奚九娛窮酸一名,本就不適合跟我們稱兄道弟的。」

  追命問︰「江瘦語呢?」

  司徒不怪笑道︰「那種自以為清高到不得了的世家子弟,怎配跟我們一道謀大事?」

  追命道︰「所以你們就先把他除去?」

  司徒不頷首道︰「然後再除掉奚九娛。」

  追命忽道︰「現在東堡南寨西鎮北城『四大家』,你們卻只有三個人。有一個人,要多分兩家。」

  司徒不冷笑道︰「現在我們三人同心,你撥弄是非只白費心機!」

  追命笑道︰「同心又不同命,難道權力、富貴會嫌多的嗎?」

  葉朱顏上前一步,驀吆喝道︰「我殺了你!」腳步一跌,椎心刺已夾著尖嘯刺向司徒不!

  司徒不臉色大變,怪叫︰「你──」

  就在這時,「噗」地一聲,敖近鐵雙手捉住椎心刺。

  這回輪到葉朱顏臉色倏變,嗄聲道︰「敖大哥……」

  司徒不揮舞烏雞抓上前撲擊,也給敖近鐵一腳掃開。敖近鐵沉聲道︰「我們不要中了他的計,此人未死,我們就先斗得馬翻人臥,怎收拾得了他?」

  司徒不氣得哇哇叫︰「這王八羔子他──他暗算老子在先啊!」

  敖近鐵逼前一步,唬得司徒不向後退了一步,敖近鐵霍然轉首向葉朱顏一字一句的問︰「我們三人,是最先議定干這大事的,為何你要對司徒不橫加辣手?」

  葉朱顏一臉不服之色︰「他剛才罵我不配跟你們……」

  敖近鐵淡眉似火燒般抖了一抖︰「平起平坐?是不?」

  司徒不呼冤道︰「那番話我是因為要誘殺奚九娛才說的呀!我若不殺了奚九娛,現在你早躺在地上了!」

  「奚九娛哪是我的對手!」葉朱顏仍是滿臉戾氣,「我出身沒你好,你以後少提這件事!」

  敖近鐵道︰「好了,好了,追命未死,我們就先鬧起來,還干什麼大事?況且,『四大家』只死了一個黃天星,藍元山、殷乘風、周白宇都扎手得很。」

  葉朱顏冷冷地道︰「藍元山、殷乘風兩人已傷得半死不活,要收拾他們還不容易?」

  司徒不也不甘示弱︰「還有一個周白宇,也心喪欲死,此人貪花好色,誘殺他實不費吹灰之力。」

  敖近鐵岔開話題道︰「若不是今日四大家相互明爭暗斗,我們一直仍對之心儀欽佩,仰之彌高,也不致想出種種手段,生這種非份之想。」

  「啪、啪!」一陣疏落的拍手聲,只見追命拍手笑道︰「精采、精采,原來敖捕頭果是龍頭,應該分兩家,應該分兩家外加一個大名捕!」

  敖近鐵也冷笑道︰「失敬、失敬,追命兄一番語言,此地又得要流血了,只沒耍得我們三人也互動干戈。追命兄在客店對付十三凶徒的一招離間計,可真管用。」

  原來追命在緝拿十三元凶案件中,被人擊成重傷,點了穴道,但他用一番挑撥煽火的話,使得「關東大手印」關老爺子、「鐵傘秀才」張虛傲、「毒手狀元」武勝東互拼俱傷,他才猝然出手扳回勝局,敖近鐵是幽州名捕,對此役自有所聞。

  追命嘆了一聲,道︰「可惜遇著能夠把持大局的敖兄……」

  他苦笑一下望向敖近鐵,「我雖然已明白為何你們要殺黃天星、江瘦語等……卻不明白你們為何要干下九宗女子的凶殺案。」

  敖近鐵冷冷地道︰「答案很簡單。」

  追命從敖近鐵的鐵臉上,轉望那沸騰而無聲的飛瀑。

  敖近鐵繼續說︰「因為那九宗案件,我們一件也沒干過。」

  葉朱顏也眯著眼楮接道︰「要玩女人,我們在江湖上大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去干,何必專挑那麼難惹的角色?」

  司徒不怪臉陰森森地笑道︰「這是實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此情此景,我們已無需要訛騙你。」

  追命沉吟了一陣,臉上已有了一種微悟的懼色。

  「可知道是誰干的?」追命緊接著問。

  「要是我知道,早就拿下人犯作升官之躓躋用了。」敖近鐵道。

  「那些案子,關我們屁事?」葉朱顏陡笑了起來。

  司徒不臉肌牽動了一下,冷森森地道︰「反正不是我們干的,而且你也是快死的人了,還要知道來干啥?」

  追命怔了一會,喟息道︰「我一直以為……我也覺得你們實在不會愚蠢到犯下那些大案,所以,也沒防著……。」

  敖近鐵露出一種行家的笑,「有道是,殺雞的人不一定會偷雞,偷雞的人不一定會殺雞呀。」

  追命忽道︰「看來,我們在古今欄那麼久,撼天堡的人也沒來接應,是葉兄的擺布了?」

  葉朱顏笑道︰「我早命他們勿近此地,所以你若想延宕時間,待人來救,還是不如早認命吧。」

  司徒不也獰笑道︰「至於藍元山,此刻早已回伏犀鎮了罷?我們明日才去收拾他。」

  敖近鐵忽道︰「不過──」他仰首向古今欄的亭子上朗聲叫道︰「殷寨主還是請下來吧。」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35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3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三章 恐怖的兇手 第三回恍惚的暗霞

  一

  敖近鐵說完那句話之後、不管殷乘風是不是已經準備下來,他已似一頭怒龍般撞碎亭頂,沖了上去。

  敖近鐵剛破亭頂而出,就見眼前劍光一閃。

  敖近鐵十二歲就在衙里當小役,二十八年來跟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人馬,十八般武藝左道旁門的兵器交過手,但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快的劍光。

  要不是劍光中帶有暇疵,敖近鐵必躲不過這一劍。

  這一劍本身的速度,猶如燃石敲著的火光一般,自然而生自然而滅同時也自自然然地達成了它的任務︰點亮或者殺人,完全沒有破綻;有瑕疵可尋的是使劍的人。

  殷乘風身負極重的內傷。

  他猝遇狙擊,及時出劍,但亭頂為敖近鐵所裂,他立足不住,劍刺出時,人已往下沉去,劍鋒也偏了一偏。

  同時間,敖近鐵的臉也及時側了一側。

  劍鋒在敖近鐵左頰上劃下一道血痕。

  殷乘風往下墜落,卻向外掠去。

  亭頂飛石簌簌而下,司徒不的烏雞抓化為赤練圍繞一般的掌光與蛇信疾吐的急嘯,追襲殷乘風。

  殷乘風像一張青色的葉子般飄飛出去──他是「三絕一聲雷」伍剛中嫡傳弟子,輕功僅次於劍之速度,烏雞抓撕碎了他肩上膊上幾片青衫,但殷乘風的劍已似毒牙一般回噬過來。

  司徒不人在半空,全身每一寸肌筋都在追擊狀態中,除了發出一聲長嗥,已來不及封架這一劍──反而像彈丸般直撞向劍尖。

  如果沒有敖近鐵的一記鑿拳,敲在劍身上的話,司徒不只怕已真的便變成串在劍身上的肉丸。敖近鐵及時擊中劍身,劍鋒一沉,只在司徒不腹間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這時三個人一齊落地,落在亭外,殷乘風背後是無聲的飛瀑,司徒不背後是古今欄,敖近鐵背後是石亭。

  三人交手各一招,三人都負了新創。

  三人對峙,但局勢非常明顯︰以殷乘風本身的武功,以一敵二;決不致落敗,但是他而今身負重傷,要力敵二人,則必死無疑。

  二

  敖近鐵、司徒不、葉朱顏三人的配合,十分周密,當敖近鐵沖上亭頂攻襲殷乘風之時,司徒不已在亭外等著截殺殷乘風。

  就當司徒不截擊殷乘風之際,葉朱顏的椎心刺已向追命出了手!

  追命揮刀「當」地架住一刺,雙足全力一收,簌簌之聲夾著一陣搖顫,古今欄中十三座亭子一齊俱為之灰石紛紛墜落如雨。

  原來他一面和敖近鐵等對話,一面已暗運功力,將裂石開山的腿功潛入亭柱,立意要扯斷鋼鏈。

  只是這鋼鏈雖只各尺余長,但為「黑面蔡家」的觶銅所制,饒是追命的腿功再高,也扯之不斷,觶銅鋼鏈纏在石柱上,而石柱又是十三亭五十二柱相連,除非追命能一口氣拔五十二根石柱,否則,為尺余銅鏈所限,一只腳等於給廢了。

  敖近鐵等人深悉追命的功力,要是暗算他全身要穴,只要他一雙腿仍在,那倒霉的必定是暗算者,所以司徒不和奚九娛一上來就鎖了追命兩條腿。

  元無物要一擊博殺追命,反而先遭了殃,便是一例。這時,追命一扯不斷,氣往上窒,漲紅了臉,像一個不會喝酒的少年一下子灌了一壇子女兒紅。

  追命這一扯,卻驚動了在亭外的敖近鐵。

  一扯之力,十三石亭,俱為震動……敖近鐵大呼道︰「不能給他再扯!」在葉朱顏奮力向追命出手的同時,他喊道︰「殺了崔略商!」並向殷乘風發動了全力的攻擊。

  「崔略商」就是追命的原名,只是他的腿功與追捕名聞江湖,武林中都叫慣了他的外號「追命」而多忘卻其原名,正如冷血原名「冷凌棄」,鐵手原名「鐵游夏」一般教人遺忘(詳見「四大名捕走龍蛇」故事之「碎夢刀」),敖近鐵因在公門做事,所以反而常喚追命原來姓名。

  其實早不待敖近鐵吩咐,知機的葉朱顏早已發動全力,要在追命發出第二次力扯前殺掉他。

  但葉朱顏並沒有立時攻擊。

  他全身縮成一團,椎心刺遞在前面,像一頭獨角獸,揚起他的利角,要刺入追命的身體里去。

  由於勁力遍布全身,他身上發出一種猶似瀑布拍打背項的啪啪聲響,相形之下,欄外飛瀑,愈發無聲。

  追命凝視葉朱顏,揚起了刀。

  他不能閃,不能躲。

  也無法退,無法避。

  在亭里漸暗的暮色中,他面對的,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陰險的獸。

  而他自己,是一個失掉武器失去自主的人,如何應付這猛獸的攻擊?

  三

  就在這時,在怒拳與爪影中,青衣一晃如燕子剪翅,橫翔過飛瀑,躲過敖近鐵與司徒不的猛襲。

  殷乘風的劍,濺起了飛瀑的幻彩,在夕照中幻起一道精虹,飛射司徒不!

  水光漾著劍光,司徒不的烏雞爪破空飛出,爪柄拉著一道長鏈,爪鉤已抓中劍芒。

  敖近鐵的雙掌也倏地欺近,身在半空負重傷的殷乘風,無論如何也抵受不了這下兩大高手的合擊。

  忽聽一人喝道︰「莫要怕,我來也!」

  「砰砰」二聲,敖近鐵的雙掌被人接下,兩人俱是一晃,殷乘風趁此提氣,掠回岸邊,只見來人藍袍在暮色中鼓勁欲飛,正是伏犀鎮主藍元山。

  藍元山喝道︰「你們干什麼?」

  追命在亭內大叫一聲︰「他們已殺掉黃老堡主,要盡毀『四大家』取而代之!」

  藍元山怒叱︰「卑鄙!」

  殷乘風如夢初醒,猶在閻王殿前打了一個轉回來,「你怎麼又回來了?」

  藍元山藍袍佇立在瀑前,「我適才不顧而去,走到半途,擔心銀仙,便折回來了。」

  殷乘風道︰「我們四大家,實在不該互動干戈,要不然,黃堡主也不致為人所趁了。」

  藍元山嘆道︰「要是周城主也在這里就好了。」

  殷乘風道︰「是,想當年,多少次敵眾我寡的征戰,我們四人聯手御敵,銳不可當……」

  藍元山靠近殷乘風一站,靜靜地道︰「現在還有咱們倆。」

  他說完這句話,幽靜的無聲瀑,忽然喧嘩奔騰起來︰原來上游的山上,因天寒而漸結冰塊,隨著炎陽黯淡而薄結,被流水送落瀑布,與絕壁岩石敲響了金兵之聲。

  雨霧飛濺,盡濕衣襟,一藍一青兩條人影,佇立崖前。

  司徒不惶然望向敖近鐵,丑臉布滿了閃動的汗光。

  敖近鐵冷冷地道︰「兩只斷翅的鷹,有啥可怕?一齊做了,省事省力!」

  就在這時,猝然傳來葉朱顏的一聲怪嗥。

  四

  追命為求讓藍元山最快明白局勢,一語道破,但就在他防御力稍微松弛之際,葉朱顏的椎心刺發出列帛破空之聲,當胸刺到!

  追命揮刀去擋,刀被震飛。

  接著下來,葉朱顏持刺像雷殛電掣一般飛刺追命。

  追命空手對拆,已傷三處,左右騰讓,又傷二處,葉朱顏像一頭瘋狂的獸,瘋狂地在作瘋狂的攻擊。

  就在他攻擊到瘋狂的沸點之際,追命猛一張口,一道酒箭,全打在毫無防備的葉朱顏臉上!

  葉朱顏在剎時間猶如被沸水淋在臉上一般,他畢竟是武林高手,一面痛極狂吼,一面將椎心刺舞間個風雨不透,護著自己,翻身退後!

  ──怎會這樣的呢……?!

  ──追命只有機會在他們未發動前喝過一口酒,已經噴出來射傷了元無物,再也沒機會喝酒了,是以自己才全無防備……

  ──追命還一直說話,怎會還能噴出酒箭……

  葉朱顏痛得睜不開眼,旋舞著打橫跌撞流翻出去,這回他像一頭被沸水泡炙了的狂獸,負傷的獸!

  他受此挫,是因為不了解追命的功力,早已練成一口酒分兩次噴出,而且能將酒壓在喉下以舌音震動吐聲的武功。

  葉朱顏傷臉掩目退去,追命再發力一扯。

  「格  ……」十三座亭,全為之撼動。

  五

  敖近鐵灰色的面貌,這時才告變了顏色。

  ──葉朱顏太無用了……。

  ──決不能讓追命雙腿恢復攻擊力!

  敖近鐵狂喝一聲,「銅錘手」夾著「混天功」,乍攻向藍元山、殷乘風。

  藍元山的「遠揚神功」袍袖反卷,反挫「混天功」。他的「遠揚神功」本就在敖近鐵「混天功」之上,但因受重創,功力未復,至多只跟敖近鐵拼個半斤八兩。

  但殷乘風立時出劍。

  殷乘風劍快,藍元山內力渾厚,在敖近鐵而言,「銅錘手」和「混天功」是敵不住快劍奇功之夾擊的。

  只是司徒不的烏雞爪及時封住殷乘風的快劍。

  敖近鐵一個翻身,急掠古今欄。

  敖近鐵一走,在藍元山和殷乘風心中都暗叫了一聲︰可惜!

  兩人不約而同的感到︰要是「大猛龍」黃天星在,那把金刀定能將敖近鐵截下來,要是「閃電劍」周白宇也在,必教敖近鐵躺下來。

  敖近鐵飛竄而去,他的目的是要在追命扯脫觶銅鏈之前,將他格殺。

  但司徒不可不是這樣想。

  他以為敖近鐵不顧他而去。

  因為這種想法,所以他立時慌了,亂了。

  所以他死了。

  藍元山雄厚的掌力,把心慌意亂的司徒不,逼得退撞在欄桿。司徒不身子一拗,頭觸地面,意圖一彈而起,惕然驚省時劍氣己映面,發眉俱碧,要避已遲。

  劍似冰斷一般切入喉頭。

  司徒不重新落下,腳靠欄桿,腰拗直角後腦觸地,血液自喉管倒流到發須,再淌落地面,不知要流到什麼時候,才能抵達崖下的潭水,沖淡了血腥,變成了清流。

  六

  敖近鐵掠近石亭之時,追命已發出了他全力以赴的第三次力扯!

  「轟隆隆……」十三座石亭,一齊拔起,巍然坍倒!

  敖近鐵這時正掠入亭,追命卻似電射一般閃了出來,宛似寒蟬落地。敖近鐵猛見已失去追命蹤影,踢飛石塊、碎片已隆隆落下,他怪叫一聲,情急之下,只有雙掌呼呼亂舞,護著自己!

  但是無情的石塊巨木,不住的往他身上頭上砸下去,他擊飛幾塊木石,身上也著了幾擊,正欲退出險地,忽然,電掣風飄,眉心一涼,胸膛也給人輕飄飄的印了一掌。

  在那剎間的感覺,比起石塊打在他身上的感覺,可以說是舒服得多了。

  只是他覺得全身已乏力,那些木頭石子打在他身上,變成是瀑布水在沖刷一般柔軟也遙遠。

  他呻吟一聲,返身抱住了一根搖搖欲墜的紅色石柱。

  他的血就灑在紅柱上,夕陽的暗霞把血色和紅柱,全都吸成赭色。

  漸回復視力的葉朱顏搖了搖頭,眼中的神色比夕陽更絕望。

  藍袍人長衣福履,青衣人筆立若松,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看坍塌的古今欄,斜陽映照。

  葉朱顏默默地走向欄桿,回首掛了一個半無奈、半不忿的笑容,縱身一躍,直落深潭。

  潭水深碧。

  湍瀑不息。

  七

  「經過了這一戰,」追命嘆息地道︰「不管是誰,都莫啟戰端了。」

  藍元山垂下了頭。

  夕陽已快西沉了,剩下一點黃色,映在藍衣上,像晚霞一般靜止。

  鳥飛山外山。

  ──彩雲已黯淡。

  想起伍彩雲,殷乘風心里一陣絞痛。

  「究竟誰殺了彩雲?」

  追命看著夕陽如畫,飛瀑如織,臉上浮起一片不祥之色。

  「不管是誰,我們都來不及了。」

  「無論是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殺人者終被人殺之。」

  「我們先回去撼天堡吧。」追命哀傷的看著黃天星白發蒼蒼的屍首,「周城主、藍夫人迄今還未出來,只怕是……出事了……」

  他不幸言中。

  殘霞泣血,此時芥蘭菜畦之畔,藍元山腳下的兩具屍體,血已流干,仿佛有俏皮的神祗將他們的血,涂在西天哀艷的畫板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38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3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四章 無情的快樂 第一回 白花花的白花

  一

  在夕陽徐徐落下,夜暮漸漸替代之際,周白宇和霍銀仙,在撼天堡芥蘭圃地上,仰受著山影的藍意,血盡而死。古今欄轟然塌倒中,結束了多條性命,把伏犀鎮主青天寨主兩顆江中激戰的傷心,連成豪氣。同樣的,白欣如、梁紅石、江愛天、休春水、奚采桑、居悅穗、白花花這一行七人,在回幽州江府世家的途上,遙見那一輪殘陽如血。

  白欣如已悠悠轉醒,她只願暈去不再醒。

  此刻她心絮亂如織機上的煩絲,折不開、剪不斷、她只知道一點︰白宇和我,都不能容於世上。

  她也想到霍銀仙,也想到藍元山,但她一想到他們,心里就像有幾個小孩子在狂踏織機上的亂線。

  ──她肚子里已有了周白宇的小孩……只是,他還未知道……。

  想到這里,白欣如真恨不得就此死去,但更感到絕望的是自己決不能死。

  就在這時,馬車轆轆,已至江府。

  江府是豪門大戶,單止門前兩只人高石獅,是金鍍的,馬車上瓖嵌象牙白玉,就可以知道主人的奢華之氣,揮金如土。

  連同馬鞍,也是金子打就的。

  江愛天叫梁紅石把白欣如扶入自己房去,瞥見白花花站得如風中弱花,發上的花也楚楚可憐,便道︰「黃夫人也到室內躺一下吧。」

  白花花並不情願︰「我撐得住……。」

  休春水道︰「唉呀,怎麼身子恁是嬴弱,這怎經得風霜呀。」

  白花花低聲道︰「我不要緊……」

  奚采桑道︰「這強充不來的,看你站也站不穩,還是進五妹妹房間歇一下吧。」

  於是不理白花花的反應,居悅穗就把白花花扶入臥房。

  江愛天向背後的七八個婢僕道︰「去,去,我們要商量大事,除了大少爺回來,誰也不許打擾。」

  眾僕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江愛天的兩個貼身侍婢,一個為大家奉茶倒水,一個替江愛天捏臂揉背。

  奚采桑羨慕地道︰「五妹妹好福氣。」奚采桑、梁紅石、休春水、居悅穗、江愛天五人早結為姊妹,以江愛天年紀最輕,所以排行第五,但因江愛天最有錢,她們之間的錢財花費方面,可以說是全由江愛天一人供給。

  江愛天蹙眉揉心嘆道︰「富貴乃是俗物,市儈方才希罕,我看著這些不好玩的事物,心里就生憎。」

  奚采桑笑道︰「妹子嫌多,我可欣羨,不如布施一些,給我們花用,天下之至樂,想來莫逾於此矣。」

  江愛天沉下了臉︰「沒想到大姊也是個糊涂萬分的俗人,教珍奇蒙了眼。」

  休春水盈盈笑道︰「話不是那麼說,五妹子既然美玉黃金,已司空見慣,我們這些沒出息的姊妹可抵押勒贖的過活,不如布施布施給我們吧。」

  江愛天冷笑道︰「好沒規矩的,識著你們算我們倒楣,我雖沒把古玩奇珍瞧在眼里、但家父家兄,可視作命根子,你們怎能老不識羞的跟我要?」

  奚采桑笑道︰「就算是妹子說我們豬油蒙心,財迷心竅,今日我們也要得遂心願了。」

  江愛天怒道︰「你──」下面的話未說出來,奚采桑、休春水一起發動。

  江愛天一呆,沒想到兩人真的出手,就在這一怔之下,只來得及與奚采桑正面對了一招,右胸第十一肋骨處的「章門穴」已為休春水所扣,同時被制的還有背心「魂門穴」,居悅穗也閃至她背後,拿住她後頸的「天柱穴」和背門的「神堂穴」。

  江愛天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她畢竟是富家小姐,缺於應變之能,兩個婢僕,本在替江愛天推揉捶腿,驚呼一聲,紛紛退後,一個刷地拔出懷匕,一個返身向外奔去。

  可惜她才返身,門口飛起一道精光,「噗」地一聲,沒入這婢女的腹腔里。

  這婢女哀呼半聲,站在門口邊出襲的梁紅石已用左手迅速掩住她的嘴。

  右手的飛魚刺卻往下一拖,婢女瞪大了眼,受著裂膛之痛,當她失去力量站立之際,梁紅石扶住了她,迅快地剝掉她身上的衣服。

  她的裸屍與死狀,令剩下一名婢女握著的懷匕劇烈地抖動起來。

  奚采桑將一只手指,放在唇邊,悄聲道︰「別叫……」

  婢女嚇得幾乎要哭出來了,「你們──」

  奚采桑像一個大姊姊般的行近去,低聲柔氣的說︰「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婢女揚著刀,哭叫道︰「不,不──」

  奚采桑柔聲得像疼襁褓中的孩童一般的口氣︰「你不叫,我們就讓你走,我們跟你家小姐是金蘭姊妹,又怎會傷害你呢?」

  她向婢女伸出了手,微笑著道︰「來,把匕首給我。」

  婢女雖練過武功,但從未歷過這等場面,抖得連衣衫也像蜻蜓的翅膀,奚采桑進一步,她就退一步,「踫」的一聲,背部已觸著牆壁上的字畫。

  奚采桑深吸一口氣,舉起了手,「給我……」

  婢女望向被制作不得聲的小姐江愛天,哀叫道︰「不要殺我,不要害我……」

  「不害你,不殺你……」奚采桑一面說著,手指已觸及匕首,猛地一摔,已將匕首奪過,隨著半聲哀號已將婢女手扭背後,橫匕一抹,「嗤」地一聲,一股飛血,自婢女玉頸噴向牆上山水畫上,呈現鮮紅的血花。

  婢女喉頭像一只被割喉的雞,悶吭幾聲,抽搖幾下,終於癱軟,奚采桑又迅速除掉她的衣服,任她躺在自己的血泊上。

  「……其實你們也是富貴人家的奴僕丫環,誰教你身處豪門?這可怪不得我們……我們本來要殺的不是你。」奚采桑這樣咕噥著,然後提著血刀,逼近江愛天。

  江愛天此時已嚇得魂飛魄散,就算休春水和居悅穗不制住她,她也未必說得出話來。

  奚采桑微笑著,把手一擺。

  居悅穗和休春水同時松手──在松手之間,一個點了她右腰下的「志室穴」,一個封了她頸項的「風池穴」。

  江愛天的臉,軟綿綿的趴在桌上。

  奚采桑的血刃,在她眼前晃過來,晃過去。

  江愛天悲聲道︰「別……別……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我都給你!」

  奚采桑道︰「我?我們什麼都要。」

  江愛天顫聲道︰「你們,你們……」

  奚采桑笑得十分淫邪︰「我們?我們就是干下九宗大案的人。」

  江愛天被這一句話,猶似雷霆霹靂一般,擊得心膽俱裂,魂飛魄散。

  奚采桑笑著,她的聲音忽然有了一種奇特的改變,像一向家里養的母雞有一天喔喔地啼起來,變成了雄雞。

  「我是陰陽人,奸了你,再殺了你,就如那九宗案子一般──不過謝紅殿算是例外,她太厲害,差點給她逃脫,只來得及殺掉,對死人我沒興趣。」

  「你們富貴人家,好寫意啊,」梁紅石狠狠地道︰「我們呢?我丈夫是丐幫分舵主,什麼苦沒受過,現在我們要你們也受受痛苦、欺凌的滋味。」

  「不過,我們的丈夫都不知道我們干這種事;」休春水詭異地笑道︰「他是市井豪俠,流的血已可以澆遍你院子里種的花吧?好不容易才在今天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他是大俠,不干這種事,我可不管!」

  「有一天我們的丈夫會感激我們,贊我們做得好、做得好,做得夠絕夠痛快的!」居悅穗道︰「我丈夫做捕頭,一寸血汗一寸險的捱,破了大案千百宗,收入還不夠一個小賊頭!」

  「你聽聽,江五妹妹,」奚采桑笑得古古怪怪的,向嚇得魂不附體的江愛天道︰「我是窮秀才奚九娛的姐姐,也是他哥哥,我可不能目睹他一世人沒出息,一輩子捱窮捱餓。」

  「別殺我……」江愛天的眼淚沒命的流,卻忘了哭泣,「求求你們饒了我……你們要什麼,我都給,我都給……」

  「本來就不由你不給,」奚采桑血匕又一揚,冰涼沾血的刀鋒貼近江愛天的臉頰,「我先要了你,再殺你全家,財物洗劫一空,要是你哥哥江瘦語回來,也一並把他宰了,『四大名捕』任他們怎麼查,都以為是淫賊干的?千料萬猜,都想不到是我們幾個鬧著要擒凶正法的婦道人家!」

  說到這里,奚采桑低聲怪笑起來,由於她心中著實喜歡得意,是以手上的刀鋒將江愛天的臉龐刮得沙沙作響,她也不為意。

  「其實窮苦人家對你們這些窮奢極侈、出盡風頭、享盡清譽、色藝遠播的世家子弟,早已深痛惡絕……」奚采桑一字一句地道︰「『十全才女』於素冬、『富可敵國』錢大老板的愛妾殷麗情、『燕雲劍派』女掌門人尤菊劍、『青梅女俠』段柔青、『女豪俠』冷迷菊、『彩雲仙子』伍彩雲、岑御史愛女岑燕若、『女神捕』謝紅殿、『淮北第一英雄夫人』顧秋暖……莫不是這樣死的。」

  她每報一個名字時,江愛天就像心口被擂了一下似的顫了一顫,到最後奚采桑還斜睨著她,補了一句︰「現在輪也輪到你了。」

  「你也睡安穩大覺適意久了,如今,讓你嘗嘗辱而後殺的滋味。」

  「我不要……」江愛天無力地哭道︰「我不要……」

  「小姐啊,」奚采桑用刀在她的臉上刮來刮去,現出一抹又一抹的紅痕,迅速散向白色的肌膚上,「怎由你說不要?」

  梁紅石、居悅穗、休春水等都陡地笑了起來,那聲音在江愛天耳中聽來像是牛頭馬臉在地府尖號。

  「這兒,交給我啦,」奚采桑淫笑道︰「房里還有兩只小羔羊,勞你們的駕吧!」她的聲音時男時女,忽雄忽雌,聽來刺耳難聽。

  梁紅石笑道︰「里面兩個,一個傷心欲絕,一個弱不禁風,可經不起你蠻干。」

  休春水笑道︰「總得先收拾掉她們,再把江家全都宰了,財寶就歸我們了,再幾宗下來,也夠我們富貴榮華享不盡了吧。」

  居悅穗笑道︰「反正,我們幾人,互為不在場證明,再多干一、二宗,便遠走高飛去也,任『四大名捕』去查個烏煙瘴氣,我們只笑得直打跌。」

  三人一面說笑,一面往內房走去。

  江家的院落實在太大,江愛天的閨房跟臥室,也相隔好一段路,三人一面留意著金銀珠寶會藏在何處,笑笑鬧鬧到了臥房。

  白花花低垂著雲鬢,倚靠在床頭枕上。

  白欣如支頤在桌上,神色一片哀戚。

  休春水走過去調解地道︰「我說妹子呀,你忒也太看不開了,男人準定不是好東西,世上哪有貓兒不吃腥?要嘛,痛痛快快,等他回來,趁他睡著……」揚手作一刀斫下狀,又道︰「不要嘛,爽爽落落,眼開眼閉,當他沒有的事,由得他胡天胡地,到頭來總要上老娘的床!」

  白欣如秀眉微蹙,神色木然。

  梁紅石繞過去到了白欣如另一邊,道︰「妹子,何必苦苦思慮,徒傷身子嘛。」

  白欣如臉白如石,垂目不語。

  居悅穗走向床邊,悄聲問︰「黃夫人?」

  白花花應道︰「嗯?」

  居悅穗笑問︰「睡著啦?」

  白花花道︰「還沒有。」

  居悅穗笑道︰「真可惜。」

  白花花奇道︰「為什麼?」

  居悅穗嘆道︰「要是你睡覺了就好。」

  白花花說問︰「怎麼說?」

  居悅穗冷冷地道︰「你身體那麼弱,要是神智清醒,怎受得了?」

  她話一說完,不待白花花再問,拔出八極劍,橫擱在白花花的咽喉上。

  二

  白欣如乍聞背後有異聲,轉首去看,但背脊中心的弦間、風府、大椎、靈台、懸樞五處大穴,已為休春水所封,正想拔劍,但腎儒、會宗二穴又為梁紅石所扣,全身麻痹,動彈不得。

  本來在這些女子當中,當以白欣如的武功為最高,但她黯然神傷,且在毫無防範的狀況下,才教梁紅石、休春水二人所乘。

  白欣如道︰「你們干什麼……?」

  梁紅石笑道︰「也不干什麼,只是多干一宗奸殺劫案而已。」

  白欣如悸然道︰「你──」

  休春水淡淡接道︰「還有我,以及敖夫人、奚大姐姐。」

  白花花顫聲道︰「你們就是九宗案子的凶徒……?」

  居悅穗把劍一挺,凶狠狠地道︰「什麼凶徒?!……你們出身好,一世人吃好著好名譽好,我們則終日窮困,作事比你們多,名頭卻遠比你們小,哼,嘿,你說九宗大案,現在,外面已是第十宗了。」

  休春水指著白花花,嘻嘻笑道︰「你是第十一宗。」

  梁紅石向白欣如道︰「你是第十二宗──咱們三宗一起干!」

  白欣如心知此乃自己畢命之期,她只求解脫,道︰「你們殺了我吧!」

  「哪有死得這般容易?」梁紅石噓聲道︰「奚大姐是陰陽人,你們要死,也死得像男人干的,『四大名捕』這才不會疑心到我們身上呀!」

  忽聽一個聲音在她背後道︰「可惜『四大名捕』早已疑心到你們身上了。」

  梁紅石只覺毛骨悚然,霍然返身,日月鉤「嗖」地抬起,在這剎那間,她只來得及看見居悅穗半身倒在床上,血自她的身上染紅了錦繡鴛鴦的綢質棉被。

  她在霍然回身的剎那,一片沒羽飛蝗石,已切斷了她的鼻梁,嵌入她的臉骨。

  她的眼前漾起一陣血光,以致錯覺在她面前徐徐掀開臉紗的白花花是穿著鮮紅衣衫。

  三

  白花花穿的當然是白衣。

  白衣長衫。

  當掀開臉紗的時候,臉色是那麼蒼白,但黑眉如劍,目若炯星,分分明明的是一個把殺氣升華成高傲的男子。

  白欣如認得他。

  白欣如差點沒呼出來。

  這「白花花」的男子,不過二十來歲,他在床上殺了用劍抵著他咽喉的居悅穗,已無聲無息的閃到了梁紅石的後面,在她未出手前殺了她,卻始終荏弱如故,而且這幾下疾掠,不是用腳飛躍而是以手拍地按彈而至的。

  過份的驚愕使休春水完全震住。

  她立即想起挾制白欣如或可保命。

  但男子銳利的眼像剖切了她內心的想法,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動。」

  休春水覺得由指尖冰冷到腳踵里去。

  那男子一字一句地道︰「你一動,就跟她們,一模一樣。」

  「完全一模一樣。」

  居悅穗、梁紅石適才還在房里趾高氣揚,而今卻都是死人了。

  原來插在「白花花」發上的一朵白花,已「釘」在居悅穗的咽喉上。血染紅了白花,再流到床上,使未被染紅的一部份白花花瓣,更分外的白。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8 01:39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2 PM 編輯

《第一卷︰談亭會》第四章 無情的快樂 第二回 掃興人

  一

  「你……你是誰?」休春水幾乎呻吟地道。

  男子的回答更令她似給人一把推入了冰窖之中︰「成崖余。」

  休春水張大了口,一會兒才從嘴里好不容易的吐出兩個字︰「無,情!」

  「四大名捕」中的「大師兄」極為年輕,自幼全家為仇人所害,他雙腿也被人斫斷,身受難治的極重內傷,後為諸葛先生所救,憑了堅苦卓絕的毅力與智慧,雖因體弱不能習武,但練成一身駭人聽聞的輕功與暗器手法,及鐫造了一頂令江湖中人聞風膽喪遍布機關的轎子,破了無數千百個四肢健全的人都破不了的大案,成為「四大名捕」之首,因其辦案冷臉無私、出手反臉無情,故武林人稱之為「無情」。其實無情反倒是「四大名捕」中極多情的一人。他原名是成崖余──崖余二字則是諸葛先生因其劫後余生而賜名的。

  成崖余便是無情。

  無情釘著休春水,兩道寒冰似從休春水雙眼直灌入她的心坎︰「像你們這種人,我沒有必要生擒或逮你歸案,通常我都立即殺了,你最好不要給我有理由這樣做。」

  休春水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轉到無情的下盤,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的腿……」

  「廢了,所以站不穩。」無情即答。

  「既是義腿,」休春水的眼光閃爍著,像黑洞里懼畏火光的毒蟒,「不能走動是吧?」

  「你不妨走走看,」無情一揚手,手上兩片金光一閃,刷地一聲,一枚甩手金箭,將休春水髻上一顆珠花,釘入壁上字畫,金箭穿著珠花,兀自激顫。

  休春水臉色呈現一片慌惶,無情淡淡地道︰「我不必追你。」他這句話,說到這里,就當是說完了,其余未完的話,他只是微睨牆上兀自顫晃的珠花,不多發一言。

  休春水的身子,比釘串在金色小箭上的珠花抖得更厲害,使得她的一雙腿,禁不住劇烈的顫抖,幾乎軟倒。「我……我不走……」

  話未說完,她陡地一聲尖嘯,十只手指,已箍在白欣如的脖子上!

  她並不是想抓死白欣如,而是要扣住白欣如,要是能扣住白欣如,就能威脅無情放過她,否則,就算無情不殺她,把她送去衙門,她也只是死罪一條,死路一途。

  她已別無選擇──除非能挾持白欣如,或許才有一線生機。

  但就在她撲向之際,驀然驚覺,無情已經不在了!

  ──無情在哪里?!

  休春水的出手,本就為了要脅無情,而且她這一下孤注一擲,防著無情──可是就在她全力出手之時,無情竟不理她,居然走了!

  她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錚」地一響隨著「噗」地一聲,一口長劍,已沒入她腹腔里去。

  白欣如沒有拔劍,飄然後退,一面厭惡之色,惟恐被她鮮血所沾染,「叮」地一聲清吟,就在白欣如退去之際,一枚小金箭,自她白色衣襟上落了下來。

  休春水張開了口,她明白了。

  無情射出兩枚小金箭,一射她發上珠花示警,另一則以箭尾倒射並撞彈開白欣如身上被封的穴道,然後無情便走了。

  因為他知道白欣如的武功遠在休春水之上,也算準休春水會拿白欣如當人質,而且在行動之際,只防著自己,而渾不知白欣如的穴道已經解開了。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再留了。

  有人還等著他的救援。

  休春水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她張大的口,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終於膝蓋一折,脖子也折了下去。

  這樣看去,仿佛是休春水向白欣如跪著,但白欣如卻深深地知道,休春水一點也沒有懺悔的意思,也許在她臨死的一刻,還在埋怨著造化弄人,太不公平,讓她誕生在貧賤之家,使她有錢無福享用,令她功虧一簣……不過無論她是怎麼想,她的血已從劍肌相連處,漸漸淌了出來,流了一地。

  二

  奚采桑不理江愛天的哀告求饒,把她的雙腿扳成鈍角。一個貴家小姐的哀叫痛楚,反而使奚采桑獸性的血在體內奔流,對這個半陰半陽的人來說,殺無抵抗者的血肉骨折之聲,和蹂躪美麗女子那種顫抖的肢體,頗能讓她(他)感受原始官能的快意。

  一個貧賤出身的人,一樣可以享受美麗的高潔的肉體。

  他正要進入極端興奮之際,忽然覺得一股厲烈的寒意,自他背脊間透入,迅速蔓延至他全身,把每一處俱結成了冰。

  奚采桑沒有回身,但緩緩的回過了頭;他沒有立即彈起來,因為他害怕就在他彈起來的剎那會被釘穿在地上。

  他回過頭來就看見丈外一個人。

  白衣如雪,兩道直黑的眉下星一般的眼楮,嘴角邊一抹冷峻而帶微乏的笑意。

  奚采桑覺得對方的眼神,猶如兩枚冰膽,隔了丈外,仍看得他透心徹寒。

  「沒想到白花花就是無情。」奚采桑說。

  「白花花是白花花,無情是無情;」無情這樣地答︰「不過,九大案元凶一直查不出來,而以身份地位論白花花是必然之選,所以我請黃堡主夫婦合作,把我扮成白花花,以追命三弟為幌子,引你們對我下手。」

  「我已給你逮著了,你把我送到衙里吧。」奚采桑支起身子,嘆道。

  「不。」無情緩緩地道︰「送到衙里,你也許有同黨來救,或者使錢買通貪官污吏……總之,還有一線生機。」

  「那你想怎樣?」奚采桑冷笑道︰「別忘了,你是個捕頭,你不能動私刑,不能處決人,一定要依法行事。」

  「是的,我是個捕頭,一定要依法行事;不過,對你是個例外。因為你實在不能算是一個人。」

  「你是一頭瘋了的狂獸,有沒有人會拉一只野獸去坐牢?對野獸,只有殺了,一刻也不能留。我掃了你的興,殺你,卻是助我的興。」無情淡淡地把話說完。

  奚采桑突然伸出五指捏住江愛天的喉嚨,將江愛天擋在自己面前,凶狠之色連野獸也為之驚怖。

  「你敢動我,我殺了她!」

  無情搖首,神色有七分冷漠,二分譏誚,一分悲哀。

  他非常非常緩慢的搖首,奚采桑卻在急促轉動著覓路逃遁的眼。

  「沒有用的。」無情說。

  然後他就出了手。

  三

  奚采桑身前有江愛天,這是他活命的擋箭牌,既可威脅無情,也可擋御攻擊。

  無情一揚手,手上藍光一閃。

  奚采桑卻看不見暗器,他後腰已一辣,他怪叫一聲,伸手一摸,腰背上已多了七八顆鐵蒺藜!

  就在他伸手一摸之際,他繞過背後去的手臂,剎那間並排了七枝鋼稜,全深入骨!

  奚采桑這時已忘了疼痛,他只是張開了口,不是叫痛,而是叫饒命,「嗖」地一聲,一鏢射入,穿喉而出,自頸背噴出打入牆中,那支精鋼打就的鋼鏢,入牆及柄,只剩下紅綢穗子顫動著,在牆上濺起了一朵血花。

  奚采桑倒下去的時候,人已像一只刺蝟一般。

  一只渾身「長著」暗器的刺蝟。

  無情看著他的屍體,臉上的神情,寂寞多於痛楚,疲憊甚於哀傷。

  四

  追命和無情再見面的時候,是在飄落著小小黃花的樹下,陽光映得黃花美而俏,隨風一吹,飄送到陌生的地方去了。

  追命長長地淺嘆了一口氣︰「看來貧富貴賤之間的懸殊,真不該太大,貧者愈貧,富者愈奢豪,如此下去,總會出一些不太愉快的事的。」

  無情沉吟了一會兒,伸手,挾住一朵小小的黃花,他在細心觀察它縴細的花瓣。「其實,與其追求富貴,不如追求心安的快樂。」

  他對指上小花輕輕呵了一口氣,花送遠處,「你看,」他說,「它不追求比牡丹更艷比玫瑰更紅,它追求風的播種。」

  「經過這事,殷乘風收斂多了,只全心管好他的青天寨……」追命目送曳曳飄去的小黃花,舒了一口氣,道︰「『風雲鏢局』的龍放嘯龍老英雄,已經囑人護送白欣如回去了……他本來就是個好義父。」

  「這整件事,只對一個人最好。」

  「誰?」

  「江愛天,」無情的神情有了一抹淡似風送花去的笑意,「她大徹大悟,也大發善心,將江府銀兩,盡分出去濟貧行善。」

  「哦……」追命笑了,他的笑容有一種江湖人的微愁和微醉。「這樣也好……藍元山卻出家去了。」

  兩人沉默了一陣,有些黃花,掠過他們的衣鬢,有些黃花,降落在他們衣襟足履,有些黃花,隨輕風,秀秀氣氣快快活活的遠去了。

  無情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問︰「藍鎮主在哪一座廟出家?」

  「陝西『金印寺』……」

  「不好。」無情忽道,「金印寺就是我們接辦的山僧噬食全村性命的奇案發生處,我因匆匆趕來調查此案,金印寺的血案卻尚未有頭緒。」

  「看來,藍元山想當和尚,只怕也不安寧了;」追命喃喃道︰「只是,他跑那麼遠的一座凶廟去剃度,究竟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無情目送飛飄過去遼闊原野的陽光中的小黃花,淡淡地道︰「我只知道,到時候了,我們又該走了,就像蒲公英的種籽,有風的時候。就要飛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24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2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一章 血染紅杜鵑 第一回 冷血紅杜鵑

  一

  一把沖天的大火,熾熊熊的在山腰燒著,火隨風勢迅速地蔓延開來,將黑夜照得通亮。

  冷血老遠就看見這把火。他立即就趕了過去。

  冷血是「四大名捕」中的一人,職責當然是將歹徒繩之以法,除暴安良。在官府而言,除非是極之重大而又極為棘手的案件,才會托人請諸葛先生出動「四大名捕」辦案。

  但在「四大名捕」本身而言,任何能維持正義、救人于難的事情,他們都義不容辭。

  冷血是「四大名捕」中最年輕的一人。他的血也像正燃燒著的火,只要義所當為,必然奮不顧身。

  他奔行起來,就像一頭豹子,全身上下的肌骨,沒有一處浪費半分氣力,只要不是用作奔跑的肌肉,都又完全在歇息的狀態。

  這正像他的人一樣︰靜若冰封,動如激瀑。

  他隔著一條「跨虎江」就看見沖天的火光,但等到他沿著彎彎曲曲的河岸趕過去的時候,火勢只剩下了濃煙,劈劈啪啪的灰燼倒塌聲音,和著火星子的聲響。冷血剛沖入村子,想盡力救得幾個火海災民出來的時候,卻整個人頓住了。

  ──沒有人救火。

  ──更沒有火海余生的人。

  這村子大概只有四五十戶人家,依其建築形式來看,似乎頗為富裕,但四五十戶人家全被燒個干淨,人都死在屋子里。

  有幾個逃出屋子來的,也橫屍在道旁,有些被斫為幾截,有些燒焦的遺體還留有傷痕。

  從還未被完全焚毀的橫匾看去,可以知道這村子就叫淡家村,姓「淡」的人並不多見,但這一帶多有異姓者聚居一起,而姓「淡」的多出富豪,擅于建築、雕刻,在當時這行業往往很能賺錢。

  冷血很快就判定眼前的情形︰搶劫後殺人放火!因為除了這些身留傷痕的死者外,從一些未被燒毀的家俱中,看得出來曾經被翻箱倒櫃搜掠過,而且這四五十戶人家,有一半的住戶並不毗鄰相接,大火不可能既不留一家房子,也不留一個活口!

  ──那必定是盜賊所為!

  只是一般盜賊,搶劫之後,也不致非要殺人滅口不可,擄劫雖是重罪,但未至死罪,殺人卻是死罪。何況是殺整條村子的人。

  更何況據冷血所知,這已經是第五宗的集體屠殺案。

  在這之前,「陳家坊」、「照家集」、「鄢家橋」、「鞏家村」,全都一樣,先遭搶劫,後全遭殺害,無一活命!

  尤其「陳家坊」和「鞏家村」兩家內不乏武林人物護院,高手在內,居然一夜間教人殲滅得雞犬不留,普通盜賊是絕不可能辦得到的。

  因為這幾件案子死人太多,又撲朔迷離,無跡可尋,所以冷血奉命來這一帶調查此案。

  而今卻又給他撞到這一樁。可惜他遲來了一步,殺人者已遠揚而去。

  冷血忽然趴在地上,以左掌壓地,屈肘側臉,以左耳貼近地面細聽。

  ──大概在半里以外,也就是山坳河畔的灌木林處,有物體輕微而急速移動的聲音。

  冷血以耳貼地,他聽出半里之外,有了動靜。

  ──大概有十三、四個人,正迅速地退走,這些人以羚羊奔躍的速度迅速撤退,但發出來的只是一絲微到幾乎令人無所覺的如蚱蜢在草間躍動的聲響;如果他們手上不是提著重物的話,那麼,連衣襟摩擦灌木、茅草的聲音也想必不會發出來。

  令冷血驚詫的是,他肯定有十三個人的步伐聲,還有一、二人則發出輕如小雞破殼而出的輕響──但冷血不能肯定究竟是一個人或者是兩個人。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或兩個人,才是這些人的領袖,而且武功、內功、輕功都很高明。

  冷血只有一個人。

  可惜冷血辦案的時候,從來不考慮對方有幾人,自己這方面又有幾個人。

  二

  就在冷血快接近那山坳河畔之際,他忽然發覺,那些人仿佛在空氣中消失了一般,完全沒有聲響,而自己正接近一大片茅草、灌木以及野杜鵑花滿布的坳地里。

  那些人突然沒有了聲響,那只有一個可能,便是不再移動了。

  那些人忽然不再移動的原因,很可能是在自己發覺了對方行蹤的同時,對方也發現了他的追蹤。

  他畢竟不是追命﹝「四大名捕」之三﹞,他的追蹤術仍不如追命高明。

  江風徐來。

  山杜鵑一陣輕顫,滿野的山杜鵑一齊擺動,紅似鮮麗的血。冷血徐徐地站直了身子。

  地上有幾行凌亂的足印,足印至此不見,顯然是匿入茅草、杜鵑叢中去。

  冷血靜靜地站著,一手按著劍,劍無鞘。風自他左右前後低低呼嘯,空氣沁涼,江邊天低無雲。

  冷血冷冷地道︰「出來。」

  風在急掠,山杜鵑吹得一陣急搖,鮮紅的花瓣落在灌木叢中。

  左邊的杜鵑花叢忽然簌簌一陣急顫。冷血的左耳立即動了,像鹿的耳朵聽到一些異響一般,微微豎了起來。

  冷血的眼楮閃著刀鋒一般冷之光芒。他第二次喝道︰「出來!」

  簌簌一陣連響,四、五只水鳥自左邊花叢急掠而出……

  在這一剎那間,右邊野杜鵑叢中閃電般撲出二人,刀光疾閃,飛斬冷血!

  冷血雙眼,看的是左側的山杜鵑叢,但他右手發劍,腳步在瞬間走了七步,那兩個偷襲的人,一起發出了慘叫。

  慘叫只有半聲。

  冷血的劍,已刺入了兩人的胸膛,但並沒有穿過他的背部,僅僅是刺穿了心房,在這剎那間,冷血右手的劍,已經握在左手上。

  因為左前側灌木叢中,又急掠出二人!

  這兩人一飛起如鷹隼,鋁鉤直奪冷血頭部,另一人鐵拐急掃冷血腳脛,竟是地趟刀法的變招!

  但這兩人只使出了半招。

  因為招勢甫起,兩人的咽喉已被刺穿,冷血的劍,又交到了右手。

  他一劍往後刺出!

  他背後是一棵濃密的山杜鵑!

  「哧」地一聲,冷血抽劍,血自杜鵑叢中迸射而出,灑在紅彤彤的山杜鵑花之上。

  在這短短的電光石火間,冷血已殺了五個暗算他的人。

  冷血收劍,凝視百丈外一棵茂盛的紫色杜鵑,這一紫杜鵑被整百棵白杜鵑像士兵圍著女皇一般圍住。冷血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想殺你們,你們別逼我。」然後他深吸一口氣,道︰「出來吧。」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那五名偷襲者才踣倒于地。

  三

  風在江上低低的呼嘯著。

  天灰蒙蒙,氣候也涼颯颯的,幾只水鳥在江上巡回。

  仍是沒有人回答。

  冷血緊抿著唇,眼楮露出一種極堅毅的神色來。

  他撥開茅草,往那紫色的杜鵑花叢走去。每踏一步,比他剎那間五劍殺五人的時候更慎重。

  紫杜鵑在七十尺外。

  冷血左手已按住了劍鍔,嘴角有一種極之冷峻的微微笑意。

  紫杜鵑在五十尺外。

  他步入了一片白色山杜鵑叢中。這堆白色山杜鵑十分純白,白杜鵑後側有七至十棵桔色的野杜鵑。

  紫杜鵑在三十尺外。

  倏然之間,數十朵白色杜鵑像數十只白色的鳥,撲面向冷血打來!

  那不是杜鵑!

  ──那是極厲害的暗器!

  數十朵「花」,驟打向冷血,冷血若退,就只得退入橘色杜鵑叢里,但冷血並沒有後退,反而急速迫進。

  剎那間,他俯沖前進十尺。他前沖的時候,已迅速脫下上衫,露出赤精的上身,在寒風中急撲,「白花」全被他的衣衫兜住卷住!

  同時間,白杜鵑花叢中滾出了七片刀光,有些卷向冷血頭部,有些劈向冷血頸部,有些斬向冷血胸部,有些砍向冷血腹部,有些絞向冷血足部。

  雪白的花漫天一晃而沒,繼而下來的是雪白的刀光,鋪天而至!

  劍光破刀光而入!

  刀光遽止!劍光急閃了五下,白色開得正燦爛的杜鵑花被灑上了熱辣辣的鮮血,六個人,捂住致命的傷口,倒在花叢里。

  刀卷冷血頭部的殺手,頭部中劍。刀劈冷血頸部的殺手,頸部中劍。刀斬冷血胸部的殺手,胸部中劍。只有刀絞冷血腿部的大漢,出刀方位較難,所以出手慢了一些。

  他出手只慢了一慢,就看見五道劍光,然後看見跟他一起出手的六個人,一齊倒了下去。要不是他親眼看到,說出來給他聽他也不會相信,他目瞪口呆,所以那一刀,也絞不下去了;所以他還活著。

  另外一個殺手,霍地從白杜鵑花叢中冒了出來。

  他本來的任務是截斷冷血的退路;但當他一冒出來的時候,發現他十二個一起出來干買賣的兄弟只剩下了一個,他的眼楮已經不是要封鎖別人的退路而是要為自己找活路。

  冷血看也沒看他們。

  他冷電也似的厲目,仍盯著那株紫色的山杜鵑。

  「出來!」他喊。

  風掠過灌木叢、茅草以及山杜鵑,沒有回應。

  冷血冷冷地道︰「你要我揪你出來──」話未說完,遽然背後急風劈背!

  冷血心頭一凜,全力往前沖,劍往後刺出!

  背後的人悶哼一聲,顯然中了他一劍,但他背後一涼,也捱了一記。

  他前沖勢頭未歇,紫杜鵑叢倏然閃出一個人!

  這人一現身,出劍!劍長十一尺!

  冷血驚覺的時候,胸膛已中劍!

  若他繼續前沖,勢必被長劍刺成串燒肉一般!

  但他在中劍的剎那間,向前一俯,斜滾了過去,那人眼前一花,已失冷血所在,忽然之間,腰際一涼,冷血的劍已刺入他的腰際。

  他大叫一聲,倒下,後面擊傷冷血的人,和那兩名殺手正掩殺過來,但那長劍人倒下的身形擋得一擋,冷血已不見了。

  杜鵑花叢邊有幾滴鮮血。

  四

  冷血滾入杜鵑花叢中,背後胸前的刺痛並沒有讓堅忍的他崩潰。

  十七歲的時候,他就曾經身掛二十三道傷終于把一個武功高他五倍的武林高手擊倒,以後五年來大大小小數百役,他很少有不負傷的,但卻從來沒有不完成任務的。

  可是他背後的傷口發麻,胸膛的傷口發癢,他的雙眼發黑──也就是說,背後暗算他的人兵器有麻藥,前面突擊他的人兵器有毒藥。

  如果他沒有弄錯的話,毒藥和麻藥,都來自江湖上一個勢力與實力都極其龐大的家族。

  這種獨門麻藥及劇毒,冷血也消解不了。

  他心中痛恨自己的疏忽。

  他一早已伏地聽測︰對方有十三、四人,武功都不弱,其中十三人,還不怎樣,另外有一、二人,武功、輕功、內功都極高,行走時幾乎分辨不出來。

  他在第一輪格斗中連斃五人,第二輪沖殺里又殺六人,余下兩名殺手,並不足畏,他是準備留活口來問供。他集中注意力,是在那簇紫杜鵑花叢中那武功特高的人。

  可是他居然沒有察覺到,武功特高的人不只一個。紫杜鵑叢中確有一人,而後面橘黃杜鵑叢中,還有另外一人!

  當另外一人乍起偷襲他時,他前沖得快,被刀鋒掃中,在那剎間,他又判斷錯誤。他以為最大的敵人在後面,只顧著俯沖,忘了前面紫杜鵑花叢里的另一個大敵,仍然是存在的。

  所以他被那人的特長奇劍所傷。

  雖然他也及時滾進刺殺了那人,可是此刻他的處境,已完全陷入挨打的狀況,就算是普通人見過他,也能至他于死地。

  更何況對方有三個人──兩個殺手和一名負了傷的大敵!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25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1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一章 血染紅杜鵑 第二回 鐵手破長刀

  一

  茅草急搖,杜鵑被利器殘割得花瓣片片飛起,敵人正在全力搜索著,要把冷血找到後撕成碎片!

  他們用刀劈開茅草,斫倒山杜鵑,一直搜索過去。那在背後斫傷冷血的漢子,陰霾的臉孔,賁筋露節的手,而手中所握的刀,卻長及十三尺!他刀一揮,灌木整排倒下去,茅草也空出一大片的地方來。

  他每揮一刀,就像風吹蠟燭一般,一削就是一大片。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怒喝。

  他霍然回身,就看見自己身邊僅剩的兩名手下之一,刀已砍在冷血的發鬢里,但尚未觸及頭皮,冷血的劍已刺進了他的胸膛。

  人已死,力已盡,刀自然也砍不下去了。

  冷血身上披著血,大口大口喘息著。

  那使長刀的高手嘴角有一絲冷酷的笑容,緩緩地舉起了長刀,長刀在黯淡的陽光下炫耀出一陣奪目的金花。

  「現在你還能接我一刀,那我就佩服你。」

  冷血不能。

  他發覺自己連那嵌進敵人胸骨的劍也無力抽出來,他還要藉著劍插入對方胸膛的力量才勉強站得起來。

  ──剛才那一劍,已耗盡他最後一分力。

  天也旋,地也轉,那人的長刀,也在恣威地呼嘯著旋轉,四周的茅草翻飛,被其刀氣旋成一道急風。

  ──幾時,這一刀要斫下來……

  忽聽一個寧定溫和的聲音說︰「要是你斫中這一刀,我在你的右側,你的大迎、鐵盆、膺窗、髀關、五里附近等幾處穴道,都有破綻,所以你不能斫。」

  那刀客一聽,驀然一驚,若自己這一刀砍下,那五處穴道確是露了罩門,他霍地躍開半尺,轉身向發聲處,刀揮更急,冷冷地問道︰「要是我這一刀,是向你而發呢?」

  那人仍是溫和地道︰「那你華蓋、天突、輒筋、日月、曲澤、大陵,承扶七處穴道,更加危險,這一刀更不能砍,萬萬砍不得的。」

  刀客一聽,連冷汗都冒了出來。

  原來那人所道破的正是他這一刀的七處破綻。刀客望去,只見那漢子大約三十來歲,身著灰衣,臉帶微笑,很是溫和。

  只聽冷血叫道︰「二師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噗」地一聲,這才支持不住,往下趴倒。

  冷血的二師兄正是「四大名捕」中的鐵手,鐵手為人謙沖溫和,又最是正直機智,武功以內力渾厚、一雙鐵手為天下二絕。冷血雖然夠狠也夠堅忍,快劍拼命無人不懼,但與鐵手相較,仍是稍遜一籌。

  冷血這一聲呼喊,刀客心里凜了一凜。但他立刻想到︰對方能道出他出手的破綻,並不稀奇,只要他出手如雷,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刻間,對方又如何擊得中他的破綻?等他打著時,早已被自己劈成十八截了。

  想到這里,那刀客登時膽壯了起來。

  鐵手像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麼似的,道︰「「鎖江刀」岳軍,你還是不要輕試的好,你的刀勝于長,也失于長,你一刀不中,給我搶進了中鋒,你就只有棄刀的份兒。」

  岳軍的臉色變了,他的刀仍揮動著,發出虎嘯一般的聲音。事實上他在使著眼色,要他剩下的一名手下突擊鐵手。

  他本來還不相信對方有此能耐,但對方能一口道出他的名字來。

  他雖然還是不服氣,但還是選擇了一個比較安全的方式︰讓手下先秤秤對方的斤兩……

  那手下三角扁錐「嘯」地一聲,搠向鐵手背門。

  岳軍在等鐵手動手,不管鐵手是閃避或反擊,都會精神分散,露出破綻,而他就會在那一剎間出手,把這唬人的家伙斬成六十二段!

  但是鐵手並沒有出手。

  他只是把頭向後一仰,「砰」地一聲,他的頭正撞在那殺手的臉上,那殺手怪叫一聲,給撞得滿天星斗,退了七、八步,一跤坐倒于地,伸手一摸,一手是血,鼻子已軟扁得像條海參。鐵手那一撞,簡直跟銅錘沒什麼兩樣。

  就在鐵手仰著後撞的同時,岳軍長刀出手,「獨劈華山」,直劈下去!

  岳軍這一刀,曾經把君山頂上一塊龐大的飛來石斬成兩半,又曾經把嵩山千年將軍柏劈成二段,連當年「大力將軍」高加索的熟銅黃金杵,都被他一刀砍成兩爿。

  這一刀之聲勢,已不在昔年「長刀神魔」之下。

  鐵手身形後仰,這一刀之勢顯然要把他自臉門劈開,破膛而入。刀鋒未至,刀風已把鐵手的衣鬢激揚起來。

  刀風遽沒。

  刀風沒入鐵手手中。

  鐵手以一雙空手,拍住了刀身。

  岳軍的臉色變了。鐵手笑道︰「我都說了,你這一刀還是不要出手的好……」

  鐵手的話並未說完,「登」的一聲,岳軍既抽不回長刀,發力一拗,刀身斷,斷刀直刺鐵手腹部!

  這下變化不能說不快,但岳軍只來得及看見鐵手笑了一笑,然後眼前一黑,等他再睜開眼楮的時候,又看見鐵手跟他再笑了一笑。

  只是這一笑在笑的時間里,岳軍的眼前曾黑了一黑,這黑了一黑,其實就是鐵手避過刀刺,和身攫上,搶入中宮,雙指在岳軍的雙目眼皮上,輕輕按了一按,再退身到原來的地方。

  對手可以令自己全無抵抗的給按住了眼楮,如果要下殺手,豈不易如反掌?

  岳軍愣住了,他的刀也頓住了。

  鐵手並沒有封了他的穴道,但對岳軍來說,震撼的心情使他幾乎自封了他自己全身的穴道!

  只聽鐵手溫和地道︰「岳軍,我知道這些案子不是你和「黃河劍」唐炒主謀的,至于你們的十三名手下,更不知內情,你只要好好地跟我說,說不定,罪能減輕……」

  岳軍雙目直勾勾地,用一種近乎嘀咕的聲音反問︰「罪能減輕?能減到多輕?我殺過的人,你們豎起手指算也算不完,我放火燒過的房子,比過年過節燒元寶冥紙還多,我搶劫過的錢財,還多過攻城陷地兵馬的大肆搜括。你說我照實講,就能減罪,能減什麼刑?不用殺頭?終身監禁?坐個十年八年,受獄卒踢打踹蹴得像條狗?還是只關十天八天跟偷大餅的小偷同罪呢?」

  鐵手怔了一下。岳軍冷笑道︰「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反正我也打不過你,你要我說出主謀,道出內情,豈不是讓我連個替我報仇的路子都塞死了?你那般甜言蜜語,去騙些三年道行的小毛賊還可以,跟我說只是號角里塞棉花,吹不響的。」說著又舉起了刀。

  鐵手搖手苦笑道︰「岳軍……」

  岳軍揮刀,刀雖被拗斷,但仍有三尺余,鐵手滑步閃開,只聽「噗」地一聲,斷刀刺入剩下的一名手下腹中,沒入三尺,破背而出!

  鐵手怒叱︰「你想殺人滅口……」岳軍回刀欲自盡,鐵手閃電般已握住了刀!

  奇怪的是鐵手一雙血肉的手,踫在鋒利的刀身上,刀竟寸寸碎裂,只剩下空禿禿的刀鍔,鐵手冷笑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們的線索便要斷了。」

  忽聽「哧」的一聲,岳軍的刀鍔尖端,竟射出一截三寸長的短刀,插入心腔,岳軍的臉上,立即現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態來。

  「饒是你武功高絕,我殺不了你……但是你還是阻不了我……阻止不了我……我殺自已……」岳軍說完了這句話,便倒了下去。鐵手扶住他,但很快便知道他已失去了生命,只好放了手。

  一下子,那十三名凶徒與唐炒、岳軍,全部喪命,鐵手迄此,不禁微噓了一聲,到了這時,他和冷血所掌握的線索,又告中斷。

  他立即搜索唐炒和岳軍身上的東西,他對藥理一向精通,終于分辨出兩包搜獲的藥粉,讓冷血服下。大半柱香時分,冷血的臉上漸有了血色。

  鐵手扶著冷血的肩膀,說道︰「你怎麼了?」

  冷血道︰「老樣子,受傷,還死不了。」他目光轉子一轉,只在鐵手臉上逗留了一瞬,立即又轉了開去,但就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神是極溫和的。

  「只是這一次要不是你來,可能我就真的死掉了。」

  鐵手笑了,「人稱「鐵打的冷血」,整個身子是鋼鑄的,你二哥只有一雙手能討口飯吃,能救你只是湊巧而已。」

  冷血道︰「二哥別取笑了,你救我又何止這一次,只是……你不是要到陝北去抓拿大盜唐拾貳的嗎?怎麼會恰好來了此地呢?」

  鐵手笑道︰「世上哪有那麼多恰好?人人不是說我們這些六扇門的,要人的時候沒人,不要人的時候偏來煩人嗎?大盜唐拾貳是給我拿住了,但此人還牽涉到一連串的聚眾劫殺案里,其中似有很大的陰謀,我追查尚未有頭緒,唐拾貳就被人毒死了。」

  冷血問道︰「你所說的聚眾劫殺案是指……」

  鐵手道︰「近月來,這一帶河南鄧家、真心道場、年家寨、河北宋停墨酒莊,總共大大小小八百余口,全被人擄掠劫殺,無一幸存……這跟你所奉命調查的案子稍有不同,我上述四家,全是武林名家,而你稽查的陳家坊、照家集、鄢家橋、鞏家村都是屬于不會武功的民眾,為何兩河這八處文武世家、村寨,均遭滅門劫殺呢?他們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這八處人家都坐落在兩河一帶,且都相當富庶。可是,據各方跡象看來,一般土匪強盜未必有這樣手辣心狠,而且,屠村毀坊地無此必要,加上這班做案的人,個個武功高強,不是普通的武林敗類,據探查所得,頭領有六個人……」

  冷血道︰「從何得知?」

  鐵手笑道︰「問得好。我擒獲大盜唐拾貳,他圖以驚人罪案之主謀人的秘密告訴我,來換釋放他的條件。」

  冷血道︰「你當然不會答應。」

  鐵手道︰「無論在公在私,我都不能答應。我只好勸他把案情說出來,好減輕他的罪行,他以為我不相信那案件的重要,便問我知不知道最近真心道場等凶案,而且他還暗示造成這連串殺戮的,頭領有六個武林高手,但其主謀人的地位更高,而且這里面還牽扯到一場武林中極大的陰謀……」

  冷血點了點頭道︰「「黃河劍」唐炒,是以暗器稱絕江湖的蜀中唐門外系子弟,也是唐門罕見、武林少有的用劍高手,「鎖江刀」岳軍,自擊敗「大力將軍」高加索後,名噪武林。這兩人會受人所用,打家劫舍,看來所涉的陰謀,自非同小可……」

  「這個當然,」鐵手嘆道︰「可惜唐拾貳還沒能把話說下去,一個黑夜蒙面人就沖進來,與我大打出手,他武功極為詭異,交手五十招,他忽然退走,而唐拾貳卻在全無抵抗之下,被人迎臉撒上一蓬毒粉,死了。」

  「照這麼說,」冷血沉思道︰「對方已知道你追查此事了。」

  鐵手道︰「那黑衣人武功極高,如伙同殺死唐拾貳的高手聯合戰我,我十之八九難逃毒手,但對方似乎只想殺人滅口,斷了線索就算……我近日伺伏兩河一帶,果然給我遇見了這淡家村的大火,趕了過來,沒想到及時救了你。」

  冷血道︰「可惜那六個頭領,只剩下兩個已死的人,我們知道是岳軍和唐炒,其他四人,卻不知是誰。」

  鐵手道︰「正是。若是這種案子迄此結束了,我們再也沒有辦法追查下去,為那八伙人家查出凶徒了。」

  「可是,」鐵手笑了一笑又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露,就算他們不再作案,這一群喪盡天良之徒,不管匿伏到天涯海角,都總會有一天因為某些事,而露出了他們的狐狸尾巴來。」

  二

  的確,或許因為風聲太緊之故,這種滅門劫殺慘禍的確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

  但是另一件怪事,卻發生了,而且跟這一件案子慢慢起了關聯。

  那件怪事,就發生在跨虎江上。那時候,冷血正在養傷,而鐵手守護著冷血,讓他靜心養傷。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1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二章 失魂刀法碎夢刀 第一回 月明清風跨虎江

  一

  跨虎江上,明月照亮。

  此時正值十六、十七,月色分外明亮,照得跨虎江分外清麗。

  江上數泛舟,岸上有蘆葦。

  二

  泛舟江上的舟舫,有的大,燈彩輝煌,有的小,精巧雅致。其中最大的一艘畫舫,泊在江中櫓橋畔,張燈結彩,鶯歌燕語,絲竹之聲不住浮泛江上。

  不用說,這艘畫舫氣派之豪華,布置之風雅,加上畫舫上艷若桃花的名妓,和遙巡在畫舫周圍負責守衛的壯丁,若不是習家莊,誰也請不起這十人,出得起這般價錢。

  然而現任「習家莊」莊主習笑風,雖然年紀輕輕就是一莊之主,卻也是一個好色的人。

  習家莊世代相傳的「失魂刀法」,名震武林,由三百二十四年前,打遍關中無敵手習豫楚所創,勢走輕靈,法走迷離,後傳三代,至習祈堂手里,建立兩河武林第一世家習家莊,幾可與「南宮、慕容、費」「上官、司馬、唐」相比。後又傳五代,到了大俠習奔龍手上,習家莊可謂到了巔峰,不但人多勢眾且得令譽,而習奔龍不但是使刀高手,而且也是鑄刀好手。他費煞苦心,鑄冶了一柄「碎夢刀」。

  「碎夢刀」的煉冶方法已經失傳,據悉是在一個罕世難逢的奇緣下,才由習奔龍取得了兩塊奇鐵,冶合在一起,才能鑄成這把奇刀。習奔龍鑄成這把刀後,又繼遠祖習豫楚八代之後,再拿到了「關中第一高手」的名號。

  要知道當時武林人才輩出,武功遞增,就算是當年「失魂刀法」創始人習豫楚在世,也末必能在關中武林爭得前茅之名,但習奔龍能以「碎夢刀」使「失魂刀法」,功力遽增十倍,輕易擊敗了所有強敵。更奇怪的是,在比武中凡是被「碎夢刀」擊傷者,不論傷勢多輕微,一律失去斗志,而俯首臣伏,所以習奔龍奪得了」關中第一高手」稱譽。一時間,習家莊的名頭,也到了無人敢攖其鋒銳的地步。

  可惜奪得第一高手之稱的習奔龍,或許因太興奮、太高興之故,猝然暴斃。看來,一個人無論太興悅還是太沮喪,都是不好的,連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也不例外。

  不過,習奔龍亦可謂死得其時,就在他聲名如同日正當中的時候暴卒,使他留下不墜之聲名,以及武林後輩的緬念,提起「失魂刀法碎夢刀」的習奔龍,誰不豎起拇指,說一聲好。

  習奔龍死後,便是第九代「習家莊」主人習酒井繼任。習酒井不像他老子好與人爭鋒,倒是淡泊名利,鮮少在江湖上惹事。不過習家莊依然聲威過人,有什麼事情只要吩咐一聲,也沒聽過誰敢留難的。要知道習家莊「失魂刀法」,已是一種難以匹敵的刀法,加上習家「碎夢刀」之十倍功效,試問誰敢與之力敵?

  習酒井人如其名,喜歡酗酒,習家莊雖不求發展,但聲望仍隆。習酒井就如此平安過了半世,到了五十八歲壽辰過後十天,突然暴卒,據說是酗酒太厲害,以致傷了身體。

  第十代習家莊莊主便由年輕的習笑風擔任。

  習酒井暴斃後,武林中對習家莊的尊敬,已大不如前。所以習酒井一旦暴斃,不少人窺視習家莊的財雄勢大,藉故向習家莊挑釁尋仇,希望掀翻習家莊,自己來做盤腳老大。

  可是這些挑戰生事者,全被擊垮。負責解決這些麻煩的人通常是兩個人︰習家莊管事習良晤、習家莊管家習英鳴。

  一般的人,別說想跟習家莊莊主習笑風別別苗頭,就算想敵得過管事習良晤、管家習英鳴二人手上的刀,也絕不容易。

  這幾年來,也有一些高手能直接與習笑風習少莊主交手的,主要是因為那些武林人物也是一方之豪或霸主、寨主、峒主等身分,他們與習笑風一較身手,都被總管唐失驚接戰所敗。

  唐失驚是習家莊的總管,相形之下,習良晤只能夠算是「三管家」,習英鳴便是「二管家」,而唐失驚才是「大總管」。

  唐失驚在武林中的地位,絕對可以與一方宗主抗衡的。

  唐失驚本來就是武林中一名出類拔萃的高手,難得的是他辦事才干,更在他武功之上。他三十歲就成名,三十一歲就被山東落雁幫幫主師守硯提拔擢升為總堂主,果然短短三年間,落雁幫即成為山東第一大幫唐失驚在三十五歲時跳槽陝南灌家堡,他在短短四年間,得堡中上下擁戴,成為副堡主,聲威直逼堡主灌大任,但唐失驚卻悄然隱退,離開灌家堡,隔了一年,終于為習家莊前莊主習酒井所收羅。

  唐失驚在習家莊不到七年,地位已在習家兩大總管習良晤與習英鳴之上。他代莊主出手會敵,乃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但想跟習笑風挑戰的人,都沒辦法通得過唐失驚這一關。

  所以習家莊聲名不墮,與這一位「九命總管」唐失驚實有莫大關系。

  習笑風不過三十五歲,臉白無須,眉飛入鬢,生得一副儒生雅態,平日溫溫文文的,只喜歡讀書、撫琴。

  這日卻不知為了什麼,召了一班青樓艷妓來興歌作舞,他一面大杯小杯的一口干了杯中酒,還左擁右抱,跟幾個艷妓狎戲起來。

  習家莊召來的青樓女子,可以說都是千挑萬選的,自是貌美如花,而且都有些才藝,有些擅歌,有些善舞,有些精于彈詞擊鼓、詩書琴棋。

  其中一個,名叫小珍的,一雙娥眉又黑又濃,頑皮的往雲鬢里挑,脖子又細又長,勻得像河間的鵝卵石一般,睫毛下靈動的眼珠也輕顫著,似乎對這場面有著些微的不安。

  她是賣藝不賣身的藝妓,這些姑娘中,以她最清純,年紀也最小。

  習家莊莊主習笑風召妓跨虎江,對姊妹們來說都是件幸寵興奮的事兒,但對小珍來說,卻有很多的疑惑。

  因為她聽習秋崖所說,習笑風夫妻恩愛逾恆,不是個花天酒地的人。

  習秋崖就是習笑風的弟弟,習笑風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習秋崖正在追求小珍。小珍是他心目中最崇高也最憐愛的女子,無論習秋崖打敗了哪一個對手,或在江湖上遇到了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他都會去找小珍,愛惜的撫著她的小手,跟她訴說。

  驕豪仗劍的貴公子,正需要這樣一個人兒慰藉作伴。

  所不同的是,習秋崖真情深注,真的要娶小珍為妻。

  這也是為何小珍在污泥中仍能潔身自守的原因︰有習二少爺在,又誰敢打這標致小姑娘的主意?

  而小珍也緊緊把握住這一點,這是她怒海中的輕舟,她若失去他,一切都保不住了,只有沉淪了。

  而今小珍看到自己情郎所崇仰的哥哥習笑風,如此放浪形骸,便不自禁的尋思︰來日秋崖對我會不會也一樣?那時自己該怎麼辦呢?

  她這樣暗自沉思的時候,習秋崖也正在她的身邊惴惴不安著。

  他不安的原因是沒想到他一向尊敬崇拜的兄長,近日來竟會如此失常,這種樣子給小珍看到了,她會怎麼想?

  ──大哥對大嫂一向恩愛,但是最近卻……

  習秋崖已來不及多想,因為習笑風在問他話。

  「秋崖。」

  「大哥,什麼事?」

  「我是莊主,習家莊的莊主,」習笑風眯著眼楮,狠狠地盯住他弟弟道︰「你憑什麼叫我做大哥?」

  「我是你弟弟呀。」習秋崖沒想到他哥哥會這樣說。

  「你總是以兄弟相稱,不肯叫我做莊主,」習笑風逼視著他弟弟道︰「你是想奪我這位子是不是?」

  習秋崖被這突兀的問題問得張大了口,答不出話來。

  這時,群妓中有個資格最老、善于應酬的倪三娘陪著笑,妖妖冶冶的把鳳仙花汁醮紅了指甲的手,搭在習笑風肩上,「哎唷,莊主,怎麼啦,兄弟倆還計較這個干什麼呀,莊主若是氣悶,找我們軟唏哩的消消氣不就行了麼?」

  習笑風的回答令所有的鶯歌燕語住了聲。

  他沒有回答一個字。

  他只是一巴掌掃了過去,打脫了倪三娘上下三只門牙,倪三娘腫紅了臉,倒在船上,娘兒們驚呼,卻沒有一個敢再說一句話。

  習秋崖見狀,忍無可忍,霍地站起︰「大哥,你──」

  習笑風連目光也不抬,「究竟誰才是習家莊的莊主?」

  習秋崖氣極,答道︰「這,這還用問嗎──」

  習笑風冷冷地插了一句︰「誰是?」

  習秋崖氣得什麼似的,又強忍怒氣,「當然是你了,你──習笑風又截道︰「習家莊對莊主的規矩,你可曉得?」

  習秋崖臉色變了變,終于道︰「習家莊莊主的話,就是命令,生死無有不從……但是哥哥……莊主,你要是……」

  習笑風忽揚起下巴道︰「你想跟小珍成婚?」

  習秋崖呆了一呆,他沒想到習笑風會忽然這麼一問,原本他早已想跟哥哥提起,但一直難以啟口,他瞥見小珍的紅潮泛到白生生的脖子上去了,便吸了一口氣,道︰「莊主,我正想向你提這件事……」

  習笑風擺手,「不用提了。」

  然後說︰「好漂亮。」這句話聽在習秋崖心里是甜甜的。

  隨即習笑風又吩咐了一句話,一句讓習秋崖聽了跳起來的話。

  「叫她脫了衣服,讓我看看。」

  三

  這句話一出口,不但習秋崖、小珍都變了臉色,連旁邊的藝妓們都張口結舌起來,身為習家莊的莊主,而且是習二少爺的親哥哥,居然說得出這種話,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做?

  習秋崖和小珍同時漲紅了臉。

  小珍紅了臉是因為女子的本能,而習秋崖紅臉則是因為憤怒。

  他氣得別過頭去,看他身邊一個紅臉白衣人。

  那人不是誰,正是習家莊的「九命總管」唐失驚。

  唐失驚干咳一聲,欠一欠身,道︰「莊主──」

  習笑風怒喝︰「住口!」「刷」地抽出了腰間的刀!

  這只是一柄平凡無奇的鈍刀。

  但刀畢竟是刀。刀象徽著權威、殺氣、血腥……等等可怖的景象,這把刀雖鈍,但同樣有那種威力。

  這柄刀一出,唐失驚立刻閉了口,旁邊的藝妓們齊齊驚叫一聲,都露出駭然的神色,掩住嘴巴。她們原以為今晚素來風雅的習家莊莊主相召,必定是文雅風流,沒想到他卻還是像強盜流寇一般,手里握著刀,臉容犯了煞般的凶惡可怕。

  只見習笑風的俊雅悠閑神態全消失了,而白臉上青筋突動著,淌了幾行細細的汗,眼楮發出冬眠的毒蛇一般冷幽的光芒,「這是什麼?」

  習秋崖憤聲地應道︰「祖上傳下來的刀。」

  習笑風冷冷地道︰「這刀代表什麼?」

  習秋崖激聲道︰「大哥──」

  習笑風冷冷地道︰「習秋崖,你若答不出家法,可是死罪一條。」

  習秋崖強忍激動︰「我答得出,這刀是家法,凡習家的人,莫有不從。」

  「好」習笑風淡淡地道︰「你既答得出來就好。」他揚著刀,在月光下說︰「現在我以這柄家傳寶刀號令你,脫了小珍的衣服。」

  他嘿嘿一笑,悠然道︰「讓我看看,也讓大伙兒看看。」

  四

  習秋崖狂吼一聲,小珍忍不住低泣出聲。唐失驚上前一步,清了清喉嚨,看來似想勸解幾句。

  習笑風揮著刀,格格地笑道︰「任何人都不得勸解,不得違抗,誰反抗我,就是與習家莊為敵,格殺勿論。」

  唐失驚雙眉迅速地皺了一下,欲言又止。

  習笑風瞪著目,問︰「你脫不脫?」

  習秋崖摟護著哭泣驚惶中的小珍,挺身昂然道︰「大哥,你瘋了……

  習笑風怒笑︰「你敢違抗這家傳寶刀之命?」

  習秋崖臉上的肌肉抖動著,艱辛地道︰「不敢……」

  習笑風怪笑道︰「那就好辦。你要是不肯脫她的衣服,那就跟她一齊跳進江里吧。」

  他搖頭擺腦的說︰「今晚月明風清,多麼優美,月色印在河心上,──你們沒聽說過唐朝有個撈月的詩人李白嗎?你們就去把月亮撈上來給我吧……」

  習秋崖的臉色完全變白。習家莊有一個很奇怪的條例,可以說是一種禁忌,是這兩三代才實行的,就是習家莊的子弟都不許游泳,不得近水,誰入了水,誰就不是習家子弟!

  習笑風這樣說,當然旨不在撈月那麼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將習秋崖逐出門牆,也可以說是處習秋崖與小珍于死刑,因為習秋崖不諳水性,至于小珍這樣一個弱女子更不用說了。

  習秋崖氣得全身顫抖起來,他實在不明白他親哥哥為何變得這樣子。

  只聽習笑風又道︰「要是你們撈不到月,就不要上來見我了……昔時詩仙為撈月而死,他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你們一雙一對,這樣死法,真個是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習秋崖怒道︰「大哥你……」

  習笑風「嗆」然出刀,一刀向習秋崖砍去。

  小珍尖叫一聲,習秋崖沒想到習笑風真的會向他下毒手,晃了一晃,摟住小珍急退,已退至船舷。

  這時船上藝妓們呼叫紛起,習笑風跟著逼進,又一刀砍向小珍。

  習笑風這一刀砍向小珍,比砍向習秋崖還令習秋崖難應付十倍,小珍不會武功,當然閃不過這一刀,而兩人又無可退身之地,習秋崖搶身挺進,及時以雙手扣住了習笑風握刀的手。

  「大哥,你別逼我──」

  習笑風雙目欲裂眶而出似的,叱道︰「這刀你也敢踫!」

  習秋崖一怔,就在這一怔之間,習笑風另一只空著的手,已點了他三處穴道。

  習秋崖咕咚一聲,摔在船上。

  小珍哭著撲了過去,但她不會解穴之法,是怎麼搖都搖不醒習秋崖的。

  習笑風笑吟吟,很滿意的看著一個癱瘓、一個哀泣的人,下令道︰「脫掉他們的衣服,把他們扔到江里去,快!

  藝妓里有一個忍不住顫聲勸道︰「莊主,自己兄弟,何必呢?」

  另一個也是久經世面的女子接口說道︰「莊主,二少爺不懂得尊重你,你教訓教訓他也就是了,弄出人命來,可犯不著……」

  習笑風笑了。

  眾人正心頭一實,忽見習笑風揮刀。

  一刀,兩個人頭。兩個說話的藝妓,都身首異處。

  這情況的慘烈,使得沒有人敢驚呼,沒有人敢說話,甚至連移動也不敢。

  習笑風慢慢地收回了刀,刀入鞘,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照我的話去做。」

  到了這個時候,誰敢不照著他的話去做?

  五

  小珍是個很美麗也很純潔的少女,在月光下,身段如此勻美白皙,連在場見過世面的女人們都不免為之心動,也為之心痛,她緊並的腿,嫣紅的蓓蕾,甚至不敢睜開的眸子,也抿得如此讓人疼惜。

  然而習笑風卻要把活生生這樣的一個人兒,拋到江里去「撈月」。

  習秋崖無疑也是個好看的男子。他白皙但壯闊的胸肌,秀氣但有力的臂膀,可惜,卻因被點了穴道無法作任何一絲掙扎的被丟進江里去。

  習家莊的壯丁們雖然面對小珍姣好的肉體,卻不敢多踫觸一下,因為,他們的莊主習笑風說了一聲︰「快!」

  誰曉得莊主在發什麼神經?

  要是萬一弄不好觸怒了他,乖乖,敢不成自己也一樣給「唰」一聲,腦袋分了家。

  直至小珍和習秋崖被拋進了江里,習笑風這才很滿意地說︰「好,誰也不準把他們撈起來,聽著,誰救他們,我便殺誰。」

  誰也不敢救。

  然後習笑風下令回航,途中一面擊琴而歌,一面狂飲吟詩,吟到淚流滿臉,這才罷去。

  藝妓們到這時候才敢嘔吐。

  江水皎潔,明月清風。

  誰曉得如此月明風清下,最雅麗的畫舫上、最優美的江水中,有這樣一樁齷齪、殘酷的慘事?

  六

  可是就當小珍被拋落江心的剎那間,在跨虎江畔一艘小舟上的兩個人,都一齊震了一震。

  那帶傷而神色冷凜的年輕人說︰「有人落江。」

  另一個臉帶和風一般笑意的青年人道︰「是給人扔下去的。」

  于是,他們立刻放棹趕去,那時,畫舫已在歸航途中。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29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1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二章 失魂刀法碎夢刀 第二回 三管事與二管家

  一

  三日後,惴惴不安的習家莊,這日又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這兩個人,一個就像一柄劍,而這柄劍無一處不鋒利。這年輕人雖帶著傷,但比一只豹子還精悍。

  另外一個人高大雄壯,但神態溫文,風塵而不帶倦意,好像是一個剛剛洗了溫水浴又親了自己所疼愛的孩子與妻子,正要做點善事的青年人。

  習家莊大門前可以看得見有九個壯丁,當然,看不見或隱伏著的人還不在此數。九個人中,有八個人腰系白帶,只有靠近門檻的一個滿臉胡茬子的大漢,才腰纏橙色帶。

  那兩個人走前去,自然就被壯丁擋住,盤問︰「你們是誰?」

  那年輕人回答得很妙。

  「我們是人。」

  「你們來干什麼?」那壯丁裝得很凶惡的厲聲問。通常很多小無賴都給他這一聲嚇得倒退回去。

  「我們來找你們莊主。」那年輕人答。

  那八個莊丁早已沒好脾氣,不約而同的想︰這種瘟神,欠揍來著!但又想到,習家莊素有俠名,不能隨便出手打人。

  「你認識我們莊主?」

  「不認識。」

  「諒你也不認識。」

  「不過,」那年輕人說,「我們今天就要認識他。」

  那八個壯丁一齊動怒,但那腰系橙色帶的壯漢卻沉咳一聲,踱了出來。

  只見這人步履穩重,虎虎有威,每走一步,彷佛石階要給他踏崩一塊似的。他一雙大目,在兩人臉上游過來、游過去,好一會才問道︰「敢問台駕尊姓大名。」

  這次是那中年人答︰「我叫鐵游夏,他叫冷凌棄,特來拜會習笑風莊主。」

  那壯漢呆了一呆,冷笑︰「兩位大名,倒沒聽說過,大號是……」

  年輕人冷笑道︰「原來見習莊主,還要大名大號才予接見不成?」

  壯漢倒也不生氣,怪笑道︰「這個當然。當今名人哪個得暇天天見不三不四的無聊客人?如果沒有名號誰願意接見?」

  青年人搶在年輕人之前道︰「我看這樣好了,麻煩這位大哥先向習三管事通報一聲,說我們來了,你看怎樣……」

  壯漢濃眉一皺,嘀咕道︰「這些區區小事,我也可以作決定,用不著煩三管事的,他老人家也很忙……」

  青年人笑道︰「我們這可不是瞧不起你老大,也不是不懂江湖上的見面規矩,只是我們此趟前來,私先公後,也不便遞上名帖,至于見面禮嘛……我們吃的是公門飯,也不能知法犯法,這點要請老大你恕罪則個。」

  這一番話下去,倒是鎮住了這大漢。這大漢怔了一怔,知道來人有些來路,便跺了跺足,道︰「我盡管替你問問,不過,三管事他老人家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可不一定見你。」

  「行,行,」青年人連忙道︰「只要老大肯替我通報一聲就行。」

  那壯漢將信將疑的走了進去。剩下的八名大漢,眼神炯炯的瞅住二人,像心里早已把他們當賊來辦。

  不一會壯漢出來了,這回是跑出來的。那大漢這回是一疊聲地道︰「兩位,對不住,小人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兩位光臨,該死,該死……」

  只聽一個響如洪鐘的聲音笑道︰「習獲,就算你不該死也該打,居然不知道鐵二爺和冷四爺的大名……」

  只見一人長袍綢黛綠皂靴,走了下來,白發蒼蒼,鷹鼻鉤準,一面笑著拱手道︰「難怪他們,事關鐵大人、冷大人的名號太出名了,所以本名反倒沒幾人知,實在是……說到這里,他仰天打了個哈哈。鐵手和冷血也抱拳還禮,但見來人年近古稀,背微傴僂,但虎步龍行,身上無懈可擊,心中暗自一震。

  只見這老頭呵呵笑道︰「小老兒是習家莊的二管事習良晤,來來來,我們來給名動天下的「四大名捕」之鐵手鐵二爺、冷血冷四爺行禮,請責怠慢之罪……」

  那八條大漢聽了,更是驚詫,沒想到這兩個衣著隨便的人,竟然就是黑道上聞名喪膽,白道上人人敬佩──鐵手擒奸與冷血殲凶的兩大名捕!

  二

  鐵手笑道︰「千萬別說賠禮,其實四大名捕這渾號,也是仗江湖道上朋友錯愛,賜賞給我們的。吃公門飯的好手,不知有幾千幾百,我們只是克盡職守,僥幸能為百姓盡一份力而已。」

  習良晤吸著桿煙,呵呵笑道︰「兩位實在是太客氣了,試想當年「飛血傳人」柳激煙及「絕滅王」楚相玉也給兩位制服,就不見其他吃公門飯的大官大吏動過他們一根毫毛……」

  上述二戰俱是鐵手與冷血的英勇戰績,亦可以說是名動江湖的戰役,那把守門口的九條壯丁都點頭稱是,紛紛恭維起來。

  其實這班人雖然震于二大名捕威名,心里卻不一定服氣,但人在江湖上行走,有幾種人是萬萬得罪不得的,其中最不可得罪的一種便是公差捕役,何況是直轄于諸葛先生,辦案素來不徇私的天下「四大名捕」?

  是以人人都表現出一副服服貼貼的樣子,好讓這二位捕頭有朝一日自己若犯了什麼事情,也可以照得過去。

  鐵手瞧在眼里,心下嘆息,當下截道︰「習管事。」

  習良晤眉開眼笑道︰「來來來,咱們進去喝杯水酒再說。」

  鐵手正色道︰「我們有事在身,這酒,是不喝了。」

  習良晤眯著眼楮吐著煙圈,「不知兩位有什麼事?」

  冷血冷冷地道︰「近日習家莊出了些什麼事情,習三管事一定比我們清楚,哪用得我們多說。」

  習良晤依然笑嘻嘻地道︰「二位無妨說來聽聽,習家莊樹大招風,時有流言,乃屬常事,有些事兒外邊比咱們先聞風聲,也不稀奇。」

  冷血道︰「聽說七天前,你家莊主神智有些不正常,把莊里的家畜雞鴨狗貓宰個干淨,有沒有這樣的事?」

  習良晤聽得一呆,冷血又道︰「六日前,你們莊主習笑風逼奸不遂,亂刀砍傷一名莊主夫人貼身丫鬟,有沒有這回事?」

  習良晤勉強笑了一笑,「冷大人哪里聽來的消息?」

  冷血沒有答他,逕自道︰「五天前,習莊主半夜三更跨到屋頂上朗誦唐詩,使得全莊上下不能入睡,是不是?」

  習良晤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莊主半夜有雅興,朗誦古詩吵了自家人,這不叫犯法吧?」

  冷血不去理他,按著道︰「四天前,他因芝麻綠豆的小事,大發脾氣,毆傷了三個家丁,而且同一夜里,房里傳出莊主夫人和你們家小少爺的呼救聲,此後幾天,你們就再也沒見到夫人和小少爺了,是也不是?」

  習良晤盼顧左右,踏向前面半步,低聲道︰「冷爺,咱們到里面去談。」

  鐵手道︰「好。」

  習良晤道︰「請。」

  三人行入莊內,習良晤請二人坐下,便走了進去,過得一會兒,有人奉茶上來,冷血、鐵手將茶放在幾上,並沒有喝。

  又過半晌,習良晤緩緩踱了出來,手里提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袱,臉上堆滿了曖昧的笑容,把包袱塞到鐵手手里。

  「這是什麼?」鐵手問。

  「一點點小意思。」習良晤說︰「這是咱們二管家的小小心意,二位遠道來此,不能白跑一趟……這里,雖說是微薄輕禮,但要在哪里買個縣太爺的官兒,也綽綽有余了。」

  鐵手笑了。「謝謝。」

  「不用客氣。」習良晤又吐了幾個煙圈,「不送了。」

  鐵手道︰「我們不走。」

  習良晤眯起了眼,「不夠?」

  鐵手笑道︰「不是不夠,而是不要。」說著把包袱塞回習良晤手上,「我們要見習莊主。」

  習良晤沉默半晌︰「我們莊主很少見外人。」

  鐵手道︰「但最近發生的事,他可以不見別人,不能不見我們這些有公務在身的人。」

  習良晤微笑道︰「不過,他只是宰了莊里幾只飛禽走獸,不小心傷了一個丫鬟三個家丁,興致高起來半夜在屋頂朗誦詩歌罷了,這不致嚴重到令兩位非要把他找到不可吧?」

  鐵手笑答︰「如果只是這些,當然並不嚴重。」

  冷血接道︰「不過他在三天前,把自己弟弟點了穴道,而且脫光了一個女子的衣服,扔他們落江,還殺了兩個青樓女子,這可是殺人大罪了。」

  鐵手緊接道︰「而且在兩天前他還拔刀沖出習家莊,見人就砍,請問這是什麼罪?」

  冷血再接道︰「據說一日前習莊主雖已被你們軟禁起來,但他在莊里把自己四名親信,包括一名前莊主的老僕殺掉,而且奸污了習夫人的親妹子。」

  鐵手即道︰「習三管事,你聽聽,這樣的人,我們能不會會嗎?」

  習良晤皺起了眉頭,喃喃地道︰「若果二位嫌一包不夠,我去拿兩包。」

  鐵手道︰「那麼三管事索性把全部包袱都拿出來好了。」

  習良晤揚了揚眉,「怎麼?」

  鐵手笑道︰「免得我們說幾句話,三管事就進去一次,再說幾句話,三管事又進去一次,這樣子來來回回,三管事可變成運貨馬車了。」

  習良唔沉沉地一笑,雙指自包袱里拿出一錠黃澄澄的黃金,嘻笑著道︰「你看,鐵大爺,是真金子呀。」

  鐵手笑了,金子上有兩道深刻的刻印,像熔鑄這錠金子的時候就已經熔鑄上去似的。鐵手也是用兩只手指,拿起金子,遞回給習良晤,「當然是真金,要是假的,那罪名又何止上述而已?」

  習良晤接過金子,臉色卻變了。

  因為金子上面的指印,已經神奇地消失了,就像這錠黃金本來就是一錠完美的黃金一樣,完全沒有痕印。這時只聽一人哈哈大笑,大步走進來,只覺一股逼人氣勢,使得在場三人,衣袂須發都往後一飄。

  進來的人大笑道︰「我說老三,用黃金來收買鐵二爺、冷四爺,豈不把武林中人豎著的拇指砍掉一樣!」

  進來的人不到五十歲,卻口口聲聲叫習良晤為老三。

  「我說,老三,你這回眼楮可瞧扁了!」

  只見這人熊腰虎背,雙目炯炯有神,高達六尺有余,虯髯滿腮,舉手投足間都極有氣派,但又絕不輕率,鐵手頭一抬,眉一揚,道︰「二管家?」

  那人豪笑道︰「正是區區習英鳴。」

  鐵手笑道︰「二管家來了就好,我們想拜見習莊主,還請二管家傳報一聲。」

  習英鳴笑道︰「想來鐵二爺、冷四爺定必知道,就算是衙門公差要捉拿犯人,也需要上頭頒令下來……不知二位是奉哪一位大人的命令,或者有什麼手諭公文,下令二位執行?」

  他的話非常明顯,如果沒有上頭指示批下,鐵手和冷血雖是名捕,一樣不可以隨便入屋搜人的。

  習英鳴繼續笑道︰「據我所知,這里的縣官要見我們莊主,也不致如此,至于諸葛先生,人在千里,也不可能示意你們調查習家莊的事吧。」

  「不如,」習英鳴笑著道︰「兩位還是先回去,我與莊主再安排時日,跟二位見面。」

  「我們的確沒有上級的手令,所以今日我們來,是求見,不是緝拿。」鐵手平靜地道。

  習英鳴笑了,攤攤手道︰「這樣最好了。」正要說下去,鐵手卻接道︰」不過我們的求見,卻是非要見到不可。」

  習英鳴「哦」了一聲,道︰「怎麼差役也不遵守法制,打橫來做的麼?」

  鐵手笑道︰「因為習笑風已傷害了幾條人命,這種鐵證誰都可以立即采取制止的行動,」

  習英鳴眼神閃動。「哦?那是尚方寶劍,先斬後奏了!」他冷笑,又道︰「我知道,諸葛先生轄下的四大名捕,是完全有自作主張及行動的特殊身份的,但你們這種特別權力,會不會變成濫用權力、害人誤己呢?」

  鐵手和冷血聽得「濫用權力、害人誤己」八個字,都微震了一震。習英鳴又道︰「兩位辦案,先斬後奏的情形已不可勝數,諸如冷四爺在燒窯區劉九如家門前連殺四十三人,其中有沒有妄殺的?又如鐵二爺在連雲寨一役中指使柳雁平統領殺死馬掌櫃等人,其中有沒有無辜的?難道這些人就個個該殺,人人該死?你們辦案的時候,目睹朋友奮勇殺敵,但依法來辦,他們都無權利殺死對方,你們為何又一只眼開一只眼閉,不立即將之緝捕?」

  鐵手在「毒手」一案追查真凶時,曾受到一群刺客突擊,他為自保拼命,追拿「絕滅王」,但所帶的人馬中有人因為突圍自衛,殺了幾名援助楚相玉的連雲寨好漢,鐵手迄今仍不能釋懷。

  習英鳴能言善辯,這番話下來,十分圓滑鋒銳,他又遂而一笑,道︰「而我家莊主所殺傷的,只不過是些莊里的人,以及附近鄰居,他們都自然會得到應有之賠償,不會告發莊主的,所以這些事,我們能消解得了。承蒙二位費心,我們都由衷的感激,只是……」習英鳴笑了一笑道︰「鐵二爺、冷四爺處處鐵面無私,絕不徇私,不過若是濫用權力,管錯了事情,不是跟宦官奸臣,篡權橫行,或貪官污吏,仗勢欺民一般目無王法嗎?……不過……」

  習英鳴又一陣豪笑,「兩位是聰明人,聰明人多交朋友,少結怨,有些時候,應該要出手特別快,有些時候,卻應該要眼楮張大看得清楚,這樣的聰明人,素來都活得長久一些。」

  「你說的話,都很有道理。」冷血道︰「只不過我們選擇這行業,所為的不是自己活久一些,而是為別人能活得長命一些。」

  「而且……」鐵手笑著道︰「二管家雖然說習莊主殺的都是不敢告發他的「自己人」,就算他殺的是他自己的兒子,我們一樣不能任由他這樣做……」

  「何況,」鐵手看著漸漸繃起了臉孔的習英鳴,續道︰「看來再任他胡作非為,不但習夫人和習少爺都真的有危險,只怕習家莊數百年來的聲名,都要毀在他一人手里。」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30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0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二章 失魂刀法碎夢刀 第三回 眨眼間有多快?

  一

  良久,鐵手、冷血、習良晤、習英鳴都沒有說話。

  習英鳴忽然向習良晤道︰「你知不知道眨一下眼楮有多快?」

  習良晤立時說道︰「不知道?」

  習英鳴道︰「那你眨一眨眼看看。」

  習良晤果然眨了眨眼楮,眼楮開合的一霎之間,習英鳴倏然出刀他袖里有一柄刀,小刀,就在這一霎眼的工夫,習英鳴已發了不知幾刀,然後半空伸手一提,當習良晤再睜開眼楮的時候,刀已不見,習英鳴慢慢攤開了手,同習良晤道︰「霎眼的時間就是我出刀的次數,你算算這里有幾根你的頭發,我一刀斷一根。」

  鐵手笑道︰「不用算了。」

  習英鳴道︰「哦?」

  鐵手道︰「是九刀。」

  習英鳴故意笑了笑,謙道︰「也不太多。」

  鐵手拍掌道︰「眨眼發九刀『失魂刀法』,名不虛傳。」

  習英鳴微微笑道︰「不知鐵二爺名震天下的一雙無敵手,霎時間可以打出幾掌幾拳?」

  冷血忽道︰「他的拳不講快。」他說完這句話,猝然出劍。

  劍指在習英鳴雙眉間一分之遙,習英鳴袖中刀才舉起一半,未及招架,已感覺到眉心肌膚被劍鋒畏寒。

  冷血冷冷地道︰「我的劍出手,沒有人來得及眨眼。」

  習英鳴雙目注視著劍尖,冷汗簌簌而下。只聽一個人拍手道︰「老二,老三,你們的玩笑也開夠了,只是與鐵兄比指力,與冷兄爭快劍,都是以卵擊石,自取其辱罷了。」

  然後這聲音又道︰「冷兄,鐵兄,我們吃的是這莊里的飯,做的自然是維護莊里的事,你們不要見怪。」

  那人這麼一說,冷血只有收劍。

  習英鳴這才敢一晃身,退去三尺,與習良晤一起向那人拜揖到地。

  鐵手緩緩回首過去,只見來人白袍紅臉,相貌卻平凡,舉手投足,也沒有什麼特別氣派,而且全無備戰的模樣,鐵手拱手道︰「如在下沒有猜錯,閣下就是人稱「打不死,無難事,爛泥一樣扶上壁」的「九命總管」唐失驚唐兄了?!」

  那人回禮道︰「承江湖上朋友看得起,替我這茅坑瓖金涂銀的,其實,哪有打不死的事!」

  鐵手笑道︰「不過,在唐大總管手上,確也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冷血接道︰」由大總管帶我們去拜見習莊主,是最好不過的事。」

  唐失驚唐大總管笑道︰「傳說中冷四俠快劍高絕,堅忍果敢,但不善言詞,這是哪里的謠言,今日聽冷四俠這幾句簡簡單單的話,就可以知道造謠的人何等不長見識。」說著仰天打陣哈哈,倒是以贊美把冷血的話搪塞過去了。

  冷血正色道︰「大總管。」

  唐失驚即道︰「二位先上座,咱們薄備水酒,兩位遠道而來,萬事俱可在席上詳談。」

  冷血冷冷地回答道︰「只怕宴上喝的是醇酒,席上所說的是風話,待吃光喝完,大總管又送我們黃金馬匹,等于吃了就走。」

  唐失驚嘆了一聲,道︰「如果按照規矩,二位要見莊主,也不容易,如果請這兒巡更或縣太爺下令提見,那麼,這兒的官也沒這份擔當……如果二位要回京城請諸葛先生出示手諭,則非要半月光景不可……」

  冷血怒道︰「你這樣說,等于表明已經收買了朝廷命官,這是什麼意思?」

  唐失驚微笑道︰「冷少俠又何必動火,這不叫賄賂,只是這一帶的官爺們信任習家莊,這只是跟聖上信寵諸葛先生,諸葛先生信賴你們一樣。」

  唐失驚這個譬喻可謂大膽至極,但又極為妥切,若當權人所寵信的是君子,自然大得助力;若得寵的是小人,則為禍矣。鐵手嘆了一聲道︰「習莊主殺傷無辜良民,我們身為捕快,職責在身,自應查詢,大總管卻又是為何不讓習莊主跟我們相見?」

  唐失驚道︰「不是我不讓莊主接見二位,而是莊主現刻不便見你們。」

  鐵手道︰「這是莊主的意思?」

  唐失驚搖首,「不是。」

  鐵手問︰「那是莊主夫人的意思?」

  唐失驚道︰「莊主夫人與小少爺已失蹤,當然不是他們的意思。」

  冷血問道︰「那是誰的意思?」

  唐失驚答道︰「我的。」

  冷血冷冷地問道︰「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唐失驚道︰「我也沒什麼意思,只是,莊主此刻已不能見人,你們見著他也沒有用……」

  他長嘆又道︰「如果兩位不信,一定要見了才信,也罷,兩位就且隨我來吧。」

  二

  穿過大廳堂,走過很多堂皇的廂房,走入了一間博藏書畫的書房,唐失驚卷起袍袖,拿起了一支巨型蠟燭,竟走入了地道。

  地道的石梯斜陡,唐失驚走前面,冷血、鐵手、習英鳴、習良晤共五人,魚貫而入。下面是地窖。地窖里有一股霉爛腐濕的氣味,地窖盡頭是一間鐵磚、鐵柵攔成的房間。

  這種「房間」對鐵手、冷血而言,可以說是無比的熟稔。這種「房間」的作用,通常是用來關人,而一般都叫這種「房間」作「監牢」。

  房間里有一個人,這個人本來也許穿的是一件華貴、綢質極高貴的白袍,但而今這袍子被撕得東一片、西一片的,而且染滿了污垢,袍子上還長滿了虱子。

  這人披頭散發,也不做什麼,雙手直勾勾的把右腳腳板舉至自己眼楮不到一寸前,仿佛在審視著自己的腳趾。然而,那一雙腳,已髒得比涂過了糞還髒,那人卻越看越入神,喃喃地道︰「五岳啊五岳,都在這里……」然後一手抓住自己的大拇指,不住的搖拔,口中狂呼道︰「嵩山,嵩山啊!我要搬你出來把那只石猴砸扁!……」

  五人已經來到鐵柵前,但那人猶渾然未覺。

  唐失驚輕輕叩著鐵柵,低喚︰「莊主,莊主……」

  唐失驚這般一叫,冷血和鐵手都大吃一驚。

  從種種跡象聽來,習家莊現任莊主習笑風的確是神智不正常,但冷血、鐵手絕未想到他居然已瘋癲到這個地步。

  唐失驚再用手叩鐵柵,發出清脆、悠長的清響,叫道︰「莊主,習莊主。」這回的聲音是略為提高了一些,在石室里面回響,又折振入耳膜中,刺耳,而不難聽。

  習笑風似乎迷惘了一下,還弄不清楚聲音是哪里傳來的,只見他搔搔亂發,說了一句沒有人聽得懂,中途停頓了六次的奇怪話語︰「貂嬋生來喜歡吃糖,張飛張儀一齊迷失,唐三藏到觀音廟念經,煲里已經沒有藥,天予人萬物人無一物予天皆可殺,坦蕩神州只有我……」

  這六句奇怪的話,聽得他們五人俱是一呆。

  唐失驚最先嘆了一聲,道︰「莊主他,已經瘋了……」

  不料這句話倒似乎是給習笑風聽到了,只見他發狂一般的跳起來扯著自己的頭發,狂叫道︰「我沒瘋,我沒瘋,誰說我瘋了……」又似野獸一般地長嗥︰「你們來了,一、二、三、四、五,哈哈,五岳!五座高山!來呀,來啊,你們來超渡我呀!」

  然後撲到鐵柵前,雙手抓住鐵柵石柱力撼,狂嚷道︰「妹妹啊,妹妹,「碎夢刀」,我的夢碎了,我的刀呢?還我「碎夢刀」來!」

  唐失驚無奈的向鐵手、冷血搖搖頭。

  五人只好循著來路,退了出去。

  遇上這樣的情形,又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鐵手和冷血這才明白唐失驚、習英鳴、習良晤三大總管不讓他們會晤習笑風習莊主的原因!

  三

  出到大廳,離開地窖里那怪異霉濕之氣,眾人這才彷佛真正舒了一口氣。

  鐵手抱拳道︰「我倆因不明白……個中內情,惟適才一再強諸位所難,要見習莊主,實在是不好意思,望三位不要見怪才好。」

  唐失驚黯然道︰「哪會見怪,勞二位費心關心之處,是習家莊所欠的情!」

  鐵手忽問︰「是了,適才總管提及莊主夫人和小少爺均告失蹤,卻是怎麼一回事呢?」

  唐失驚道︰「這本來是莊中丑事,不足為外人道……只是鐵兄問起,我也不敢不答,唯望二位聽後……」

  鐵手忙道︰「在公在私,我們都不會與他人說起,吃我們這門飯的,更要守口如瓶,這點請大總管盡可放心。」

  唐失驚笑著道︰「二位俠兄不讓在下難為,實在感激不盡……兩天前,其時剛好刮著狂風暴雨,莊主提著劍,追殺小少爺,可憐小少爺只那麼一點的年紀,一面哭著嚷著求饒,一面狂奔莊外,莊主夫人出來勸攔,也著了莊主一刀,踣倒于地,我們趕過去時,夫人只叫我們去追莊主,阻止他對小少爺下毒手,但仍然是遲了一步……」

  鐵手不禁問︰「怎麼了?」

  唐失驚嘆著氣,搖著頭道︰「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已看見莊主一刀斬著小少爺……可憐小少爺逃到江邊,也無路可逃了,吃了莊主一刀,就往下掉,掉進江中去了……」

  鐵手沉聲道︰「據說……習家莊嚴令弟子不可接近流水的是嗎?」

  唐失驚黯然道︰「自然,小少爺不諳水性,又捱了一刀……唉……」

  冷血道︰「他這樣瘋,也不是辦法,你們把他關起來,能關到幾時?」

  唐失驚同意,道︰「是呀,莊中大大小小的事務,可是列著隊等候著莊主批示呢。」

  冷血問道︰「那麼莊主夫人呢?」

  習英鳴接道︰「自從那兩夜凶殺後,我們小心翼翼,勸得莊主回來,夫人已經……可能因傷心莊主喪心失魄之故,離莊出走了。」

  習良晤也道︰「哼,莊主聽到夫人出走,一點也不傷心,居然還揮了揮刀,說︰『好!省了我的事。』夫人一直待我們不薄,這話教人聽了也憤慨。」

  鐵手道︰「如此看來,習莊主的情形實在是十分嚴重。」

  冷血又問道︰「習家莊還有些什麼親人呢?」

  唐失驚答︰「習莊主本來還有一個弟弟,一個……」

  鐵手即問︰「大總管話里「本來」的意思……」

  唐失驚又嘆了一口氣,卻不接話,在旁的習良晤道︰「莊主也把他唯一的弟弟逼落江中,大概……大概也是凶多吉少了。」

  鐵手道︰「哦……」

  冷血道︰「那麼說,習莊主還有一個妹妹了?」

  習英鳴這才有了笑容,「是……玫紅姑娘總算還平安,所以……我們把莊主關起來,也不敢讓玫紅姑娘見到他……怕萬一莊主那個……那個起來,連玫紅姑娘都給害了,到時習家莊有事,我們都不知道找誰拿主意才好?」

  鐵手道︰「這當然,還是慎重的好,習家莊在武林中自有其地位,卻不知那位……玫紅姑娘,能不能掌得住舵?」

  唐失驚搖首嘆息,「這位……玫紅姑娘麼?就是跳跳蹦蹦,愛養兔養鳥,滋事打架,對莊中大小事務,就是少理……所以……」

  鐵手望向唐失驚道︰「現下世事混淆,習家莊在兩河武林是泰斗圭臬,希望唐大總管及二位當家能穩得住大局,造福武林,是為之幸。」

  唐失驚苦笑道︰「這擔子……實在是太重了,所以我才請二位勿把此事張揚出去,否則……人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萬一江湖中人知道習家莊把舵的出了事,來混水摸魚的人還不知有多少。」

  鐵手笑道︰「我們也是在江湖上好混的,自是曉得,絕不外傳……既然凶案已發,習莊主看來神智的確不太正常,又已為你們羈守,且待我們回去研究案情,再行定奪,你們暫且安心吧。」

  冷血道︰「你們莊的……玫紅姑娘,卻不知在……」

  唐失驚道︰「這幾天的事,她也心情很壞,多在外邊,很少回來。」

  鐵手道︰「既然如此,今日多有打擾,就此謝過了。」

  唐失驚忽道︰「天下「四大名捕」耳目自然靈通,這是人所皆知的,但在下仍有一事不明……」

  鐵手笑道︰「大總管請直說。」

  唐失驚道︰「這些事情,所謂家丑不外揚,莊里上下都不會說,就算苦主,也給我們打點過,諒也不致傳出去,二位是在京城,卻不知因何到此,如何知道這事的呢?」

  鐵手微笑答道︰「我們倒不是專誠為此事而來,只是在下正好到此地辦一件案子……」

  冷血忽截道︰「我們知曉習家莊的事情,原因非常簡單。」

  唐失驚有些詫異︰「哦?」

  冷血道︰「因為習莊主逼他弟弟和一個青樓可憐女子落江撈月的時候,我們的船就在附近。」

  三個總管互望一眼,臉上露出愕然的神色來,習英鳴問道︰「那麼……」

  冷血道︰「所以習二莊主習秋崖並沒有淹死,他就在我們處。」

  習英鳴、習良晤一齊「哦」了一聲,唐失驚則喜道︰「二莊主沒事嗎?那,那太好了!」

  鐵手回答道︰「他此際受震蕩太大……我們先救女的,再去拯救男的,所以他也灌了不少水,過幾日,讓他復元了我們會把他送回來的,現刻騷擾已久,就此告辭了。」

  唐失驚忙揖道︰「請。」

  習英鳴向唐失驚請示道︰「我們送鐵二俠、冷四俠出去。」

  習良晤首先引路︰「請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0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三章 唐失驚要殺我 第一回 一個名字換一只鼻子

  一

  離開了習家莊,鐵手第一句就說︰「唐失驚要殺習笑風。」

  冷血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

  鐵手道︰「習笑風他自己說的。他曾說了一句中途停頓了六次的怪話︰貂嬋生來喜歡吃糖,張飛張儀一齊迷失,唐三藏到觀音廟念經,煲里已經沒有藥,天予人萬物人無一物予天皆可殺,坦蕩神州只有我……就這幾句話。」

  冷血反覆沉吟,眼神一亮,道︰「這幾句話里最後一個字……」

  鐵手點頭道︰「諧音便是︰唐失驚要殺我。」

  冷血道︰「唐失驚要殺他?」

  鐵手道︰「他是這樣說。」

  冷血道︰「看來習笑風的事不簡單。」

  鐵手道︰「習笑風的人也不簡單。」

  冷血道︰「唐失驚是個不易對付的人。」

  鐵手笑笑︰「他是。」

  冷血道︰「盡管習良晤竭力裝成只老狐狸,習英鳴更加圓滑精明……但唐失驚根本就不讓人對他有敵意,而他對人也似乎全無敵意。」

  鐵手頷首道︰「他這種人,就算面對的是敵人,他也一樣可以讓對方感覺不到敵意。」

  冷血道︰「所以要做這種人的『敵人』,實在不容易。」他又補充道︰「幸虧我們不是他的敵人。」

  鐵手笑道︰「卻不知跟蹤我們的,算不算是敵人。」他說完了這句話,就聽到一聲冷哼,這聲冷哼就像是一個刁蠻的大小姐稍不如意就對自己的追求者大發嬌嗔一般,冷血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個人恰如其聲的女子。

  這個女子正在指著鐵手。

  不是用手指而是用刀,一把又輕又薄,但比一般刀長一點的快刀。

  這女子瓜子臉蛋兒,翹得高高的鼻子,眼楮發著亮,紅唇也發著亮,白生生耳垂上的金環也灼著亮光,好像不管她站到哪里,一切的光亮都給她一個奪去似的。

  所以她就噘著小嘴,使她的薄嗔更添嬌嬈。

  冷血一見到這樣的女孩子,彷佛頭重一下子增加了六十五斤。

  其實冷血無論在任何時候見到女孩子,都恨不得把逾重的頭提著來行走,追命就曾謔笑過他,說冷血見到女孩子,就像大象見著了老鼠,遇到了命里的克星。

  當然,以冷血的儀表才能,有的是女子的青睞,說起來冷血第一次的亡命逃逸,就是為了給一個叫黑目女的女子追逐。

  現在這個女子,用刀指著鐵手,快踫到他的鼻子,鐵手苦笑道︰「姑娘,你知道你拿著的是什麼嗎?」

  那姑娘答得倒爽朗︰「刀。」

  鐵手又苦笑道︰「你知道我……在下我是干哪一行的?」

  姑娘回答得更爽朗︰「捕快。」

  鐵手只好說︰「我是捕快,你拿著刀,通常,如果給我在街上踫到有人拿刀指著另一個人的鼻子,我會……」

  姑娘倒是問了︰「你會怎樣?」

  鐵手故意裝出一副凶狠狠的樣子道︰「我會把他用分筋錯穴手法擒住,點了他七道麻穴軟穴,用十六斤重的大鐵鏈,鎖他回衙門,再以三十二斤重的枷鎖把他釘上,押他回又髒又不見天日的蛇鼠出沒、蛆蟲橫行、臭氣燻天的監牢里再說。」他說完後,望定那高挑身材的姑娘。

  那姑娘很不滿意地搖了搖頭。

  「不好。」她說︰「要是我,誰敢鎖我,我會先一刀把他的鼻子割下來,然後再砍掉他一雙耳朵,塞到他嘴里,先讓他叫不出聲,再用十根釘子,把他十只腳趾釘在地上,叫他移動不得,再叫他右手用刀,切左手的肉,切一塊,我就給他加上一些鹽,我再替他加一把糖,等螞蟻來齊之後,就沒我的事了。」她調皮地向鐵手問道︰「你看我這個方法是不是比你的好?」

  鐵手不禁睜大了眼︰「你是誰?」

  她的刀又伸近一寸︰「一只鼻子。」

  鐵手側了側頭道︰「姑娘的芳名是『鼻子』?」

  「去你的!」那姑娘當真罵了出口,一點也不臉紅,「要知道我是誰,凡是問我名字的,代價是一只鼻子。」

  鐵手的鼻子不禁有些發癢,只好問︰「你要別人的鼻子干什麼?煎?炒?腌?還是羨慕大笨象的鼻子,所以你收集起來駁上去?」

  那姑娘寒了臉,一刀就要刺來。可是冷血這時已忍不住說了話。一句話。

  「一個大姑娘家,拿了刀子,當街指著人家的鼻子,這像什麼話?」他剛說完了這句話,他鼻尖上又多了一把刀!

  刀本來在姑娘的右手,剎那間已換到左手,刀本來是指著鐵手的鼻子,現在是指著冷血的鼻子。

  冷血道︰「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姑娘杏眼圓瞪,喝道︰「你是什麼東西?」

  冷血道︰「我不是東西。」

  那姑娘倒是嗤嗤地笑了出聲,「原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東西。」

  冷血沒好氣道︰「我當然不是東西,我是人。」

  那姑娘嘴一努,故意不屑地道︰「什麼「四大名捕」,什麼冷血……本姑娘才不放在眼里!」

  冷血冷冷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姑娘嘴一撇,「知道你名字好了不起麼?滿街通巷都知道,你們沒有來之前,去跨虎江泛舟的時候,本姑娘,哼……」說著把又漂亮又俏的鼻子一翹,「早就知道了。」

  鐵手和冷血迅速地對望了一眼。

  冷血忽道︰「我也有一個脾性。」

  姑娘倒是怔了一怔,冷血道︰「別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也要知道我名字的人付出些代價。」

  姑娘杏目圓瞪,好像從來沒有想過天下還有比她更不講理的人。

  冷血道︰「我不要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像一只茄子,我只要一巴掌,你遞過左邊臉來,給我打一個巴掌,一巴掌就夠了。」

  姑娘的刀抖了起來,當然刀抖不是因為怕,而是實在太生氣之故。她雖然從來沒真的把別人的鼻子割下來過,但也沒有遇過比她更不講理的人。

  她聽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一刀向冷血的左耳刺了過去。

  雖然不割他的鼻子,好歹他要在這可恨的人耳上穿一個洞……就像女兒家耳垂下穿個小孔一般。

  想到這一點,她反而開心起來,因為她替對方穿的不是小孔,而是一個大洞──瞧他還敢對自己說這種話不?

  她當然不想殺害對方,這人跟自己他無怨無仇。不過,只要給」失魂刀法」所傷,對方就會失去抵抗力,那時,才好好給他幾個耳刮子!

  她一刀刺過去,冷血好像動了一動,又好像完全沒動,她以為刺中了,但定楮一看,刀是貼著冷血右頰,卻沒有刺中。

  ──見鬼了。

  姑娘提刀又刺,冷血又似乎動了一下,刀又刺了個空。

  這會姑娘可氣了,提起刀來,嗖嗖刀尖轉起五、六道厲風,剎時間刺了五、六刀,不管左耳、右耳、鼻子、延尉,蘭台,都刺了下去。

  冷血好像動了五、六下,每一刀都貼著冷血的臉肌而過,但沒有刺中他一分一毫。

  忽聽冷血提聲道︰「行了。」

  姑娘想回刀,不用刺而改用劈(這家伙有些邪道,要打醒精神來對付才行!)時,卻發現刀鋒挾在冷血頸項肌肉與下頷骨骼之間,她雖然用盡氣力,刀卻猶似被什麼東西黏住了似的,拔不回來。

  姑娘嬌叱︰「你想死了……」

  鐵手忽道︰「習姑娘。」

  姑娘一呆,問︰「你怎麼知道我姓習?」她這一問,無疑等于向人承認了她就是姓習。

  鐵手笑道︰「不僅知道姑娘姓習,還知道姑娘芳名玫紅。」

  習玫紅微張紅唇,露出兩只雪白的兔子牙,「你們……」

  鐵手道︰「冷四弟是激你出手,試試你的武功家數,你的刀法不錯呀,難得的是,雖情急出刀,也只不過戳人鼻耳,不置人于死地,倒沒嘴巴上說得那麼凶。」

  他笑笑又道︰「不得已,一個大姑娘道出我們這兩個吃公門飯的名號,咱倆如果連姑娘的底細都摸不清楚,那可在路上摔筋斗了……沒法子,只好試試,姑娘莫怪。」

  習玫紅氣得玉臉通紅,冷血微微一笑,一側首,欠身而退,習玫紅本仍怕刀被人奪去,一面氣著一面發力拉拔著,猛抽了一個空,差點沒給自己的刀鋒捺著,當下又氣又羞,頓足幾乎沒哭出來。

  這下冷血可不知如何是好。

  鐵手趕忙道︰「姑娘刀法好,姑娘心腸好,姑娘笑起來更好,將來一定生個好寶寶。」

  習玫紅聽了,本是要哭,又不忍住要笑,嗔道︰「誰要生個寶寶?」

  冷血見她薄怒輕顰,不知怎麼的,心里想到了一些事,血氣往上沖,竟生生地漲紅了。

  習玫紅一見到他就新仇舊恨,跺足嗔叱︰「這人欺負我……他,他還說要打我呢──」說著一巴掌摑過去。

  其實習玫紅的「失魂刀法」已經使得有三成火候,在武林上已站得住腳,只不過她與冷血的武功還有一大段距離,所以才給冷血兩三下險招套出真本領。但是沒想到她這一掌,結結實實,清清脆脆地摑在冷血臉上,打了一個五指掌印,留在冷血俊偉的臉上。

  這一下,三個人同時間都有些錯愕,因為三個人都沒有想到。

  習玫紅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清脆地打了這武功高得神出鬼沒的東西一巴掌。冷血被打得訕訕然,痛倒是不痛,臉卻紅透了。鐵手當然也沒想到冷血會避不過去。

  習玫紅摑了冷血一記巴掌,不禁「啊」了一聲,把手藏在背後,卻見冷血右頰迅速泛起一道紅掌印!

  冷血怔了怔,連另一邊的臉頰也通紅了。

  還是鐵手恢復得最快,他笑著道︰「啊,如今算是都扯平了,冷四弟捱了你一巴掌,習三小姐也不要生氣了,還是把為什麼跟著我們來的事情說一說吧。」

  習玫紅居然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好像為了不使冷血太難堪,便搶著說︰「是呀,都扯平了。」

  其實她愈要圓場面,冷血就愈難恢復,鐵手只好問︰「習姑娘,你是怎樣跟蹤起我們來的?」

  習玫紅翹著小嘴道︰「今天聽守門的習獲說的,但大總管一定不讓我見客人,便沒有出來,等你們走後,二管家跟我提起是你們,我就沿著你們出來時的路向追蹤,果然逮著你們。」

  鐵手笑著道︰「難得三小姐大好興致,來跟蹤咱兩個楞人……卻不知又是為何?」

  習玫紅笑笑,露出兩只兔子門牙,問道︰「你們呀,其實也不算楞,但做公差的嘛,就是這點煩,做事一定要有原因的嗎……」

  說著她把小嘴一翹,黑白分明的眼珠兒一轉,「我一早就知道你們來了,跨虎江上,我也曾經跟大哥說過天下二大名捕的舟子就在附近,問他要不要請你們過來……」

  鐵手一聽,即問︰「當時令兄怎麼回答?」

  習玫紅像受了點委屈的扁了嘴,「他……他那時神智已有點……他聽了,繃著臉不說話了。一會兒,又把我……把我無緣無故的罵了一頓,我忍不住要哭,爹爹在生時,大哥對我也不是這樣的,大總管就在旁勸我上岸去避一避他的火頭……只剩下二哥還陪他在船上,我那時還……還不知道大哥會瘋成這個樣子的,把二哥也……還害了小珍姑娘……」

  從習玫紅的神情可以看出,她這樣一位三小姐居然被人「無緣無故」的臭罵一頓,是一件多麼委屈的事。

  「那麼三小姐又怎樣知道我們來了這一帶?」鐵手這樣問。冷血也很想知道,反而自然了起來。

  習攻紅笑了。

  「郭秋鋒啊!」

  一下子,鐵手和冷血都明白了。

  自從跨虎江邊山杜鵑那一場浴血戰後,鐵手救了帶傷的冷血,既不想驚擾官府,逼得要作勸酒宴舞的無謂應酬,也不便投店,因傷者招人疑竇,更不能露宿荒山或荒野古廟使傷者加重傷勢,所以他們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郭秋鋒外號「白雲飛」,輕功在兩河一帶數得上三名以內,而且左手鐵板右手銅琶,是六扇門少有的好手。

  郭秋鋒是鐵手、冷血的朋友,主要是因為在一次案件中,鐵手救過他的性命,冷血還同他並肩作戰過。

  郭秋鋒既是六扇門中的人,那麼冷血的養傷自然不受驚擾,而且刀創藥、前熬藥劑、請大夫方面,都得到特別的方便。

  而且冷血好像是鐵打的。

  加上這麼好的調理傷勢,換作別人要三十天才能痊愈的傷口,他三天已好了七、八成。

  這三天除了鐵手對他悉心照料外,郭秋鋒也費了不少心。

  但郭秋鋒是年輕人。

  就是吃公門飯的年輕人,也難免為感情沖動。

  何況郭秋鋒正慕少年,而習玫紅又如此嬌俏美艷。

  鐵手不禁暗嘆了一口氣︰看來郭秋鋒這樣守口如瓶的人也變得露了風聲,似乎是有可以被原宥的理由的。

  只聽習玫紅發出鈴鐺一般清脆的嬌笑聲︰「你們名聞天下,我也想看看你們到底是怎麼個模樣兒,原來不過是……」只笑,沒說下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35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4:00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三章 唐失驚要殺我 第二回 河塘月色

  一

  鐵手暗地里嘆了口氣,可是當他望向冷血的時候,卻發現冷血正好偷偷而迅速地望了習玫紅一眼,他就多嘆了一口氣。「習姑娘,恕我直言,令兄習莊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習玫紅紅了眼圈,很傷心地道︰「我也不知道。大哥以前也不是這樣子的。爹爹去世後,他也很達觀,但過了一年多,就郁郁寡歡了……近十天來,還做了……做了這樣子的事,他從前不是這樣子的。」後面一句她說得尤其肯定。

  「就算是習莊主落落寡歡時也不至如此?」鐵手重復問了一句。

  「這是最近的事。」習玫紅倔強地道︰「原來他是沉默寡言,可是絕不會作出神智失常的事。」

  鐵手忽然問道︰「還有一件事,想向習姑娘請教。」

  習玫紅笑了,她的紅唇在白皙的瓜子臉上,笑得像一朵紅花綻放那麼動人。

  「大名捕也向我請教麼?」,她當真有些得意非凡起來,「你就請教吧。」

  鐵手他不和她爭些什麼,只是問︰「我們在地窖中見到了被鎖著的令兄……他嘴里嚷著「碎夢刀」,好像這把刀已失去了,眾所周知,「碎夢刀」是習家莊鎮莊之寶,究是怎麼一回事?」

  習玫紅怔了怔,「碎夢刀?」

  鐵手點頭道︰「就是能把「失魂刀法」發揮十倍功力的「碎夢刀。」

  習玫紅雙唇一扁,又似有滿懷委屈。「我自出娘胎,就沒見過什麼『碎夢刀』。」她道︰「『碎夢刀』是習家歷代相傳的,唯有莊主才能佩戴,大概是爹臨終前已把碎夢刀托囑給大哥吧。」

  「那麼,」鐵手又問︰「這把刀是失去了?」

  「不可能吧,」習玫紅幾乎叫了來,「「碎夢刀」是咱們習家莊武藝精髓之所在,怎可以遺失!」

  「這個當然,」鐵手知曉這習三小姐對這把刀所知的只怕也不比自己多,便道︰「習家莊若失掉了『碎夢刀』,問題就大了,就算是,也不會張揚的。」

  習玫紅睜大了眼楮,卻不知她聽不聽得懂。

  其實道理是非常簡單的,習家莊在兩河武林,儼然是號令者的世家地位,「失魂刀法」雖然厲害,但要懾服兩河精英,仍力有未逮,如果武林中人知道習家莊已失去使「失魂刀法」發揮十倍力量的「碎夢刀」,跟著下來,習家莊所面對的挑戰與沖擊,是不可想像的。

  習玫紅畢竟是個姑娘家,對這些江湖上詭譎風雲的事到底攪不來,她只是道︰「碎夢刀有沒有失去,我可不知,大哥也沒對我提起,但大哥腰畔那柄,是他小時候練武就使用的刀,那柄刀,絕不是『碎夢刀』──」

  鐵手即問︰「何以見得?」

  習玫紅一笑,笑容里有幾分高傲,幾分不屑。「那柄刀,又老又舊,而且大哥使來,也沒什麼……」言下之意,頗有習笑風如果以一把平凡的刀與她過招,她還能佔上風的意思。

  鐵手當然想到這個三小姐的脾氣,但心里也著實同意她的話,眉頭一皺,只好說︰「哦,原來是這樣。」

  隨著眼一抬,又問︰「那麼,你大哥跟大嫂、孩子之間,又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習玫紅反問道︰「大哥傷了大嫂追斬球兒的事,大總管沒告訴你們嗎?」

  鐵手一怔︰「球兒……是?」

  習玫紅一蹙秀眉,好像是怪鐵手怎麼那麼蠢,連這一點都扳不過來︰「球兒就是我大哥的孩子呀。」

  鐵手忙道︰「大總管已經說了……不過,我是在問你,大哥跟大嫂的感情怎麼樣?」

  習玫紅有點難過的樣子,「他沒怎樣,大哥跟大嫂談不上好……你知道,大嫂並不是球兒的生母……」

  「這我可不知道,」鐵手眼中閃著光,「你說『現在的大嫂』,那是說有『以前的大嫂』?那麼『以前的大嫂』就是習球兒的親生母親吧?她……她此刻又在哪里呢?」

  習玫紅點點頭,眼圈兒又紅了起來,「……她,早在兩年前,就死了。」

  鐵手沉吟了一陣,沒有說話。

  冷血生怕習玫紅難過,忙不迭要告訴她一個好消息︰「習姑娘,你二哥並沒有死,他就在我們處……」

  習玫紅是個易喜易怒的人,她一聽冷血說話,就調皮地說道︰「怎麼?啞巴也說話了?」

  敢情她一直注意到冷血沒有說話。

  冷血耳根一紅,一時又不知如何應對是好。鐵手笑道︰「郭秋鋒既把我們的行藏告訴了習三小姐,當然也不會對她隱瞞二莊主還活著的消息了。」

  一個男子為了討自己正在追求的女子的歡心,又怎麼會不告訴她這個大喜的信息?習玫紅臉有得色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要跟你們一道去探訪我二哥,還有我那未來楚楚可憐的小珍二嫂子。怎麼?行不行?」

  三小姐的話,誰敢說不行?就算不行,也只好行了。

  二

  郭秋鋒是這一帶六扇門的名人。

  但他的家絕不像一個名人的家。

  吃公門飯的人,不管怎麼有名,都不像文人商賈的名家,有妥貼的家。

  吃公門飯的好漢,正如江湖上的浪子,家,只是一個在風雨中、長夜里暫時棲身的地方,在里面匆匆度過一宿,明日便要去面對那新的而不可知的挑戰。

  所以這些今日不知明日生死的武林人的家,反而是在茫茫江湖上,有時在野店里與路上相逢的故人喝酒,有時在破廟里跟陌生的浪子用刀割烤好的獐肉,能有幾個好友,一起猜拳酣酒,醉倒相擁,醒時再各自分散,就已經很滿足了。

  冷血、鐵手當然也嘗遍這種生活。

  所以他們反而對這個「家」,心里生了溫暖、親切。

  習玫紅可不。

  雖然她在莊里從不必收拾她弄亂和丟棄的東西,反正莊里永遠有人幫她收拾干淨,但她看到郭秋鋒的家,就忍不住想起「豬窩」這兩個字。

  不過此刻這「豬窩」里面倒是干淨。

  不但干淨,而且一塵不染,所有的器具物件都放置在它們應在的地方,由于它們給放得如此妥貼,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無法作出任何移動。

  這樣的格局,郭秋鋒當然是收拾不出來。

  習玫紅一面走向茅屋,一面大聲叫︰「二哥,可憐二嫂子,刮秋風的,我們來了,我們來啦。」這倒有點像縣官出巡時的喝道,惟恐別人不知道似的。

  不過屋子里面倒沒有她所想象的那麼多人。

  里面就只有一個人。一個小小的女孩子。

  由于她那麼白皙溫文,于是在暮色中她可以明顯地見到這女子的兩道眉毛,是那麼濃密柔靜。

  這樣的一個女子,無論她站在華宅還是寒舍里,都那麼柔順,仿佛那地方都是屬于她的,就像一尊玉雕的觀音菩薩寶相,放到哪里,都能使那地方明淨了起來。

  習玫紅看見了那女子,也柔靜了一些兒,走過去,握著她那雙柔荑,輕輕的說︰「我可憐的二嫂子,我真服了你,把這樣一間豬窩也布置得那麼寧靜。」

  女孩子笑了,她微微地笑,那麼文靜,可是又分明帶著些驕傲。她笑,可是她沒有望向鐵手。

  她始終沒有真正望過鐵手,除了鐵手轉過身去大步邁開的魁梧背影。

  三

  這女孩子當然就是小珍。

  她自小在青樓長大,除了自己勤力用心,勤于練音律歌舞外,還著實讀了些詩書,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她的命運也似乎被編定了似的,養成了一種逆來順受的個性,不管她如何出污泥而不染,但她的前程都是掌握在別人手里。

  直至她遇到了習家莊的二莊主習秋崖。

  習秋崖就似懸崖峭壁上的長藤,她除了緊緊抓牢他,已別無選擇。

  所幸習秋崖是習家莊的二少爺,有他關照一句,鴇母自然不敢對她相脅,而習秋崖又是一個能文能武的溫柔男子。

  比起她一同長大的姊妹,小珍自然感覺到自己著實比她們幸運得多了,但在慶幸之余,心里又不禁有一股莫名的淡淡哀愁……

  ──這是為了什麼?

  ──因為她已別無選擇?

  小珍不知道,她只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宜多想的。她最應該做的是去感覺自己的幸福,而她的幸福系在習秋崖的身上。

  這樣她才能安慰自己,滿足和快樂。

  可是這種感覺,在三天前被打碎了,像江水中的皎月,一下子,被搗得一盤零散。

  ──習家莊的大莊主,習秋崖所崇仰的大哥,令自己和習秋崖脫掉衣服……

  小珍不敢再想下去。

  她被幾條大漢脫去了衣服,那一刻的羞憤,她只情願死了的好,永遠比不要再在塵世間丟人。

  她迄今仍奇怪自己雖然生長在青樓之中,這事情理應司空見慣,怎麼一旦落到自己身上時,會有那麼大的痛苦,那麼可怕的羞憤!

  羞憤得令她真恨不得立刻死去──所以她根本不用別人拋丟,是自己跳下江中去的。

  ──那麼多人看見她赤裸的身體……其中還包括習秋崖。

  這雖然全是習笑風一人逼使的,但小珍心里深處已立下誓願︰她永遠不要再看見習家莊的人,永遠永遠也不要踏入習家莊一步,因為她在習家人心目中,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犧牲者,一個可以隨便受到牽累就丟掉的陪葬品。

  她掉下水去,喝了幾口水,覺得整個人都像月亮一般浮起來的時候,沒想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就扶住了她,把她拉拔了起來,使她重新有了實在的感覺,而且從那溫厚的手掌傳來的熱流,使她喝下去令胃部又脹又難受的水,全都吐了出來。

  吐在那個人的身上。

  然後她就看見那個人。

  一個溫厚的、了解的、臉帶著關懷神色的青年人。

  小珍那時好想哭,她就在他壯實的懷里,哭了一大場,把自己過去十七年來的悲哀身世全都哭了出來,眼淚幾乎可以沾濕那個人的一雙袖子。接著下來,另一個年輕人也把習秋崖救了上來。

  從此以後,小珍再也沒有正式看過那一張臉,那一張溫厚的臉。

  雖然她知道那個人叫做鐵手。

  但她知道他的手不是鐵鑄的,因為鐵鑄的手,不會那麼暖。

  四

  鐵手跳進河里救她的時候,河里的月亮都碎了。鐵手把她救了起來,盡量不看她的身子,可是他永遠忘不了那月牙兒一般的皎潔的身軀……他想盡一切辦法要讓這女子活下去,不惜耗費他的內力,甚至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喝下那些水……

  然後他就聽到冷血救起的男子,在昏迷中仍呼著一個女子的名字。

  小珍。

  鐵手即刻盡一切力量來斂定自己的心神,救活了她以後,他就很少跟她說話,一直很少。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36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9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三章 唐失驚要殺我 第三回 鐵手的手冷血的劍

  一

  小珍看到習玫紅來,就拉著習玫紅的手,兩個女子這樣子的時候,男人就知道女孩子們有很多悄悄話要說,如果自己不先行回避,就得把隔壁阿珠買了條紅裙子,人家阿玲七老八十還扎了根小辮子好不要臉諸如此類事情,當作四書五經一般恭聽。

  不過這樣的兩個女孩子在一起,只怕談的話不會太多,倒是彼此欣賞時候來得多一些。

  就算是說女兒家的話,也只是習玫紅說,小珍在聽。

  「我二哥真是好福氣,有這樣的小妻子,他嘛,他要是再敢胡攪,就不是人了,讓我給知道了,就把他──」

  鐵手、冷血不約而同想起一個人──郭秋鋒。

  也許只有這個六扇門里的鬼靈精在,才能應付這種場面。

  幸虧,習玫紅的話題問到了主題。

  「他──他呢?」

  小珍淡淡地問︰「誰?」

  習玫紅更感驚詫︰「他呀,我二哥呀,你的──」

  小珍趕快打斷她的話,語氣比她更感驚詫︰「他剛剛不是被你們叫去了嗎?」

  鐵手幾乎整個人跳了起來,問︰「你說──?誰?誰叫習二公子的?」

  小珍茫然道︰「你們啊。」

  鐵手急道︰「那麼,是誰來叫的?」

  小珍也感覺得出事態不妙了,想了一想,說︰「當時我在屋里……二少爺在庭園里跟郭大爺閑聊,後來好像有人來到,談了一會,我也沒有出去看,似乎是個相當熟的人。後來二少爺走進來,他……」小珍說到這里,耳根緋紅了一片,別人沒有察覺,鐵手倒是看出來了。

  也許,也許以習秋崖這樣一位二少爺,走進來的時候,而屋里只剩下了小珍一個人,他難免會有一些什麼特別親昵的舉動吧,反正,小珍遲早都是他的人了。

  小珍卻很快地接上了話題︰「他……他說,鐵二爺和冷四爺叫他去,他去去就回來。我問他,有沒有叫我去,他說沒有,又說留在這兒很安全,沒有事的,就走了……」

  鐵手勉強鎮定心神,問︰「那麼郭捕頭呢?他有沒有一起去?」

  小珍知道情形十分不妙,急著道︰「我聽到院子里有爭執聲,好像是郭捕頭不放心,也要一塊兒去,二少爺說不用了,好像說是回去習家莊罷了,用不著保護,何況是冷四爺、鐵二爺叫他去的,自然不會有事,但郭捕頭好像執意不肯……」

  鐵手不禁苦笑起來,他知郭秋鋒的脾氣,既答允了自己保護這兩個人,就決不讓他們受到任何損傷的。

  「……後來二少爺說我一個人在屋里,也要人保護,我聽了就揚聲說︰『我不會有危險的,郭大爺,你就煩走一趟吧。』二少爺不再作聲,隨後我便聽到︰『小珍姑娘,自己小心了。』是郭大爺叫的聲音。然後是二少爺不情不願的嘀咕聲,便是開啟籬笆竹柵的聲音,走出去了……」

  鐵手也知道小珍說的甚是,就拿墜河事件而言,針對的只是習秋崖,小珍只是個受累者,對方根本沒有必要加害她,危險的倒只是習秋崖又極聽小珍的話,小珍叫郭捕頭陪他一道去,習秋崖也沒法子不聽話。

  冷血即問︰「你可知道那來叫的人是誰?」

  小珍道︰「我沒出去看,但似乎是跟二少爺相熟,但與郭捕頭並不相識的人。」

  冷血再問︰「你聽他們是說要到習家莊?」小珍點頭。冷血立時望向鐵手,鐵手立刻說︰「我們這就趕去。」

  習玫紅反應也極快,鐵手「去」字未完,她已搶著道︰「我也去。」

  鐵手迅速作了決定︰「好,都一起去。」他實在不願剩下的人還出什麼意外。

  二

  習玫紅自視刀法甚高,雖曾被冷血那種不要命的閃躲法懾伏,但是她仍充滿自信。

  可是現在她想不自卑都不行了。因為鐵手,冷血,一左一右,扶著小珍疾掠,小珍完全不會武功,扶她行走頗為費力,但鐵手冷血仍遙遙領先,在她前面。

  看來如果鐵手冷血不是為了等她那麼一等,絕對可以更快。

  只是習玫紅已經用盡全力,仍是追趕不上。

  她本來可以索性停下來撒賴,但是她這回卻說什麼也不敢把她那三小姐脾氣發作出來,因為她知道她二哥只怕此刻已遇了險。

  她想得一點也不錯。

  習秋崖已經遇險,而且所遇的是一發千鈞的極險!

  這地方是個小丘,已在城外。

  「習家莊」也是在城外,而這條路是必經之道。

  小丘上還有一座土崗,土崗上有一頂木架茅頂的了望台,這是戍守城門時,若遇上動亂,士兵即點燃烽火的地方。

  台上的人影閃晃。

  鐵手、冷血立即疾掠上去。

  在疾沖上去的同時鐵手拋下一句話。

  「照顧小珍。」

  他當然是對習玫紅說的。有許許多多的惡斗中,鐵手已深刻地了解,有些格斗往往一動手,就不知生死存亡,也不知能不能再見到今天的親人、明天的太陽。

  三

  當鐵手、冷血掠上戊守的了望台時,局面不但已經險象還生,而且甚是駭人。

  了望台上茅頂下有一橫木,是架著茅頂的主梁,只見一個人就吊在上面,一只手高舉,一只手垂著,不住的晃過來、晃過去。

  然而那卻是個死人。

  那人赫然就是郭秋鋒!

  郭秋鋒雖然已經死了,但他左手的鐵板,全嵌入木梁中,右手的銅琶,仍向下晃動著,而他的雙眼也凸露著,咬著牙齒,可以知道他死前還跟敵人英勇的格斗著,而且他最後一招是以鐵板插入梁柱,再以銅琶居高臨下揮擊敵人。

  而他身上,至少有十八道傷痕。其中最深的一道,是小腹上的一道刀傷,自右腰到左臀,腸子都拉了出來;但那還不是最重的傷痕。

  最重的一道傷是在額頭,他額頭有五個洞︰血洞,血洞旁的骨骼全都裂開掀露,好像曾被人用五只銅錘猛擊了五記。但這也不是致命的傷口。

  致命的傷口在脖子。他的頸項被人以重物猛擊,以致折斷。

  這處處都可以顯示出郭秋鋒曾經歷過怎樣驚心動魄的一場拼斗,尤其是郭秋鋒死了,而他所保護的人仍沒有死。

  這都因為郭秋鋒是個好差官,而且是個值得信托的朋友,鐵手冷血把習秋崖小珍交給他保護──除非他先死了,否則他不會讓人踫一踫他保護的人!

  但是郭秋鋒也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殺他的人武功自然甚高。

  而且不止一個人。

  四

  三個人。一個身形彪悍,一個身材縴小,一個稍為傴僂,三個人,都是蒙著臉,穿密扣勁裝,手里持著武器。

  身形彪悍的人使的是熟銅棍,顯然就是在郭秋鋒頸背打了一棍的人。身材縴小的人執鋸齒鐵扇,當然就是切開郭秋鋒腰際的人。身材佝僂的人空著雙手,十指如鉤,揮動時發出格格聲響,自然就是在郭秋鋒額骨印了一爪的人。現在三個人,圍著一個人。那個被圍的人,已是瀕危力搏。那個苦拼的人,自然就是郭秋鋒舍死保護的習秋崖!

  然而習秋崖此刻的險,已非筆墨所能形容。

  如果不是郭秋鋒先擋了一陣,習秋崖早都死了──突擊者顯然沒有料到郭秋鋒會跟著來,而且武功會那麼高,他們合力將之擊斃,正要殺了「正點子」習秋崖的時候,鐵手和冷血,幾乎是一齊出現了。

  鐵手、冷血乍現之際,正是那細小的人用鋸扇將習秋崖雙膝割傷,彪形大漢用銅棍將習秋崖手中刀砸飛,而佝僂人正以雙爪直取習秋崖胸門之際。

  這兩爪破空之聲,就像有十顆流墾在空際上一起飛殞一般,習秋崖只要給掃中,只怕身上的肋骨,不會剩下有一根不斷的。

  鐵手沒有奔上樓梯,他是貼梯而上的;他的頭才一冒起,就看見那兩記凌厲的鷹爪,也瞥見在爪下像兔子一般無助待斃的習秋崖!

  鐵手用力一腳踩在其中一格木梯上!

  「啪」的一聲,那梯級立時粉碎,但鐵手藉這一彈之力,急著縱起,已搶在習秋崖之前!

  這下快若電光石火,他的雙手已推了出去,超過習秋崖,以雙掌硬擋了雙爪!

  那佝僂人一呆。

  他本來抓向習秋崖胸膛足以撕膛裂肺的兩爪,變成抓住兩只手掌。

  他雖然呆了一呆,但出招全不遲疑,不但不猶豫,而且把本來凝聚于雙爪的七成功力,遽增至九成功力!

  他且不管來的是誰的手掌,只要是來救習秋崖,他先廢掉來人一雙手再說。

  他自己對自己的爪功再清楚不過,只要用六成功力,就可以把銀兩搓成銀團!

  他在等待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沒有聲音。

  他抓住那兩只手掌,好像一只貓用爪子去抓一塊石頭一般的感覺。

  他立即覺得不妙,隨而他看到了出現的人。他瞥見來者何人之後,才對自己且不管來的是誰他都先將其一雙手掌廢掉的決定後悔起來。

  可是在這剎那間,他的兩個伙伴,都出了手。

  鋸齒鐵扇,旋切入鐵手的手腕上,而熟銅棍也擊在鐵手肘部關節上。

  在這剎那間,鐵手的雙手,被兩爪一棍、一扇所攻擊!

  五

  「鐵手的手,追命的腿,冷血的劍,無情的暗器。」──這是天下四大名捕有名的「兵器」,在京師,更被小兒譜成兒歌來唱,上半闕是︰「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趙好的心,燕趙的歌舞」,這唐仇屠晚趙好燕趙四個人,合稱「四大凶徒」,從來沒有人能把他們懲戒,這兒歌的意思,也是百姓們的心意,仿佛只有鐵手追命冷血無情四大名捕,才能把這四個窮凶極惡的人制住。

  他們遇上的正是鐵手的手。

  鐵手從來不需要武器。

  他的手就是武器,而且是武器中的武器。

  「啪」的一聲,熟銅棍折斷,而細小、佝僂二人的身影,也飛了出去。

  鐵手悶哼一聲,他雖運勁于臂,震退二人斷折一棍,但雙臂也受極大的震蕩,血氣逆沖,他的臉色剎時轉白。

  他原本是要將三人都震飛出去的,但是使熟銅棍的,用的是硬功,武器更是硬兵器中的硬門貨,鐵手反震之力又是硬勁,所以棍為之折,那大漢反而沒有被勁力所沖而身退。

  那人沒想到碗口粗的熟銅棍,敲在一個人手臂關節上,斷的居然是自己的棍子,是以呆了一呆。

  呆了一呆只是極短的時間,這時間鐵手的臉色已迅速由蒼白轉至正常,但正在深吸一口氣──仍未完全恢復正常之際。那彪形大漢也是反應極快的人,他離鐵手極近,手中半截熟銅棍,向鐵手臉部直砸了過去!

  他這一棍當然是想把鐵手的臉砸得稀巴爛──本來鐵手避不避得去,或用什麼辦法來應付,這尚不得知,因為鐵手根本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閃躲或還擊,冷血已經到了。

  鐵手震退二人救習秋崖,只不過是剎那間光景,冷血已經趕到。

  冷血又怎會讓鐵手獨撐危局?冷血的身子,胸腹幾乎是貼地而掠,在鐵手褲下才驀然拔起,「嗤」地一劍,在大漢棍未打落之前,已刺進他的胸膛里去。

  大漢一怔,忽見鐵手之前,憑空多出一人,三人站得如此貼近,大漢忽覺對方手中握著劍,但已沒有了劍身,只執著劍鍔。

  劍呢?劍在自己體內!一想到這點,大漢再也無力握棍,而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吼來。他發出這一聲嘶吼的同時,仍不相信自己會莫名其妙栽在這小子劍下,所以他竟向後疾退!

  他這樣向後疾退,無疑是等于把劍身自前胸拔了出來!

  彪形大漢退了七八尺,才勉強停住,低首一看,看見自己胸前一個血洞,再抬首一看,看見冷血那把淌血的劍。他這才知道自己中了致命的一劍。

  他因知道自己無望遠比他傷勢的致命力來得更快,他厲嘯一聲,戟指冷血啞聲道︰「你……」仰天而倒,立時斃命。

  六

  鐵手的遽然出現,震開三人,救了習秋崖,除了彪形大漢因距離之便立時反擊外,其他兩人,並沒有立時再撲上來,而是迅速地互覷了一眼。

  接著下來是冷血驟然出現,刺殺了其中一人,卻見那空手的蒙面人,狂嘯一聲,沖出茅篷,往下落去!

  這當然就是不敢戀戰,落荒而逃。

  另一個較縴巧的人影也想跟著就逃,但他稍為慢了一慢,鐵手已截住他所有的去路。

  這人反應也極快,不向外逸,反向內闖,直掠梯口。

  梯口有冷血。

  有冷血在,這人再快,也快不過冷血的劍鋒。

  卻就在這時,梯口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使得冷血不禁要扭頭去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36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9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三章 唐失驚要殺我 第四回 一聲尖叫

  一

  冷血回首去看的時候,卻看見習玫紅冒出頭來。冷血回頭的剎那,那人已越過冷血,跟習玫紅打了一個照面。

  如果那人是要在掠過冷血身邊時向冷血出手的話,那麼,就算冷血因回首而分心,那人一樣奈何不了冷血。

  因為冷血的劍,尤利于一雙眼楮。

  可是那人仿佛也知道自己絕不是冷血的對手,所以並不出手,只想盡力逃走。

  冷血此際若出手阻止,必然來得及,只是他看見習玫紅已揚起刀來,一刀三花,向蒙面的人攻了過去!

  冷血不禁遲疑了一下,一是因為習玫紅的三小姐脾氣不知高不高興有人助她一把,二是看來已有作戰的準備,雖然以習玫紅的武功只怕贏不了這人,但要輸也是一、兩百回合以後的事。

  冷血遲疑了一下,一下只不過極短的光景,但一個出人意表的變化就發生了。

  習玫紅一刀砍向蒙面人,蒙面人以鐵扇兜住,兩人似乎都要把對方發力推跌,但蒙面人卻冷哼一聲,做了一件事。

  他把遮著臉的黑巾,用另一只空著的手抓了開來。

  他才扒開便又放手,臉紗又重新罩在臉上,卻就在他把臉上的蒙紗抓開來的剎間,習玫紅陡地發出一聲驚呼。

  這人背向鐵手、冷血,所以鐵、冷二人也看不見這人的臉孔,但是看得見面向這邊的習玫紅的臉孔,在這剎間是充滿了驚詫、詭奇以及疑惑、不信。

  接下來習玫紅收了刀,顯然是想說話,但她才啟口,對方已用手點了她胸前三處穴道,冷血、鐵手全力撲近時,蒙面人已一手搭著習玫紅的脖子,轉到她身後,鐵手、冷血正要出手搶救的時候,蒙面人已把有鋒利鋸齒的鐵扇扇沿,貼到習玫紅雪白的頸項上。

  鐵手、冷血都不禁暗透一口氣,陡然站住。

  四個人僵在那里,都沒有說話。

  這時習秋崖驚魂未定,見三妹落在敵人手里,不禁大呼道︰「別殺她!」

  那人冷笑,「我想要怎樣,我不說,你們應該知道。」竟是很低沉有韻味的女子聲音。

  鐵手又長吸一口氣,點點頭道︰「好,你走,我們不追。」

  那蒙面女子冷笑道︰「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相信?」

  鐵手攤了攤手,說道︰「你要怎樣才相信,」

  蒙面人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你們遠遠的走開去,我在高地,可以望得很遠。一直到我看不到你們的影子為止。如果在我還可以望得見的地方你們稍作逗留。」她的手在扇子一用力,習玫紅雪白的脖子上立時出現了一道血痕,冷血激動地叫︰「別!」

  蒙面女子尖笑一聲,笑聲一斂,道︰「要我不殺人,你們立即走!」

  鐵手、冷血對望一眼,可全無把握。這三個刺客既然主旨是殺害習秋崖,那麼,很可能因為同樣的理由,而不放過習玫紅,尤其自己等人走出那麼遠,蒙面人大可殺掉看過她真面目的習玫紅,再從容逃走的。

  蒙面女子似乎也知道兩人在想些什麼,尖聲催促道︰「怎麼?還不走?我現在就殺了她。」

  冷血和鐵手一時也不知如何拿走主意是好。蒙面女子挾持人質,自己並不倉皇奔逃,反而要各人離開,實是十分難以應付的高明作法。

  那蒙面女子冷笑道︰「你們已別無選擇,否則,她立即就得死!」

  只見習玫紅的臉上露出極為驚駭與憤怒的神色來,眼神里又極為惶恐,似乎想說什麼,但被點的正是「啞穴」,冷血瞧在眼里暗嘆一聲,跺了跺足,道︰「好。」

  鐵手衡量局勢,實想不出什麼辦法可以反敗為勝。他這才注意到,除了木梁上郭秋鋒的屍首,以及地上彪形大漢的屍骸外,平台草堆里還有兩個戍卒打扮的人早已氣絕多時,應該是駐守這兒了望的邊防衛兵,剛好踫著這件事,想來干涉,結果被殺。

  除此之外,右窗邊還伏著一具屍首,是家丁打扮,腰系黃帶,這種服飾鐵手與冷血極為熟稔,便是習家莊壯丁的衣著打扮。

  敢情是這習家莊的壯丁來找習秋崖,習秋崖才毫無懷疑的跟他去了,中途遇敵時,這壯丁也不知是被郭秋鋒揭發使他形跡敗露而殺之,抑或被自己人為求滅口所殺。

  鐵手這細慮只不過是片刻的功夫,然而蒙面女子已極不耐煩,尖聲道︰「好,你們不走,我可下毒手了!!」

  冷血扯了扯鐵手衣袖,示意要走,鐵手眉一揚,沉聲道︰「習夫人……」

  他一叫出這三個字,習秋崖和冷血都呆了一呆,習玫紅的大眼楮也卻霎了霎而蒙面女子卻全身震了一震,從她臉上的蒙布忽然緊收看來,她是極為驚訝,鐵手怎麼會叫出她的身份來?

  就在這時,她的背後陡地響起一聲尖叫。

  這一聲尖叫,是一個人用盡全力叫出來的,叫的人雖然不會武功,但這突如其來又在蒙面女子心里亂至極點時的尖叫,令她顫了一顫,霍然回首。

  這受驚動而回首的情形,就跟冷血因習玫紅在背後出現而回頭完全一樣。

  一回首有多快?但她這一回首是永遠。

  因為她的頭已永遠回不過來了。

  她回首的瞬間,鐵手猛撲近,雙手一拍一合,挾住鐵扇。

  鐵扇就似被熔鐫到石塊里,分毫也不能搖動。

  同時間,冷血出劍。

  劍貼習玫紅頸項而過,穿入蒙面女子咽喉里,在頸背「哧」地露出一截帶血劍尖。

  四個人,就停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直至習玫紅驚駭欲絕的雙眼慢慢有了一種無依的神色,習秋崖大叫一聲躍了過來把他的三妹拉走並解了她的穴道,習玫紅才伏在他的肩上號啕大哭起來,「……是……嫂子──」

  二

  地上排著六具死屍。兩個守衛軍、一名壯丁,郭秋鋒、彪形漢、習夫人。

  不管是忠是奸,是好是壞,賤或尊貴,死了都只有一副沒有生命的軀體,完全平等,完全一樣。

  習秋崖在余悸中轉述他的經歷。

  「習甘(就是那已死的習家壯丁)到郭捕頭家來找我,說是大嫂叫我回莊,鐵二爺和冷四爺已使大哥回復清醒了,可以回去,沒事了……于是我就跟他去了,郭捕頭不放心,他跟著我去,沿路來到這里,突然來了這三個蒙面人要殺我,郭捕頭一面護著我一面跟他們交手,叫我逃上了望台向衛兵求助,但他們也追殺上來了,郭捕頭舍命救我,犧牲了性命,兩個衛士加入戰團,也給殺了,習甘不知發生什麼事,上前來護我,也給那蒙面女子……大嫂……殺掉了,我正在危險時,你們就來了。」

  而在習夫人背後陡然發出尖叫的是小珍。

  鐵手、冷血放下小珍沖上樓台之後,習玫紅是急性子,她只叫小珍留著,便也掠了上去,只不過她的輕功當然比不上鐵手和冷血,所以慢了一點點,這慢一點點的時間,就是冷血救了習秋崖和鐵手,殺了彪形大漢的時間。

  當小珍走上去時,習夫人已挾持習玫紅,由于習夫人全神貫注面對大敵,是以並沒有察覺小珍自背後的樓梯漸漸向她逼近。

  但是小珍並不會武功。

  她了解了局勢後,便用盡氣力,發出那一聲尖叫。

  她相信自己能使得那蒙面人分心,鐵手、冷血一定有辦法應付得了。

  她這一聲尖叫,果然奏效。

  鐵手見習夫人倒地而歿之後,才呼出一口大氣,沖到梯邊,見是小珍,他笑了,看到小珍又害怕又調皮的神情,他不禁用手去拍了拍她的頭︰「原來你叫起來會這麼大聲。」

  小珍笑了。鐵手看到小珍那一笑,眼神里有一種極疼惜的神色,但這神色很快一閃而逝,鐵手又恢復了平日他辦案的臉孔,他伸出的手,也縮了回來。

  小珍過一會,才緩緩走上樓台來,為受傷的習秋崖裹扎傷口。

  三

  聽完習秋崖的轉述後,鐵手和冷血齊跪在郭秋鋒屍體前,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

  鐵手臉色沉得像一塊鐵,「郭兄,你盡職而死,為友而亡,你安心吧,你的心願,我們會替你了的。」

  冷血也一字一句地道︰「郭兄,你雖不是為我們而死,但也可以說是我們連累了你,你放心去吧,你未了的事,我們會替你辦妥照料的。」

  其實「白雲飛」郭秋鋒最主要未了的兩件事︰一是他盼望著他唯一的親弟弟也能秉公執法為民除害;二是一樁事關他叔叔被殺的案件未破。鐵手、冷血這番話也是對死者說的,他們一諾千金,生死無改,等于是把兩件事都攬在身上了。

  習秋崖忍不住問︰「鐵二爺、冷四爺,卻不知……你們是怎麼知道……這蒙面人就是……」

  冷血道︰「我不知,他知。」他轉首望向鐵手。

  鐵手笑道︰「我也不知,我只是猜……」鐵手目光露出深思的神情,「首先我看到樓台上有習家莊家丁的死屍,設想此人便是來請習二公子回莊的人……當然,請二公子回莊的人必不是這三個刺客。如果是,他們在殺你時,就不怕萬一被認出來而又殺不死你,以致蒙起了臉。能使得動習家莊家丁的人,當然是習家莊有權力的人,而這人又不想暴露身分,所以更可能是這三個蒙面殺人者之一。」

  他頓了頓,又道︰「習三小姐被這人挾持,是因為看見此人面目,大感詫異,以致全無抵抗,所以,我推想這蒙面人是習三小姐的熟人,甚至可能是長蜚,以習玫紅的刁蠻性子……要不是長輩,她可能還照樣狠打下去。這都使我聯想到神奇失蹤的習夫人來,所以隨口叫了一聲,圖使她失神分心。沒想到果然叫破──只是,如果沒有小珍姑娘的尖叫,要救習三小姐還是沒有把握的。」說著把欣賞的目光投向小珍。

  小珍垂下了頭。她勻美的後頸有一個恰好的彎角,讓人有柔和寧靜幸福的感覺。

  習秋崖捉住她替他包扎傷口的手,深情地道︰「小珍,沒想到你叫起來會那麼大聲。」他沒有注意到小珍的眉心迅速的皺了皺。

  習秋崖又道︰「我起初聽到你叫,還以為你出了事……」

  習玫紅掩臉茫然道︰「大嫂她……她不是失蹤了嗎……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睜大眼眸向鐵手問,顯然已把鐵手當作是萬事通。

  鐵手沉聲道︰「我也不知為了什麼,我更沒有想到令嫂居然就是『神扇子』的門下女弟子黎露雨。」

  習玫紅驚道︰「什麼……大嫂是……是……」

  習秋崖也悚然道︰「你說大嫂是「鐵扇夜叉」?」

  鐵手道︰「黎露雨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愛財如命,的確有此難聽的綽號。」

  習秋崖叫起來道︰「我只知道大嫂原姓黎,兩年前,二管事始把她介紹給大哥的……」

  習玫紅也訝然道︰「我從來都不知道大嫂她……她會武功呢。」

  鐵手皺著眉頭道︰「你們大哥的繼室居然是黎露雨,這里面怕……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習秋崖駭然道︰「另……另一人是誰?他的腕力好猛,我的刀就是給他一棒子震飛的。」

  鐵手道︰「這人的臂力當然沉猛了,因為他就是呂鐘。」

  習玫紅吃驚地道︰「呂鐘?『大力神』呂鐘?」

  習秋崖喃喃地道︰「難怪他一棍就能砸飛了我手上的刀。」他似乎是為自己被震脫手的刀找借口,卻忘了呂鐘曾一棍打在鐵手手臂關節上,結果是熟銅棍打斷了。

  冷血忽對鐵手道︰「呂鐘、黎露雨這一對殺人不眨眼的大盜在這里,加上三日前我們遇上而殺掉的岳軍、唐炒,不是很湊巧的事嗎?」

  鐵手點了點頭,同冷血道︰「恰好習家莊是這一帶的武林魁首,比起那八個被毀了的莊園,還要有份量得多了。」

  鐵手和冷血這番對話,其他三人卻不知他們究竟是在討論些什麼,直至聽到鐵手干咳一聲,問道︰「三小姐。」

  習玫紅側了側頭︰「唔?」

  鐵手道︰「我們藏身在郭捕頭家里的事,你是聽郭捕頭說起的,是不是?」

  習玫紅不了解鐵手何以有此問,便偏了頭,端詳著他,一面答︰「是呀。」

  「那麼……」鐵手又問︰「你得知我們在郭捕頭家里的消息,有沒有跟你大嫂提起過?」

  「我怎麼告訴她?」習玫紅瞪大眼楮反問道︰「她已失蹤數日了,我還以為……以為她遭了大哥的毒手,誰知……我倒有說給另一個人知道。」

  「誰?」

  「三管家,良晤叔叔。」

  鐵手和冷血都不約而同互相對望了一眼。

  鐵手沉聲道︰「你只告訴他一人知道?」習玫紅點頭。

  習玫紅道︰「三個蒙面人,一個呂鐘,一個黎露雨,另一個的身形,我看似眼熟,卻不知是在哪里見過……」

  冷血接道︰「便是習良晤的身影,我們見過的,而且,也只有他最了解你和我都不在郭捕頭家,大可輕易把習二公子引走,再從旁動手……問題只剩下,習良晤為何要殺二公子?這件事跟習莊主又有什麼關系?跟最近那一群殺人滅口的強盜又有沒有牽連呢?」

  習玫紅睜大著眼楮,明明亮亮的望著冷血,卻發出迷迷蒙蒙的光彩,她實在不明白這沉默寡言的人怎麼一說起話來有這麼精強的分析能力。

  只聽鐵手說︰「這些謎,都要到習家莊去探望,才能解決了。」

  冷血道︰「如果要去,只怕要即刻動身,遲了,只怕來不及。」

  習玫紅聽得甚不服氣。不禁問一句︰「有什麼遲不遲的?」

  冷血卻答得沒有一點不耐煩,「因為在我們想到這場暗殺,跟習家莊的三管家有關的時候,對方也同樣料到我們想到。」

  習玫紅三小姐看來仍很不服氣,插著腰,瞪著杏眼說︰「他們想到又怎樣?難道去買一個龜殼把頭伸進去藏起來?」

  冷血冷冷地道︰「如果藏起來倒沒有什麼,只怕對方並不是藏起來,而是采取行動,譬如說,對付令兄……」

  習玫紅和習秋崖一起跳起來叫道︰「走!現在就走!」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40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9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 第一回 六十四張椅子

  一

  習家莊前,紫花遍地,使綠草如茵的草地上,點綴得像一張精心編制的綠底紫花地毯。

  風涼沁人心。草地的末端,小路的盡頭,是習家莊的大門口。

  大門前有一個人。

  這個人傴僂著身子,抽著煙桿,一臉都是笑容,雖然年紀極大,但絕不衰老蹣跚,反而有一股威勢。

  鐵手、冷血沉著臉,走向前,習玫紅不明白鐵手和冷血何以如此冷靜淡定,她幾乎忍不住用手指往那滿臉假笑的老狐狸鼻子道︰「你還有臉見我?」

  不過她還沒有來得及問出口來,習良晤已經嘻嘻的問道︰「二少爺、三小姐可好?你們可回來了。」

  習玫紅倒是被氣得愕住了,習秋崖冷哼道︰「我們若是不回來,豈不正中你下懷!」

  習良晤好像沒有聽見習秋崖的話,逕自笑眯眯的道︰「快進去吧,莊主已等你們好久了。」他眯著眼,笑嘻嘻的向鐵手、冷血臉上一溜,「莊主也在等候鐵二爺、冷四爺。」

  「哦?」鐵手沉住氣道︰「那就有煩三管事引路。」

  習良晤一躬身,笑嘻嘻的走在前面。習玫紅忍不住想上前去摑他一記巴掌,她身影一動,忽覺手給人握了一握。

  那人握了一握,立即放手。

  習玫紅叫了一聲,轉頭看去,原來是冷血,臉紅得似公雞冠般的冷血。

  習秋崖警覺問︰「怎麼?」

  習玫紅低聲道︰「沒有。」她也紅了耳根,這時鐵手已大步跟在習良晤身後,其余的人自然也魚貫行去。

  二

  大廳十分寬敞,擺放了六十四張椅子,這六十四張椅子,置放的位子,十分不劃一,有的朝外,有的朝內,椅座有的向西,有的向東,而椅子的色澤、木質、形狀,甚至大小,全都不一。有的甚至有龍雕檀木扶手,有的只是一張圓凳子,連靠背都沒有,有的鋪陳雕花錦座,像御座一般華貴,有的卻已漆木斑駁,還缺了一只椅腳。

  這六十四張椅子中,有一張形狀甚奇怪,是實心柚木做的,八卦形的小凳上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披頭散發,滿身髒臭,但雙眉插鬢,臉上露出一種沉思的神態,使他整個看去,令人有種十分溫文儒雅的感覺。

  這個人盤膝而坐,膝上打橫放著一把刀。

  這個人鐵手和冷血已不是第一次看到。

  但冷血和鐵手第一次看見這個人的時候,這個人還是被人鎖在牢里的。

  這個人當然就是習家莊莊主習笑風,他背後還有一個兵器架,上面擱著三、四十柄不同形狀的單刀。

  三

  習秋崖一見習笑風,怔了怔,脫口低呼了一聲,「大哥──」一面叫。卻退後了一小步。

  小珍一見習笑風,臉都白了,退到一個人的身後,藏住了大半個身子,隨後才知道那人是鐵手。

  習玫紅最開心,叫道︰「大哥,你沒有瘋啊?」

  習笑風平靜地笑了笑,目光緩緩看了鐵手一眼,又轉到冷血身上看一眼,緩緩地道︰「鐵大人,冷大人,久仰了。」

  鐵手微微稽首,道︰「習莊主,不必客氣,請直呼鐵游夏名字便可。」

  習秋崖對脾氣古怪的哥哥猶有余悸,不敢說話,習玫紅卻爭著說︰「大哥,我們沿途受到刺客的突襲,都是三管事干的好事!」

  習笑風臉色一整,道︰「胡說,三管事對習家莊忠心耿耿,怎麼會作出這等事來,女孩兒家嘴里可別亂說話!」

  習玫紅被這一喝,委屈得扁起了嘴,幾乎要哭出來。在一旁的習良晤卻走上前來,作揖一疊聲地道︰「是,是呀……三小姐可冤枉人了,幸有莊主明鑒。」

  習笑風向習玫紅叱道︰「還不快些向三管家賠不是。」習笑風近年雖脾氣古怪,但極少對習玫紅疾言厲色過,是以習玫紅聽了更覺委屈。

  習笑風忽然在座椅上挺直了身子,他身子一直,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已到了習玫紅、習良晤之間。喝道︰「還不道歉?」鐵手和冷血心知習家莊莊主的武功定有過人之能,但沒想到他連輕功也那麼高,都暗自提防。

  習玫紅嘟起了嘴,「我……」忽然疾風勁閃,「哎唷」一聲,習良晤已倒了下去。

  這變化委實太快︰眾人還未看清局面,習笑風已點了習良晤的穴道。

  習笑風道︰「其實三管事殺人劫財的事,我早已留心了,只是一面按兵不動,以防會打草驚蛇,現在可把他制住了。」

  習玫紅和習秋崖都驚詫他兄長的清醒。冷血忽道︰「只怕習三管事還不是主謀。」

  習笑風愕了愕,「冷四爺指的是……」

  冷血道︰「近月來,兩河一帶一連八門慘禍,是由六個匪首帶一干歹徒做出來的。六人之中,岳軍、唐炒,已被我們所殺;今日暗算習二少爺的三個凶徒中,黎露雨、呂鐘二人,也只是那剩下的四名匪首之二。」

  冷血望定習笑風道︰「匪首至少還剩下兩人,如果其中之一是習三管事,還有一個是誰?」

  習笑風苦笑了一下,道︰「你問我?」

  鐵手補充道︰「我們得悉在江湖劫財殺人的黎露雨,就是尊夫人……」

  習笑風眉一揚,道︰「你們把她怎麼了?」

  鐵手略一沉吟,道︰「尊夫人挾持三小姐,我們……為了救人,把她殺了。」

  習笑風一震,問︰「她……她……死了?」

  鐵手、冷血暗下戒備,以防他猝起發難,答︰「是。」

  習笑風驟然發出一陣狂笑,笑後痛快已極,連聲道︰「好,好,好!」然後又道︰「這樣的女人,該殺!」

  眾人一陣錯愕。習笑風滿眶淚影,抬頭道︰「你們殺得好,可惜主謀並不是我,我也並不是二個匪首中任何一人。」

  習玫紅這才看出原來冷血和鐵手對她大哥已經生疑,氣沖沖地道︰「大哥是一莊之主,才不會做這種鬼鬼祟祟的事!」

  鐵手道︰「三小姐,我們也同樣希望令兄不是這樣的人……很多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不過,我們這兒還有一個活口。也許,可以從他口中問出一些什麼來。」

  冷血接著道︰「但是,三管事若有任何意外,不能說話了,就不能說出他伙伴來了……所以,任何人,包括以一時怒氣、誅殺強盜的名義來殺他……就是同謀之一。」

  習笑風嘆道︰「二位不愧是名捕,果然小心過人……你們盡量去問話吧,我可以保證三管事不會出事……」

  他的話未說完,地上的習良晤倏地躍起。

  鐵手、冷血二人,防的是別人對習良晤殺人滅口,卻沒想到殺人滅口的是習良晤自己。

  習良晤躍起,伸手五指,飛扣鐵手左頸大動脈。

  鐵手雖然未防習良晤猝起施襲,但任何人想近他的身,畢竟不是一件易事。

  他反手一格,習良晤五指就扣在他的右手手臂上。

  只聽「格」的一聲,習良晤五指如同電觸,疾彈了起來,鐵手手臂上的衣服也似被灼焦了一般,現出了五個指頭大的洞。

  但習良晤的另一只手,卻抓住了小珍的後心。

  鐵手虎吼一聲,振臂欲擊,卻不敢動,因為習良晤說了一句話︰「你再動手,我殺了這女子。」

  四

  就在鐵手發出怒吼的同時,冷血乍覺後腦急風驟至!

  冷血急忙一伏的同時,劍已自後刺了出去,由於他這一下反擊急極險極,是以劍未拔離腰帶,就自後疾刺了出去。

  他的劍,一向是沒有鞘的。

  這時,習玫紅跟他對面而立,顯然是看清楚了偷襲的人,於是喊出一聲尖叫。

  但她發出尖叫之時,冷血已背著對方,劍在腰後不離腰帶地跟對方對過了十七、八招,這十七、八招之內,冷血是完全沒有機會回過身來應戰的,那是因為對方的攻勢實在太急了!

  習玫紅尖叫完之後,震惶莫名的叫了一句︰「大哥,你干什麼?」

  冷血就在習玫紅這一聲呼叫中,肯定了偷襲他的正是習笑風。

  冷血知道偷襲者是習笑風之際,又已跟他交手了二十余招,在這二十余招內,冷血有後退有前進,變了七、八種不同的劍招,雖然他此刻發劍應敵的位置使得他前進反而等於後退,而後退等於前進,但他始終沒有余空在習笑風密集的刀法中回過身來。

  鐵手和冷血不但是同僚,而且是同門,他們在闖蕩江湖,為民除害的日子里,不知經過了幾番生死大難、險惡風波,所以兩人相知甚深。

  鐵手一見冷血被習笑風追擊的情形,雖然稍處於下風,但可以肯定的是,冷血暫時不會有生命之虞。

  只要一開始殺不了他,冷血永遠能越戰越勇,反敗為勝。

  鐵手對冷血永遠有信心,就像冷血對鐵手一樣有信心。

  鐵手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比冷血所應付的更為危難,雖然習良晤的武功只怕比習秋崖好不了多少,根本不能和習笑風相較,但習良晤卻操縱了一個人的生死。

  一個全不會武功的可憐女子之生死。

  小珍的生死。

  鐵手手心出汗,但臉上微笑如故。

  這些年來在江湖上的險死還生大風大浪告訴他,凡是對自己不利的場面,表現得越鎮定越有機會把局面扳過來,相反,則是情形會越來越糟。

  在江湖上,就算對朋友,也只能以報喜不報憂的態度去應付,何況是敵人,其實縱使是朋友,在詭譎的江湖里,也不知會哪一天突然變成敵人。

  五

  鐵手微微笑道︰「三管事,你好像抓錯了人,這位姑娘並不會武功。」

  習良晤愣了一愣,他猝起暗算鐵手,因知鐵手功力,也未抱著太大的希望,所以他一方面出手攻擊鐵手,另一方面抓住小珍,他確想藉以挾持鐵手,至少,也可以作萬一時的護身盾。

  鐵手這一句話,使他從第一種作用,退到第二種作用去︰小珍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子,用她來要脅鐵手,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當時習良晤不能抓住習玫紅或習秋崖,那是因為習笑風的關系。

  只要在他驟起動手之際習笑風並不出手,自己孤身一人在兩大高手的環視之下,那是極其危險的。

  習良晤冷笑道︰「鐵手,你是捕頭,一個官差難道置人命而不顧!?」

  習良晤這一問,正問中了鐵手心中弱點,鐵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但在他外表,卻一點事情也沒有似的,微微笑著。

  而在此時,他接觸到小珍的目光。

  小珍被抓著後心,自然無力掙扎,就算她沒被抓著,有習良晤這樣的高手在旁,她也無法作出任何抵抗。

  通常人在這個時候都會尖呼饒命,或求鐵手就範,以使自己得幸免於難,這也是較自私的做法。

  另一種情形,是被挾持者與圖謀救人者的感情較深,所以不會叫對方來救自己,他不會求對方勿輕舉妄動,反而會要求對方別管自己,先行逃難,或者是無所顧忌,盡管攻擊。這要求,無疑是把對方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所以,聽到這種要求,無疑比哀呼更亂人心……

  但是小珍並沒有叫鐵手不要管她的安全,而是像一般貪生怕死的俗人一般,叫︰「別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鐵大人,你千萬不要動手,他會殺我的。」

  這幾句話,顯得小珍十分自私怕死,但此時鐵手正與小珍目光相對,鐵手在小珍烏亮的眼眸里,看出了許多的心事,在這生死關頭中,一下子,許多千言萬語,鐵手都從她的眼色中看懂了。

  所以鐵手冷冷地道︰「小珍姑娘,這很難說,我總不能為了救你,而讓盜匪逍遙法外。」

  習良晤一聽兩人的對話,眉心就打了一個結,情知這人質,對自己並沒有什麼用處,鐵手跟她可沒有什麼特別關系,絕不會為她作出任何犧牲,所以把這女子留在身邊,反可能是累贅,他立時想把小珍放棄了。

  可是這時候,習秋崖從旁發出一聲痛心疾首的厲呼︰「不能,不能,不能傷害小珍,鐵二爺……你是公人,不能這樣做!不能傷害小珍!」語言甚是淒楚,還帶著哭泣的聲音,習良晤本來要把小珍推到一旁,一聽了這句話,又重新把她擺在身前,五指如鉤,緊執不放。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41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8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 第二回 失蹤寶刀

  一

  鐵手迄此,不禁發出一聲微嘆,他這才知道,習二公子習秋崖不單只缺少江湖閱歷,而且對一直在他身畔的小珍之個性,也未曾了解。

  只聽一個人拍手笑著走出來,哈哈笑道︰「今晨在下才和鐵、冷二位大人討論過濫用權威、誤人害己、先斬後奏的事,當時鐵大人一定要秉公行事,但而今鐵大人似乎把執法之時害了無辜性命,當作家常便飯一般稀松平常,那麼這個法字,對官家似乎沒什麼作用了?」

  說話的人正是習英鳴。此人六尺高,虯髯滿臉,極有威儀。鐵手沉聲道︰「法治本就對民不對官。」

  他板著臉孔說這句話,但心里暗叫了一聲︰慚愧。

  習英鳴慢慢走近,斜睨著鐵手道︰「那麼,鐵大人為立功,無視他人的性命了?」

  習秋崖在一旁厲聲叫道︰「不,鐵大人,小珍她不能死,不能犧牲小珍……」

  鐵手不去理他,只低沉聲道︰「殺人放火不是我,而是你們。」

  「其實誰不都是一樣?」習英鳴哈哈笑道︰「逼死人與殺死人相比較,只是少了一刀!」

  鐵手冷冷地道︰「那麼,二管家和三管家就是剩下的兩位匪首了?」

  「回到正題兒來了?」習英鳴哈哈笑道︰「到這個地步了,揭盤的時候到了,我們當然不必否認。」

  鐵手淡淡地道︰「那麼,正主兒為何不一起出現,省得一個個出場,分別動手費事。」

  「主角永遠是最遲才出場現身的。」習英鳴仍豪氣干雲如一個好客的主人在招待遠來的客人一般,「正如你們吃公門飯的辦案時殺幾個人,可以解釋自衛或為公事殺人,沒什麼殺人者死的責任要負的道理一樣。」

  鐵手聽了這句話,心頭極為沉重,事實上,的確有不少公差拿公事作一個幌子,逼害了不少善良無辜老百姓,就算有些真的是盜賊奸人,其實也沒有到死罪的地步,這些被冤死者的數字,恐怕絕不比真正該死的人的數字來得少。

  所以捕快、差役,在絕大多數民眾的心目中,不但不是執行正義的救星,反而是欺騙壓榨的煞星。

  習良晤見習秋崖要沖過來救小珍,左手五指,便緊了一緊,小珍強忍著沒有叫出聲來,可是只要看見她臉色遽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白,就知道她在強忍非人所能忍受之痛苦。

  鐵手一伸手,搭住了習秋崖的肩頭。

  習秋崖掙扎著,急促地叫道︰「放開我!」但他被鐵手的手這一搭,人就似被釘入了土地里,無論怎樣也掙脫不出來。

  鐵手道︰「二少爺,你這樣子,不是救她,而是害她!」

  習秋崖仍是叫道︰「我要救她,我要救她……」就像一個悲憤至極的拗執小孩一般。

  習英鳴斜著眼楮道︰「是了,習二少爺,你如果要救這小姑娘,除非先殺了那位鐵大人。殺了鐵大人,就可救小姑娘。」

  習秋崖看看小珍,又看看鐵手,臉上露出一副極其憤懣的神情,向習良晤、習英鳴戟指忿道︰「你們……你們是習家莊的人,你們這樣怎麼對得起習家莊!」

  他以為這樣厲聲質問,會使兩人愧無自容,誰知道習英鳴笑態如故,反問︰「二少爺,我們的莊主,你的大哥,現在也不是一樣昧著良心做事。」

  他說了這句話,習秋崖瞠目不知如何以對,可是戰局突然起了很大的轉變。

  因為習笑風對冷血的攻勢,遽然停了下來,他攻得極快極急,但一停下來的時候,刀已回到鞘中,刀鞘已放在膝上,人已盤膝而坐,而且就坐在原來的凳子上,人也現出一種文靜儒雅的氣息來,就像剛才發出閃電驟雨一般密集的攻擊,是跟他完全無關的似的。

  只聽習笑風嘆息了一聲,道︰「是,我是昧著良心,但卻是你們逼我昧著良心的。」

  習英鳴冷笑道︰「凡是昧著良心做事的,人人都可以說他是被逼的。」

  習笑風道︰「但我被你們逼害,已經三年了。」他平靜的臉容忽然青筋躍動,但他依然端坐著,顯然是用了極大的力量來鎮靜自己。

  「自從三年前先父去世後,我就發現,習家莊只是一個空殼子,真正的實權,是在你們手上。」

  習良晤忙道︰「我怎配呢?是大總管、二管家領導有方。」

  習英鳴也道︰「我也不過是受到大總管感召,為他效命而已。」

  兩人這匆忙的澄清,倒似怕惹禍上身似的,忽聽一人淡淡笑道︰「其實莊主還是莊主,習莊主言重了。」

  說話的人正是英華內斂,氣定神閑的唐失驚,他正施施然的緩步出來,右手拖了個六、七歲大的小孩。

  鐵手淡淡地道︰「幕後人物終於登場了。」

  習笑風看見那孩子,臉肌抽搐著,卻並不站起來,習秋崖、習玫紅一見,不禁叫了出聲︰「球兒,你怎麼在這里?」

  「球兒,你不是已經……」

  後面一句,總算及時省起,沒說下去,但見那小孩神態木然,雙目緊閉,顯然已被制住了穴道。

  習笑風澀聲道︰「大總管,你要我做什麼事,盡管出聲便可,其實又何須要挾制球兒……」

  唐失驚一笑道︰「莊主,我們就是因為大意,差點給你裝瘋賣傻而著了你的道兒,還能不小心一些嗎?」

  習笑風苦笑道︰「最後還不是瞞不過你。」他的聲音雖經過極力抑制,但聽來仍似哭的一般,一個人若不是悲屈已極,是不會發出這樣的聲調的。

  唐失驚笑道︰「我們能揭穿你的計謀,其實應該多謝二位名捕。」

  鐵手忽道︰「大總管……」

  唐失驚道︰「請說。」

  鐵手道︰「到這個地步,我想,不管你們進行的是什麼計劃,計劃都非成功不可的了。若要成功,則非要殺我們滅口不可,我們自然也不會束手待斃的。」

  唐失驚顯得極安詳,「這個當然。」

  鐵手道︰「既然我們雙方是非有場殊死斗不可,那我倒有個請求。」

  唐失驚淡淡地道︰「你想弄清楚這件事情?」他笑著向習笑風注目,「且由莊主先說吧。」

  習笑風臉上露出一種苦澀的神情來,雙眼空洞洞,直勾勾的,「先父在三年前去世的時候,習家莊的大權實已移到大總管的身上,這習家莊上上下下的人手,都由他來調度,一切的大大小小事情,都由他來處理。實權都落在大總管、二管事、三管事手上……」

  一個組織的這幾件要務都落在他人頭上,主人的權位被架空是可以想象的,這點鐵手和冷血當然明白。

  「所以,」習笑風自嘲的笑了笑,「我只是一個傀儡莊主。」說到這里,習秋崖已叫出聲來︰「不是的,大哥,你不是的,你是莊主,你還是莊主!」

  習笑風說道︰「我當然是莊主,起初,我還很感激大總管、二總管、三管事為我分憂解勞,為習家莊出力,可是……後來我知道我不能夠決定什麼,甚至什麼也不能決定的時候,我已無力去把這危機扳過來了。」

  唐失驚道︰「因為根本沒有危機,習家莊不是好好的嗎?又何須要扳過來。」

  習笑風冷笑道︰「你當然不需要把局面扳過來,因為你已經把局面扳向你了,」他額上的青筋,又在皮膚下躍動著,道︰「習家莊的真正莊主,已經是你,不是我了。」

  習玫紅睜大眼楮道︰「怎會呢?大哥,我沒有感覺出來呀。」

  習笑風淡淡一笑道︰「你當然沒有感覺出來,你平日只曉得扒鳥雀斗蟋蟀,在後門偷偷絆人摔倒,怎有空來感覺這些事兒,不過這樣也好,不管是大總管、二管家、三管事,都沒有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你倒沒有生命之虞,使我放心……」

  習秋崖道︰「我倒有點感覺出來,大哥很不開心……」

  習笑風截道︰「你則是非死不可,球兒也是他們的眼中釘……他們要奪習家莊的大權,就得把一切可能的繼承人都殺光。」

  習秋崖詫然道︰「他們會……」

  習笑風冷笑道︰「怎麼不會?當我知爹爹原來是死於他們手上的時候,就知道再沒有什麼手段,在他們來說是不可能的了。」

  習秋崖赫然道︰「爹他不是病死的嗎?」

  習笑風道︰「別忘了大總管是唐家的人,蜀中唐門子弟,至少有五百種方法,使中毒的人死得自然到連良醫都查不出死因來。」

  習玫紅驚道︰「原來爹爹他是……」

  習笑風冷冷地接道︰「被毒死的。」

  鐵手忽道︰「蜀中庸門,數百年一直是武林中最可怕而實力最深遠的一個家族,二百年來,不只一次想稱霸武林,而上一次獨霸江湖的計劃,還是給神州大俠粉碎的。」

  唐失驚微微笑道︰「事實上,唐家的人也從未放棄過要統一武林。」

  冷血忽問道︰「那麼二管家、三管事世世代代是習家的人,怎麼為唐門的人效勞起來了?」

  習英鳴只低頭,就立刻道︰「我們這些奴才,自然要追隨個明主……何況,習家莊自太老莊主過世後,就一直沒有什麼起色,要中興習家莊,還得……嘻嘻……」

  他所說的「太老莊主」,就是驚才傲世的習奔龍,亦即是習笑風的爺爺,「碎夢刀」的主人。

  習英鳴還未說完的話,習良晤替他接了下去︰「……咱們還得沾大總管的光……仗賴唐門,光大習家莊。」

  冷血冷冷道︰「好個仗賴唐門光大習家莊,有這麼堂而皇之的理由,你們就算出賣祖宗十八代改姓唐,也是披肝瀝膽的事了。」

  唐失驚卻不管冷血對習英鳴和習良晤的諷刺,加插了一句道︰「其實,習奔龍的暴斃,一樣是我們唐門子弟下的毒。」

  習奔龍奪得第一高手,無人敢與爭鋒的名號後,突然暴斃,這個謎一直至今天才給唐失驚一語道破。

  鐵手冷冷地道︰「看來,唐門這次要獨霸天下計劃,已經進行好久了。」

  唐失驚淡淡地道︰「事實上,唐門從來沒有中斷過統一天下的行動。」這句話,聽得鐵手、冷血二人、心一里一陣寒意,彷佛在雙肩上,加上一道重逾千鈞的擔子。

  冷血忽道︰「習奔龍武功蓋世,要殺他,自不容易,所以你們用毒,但習酒井與世無爭,在武林他並不出鋒頭,你們唐門可干淨利落滅了習家莊……」

  冷血發言雖少,但每次均能針對重點,提出質疑。唐失驚睨了冷血一眼道︰「唐門要滅的是不服本門的派別,但對有相當影響力的組織,則是要並吞,如此才能壯大,推展唐門的實力。」

  他笑笑又道︰「與其對之徹底殲滅,不如暗中篡了習家莊的大權,奪了過來。」

  眾人聽了,只覺腰脊俱生了股寒意。

  鐵手道︰「所以,你們在習酒井當權的時候,已暗里替換取代了實力。」

  唐失驚淡淡地道︰「所以習酒井習糟老頭兒除了酗酒外,再也找不到別的事可以做了。」

  習笑風苦笑一聲︰「正如我到末了,除了悶悶不樂以及瘋瘋癲癲外,還能做什麼?」

  唐失驚卻正色道︰「習莊主,其實你也算了不起,你裝瘋賣傻,差點就把我們騙過去了。」

  冷血忽道︰「你們在習酒井一代已奪得實權,為何不索性殺了習莊主,取而代之,卻要那麼大費周章?」

  習笑風道︰「那是因為一把刀。」

  唐失驚點頭道︰「碎夢刀。」

  二

  眾人聽得「碎夢刀」,均是一怔。

  習玫紅道︰「「碎夢刀」是莊主的信物,跟這事又扯上什麼關系?」

  習笑風一笑,這笑容充滿了自侃自調,「若沒有這把刀,我早就給人不明不白的殺掉了。」

  唐失驚以一種嚴肅的聲調道︰「習家的「失魂刀法」雖然厲害,曾叱吒武林一時,但江山代有才人出,「失魂刀法」也不是不可破的刀法,何況,習家一直也沒有像當年獨創「失魂刀法」的習豫楚這樣的天才出來,「失魂刀法」更顯勢微!」他臉有得色的笑了一笑,「而且,習家的「失魂刀法」,我已完全學得。」

  他當然是自得而笑,他這一笑的意思是說︰習家莊的家傳刀法我會,但唐門的秘技你們可不會。唐門這些年來,不知用多少種不同的手段學得了多少種不傳的絕技,但武林中人卻對詭秘的唐門依然不了解。

  「可怕的是「碎夢刀」「唐失驚又道︰「這把刀鑄冶之後,習奔龍一戰而雄霸武林,這刀能把「失魂刀法」發揮十倍的力量,那是不容忽視的。」唐失驚說著時候,眼楮發出一種懾人的異彩,這異彩在一般權力欲極重、野心極大的人眼中,尤其在爭雄斗勝的過程中,常常可以見到。

  也許,幾頭餓虎在爭一塊羊肉時,那野性的殘暴的眼光與此近似。

  「但這把刀卻是去了哪里呢?」唐失驚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望向習笑風的。

  習笑風這次回答的時候,臉上有了一些神采。

  「我爹雖然昏庸,但是,他卻沒有把刀交給任何人,包括我。」

  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若習酒井把「碎夢刀」交給唐失驚,自然是等於把習家莊雙手奉送給唐門一樣,日後禍患無窮,但如果把刀交給習笑風,不管是明交還是偷傳,結果都是一樣,唐失驚一定會奪取寶刀,那習笑風便有殺身之禍。

  可是習酒井沒有交出寶刀。

  但是刀呢?刀在哪里?

  唐失驚寒著臉道︰「這把『碎夢刀』是習家莊的命根,一定藏在某處,習奔龍一定把寶刀傳了給習酒井,但習酒井卻沒有把刀傳給習笑風,刀會在哪里?」

  冷血冷笑道︰「如果習酒井把刀交給了習笑風,你早已殺掉他,去做你明正言順的莊主了。」

  鐵手沉聲道︰「所以如果你一天找不到『碎夢刀』,就一天不能名正言順的竊取習家莊大權。」

  唐失驚笑了,「不過,這也有例外的時候,比如,習莊主不聽話了,不受控制了,或者,知曉一切,明白真相了,要反抗我們了,我們就會不惜一切,縱沒有刀,也殺人。」

  「還有。」唐失驚補充道︰『碎夢刀』雖為習家莊鎮莊之寶,但可能已經失去,否則,習酒井雖然昏庸,如果一刀在手,不可能不試試看能不能鏟除我們的,至於習少莊主……」唐失驚充滿信心地笑了,「我們至少用了一百種方法,用了各種不同的壓力,要是他有『碎夢刀』,不早跟我們拼命,也早都獻上給我們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42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8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 第三回 四十張不同形狀的單刀

  一

  單只聽唐失驚這一番話,就可以想見習笑風身上所承受的壓力與痛苦有多巨大了。

  習笑風痛苦地道︰「『碎夢刀』的確是失去了,『失魂刀法』的精髓不能發揮,習家莊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但他卻是這「空殼子」習家莊的主人。

  鐵手道︰「這些年來,要不是為了想利用習莊主找得『碎夢刀』,你早就把他殺了,是不是?」

  唐失驚笑道︰「他本來就不是我的對手。」

  鐵手冷笑道︰「你身兼兩家之長,如果沒有料錯,我們曾經交過手。」

  唐失驚點頭道︰「當時的情形,我實在應該殺了你,但我想殺了「四大名捕」之一,必定驚動諸葛先生,所以我忍住了,看來,這決定實在很錯。」

  鐵手額首道︰「是錯的,因為,今日的局面,你未必殺得了我,而且,就算你殺得了,也要殺掉兩個,殺兩個遠比殺一個轟動。」他說的「兩個」,指的當然是他自己和冷血。

  冷血聽在耳里,心里分明,鐵手提到曾和唐失驚交過手,無疑就是在跨虎江畔救了自己之後,鐵手曾道出陝北抓到了大盜唐拾貳,唐拾貳正準備把作案凶徒供出之際,被人所殺,而鐵手跟一黑衣蒙面人大打出手,數十招內不分勝負,後來黑衣人見伙伴已殺人滅口得了手,立時退走,看來那黑衣蒙面高手便是唐失驚。

  唐失驚同意地道︰「看來打鐵趁熱,殺人要快,這句話一點也不錯,我就是因為想到如果殺了習笑風,『碎夢刀』就更不可能有到手的一天,所以遲遲未下殺手,終於幾乎為他所騙,而且,還惹出了你們來。」說著似有些追悔。

  習英鳴這時接道︰「習莊主裝得一副對我們十分信賴的樣子,把莊中責權全都交給我們,使我們以為他對習家莊的權力並不稀罕,而且並未發現我們的意圖……我們差點就給他瞞過去了。」

  習玫紅叫起來道︰「大哥,這樣的事,你為什麼連我們也不說?」

  習笑風道︰「告訴你們又有何用?以你們的武功和沖動的性子,只是死快一些而已。何況……莊中上下,全是他們的心腹,連你們嫂子也給他們害死了,又派黎露雨來監視我,你們一旦知道這件事,一定忍不住,況且,在他們嚴密監視下,為安全計,我也沒有機會告訴你們這件事。」

  鐵手,冷血聽在耳里,心中也不禁暗嘆,不管怎麼說,習秋崖和習玫紅自小是在莊里長大的,居然覺察不出這樣嚴重的情形,其對於權力爭斗的無知程度,也真令人震異。

  習良晤道︰「所以他表面柔順,骨子里在計劃謀反。」

  習笑風抬頭冷冷望了他一眼,「謀反?究竟是誰謀反誰?」

  習良晤一時為之語塞。

  習秋崖顛聲道︰「那麼,大哥為何要追殺球兒?」

  習英鳴代習笑風答道︰「那是他的詭計,為求保住習球這一點骨肉,他故意裝作神智不正常,作了一些逆常的事,然後名正言順的殺傷黎露雨,使她不能在旁監視,而又不殺死她,以免我們起疑,他就趁亂把習球逐至江邊,假裝把他殺傷,其實只是推他落江而已.....」

  冷血忽問︰「習家子弟不是規定不能近水,不準學泳術的嗎?」

  習英鳴冷哼一聲道︰「所以,我們也信以為真,料定習球必死,習笑風如果連自己孩子都照樣逼死無誤,那倒是真的瘋子。」

  習笑風道︰「其實我知道那時候你們已對習家子弟動了殺心,要不是真是裝顛,你們已經要下殺手了。」

  唐失驚道︰「其實那暴雨之夜,你砍傷黎露雨,佯作追逐習球到江邊,告訴他游泳到前岸去找習野寺,然後讓習野寺去通知四大名捕,前來抓捕我們,這計劃也真好。」

  習笑風嘴角牽動,望了望唐失驚手掌下木訥的孩子︰「對付你們,不得不如此。球兒是不聽話的孩子,因為住在江邊,自小學會了游泳,這也只有我和他生娘才知道。」

  唐失驚笑道︰「可惜……可惜習野寺雖是你唯一的心腹,但腦袋瓜子太過愚鈍,他不知如何去找「四大名捕」,所以找上了縣太爺來問……」

  說到這里,唐失驚哈哈一笑道︰「縣太爺是我們的人,所以,習野寺立刻以拐帶小孩的名義下獄,第二天就在牢里斷了氣。」

  唐失驚說到這里,故意摸摸孩子的頭發,「故此,小球兒又落在我的手里。」

  習笑風雙眼發直,喃喃地道︰「早知如此,那天暴風雨之中,我該一起逃出去。」

  唐失驚斷然道︰「不可能,因為我立刻趕到,習球一定逃不了。如果你背負習球而逃,更加逃不掉。你可以放棄你的弟弟妹妹,卻仍未能狠心到放得下兒子,放得下習家莊……」

  習秋崖至此不禁問道︰「大哥,那你為何要……要逼我和小珍落江,我和小珍……真的不會游泳啊!」

  習笑風道︰「我逼你們下去,因為我聽三妹說,『四大名捕』其中二人就在這江上,如我呼救,只怕名捕未來前我已遭毒手,所以把你們弄下江去,制造騷動,讓鐵大人、冷大人對習家莊的事生了興趣……」

  唐失驚撫掌道︰「就算是我,也不得不佩服,這確是好計,況且,你這一來,殺兒害弟的,使到我們更相信你是一個瘋子,我們要奪一個瘋人的產業地位,更是輕而易舉,用不著殺你……你佯作瘋狂,至少是自保妙策!」

  「但……」習秋崖嚷道︰「若鐵、冷二位大爺沒有來救我們呢!?」

  「那怎麼樣?」習良晤眯著眼道︰「你不就淹死了,心狠手辣,你可比不上你的哥哥,這也是我們不急於殺你的原因之一。」

  他的話非常明顯,在他們的心目中,習秋崖這二公子根本就沒有什麼份量。

  習英鳴也道︰「他故意要你們脫衣下江,弄一大堆噱頭,使得自己更像瘋子,除此以外,他的所作所為,令人矚目,我們總不能在他被外界注意時殺了他吧,何況,他也抓住我們一個心思,我們也希望他把自己的形象弄得越壞越好,這樣有便於我們日後奪權。當然這也有利於他,可趁我們對他放任松懈時便有逃遁的機會。」

  唐失驚發出一聲輕噓︰「可惜他逃不掉。我們抓回球兒後,便開始懷疑他,雖當時已滿城風雨,不能殺他,但立即把他關了起來,等到從三姑娘處知道,原來二公子落江時有『四大名捕』中二位施援手,我們就明白了他只是在裝瘋賣傻,根本是在演戲。」

  冷血截問道︰「那麼,今早我們到地窖里看你的時候,你為何不發任何一絲警告?」

  唐失驚代答道︰「因為他知道,我在地窖中他的牢房里,制了六道即刻使人致命但又似因瘋狂而致命的毒,只要他一說錯了話,我立刻就可以使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就死去,他是聰明人,自然不會亂說話了。」

  「我也說了。」習笑風喟息道︰「我特別提到「碎夢刀」,就是想借此激起你們的懷疑與興趣。」

  冷血問︰「那麼祖上真的沒有把「碎夢刀」傳下來麼?」

  習笑風把膝上的刀一舉,臉上出現一種極其悲憤的神情。「若我手上這一柄破刀是「碎夢刀」的話,我早就跟這干賊子一拼了!」

  唐失驚緩緩道︰「可是此刻「碎夢刀」我已不想要了。此事已惹了冷血和鐵手,我不想把它鬧下去。」

  鐵手沉聲道︰「所以你一面使人告訴習姑娘我們的行蹤,你深知習姑娘的性子,一定會把我們絆住,趁此命習良晤、呂鐘、黎露雨把習二公子引出來殺掉?」

  唐失驚道︰「可惜……我少算了一個小珍,所以,只有一個三管事回來,我就知道你們馬上就會追到這兒來的了。」

  鐵手又問︰「那麼,陳家坊、照家集、鄢家橋、鞏家村、淡家村、河南鄧家、真心道場、年家寨、河北宋停墨酒莊的滅門慘禍全是你叫手下習英鳴、習良晤、呂鐘、唐炒、黎露雨、岳軍干的了?」

  唐失驚淡淡笑道︰「還有習家莊,只不過習家莊實力雄厚,尚有利用之處,我們是用另一種方式來毀滅它罷了。」

  他接以一種極高傲的神態說道︰「我本來就是唐門特遣來統領兩河武林的負責人。」

  鐵手冷冷地道︰「難怪「九命大總管」在落雁幫與灌家堡先後當過要職,而後來落雁幫成為唐門的附庸,灌家堡卻不到一年間土崩瓦解,勢力蕩然無存了。」

  唐失驚笑道︰「不過你放心,習家莊會跟落雁幫一樣,而不是像灌家堡那般下場淒慘。今天的事,我早已遣開莊中子弟,所以誰都不會知道這兒發生了什麼。」

  鐵手淡淡一笑道︰「唐失驚,你真有如此把握?」

  唐失驚也微微笑道︰「我跟你交過手,可以說是不相伯仲,但冷血一人,絕不是英鳴、良晤外加上習莊主的對手。」

  習玫紅叫嚷了起來︰「大哥為何要幫你?活見你的大頭鬼!」

  唐失驚依然微笑︰「因為習球在我手里,他不幫我,習球就死定了。不相信,你可以去問問你那聰明知機的大哥看看?」

  習玫紅走上前去,扯著習笑風的衣袖,急得一疊風般的問道︰「哥哥,哥哥,是不是,是不是,哥哥……」

  習笑風仍然看著膝上的刀,並沒有言語。

  冷血大步上前,只說了一句話︰「你要是幫唐失驚殺了我們,事後唐失驚一樣會殺你。」

  習笑風緩緩抬首,苦笑,只回一句話︰「如果我現在不殺你,唐失驚布在球兒身上的毒,就會立即發作,你說,我能害死我自己的孩子嗎?」他把這句話說完,就對冷血出刀!

  他一出刀,戰局便開始了。

  戰局開始的時候,習秋崖猶在高聲大呼︰「還有我們!你們算漏了,還有我們!……」可是在戰局中誰也沒有理會他。

  二

  戰局一開始就是極為激烈的。

  習笑風快刀飛斬冷血,但就在他猝然出刀的剎那,冷血已倒飛出去。

  冷血倒飛的同時,鐵手突然向唐失驚出拳。

  唐失驚正要出手,忽覺拳頭小了。

  本來拳往臉門打,應該是愈近愈大才是,此刻拳頭怎反而縮小了。

  唯一的理由就是,出拳的人拉遠了距離。

  當唐失驚發覺這點時,他已來不及阻止。

  鐵手倒退,退勢之疾,實在莫可形容,所以幾乎在同時間,冷血的劍與鐵手的拳,同時擊在習良晤的身上。

  習良晤怪叫一聲,也可以說是在被擊中的同時,喪失了性命,仰天倒了下去。

  而小珍也等於是立時被救了過來。

  鐵手、冷血二人共同作戰,經年累月,心意相通,竟一出招就聯手殺了對手一名好手,救了小珍。

  就在這時,唐失驚發出一聲怒嘯,向鐵手撲了過來。

  鐵手在小珍之左,冷血在小珍之右,任何對鐵手與冷血的襲擊,其實對小珍都有危險,所以鐵手、冷血兩人,立時迎了上去。

  所不同的是,鐵手迎向唐失驚,而冷血是迎向那一團刀光。

  三

  冷血曾跟習玫紅交過手,習玫紅用的也是「失魂刀法」,可以算是十分逼急凌厲。

  但此刻比起習笑風所用的同樣刀法來,習玫紅的刀法就像小孩舞刀弄劍玩樂一樣。

  鐵手和冷血利用突擊,救了小珍,殺了習良晤,無疑是奪得了先聲,但他們同樣因此而失了優勢。

  因為這等於給予敵人蓄勢以發的先機。

  高手對敵,一點點的客觀因素,可以造成極不同的效果,而一點點的優勢,可以扭轉兩個實力相仿的人之戰敗。

  鐵手的武功,要比冷血高出一點點。

  鐵手的武功,與唐失驚難分勝負。

  唐失驚的武功比習笑風高出很多。

  所以冷血的武功,其實高於習笑風。

  可是,對付冷血的人,還有習英鳴。

  習秋崖、習玫紅想要幫冷血,但要幫冷血的話,豈不是等於對付自己的親哥哥?

  故此,習攻紅、習秋崖一直沒有動手,也不知如何動手是好,小珍不會武功,想動手也無能為力。

  只是,習笑風加上習英鳴,兩人合起來,武功實力就要比冷血高出一些了。

  何況,冷血一上來就失去先機,給習笑風搶攻得如暴風驟雨,正在全力應付著。

  因此三十招一過,「錚」的一聲,冷血手中長劍,被習家兩把「失魂刀法」下絞得脫手飛出。

  但是冷血趁敵人卷飛自己手中兵器時急退,他退至兵器架旁。

  兵器架上,有三、四十張不同形狀的單刀。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43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8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 第四回 失魂刀法

  一

  當冷血手上的劍被習笑風、習英鳴兩把單刀震得脫手之際,鐵手和唐失驚的戰局也有了新的轉變。

  唐失驚用的也是習家「失魂刀法」,但是他的「失魂刀法」比起習笑風來,就像駝鳥跟小雞一樣,雖同是鳥,可是相距實在太遠了!

  他的刀法就似一個醉了酒或失了魂魄的人一般,左一刀、右一刀、前一刀、後一刀、虛一刀、實一刀,刀勢倏忽,一層復一層,一疊又一疊,教人無從招架,縱招架也招架不住。

  鐵手沒有招架。

  他以沉著為要。以不變應萬變,見招拆招,固守要害,唐失驚的「失魂刀法」,始終攻不入他的一雙鐵掌里去。

  如果唐失驚只靠「失魂刀法」,還真奈何不了步步為營、天衣無縫的鐵手。

  但唐失驚是唐家的人,唐家的人都會唐門的暗器。

  唐門子弟的暗器,毫無疑問是江湖上最令人頭痛的一種克星。唐失驚一面揮刀,一面發出暗器。

  鐵手雙手全力控制「失魂刀法」的攻勢,一面挪動身形,避開暗器。

  他一面閃躲一面應戰,隨著戰局下來,他已閃到那六十四張椅子中心。

  他一閃至椅子擺放之中心,即知不妙,因為他發現,不只有一個唐失驚。

  唐失驚變得有兩個,或無數個,有時在一張雕花古椅上向自己攻擊,有時卻躲在一張龍鳳紫檀木椅背後向自己偷襲,有時更在高藤椅之上向自己居高臨下猛攻,有時甚至是躲在太師椅下向自己雙腳暗算……怎麼會這樣?

  唐失驚當然只有一個,不可能有兩個或者更多,這種現象,是鐵手陷入這些椅子中方發現的。

  鐵手立時知道,自己是陷入陣中了。

  也就是說,這些擺置得不規律的椅子,是一種陣勢,既似許多面鏡子,反映出無數個唐失驚向自己攻擊,也是許多面大牆,攔阻自己向唐失驚反擊,鐵手想起傳說中的蜀中唐門有許多厲害的陣勢,甚至使當年神州大俠也陷身其中,心里就一陣悚然──他已處於捱打的境況。

  要在平時,他大可踢開這些椅子,或以掌力一一震碎,可是,唐失驚狠命的刀法,以及難以防範的暗器不住襲來,令鐵手無法騰出手來毀掉椅子──情勢更危急了。

  他跟唐失驚的武功,本來相去不遠,可是這樣一來,他就處於下風了。

  唐失驚的刀光密集,刀意迷玄,鐵手的雙掌,始終制住刀光。

  就在這時,又有一道刀光,閃電般擊了下來。

  二

  刀光何來?

  其實刀光是從冷血這一方的戰團中來的。

  冷血返到兵器架旁,一伸手,抄起一張刀,又跟習笑風、習英鳴廝殺起來。

  冷血是一流的劍手,他的刀法並沒劍法那麼好,而他此刻持的是刀,所以才斗了五、六招,刀又告脫手飛出。

  但是冷血立即又抄了一把刀。

  如果冷血不是遇到當今武林第一流詭秘靈動的「失魂刀法」,他一刀在手,一定可以再戰下去。

  可是「失魂刀法」實在太飄忽、太精妙了,所以冷血的刀一旦被習笑風、習英鳴的刀光所卷,就像一跟竹子被壓到磨子里去一樣,立即被絞碎了。

  冷血反應極快,又拿了一柄刀。

  習笑風和習英鳴迅速對望一眼,和身撲上,刀光卷至!

  冷血大喝,刀攔二人,就在這剎那間,他突覺手上一輕。

  原來這刀身跟刀鍔並沒有鑄冶在一起,而只是黏上去,所以刀一旦被大刀揮動,刀身脫離刀柄,而冷血握的當然是刀柄了。

  也就是說,冷血如今正使出一記刀法,但卻沒有刀,只有刀柄。

  刀本長三尺三寸,而今刀身失去,只剩三寸不到的刀鍔,仍留在冷血手里!

  這樣的一種局面,若換作任何人,都會呆住的。然而這時,習笑風和習英鳴凌厲的刀風已涌卷而至!

  可是冷血完全沒有震愕,其至連怔一怔都沒有,雖然他也似乎因手上驟然一輕而皺了皺眉,但他發出去的招式,並沒有因此停頓,甚至也沒有因此而減緩,卻反而加快了。

  他本來一刀斫向習英鳴的,此刻力與速度遽增,仍一「刀」砍下去,這回輪到習英鳴一震。

  就在瞬息間的一震之際,冷血的刀鍔已中了他的天靈蓋,冷血這一擊所蘊藏的力道,是極其之大,是以整把刀鍔都插進習英鳴的腦袋里去。

  習英鳴當然是立時死了,他一死,本來斫向冷血的一刀,就因失去力量,軟了下來。

  但是冷血還是著了一刀。

  饒是他一擊得手,但苦於手中沒有武器招架,只反回身一側,習笑風那一刀就掃中他的腰際,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冷血痛苦地低吟聲,同時他也聽到習玫紅的尖叫聲︰「大哥,不要,不要殺他!」

  他精神一震,又想集中精神,對付習笑風──冷血素來以拼命出名,他傷得越重,斗志也就越高昂,武功比他高的好手,都怕了冷血,主要還不是因為怕了他的武功,而是對他的拼命招式大感畏懼。

  對冷血而言,「掛彩」──即是受傷──才是格斗的真正開始。

  可是這一次對冷血來說,不單是例外而且意外。

  冷血剛想轉過身去,就感覺到腰間一陣劇痛。這陣劇痛如此入心入脾,以致令他感覺到一陣昏眩,幾乎就此暈了過去。

  他這時才看見就在他一側身的當兒,腰際傷口,流血不止,比流血不止更嚴重的是,那些血似泉水一般,噴濺開來。

  這時候,耳際只聽到一陣陣瘋狂的大笑。

  他知道是習笑風的笑聲。

  敵人隨時會取他的性命。

  冷血想撐地而起,豈知才一用力,本來血流較緩的傷口,一下子又爆裂了開來似的,又激濺出血水來,足足射出三尺遠。任何人都經不起這樣嚴重的失血,連鐵鑄的冷血也不例外,他立時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要不是冷血,換作旁人,早已昏迷過去了。

  冷血又「叭」地一跤跌下。

  他一旦倒了下來,血流又告緩和,只有血勢不急的時候,傷口才能有凝結封住血口的機會。

  只聽習笑風怪笑道︰「凡是中了「失魂刀法」的人,無論傷勢多輕,都失去戰斗能力,在傷口未愈合前,一個時辰以內,不能運功,否則血盡而死。」

  他狂笑又道︰「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夠把你們宰一百個、剁一千刀、殺一萬次了。」

  冷血這時在心中升起了一股極大的悔意。大廳中設了刀架,分明是預布下的局,唐失驚等人既然料定自己等人會來,而且勢所難免在廳中有一場龍爭虎斗,那麼,就絕對不會把對敵人有利的設備擺在廳上。

  「失魂刀法」顯然是一種特別能將敵方兵器絞去的刀法,廳上擺了刀架,顯然就是要引手無兵器的敵人去取單刀。

  而這單刀必定有鬼。

  所以冷血打從一開始,他就特別留了心。

  第一把刀,正常……第二把刀,無事,到了第三把刀,果然出了事。

  換作旁人,手中有刀等於無,難免在一怔之間死於習笑風、習英鳴的亂刀下,但冷血反而利用對方勝券在握的心理,殺了習英鳴。

  可惜,他仍為習笑風所傷。

  他現在才明白,當年習奔龍爭取「關內第一高手」名號的擂台比武中,所有與他交手的對手,一旦受傷,即踣地不起,無法再戰,原來習家「失魂刀法」每一刀發出之際,刀鋒都微微的顫動著,這顫動其實十分之急,而且動蕩也非常激烈,這與敵手過招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功效,但是一旦割傷對方,不管傷及對方有多輕微,只要是一見血,即將其血管切傷形成鋸狀,致使流血不止,而且刀鋒所透的真力所及,仍附在傷處,如果稍有牽動,即造成流血不止的狀況。

  所以凡是為「失魂刀法」所傷者,俱等於暫時的廢人!

  所以冷血心中追悔,早知如此,他就寧願先不殺習英鳴,以免捱這一刀,寧願穩打穩扎纏戰下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0:44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7 PM 編輯

《第二卷︰碎夢刀》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 第五回 刀

  一

  習笑風砍倒了冷血,正在冷笑著,習玫紅卻沖上前來,護在冷血前,急促地道︰「哥,你不能這樣子,哥,你不能殺公差……」

  習笑風的眼中,突然發出一種十分異特的光芒來。這種奇異的眼神,令想上前勸說的習秋崖也不由自主的騰、騰、騰的倒退了三步。

  就在這時,習笑風橫掃了站在角落的習球一眼。

  習球為唐失驚的藥物所制,整個人木木訥訥,愚愚的站在那里,對眼前的情形似視若無睹。這當然都是因為唐失驚所施的毒物控制其神智之故。

  唐失驚知道習球已中了他的獨門毒藥,而解藥只有他懂得配制,甚至連他自己他不曾備有,所以,他大可放心讓習球站在那里,因為除了他自己,誰也救不回習球。

  習笑風看了習球一眼後,眼里露出一種出奇慈祥的眼色。

  但緊接這種眼色之後,習笑風的行動,是狂吼著呼號著、怒嗥著,沖向鐵手的戰團,一刀砍了過去。

  鐵手和唐失驚正到了生死立判的苦斗中。

  唐失驚一見習笑風砍倒了冷血,揮刀過來相助自己,不禁大喜,就在這時,他驀然發覺習笑風那一刀,竟是向他劈來。

  唐失驚這一回可說是大驚失色,百忙中抽刀格住習笑風一刀,但「格」地一聲,鐵手的拳已擊在他執刀的臂骨上。

  「格」是他臂骨折碎的聲音。

  唐失驚不愧身經百戰,臨危不亂,他一個騰身倏然撤離戰團,撲過去用剩下一只完好的手,抓住了直愣愣的習球。

  習玫紅不禁掩嘴一聲驚呼,唐失驚的五指指縫,都扣著一枚發出藍汪汪色彩的「東西」,這「東西」無疑是極厲害的暗器,見血封喉,而正抵在習球的頸上。

  習秋崖撲過去營救,他忽覺有七、八道暗器不帶一絲風聲的向他射到。

  唐失驚右手已折,左手扣習球的要害,但暗器卻不知從他身上哪里射出來。

  習秋崖閃躲一輪暗器,別說救人,幾乎連命都丟了。

  唐失驚扣住習球,逼退習秋崖,看他的精神,正是揚聲想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習笑風怒嘯著一刀劈下。

  唐失驚沒想到習笑風在愛兒受掌握下仍敢出刀,他情急中提起習球往身前一舉,如果習笑風這一刀砍下去,必定先斬中習球,才會砍中他。

  所謂「虎毒不傷兒」,無論如何,這都能把習笑風的瘋狂攻勢擋得一擋。

  但是接下去的變化,完全不可預料。

  習笑風仍一刀砍下去。這一刀,自習球和唐失驚頭頂切了下去,一直切到習球腹際,也等於斬到唐失驚胸際(因唐失驚高舉習球當作盾牌,而習球還是小孩子,當然比唐失驚矮小得多),這一刀,幾乎把兩個人劈成四段。

  這樣的場面,不但使習秋崖駭絕、習玫紅尖呼、小珍畏怖,就算遍歷武林殘殺的鐵手和冷血,也為之震住了。

  唐失驚當然死有余辜,但習球──習球只是一個孩子,而且還是習笑風的親兒。

  二

  習笑風一刀砍下來,再也沒有多看一眼,倒提著刀回身,跟鐵手說道︰「大惡已除,多虧你們替習家莊力挽狂瀾。」他說著的時候,刀鋒上還淌著他兒子的鮮血。

  鐵手怔了怔,不知怎的,心頭總有一股寒意,但習笑風是確確實實地救了他一命。他只好說︰「是莊主機變百出,制住了大局……」話未說完,刀光一閃習笑風已一刀向他當頭劈到。

  鐵手見習笑風一刀殺死唐失驚和自己的兒子,心中大有余悸,卻未料到習笑風會向自己突襲,那是因為習笑風根本沒有理由去殺害他們。

  習笑風殺死自己的孩子,還可以解釋為無毒不丈夫,生怕自己被唐失驚挾持,不欲錯過殺死這巨奸的時機,所以寧犧牲自己的孩子,也要殺了唐失驚。可是,習笑風此刻實在沒有理由要殺鐵手、冷血。

  也許因為見習笑風殺兒而不變色太過震愕,其實鐵手應該想到這個人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鐵手眼明手快,右手一格,格住了一刀。

  習笑風卻似瘋狂了一般,左手二指,直插鐵手雙目。

  鐵手左掌一抬,掌心擋住習笑風的雙指。

  可是習笑風卻似瘋了一樣,同時間抬足一踢,這下鐵手倉促之間,再也避不過去,被踢中「窩心穴」!

  這「窩心穴」不是軟穴麻穴,而是死穴。

  習笑風雖並不精於腳法,但這一足踢出,卻是全力施為。

  「砰」地一聲,習笑風發出一聲慘呼,因為鐵手力貫胸膛,習笑風一腳踢上,如踹在黃銅上,五只足趾在巨勁反震下折斷。

  可是鐵手死穴上捱了這一下重擊,也真夠受了。這一下憑他過人的內力,雖及時將真力氣功護住胸部,但這一腳仍使他全身痙攣起來,撫心踣地。

  換作是別人,這一腳踢中死穴,早已七孔出血而死。鐵手內功渾宏,雖不死,但也心痛如絞,一時之間,未經過調氣復元,全身乏力,喘息急促,十分痛苦。

  習笑風一腳踢去,卻被震斷了五趾,心中驚疑,但終見鐵手僕地不起,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的狂笑來。

  這一陣狂笑的瘋狂程度,可謂令人驚心動魄,他一面笑著,一面揮刀舞著,這時候如果還有何人不覺得他是一個瘋子,只怕那人才是一個真正的瘋子。

  待他剛笑完,習玫紅就悲聲問︰「哥,你在干什麼?你究竟在干什麼?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

  習笑風瘋狂的笑聲雖斂,但他的眼神卻比瘋狂的笑聲還瘋狂,「你問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這幾年來,受盡了委屈,忍受別人的操縱,現在,我才吐氣揚眉,才是真正的武林泰斗,才是真正的習家莊莊主……」

  他的眼楮布滿了血絲,披頭散發,臉容可怖,反過來指著驚惶中的習秋崖和習玫紅,狠狠地問︰「那你們呢?你們曾為習家莊做過什麼?你問我為什麼……告訴你,唐門控制了習家莊,要把習家莊塑造成一個小唐門,所以,他們打家劫舍,劫得了不少財物──那些財物,金、銀、珠、寶、翡翠、瑪瑙、字畫,足夠拿來起一座大城……」

  習笑風的眼楮發出近乎痴呆,但又十分邪惡的異彩︰「你們想想,那麼多價值連城的寶貝,都是我的了,我是習家莊的莊主,我要用這筆財富來盡情享受,把習家莊建立得金碧輝煌,實力宏大,然後反攻唐門,報仇雪恨……哈哈……哈哈……」說到這里,他又發出一連串瘋狂的笑聲。

  「可是,哥,」習玫紅驚懼地道︰「你……你要你的金銀,不必要殺人啊。」

  「我不殺人。」習笑風臉上換了一種十分猙獰的表情,「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把金銀財寶搶回去,交到那些貪官污吏手上,那也不是給那些狗官享用?難道還會交回給連遺孤都沒有的事主?我連自己心愛的兒子都殺了,難道會饒了這兩人?」

  習秋崖驚惶地顫聲道︰「那……那,我們,我們……」

  習笑風睨了一眼,忽笑道︰「我不殺你們,你們要替我重振習家莊聲威,你們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只殺他們,不殺你們。」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十分柔和,但在習玫紅、習秋崖耳際響起來︰卻毛骨悚然。

  只聽冷血沉聲道︰「二公子、三姑娘,令兄長期扮瘋子,此刻,他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了。」

  習秋崖和習玫紅聽了這番話,臉色大變,兩人迅速互望了一眼,習玫紅在習秋崖耳邊迅速的說了幾句話。

  習玫紅跟習秋崖說話,習笑風並沒有注意到,因為他此時正揮著刀,猶似一個張牙舞爪的人向冷血逼進,桀桀笑道︰「我瘋?你說我瘋?我就要你一輩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冷血捱了一刀「失魂刀法」,傷口迸裂,自然無法再躲過他這一刀。

  就在這時,忽然發生了一件使習笑風沒有料到的事,習玫紅背了冷血就跑。

  習笑風愣了一愣,揮刀大叫︰「回來!回來……」

  他大叫的同時,發現習秋崖也背了鐵手,奪門而出!

  習笑風揮刀狂砍,一面叫嚷著︰「放下,回來,回來!」他不斷揮刀,他的弟弟和妹妹更是沒命地逃跑。

  習笑風咒罵著,披頭散發的追了出去,只留下一個小珍,在有三、四十柄單刀的架,六十四張椅子及四具屍首的大廳上。

  三

  習笑風不但武功、刀法比他的二弟、三妹好得多,輕功也比他們高得多,武功比這兩人合起來都高,但輕功完全是個人的表現,不能兩人合並起來就可以跑得快一些的。

  何況,習玫紅和習秋崖還要背負另一個完全不能移動的人的重量。

  習笑風很快就可以追上他們,但是,習笑風的一足五趾,因為鐵手內勁所震傷,以致他一只左腿,幾乎難以移動,要不是過了綠草坪,紫花地的盡頭,就是攔面的跨虎江,而偏生習秋崖和習玫紅又完全不懂水性的話,習笑風就一定趕不上他們倆。

  可是習笑風現在趕上了。

  他曳著一只受傷的腳,眼楮發出狠毒的眼色,嘴里咒罵著︰「好,好,你們真不聽我的話,幫著外人……你們……就不要怪我……」

  習笑風曾為了要驚動「四大名捕」來解他的危難,不惜逼自己弟弟和未來的弟婦脫衣投水,而為了不受唐失驚的威脅,竟殺了自己的孩子,此時此際,習秋崖和習玫紅都心知肚明,習笑風要干什麼了。

  習秋崖放下鐵手,揮著刀,也一面揮著無力的手,他那樣胡亂的揮法,就像不斷的搖著手一般,只聽他嘶聲道︰「哥,你不要過來,再過來,過來,我,我就……」

  可是他的話每頓一頓的時候,習笑風就陰沉著臉、逼進了一步,所以習秋崖一句話都沒有說完,習笑風已逼近他的面前揚起了刀,此刻他的臉容,就像一個狂魔在飲著血一般。

  同時間,一聲清叱,人影疾閃,又一陣兵刃踫擊之聲。

  習玫紅已向習笑風出了手。

  習秋崖仍呆在當場,不知怎麼好。

  習玫紅的武功本就不如習笑風,十幾招一過,習玫紅一面打一面叫道︰「二哥,二哥……」她下面的話已叫不出聲。習笑風雖傷了一足,但凌厲迅速的攻勢使習玫紅根本離不開他的刀風籠罩,甚至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習秋崖手里緊緊握著刀,由於他把刀握得那樣地緊,以致手背下的青筋全都凸了出來,冷血勉力想掙扎起身,但終又摔倒,他向習秋崖喘息疾道︰「你再不去,你妹妹就要──」

  他話未說完,「噯」的一聲,習玫紅肩膊已受了傷,但習笑風手上的單刀也因太圖急攻,被習玫紅反刀回切,習笑風匆忙撤手,刀脫手飛出,「嗖」地落在江邊,大半刀身浸在水里,只有刀鍔在岸上。

  這時小珍也已趕到,她不會輕功,能趕了過來,已誠屬不易。

  習玫紅雖打脫了他哥哥手上的刀,但也受了傷,被「失魂刀法」所傷可不同別的兵刃,習玫紅也馬上喪失戰斗的能力,是以習笑風一劈手,就把她手中的刀奪了過來,一腳把她踢倒,舉刀就斬。

  習秋崖狂吼一聲︰「不可!」揮刀架住習笑風劈下的一刀,兩人就打了起來。

  紫花簇簇,綠草地上,沁風如畫,但兄弟兩人卻作著舍忘生死的搏斗。

  鐵手這時強忍痛苦,想支撐起來,但死穴上曾給人重重一擊,饒是他功力高深可以不死,但一時三刻想回復活力絕對不能,他強忍痛楚,才沒發出一聲呻吟來︰「小珍,你……快逃。」

  無論誰都可以看出來,恐慌中的習秋崖絕對不是習笑風的對手,習笑風殺了習秋崖,定會把這里活著的人逐一殺死,連小珍也不例外。

  不過在這些人中,不會武功的小珍倒是唯一有能力逃跑的人。

  鐵手催促小珍趕快逃走,小珍堅決的搖首。

  就在這當兒,「當」的一聲,習秋崖手中的刀,因太慌亂而被習笑風震飛。

  空了雙手的習秋崖,在習笑風瘋狂的刀光中,更是手忙腳亂,左支右絀。

  小珍忽然走到江邊去,拾起習笑風脫手的刀。

  跑到戰圈邊,揚聲叫︰「二公子,刀,刀……」說著便將刀向習秋崖拋了過去。

  習秋崖這時已不顧生死,因為他知道,他哥哥將隨時一刀把他斬死,這更令他迸出了真火。他乍聽小珍呼叫,膽氣一豪,一腳橫掃,習笑風一方面是因為太過有信心,料定習秋崖必死於自己刀下,另一方面因左足為鐵手震傷轉動不便,竟給習秋崖這一腳掃得踉蹌後退。

  習秋崖接過小珍丟來的一刀,大喝一聲,就一刀向習笑風斬了過去。

  這一刀在半空中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這柄刀是剛從江邊拾起來的。斬到一半,水珠散開,竟似一串彩虹一般,發出極之奪目的光彩,又似一連串的迷夢,在天空閃現,令所有的人,從受傷的鐵手、冷血到不會武功的小珍甚至於被攻擊者習笑風與攻擊者習秋崖,全都迷眩於那一連串夢一般的幻象里。

  可是碎夢了。

  刀已斬中習笑風。

  習笑風嘶吼︰「碎夢……」仰天倒落江中。

  四

  「碎夢刀」原來就是習笑風由小到大所用的一柄又老又舊的破刀。

  但這柄破刀只要一沾上了水,就能發出十倍「失魂刀法」的力量來。

  習秋崖斫習笑風那一刀,鐵手、冷血看在眼里,完全明白了當年習奔龍為何奪得「關內第一高手」的稱號。

  當「碎夢刀」以「失魂刀法」的劇烈顫動刀鋒出招時,竟能發出這如同夢境一般的幻彩來,與之對敵的人,可以說不是被武功打倒,而是給幻象里的美景所擊敗。

  卻不知為何,也許習奔龍不想子孫們仗賴這一柄刀的魔力而怠於武功實力的根基,但又不想毀掉此刀,或許,他是怕別人偷窺此刀,替習家引致大禍,他可能也有習家莊的六親不認的血統,不欲他的子孫們的名頭比他更響亮,所以,他把刀傳了下來,但下了禁制令,不給習家的人近水。

  只要不沾水,這刀的性能也就跟普通的刀一樣,完全沒有辦法發揮。

  直至如今,習笑風因為要殺他的親弟,刀脫手,落入江中,卻被一個不會武功的小珍拾起來,丟回習秋崖手里,然後,以「失魂刀法」一刀殺了他哥哥。

  習笑風是否被習秋崖一刀殺死的呢?

  誰也不知道,反正,習笑風不會游泳,落入江中,被水沖走,必死無疑。

  習秋崖斬出那一刀之後,整個人愕住了。

  久久也不能回過神來。

  而鐵手、冷血、習玫紅卻苦於無法動彈。

  幸虧還有小珍,完全不會武功的小珍,否則,他們還不知要在這綠草紫花地上度過多少時刻。

  綠草雖青,紫花雖美,但對幾個受傷的人來說,還不如躺在屋里床上來得容易恢復得多。

  五

  三天後,鐵手和冷血從習家莊出來,又看見綠草這麼青青,紫花那麼新新,而跨虎江在遠方,更那麼清清。

  他們深吸著沁涼的江風,真想留下來不走。

  何況,這三天來,習玫紅和小珍一直希望他們留下來,不管他們多留一天兩天,都是她們所期盼的,雖然她們都沒有把這期盼表達出來。

  但是從習玫紅不斷把莊里許多好玩好吃的東西拿出來引他們注意,小珍低下頭去沉思及抬起頭來柔靜的目光,鐵手和冷血,都能感覺到那種期盼。

  可是他們還是要走了。

  小珍和習玫紅送他們出來。

  習秋崖沒有送,是因為他病了。

  他不斷的發著高燒,晚上做夢,不斷的重復著他揮刀殺兄的一幕,但是,碎夢刀在他的手上,責任也在他的手上,習家莊不能沒有了莊主,莊主的位子,必須要他來承擔。

  鐵手和冷血看到病中的習秋崖,知道他身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病,但在他心上,可謂病入膏肓。他們可以破一件七省二十四縣的衙役都破不了的案,但實在提供不出什麼辦法,來解決這青年人身上無形的擔子。

  他們只好走了。

  外面世界還有很多案子,正待他們去破。

  習玫紅送他們到門口,忽然扁著嘴向冷血道︰「我知道了。」

  冷血詫異問︰「你知道什麼?」

  習玫紅擰過身去,不去看他,「你是趕著去見那個鼻子又高又俏又嬌又翹的女人。」

  冷血愕了一愕,在這一剎那間,他不知道這女孩子到底在講些什麼,只能重復那一句︰「什麼鼻子又高又俏又嬌又翹的女人?」

  鐵手悄悄把他拉到一邊,悄悄地問︰「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跟三小姐笫一次見面時,你罵過她什麼來著?」

  冷血想了一想,立刻就記起來了,他走過去,眼楮發著亮,向別過臉去不睬他的習玫紅叫道︰「鼻子扁得像茄子的姑娘,我們辦案去了。」

  習玫紅哼了一聲,不去理他,小珍蹙蹙秀眉說︰「你們要走,就走好了,還氣她作什麼?」

  冷血笑著道︰「如果天下間有像她鼻子那麼好看的茄子,我就寧願天天吃飯不吃別的,只看著那麼好看又俏又嬌又翹的茄子就飽了。」

  習玫紅破涕為笑,但她又不好轉身過來。

  小珍幽幽一嘆︰「可惜,你們要走了,否則,我做醬燒茄子給你們吃。」

  鐵手踏前一步,他比小珍高一個頭有余,小珍只能在抬起柔靜的眸子的時候,才能看到他溫柔的眼楮。

  「那麼,今個兒晚上,我們等著吃茄子了。」

  小珍一震,「嗯?你們不是要去辦案麼……」

  「是,我們是去辦案,」冷血笑道,他平時也難得有這麼快樂的笑容,「但這件案子,就是這里捕頭郭秋鋒叔父離奇被殺的血案,地點就在這一帶,所以晚上能回來……」

  捕頭郭秋鋒的叔父也是一個有名的捕快,他的死還牽涉了許多曲折離奇的事。但小珍和習玫紅聽了,都覺得綠草特別青綠,紫花特別艷美,江水特別清清。

  連風,也多情。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8:49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6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一章 穿腸毒藥 第一回 如何謀殺一陣風

  一

  捕頭郭傷熊在出事之前,正調查著一樁案件,這樁案件不但轟動,牽涉亦大,而且毫無頭緒,根本是一樁無頭案。

  這件案一直使郭傷熊十分煩惱毛躁,所以逗留在衙裡及在外勘察的時間比較多,比較晚才回家。

  由於今晚捕頭郭傷熊終於抓到了那件案子的一點頭緒,以他鍥而不舍的性格,就一直研究下去,等他真有點疲累,感覺到要回家歇息的時候,已經二更天之後的事了。

  他此刻披上襖袍,深夜回家,手裡還拿了幾個大燒餅,一瓶米酒,半夜搖醒他熟睡中的佷兒,好好跟他討論一下案情,或許,那鬼靈精的佷兒能給他一些什麼破案的啟發。

  郭傷熊捕頭的家,離衙門足有三裡之遠,中間還經過一片荒地,一塊墓場。

  當晚才初七、初八,烏雲又密,月芽兒朦朦朧朧,連路也照不清楚,只有地窪的水塘映著微光。

  可是郭傷熊是兩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他曾經立志要自己成為真正的「天下四大名捕」,那還會怕黑?又豈會怕鬼?所以郭大捕頭他一路輕輕松松的,手裡拎著用繩紮好的酒瓶燒餅,吹著口哨走回家去。

  途中經過那塊墓地時,已過三更。

  郭傷熊每天都經過墓場,他膽大包天,忤作剖驗死人腸子挖得流滿一地,他連眼楮都未眨過,更曾到過人人畏懼的「猛鬼廟」裡去,把假扮鬼魅的土匪揪到縣衙裡去,所以半夜三更走過墳場,在郭傷熊而言,簡直當食生菜一般平常。

  但今天確實有些不尋常。

  因為墳場裡有釘鑿聲傳來。

  郭傷熊馬上停步,側耳細聽,卻無聲響,這時霧氣深重,月色昏朦,亂墓堆裡影影綽綽,依稀似有人影,但是又看不清楚。

  郭傷熊搖搖自己手上那瓶米酒,明明還沒有喝下肚裡去,不可能因為微醉而聽錯,而且幹他這一行的,就算喝酒了,眼楮合著,耳朵也能分辨出飛過頭頂上的是鳥還是蝙蝠。

  否則,隨時會被人一刀割下頭顱來下酒。

  他想到這裡,不由苦笑了一下。

  吃他這行飯的,就有一位叫追命的,就算喝個十七八斤酒,醉了七八成,但從來沒有人能在他酒醉的時候暗算得著他一根毫毛。

  這算是神乎其技了,而他自己,還沒有這個本事,他想。

  他正那麼想著的時候,釘鑿聲又傳入耳際來。

  這次決不可能聽錯。

  是鐵釘子釘入棺木的聲音。

  三更天,居然有人在墳場裡釘棺材,真是見鬼了。

  郭傷熊很快的就暗自下了一個定論︰如果正常和正當的葬禮,不可能在這半夜三更進行,除非不是葬禮,否則,就算是埋葬也是見不得光的死屍。

  一想到這點,郭傷熊左手還提著米酒燒餅,但右手已按著刀柄,身形已沒入墓堆之中。他沒有發出吆喝,擒賊擒王,抓盜抓贓,他決定要潛身過去看個究竟。

  他閃身過去的時候,釘棺之聲還一下一下地傳來,但等到他逼近發出聲音處不到一丈之遙時,聲音倏然而止。

  郭傷熊一皺眉頭,靜夜裡,寂靜得似死了一般,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也聽不見。

  隔了一會,雲層漸去,月光稍微明亮了一些,使得郭傷熊運足目力看去,在霧氣氤氳中可以看到隱隱約約一些事物。

  這時蟲鳴、蟬鳴、蛙鳴,甚至貓頭鷹的叫聲,幾乎是不約而同地響了起來,自從深夜裡那刺耳的釘棺聲寂滅後,幾乎靜到了極點,如今突然間蟲豸齊鳴,倒令郭傷熊微微吃了一驚。

  他又小心翼翼地潛近五六尺,已可以看見地上被掘起的黃土,三四副棺材,鏟子,泥鍬……但沒有人!

  ——半夜三更,是誰挖起這些棺材,要做什麼?

  ——如果是人掘起這些棺木的,現在人呢?

  郭傷熊目光所及,盡是紊亂的荒墳,幽冷的寒霧,遠處的狼嗥,近處被野狗拖啃出來殘缺不全的屍骸,真似一個人間鬼域一般,難道挖墳的不是人,而是……郭傷熊想到此處,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就在他打了一個寒噤之際,四周的蟲鳴驟然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叮」地一聲,一道劍光,已刺到郭傷熊眉心!

  要不是在劍光之前,蟲聲忽然滅寂,令郭傷熊心中起了一個念頭「有人欺近」的話,這一劍郭傷熊必然來不及躲過去!

  惟是郭傷熊既已生起「有敵來犯」的戒心,他的刀也「嗆」然出手。

  「叮」,郭傷熊一刀,架住一劍。

  對方抽劍,「嗤」地又一劍刺向郭傷熊腹部。

  對方抽劍發劍如此之快,就像這一劍,本來就刺向郭傷熊小腹一樣!

  可是郭傷熊的刀也立刻下沉,「嗆」地一聲,刀劍又交在一起,發出極燦爛的星花來。

  星火激濺的剎那,只不過眨眼間,但郭傷熊就在這眨眼間看見對方青衣,勁裝,蒙頭蒙臉,雙目精光閃閃。

  這一連四個印像,已深深鐫入郭傷熊腦海裡去,在剎那間能把極難認的攻擊者形貌記住,是郭傷熊的特長之一,他能在兩河之間被譽為「小四大名捕」,實非僥幸。

  就在這時,「嗤」地一聲急響,背後又響起一道劍風。

  這道來劍之迅急,簡直比劍風更疾,郭傷熊大叫一聲,將左手的燒餅酒瓶,往後撒出,令出劍的人稍稍慢了一下,回刀一架,「叮」地一聲,刀劍相擊,又濺星花!

  這剎那間,郭傷熊也看清楚了來人︰跟剛才那個青衫勁裝蒙臉夜行人完全一模一樣的人。

  他心裡剛叫苦了一聲︰見鬼了!背後那人,又「嗤」地一劍刺來!

  郭傷熊回刀招架,一面打一面退,他所退的方向,是向他原來左側的地方退去,是以他左右是敵人,但背後是空曠的地方,這樣的退法,是他身經百戰而且久經夜戰所得來的經驗,可以免於腹背受敵。

  可是這時「嗤」地一聲,背後又一道劍風速至,比前兩人所發出的劍勢,只有更急!

  郭傷熊瞬息之間,變成左、右、後三方俱有強敵!

  按理說在左右兩面勁敵急攻之下,後面這一劍郭傷熊是萬萬躲不過去了——如果郭傷熊的外號,不是叫做「一陣風」的話。

  可是他就是「一陣風」郭傷熊。

  他的武功精華,不是拳頭不是刀,而是輕功。

  他怪叫一聲,拔地而起,沖起一丈三尺,斜飛十七尺,落在一棵枯樹椏上。

  那三人三劍擊空,「叮叮叮」三把劍尖抵在一起,借劍尖互觸之力三人齊向後一翻,迅速沒入黑暗之中,碑石之後。

  郭傷熊獨腳立在枯椏之上,久久不敢下來,他在心裡尋思︰要是對手三人,再聯手攻擊,自己是不是抵擋得住?如果對方不止三人呢?這些究竟是什麼人,武功如此詭異,劍法如此迅急?

  他忽然想到傳說中有十二個人……不禁又打了一個冷顫,隨後又想︰不會的,那是十二個人,不是三個人啊。

  ——幸好是三個人!

  隔了好一會,還是沒有半點聲響,郭傷熊心裡又罵了一聲︰見鬼!試探著問︰「喂,朋友!」但幽蕩蕩,靜悄悄的,並無人相應。

  郭傷熊又沉住氣,等了好一會,心裡不知罵了多少句「見鬼」,終於大聲叫︰「喂,朋友,別躲藏了——」

  但深夜裡沒有半聲回應,就像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對著荒墳說話一般。

  郭傷熊忍不住大聲喝︰「喂,朋友,有種的別躲躲藏藏,滾出來吧!」這時天已快亮了,遠處傳來雞啼聲,郭傷熊這才知道,敵人大概已經走了,這使他感覺到又輕松,又沮喪。

  輕松的當然是大敵已退,自己已無生命之虞,沮喪的是他身為兩河大捕頭「一陣風」,今個兒卻真的站在枝頭吹了一夜寒風,連對手是什麼模樣兒半夜釘棺蓋是幹什麼來著也摸不著邊兒。

  他這個大捕頭,可還有顏面麼?

  但他的眼楮又在晨霧中亮了起來。

  他以一隻狸貓一般輕盈的步履下了枯樹,仔細得像一隻老鼠在拖一隻雞蛋一般小心翼翼,但觀察那被挖掘過的坑洞,還有棺裡棺外。然後他眼楮更亮了。

  是他發現了什麼?

  不管他發現了什麼,從他嘴角露出來的笑意,都可以感覺得出,他所發現的是令他極其滿意的。

  是以他正準備離去。

  他繞著墓地走了一小段路,這時,天已濛濛亮了,他一面走著,一面留意著墓碑後有沒有匿伏著敵人,就在這時,忽然之間,他的步伐頓住了。

  他的眼光,一直留在一座墓碑上,那墓碑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他的眼楮像蒼蠅陷在蛛網上一般,被強烈的吸引著,以致一時無法把目光收回來。

  然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吸這口氣的時候,眼神更亮了——無疑他是可以藉著一點晨曦,看清楚碑上的字——而如果他適才的笑容是表示著滿意的話,此刻他的臉容是充滿著詫異。

  一種發現了重大秘密的詫異。

  他又喃喃的說了一聲︰「見鬼了!」跨出墳場時,他才擺擺手,旋了旋身,似乎這才想起自己為求自保時已把酒瓶和燒餅扔出去了,所以左手是空著的。

  剛才在墳場上的凶險格鬥,就似一場夢一般。

  但對於「一陣風」郭傷熊的發現而言,這絕對不是一場夢。

  他一回到家,興高采烈的把他的佷兒搖醒,要把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他聽,但他的佷兒雖然也是兩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但就是因為他是這一帶的名捕,所以他為了辦案,已四天沒好好睡過一覺,對他的叔父天未亮就搖醒他的事情,始終惺忪著眼楮,有一半沒一半的聽著,何況,他叔父又沒有帶酒和吃的回來,故此更引不起他佷兒的興趣。

  也因為這樣的緣故,使得郭傷熊光火了,罵道︰「你睡你的大頭鬼去吧!待我明天破了這個連環巨案,包管你疊高枕頭也睡不著!」他沒把故事的下半闕,尤其是發現了什麼告訴他佷兒,就咋了一口︰「見鬼!」回到房裡去了。

  第二天,他的捕快佷兒睡醒了之後,到房裡一看,郭傷熊已無影無蹤,佷兒去問他的弟弟,才知道叔父一大清早就穿著衙差官服大搖大擺威風凜凜的出去了,不知上哪兒去。

  佷兒一想叔父昨晚告訴自己的事,總覺有點兒不安,於是便匆匆洗過臉,趕到縣衙府邸去,但打聽之下,才知他叔父並沒有來過!

  以他叔父平常恪盡職守,每晨必須依時依候到衙府巡視一趟,安排各路差役的事務,今日卻忽然有了改變,顯得極不尋常!

  所以他立刻去找與他叔父共事的一位好朋友,巡捕都頭張大樹商議,這時候已近正午時分了,張大樹得悉後,也覺得此事頗不尋常,立即分派大大小小的捕快差役去找。

  直至傍晚,郭傷熊仍是影蹤不見,消息全無,眾人這才知道事情不尋常到了極點!

  張大樹呈報知府大人俞鎮瀾,知府大人加派人手,四處尋索,但忙了一整夜,仍一點訊息都沒有。

  由於郭傷熊在兩河一帶的功勛業績,毋庸置疑,乃得河北大名都部署轉運使知州事吳鐵翼吳大人賞識嘉惠,所以知府俞鎮瀾即將此事呈報吳鐵翼,吳鐵翼大為震動,專任通判謝自居協助俞鎮瀾搜索,惟歷三日全無結果。

  三天後,張大樹陪郭傷熊的佷兒在午時光景步出縣衙,或許張大樹是看出他愀然不樂的樣子,便隨便安慰了一句道︰「你別擔心了,你叔父外號一陣風,誰知道他是不是飛上屋頂去了。」

  話未說完,猛見飛簷所投下的影子,輪廓邊上多了一團黑忽忽的事物。

  兩人疾望一眼,飛身上簷,只見飛彩繪金的瓦簷上,伏著一個人,已死去多時,屍首亦開始腐爛。

  這人當然就是郭傷熊。

  他的死因很怪,身上無一點傷痕,但由舌至喉,由喉至胃,由胃至肺,全都焦爛了,好像有一把火在他體內燒過似的,最奇怪的是他死的時候,雙手還抱著一塊墓碑。那塊墓碑無名無姓,只有一塊類似「閃山雲」一般的翠綠玉石,嵌在墓碑上,有人認得,這塊墓碑是「大伯公義塚」處的其中一塊無名碑。

  謝自居和張大樹,以及死者郭傷熊的佷子,都先後到「大伯公義塚」查過,可是一點線索也得不到。

  這件案子,也成了眾說紛談的無頭公案。

  二

  把這件案子發生的前後過程,告訴鐵手和冷血的,不是別人,正是郭傷熊的佷子。

  而郭傷熊的佷子,也是名列兩河「小四大名捕」之一的郭秋鋒。

  郭秋鋒外號「白雲飛」,跟他叔父郭傷熊一樣,都是輕功極高的六扇門好手。郭秋鋒把這件案子始末告訴鐵手和冷血的時候,並不是要他們倆去插手這件事,因為那時候冷血正在他家養傷,而鐵手、冷血二人也正為了兩河八大家的滅門慘禍大費腦筋的時候,而且,郭秋鋒堅決認為,他叔父的案件雖迄今為止,並無任何頭緒,但郭秋鋒仍堅持要親手破案,為一手撫養他倆兄弟長大成人的叔父報仇。

  郭秋鋒無疑是一個很有志氣的年青人,所以鐵手冷血雖對他手上的案件有興趣,但因知郭秋鋒倔強個性,便沒有插手干涉。

  可惜郭秋鋒的遭遇可以說是極壞,他因受鐵手冷血所托,保護「習家莊」二莊主習秋崖,竟然在戍守台戰死。

  這時候鐵手和冷血也破了八姓滅門的慘案,以及平息了「習家莊」奪權之亂(詳情見四大名捕故事之《碎夢刀》一文),鐵手和冷血還沒有閑下來,便立意要替郭秋鋒完成遺志︰照顧郭之親弟弟郭竹瘦,以及把郭秋鋒的叔父郭傷熊的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他們第一個步驟,是找到了郭竹瘦。

  郭竹瘦也是在衙門裡當差,只不過武功既不如他叔父和哥哥,輕功也鞭塵莫及,就連辦案能力,也有一段甚遠的距離,所以郭竹瘦盡管是營營役役,也只不過是衙裡的一個雜事副都頭而已。

  他們找到郭竹瘦,是為了更進一步瞭解案情。

  因為他們的第二個步驟是︰研究「一陣風」郭傷熊是怎麼死的?

  ——郭傷熊的輕功如此之高,既已給他掠上屋頂,為何卻死在簷上?是什麼殺了他?為什麼要殺了他?如何殺了他?而郭傷熊那晚究竟發現了什麼秘密?這秘密跟他被殺又有沒有關聯?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8:50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6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一章 穿腸毒藥 第二回 手拈火炭的人

  一

  郭竹瘦的看法是︰「叔叔他老人家不知勘破了多少案件,所以也不知有多少不法之徒想殺害他,但以叔叔五髒俱焚的死法來看,像被一把火燒入了肺腑裡去,叔叔的死因很可能是中毒。」

  鐵手和冷血也是這樣推斷。

  鐵手於是道︰「你叔父平時跟什麼人特別要好的?」

  郭竹瘦是個臃腫肥胖的青年,沒精打采的坐在那裡,移動對他而言是一件頗費力氣的事。他聽到鐵手這樣問,才微微動容。「你的意思是——?」

  「你叔父既是中毒死的,那麼很可能是飲食時出事的,但以『一陣風』郭傷熊的精明歷練,不致會胡亂吃下可疑的東西,除非——」

  「除非毒死他的人,是他不提防的人,將毒藥滲入食物中……」

  「是了。」

  「叔父的密友,我也不清楚,但大部份捕役跟他都義氣相交,融洽得很,」郭竹瘦沉思了一會兒道︰「府都頭捕役張大樹跟他三十年相交,可能在他那處會知道較多。」

  鐵手和冷血正待跨出門楣,但見小屋破舊,牆壁剝落,心中不禁暗嘆一聲,冷血忽問︰「令叔去後,可以說是因公殉職,不知……」

  郭竹瘦立即道︰「總算通判謝大人呈報請願,吳知州事厚加撫恤,發下了三十五兩銀子……」

  「三十五兩銀子?」冷血和鐵手心裡,不覺發出一聲唏噓,一條好漢的性命,三四十年來為破案而歷盡萬難,死後所發的撫恤金,才平均一年不到一兩銀子,但看去這唯一的領這筆「犒勞」的郭竹瘦,已經頗為滿足了。

  看來沒了命的好漢當真是不值錢!

  看來如果沒有以高賢稱著的通判吏謝自居代為訴願的話,官衙只怕連這三十五兩銀子也省下來了。

  想到這裡,鐵手和冷血除了自己掏腰包交給郭竹瘦,希望能使他有能力把喪事辦得風光一點,能過點好日子外,心裡也不禁發出一連串的苦笑。

  萬一有一日出事的是自己,又值多少兩銀子,還是多少文錢?

  二

  張大樹是一個豪邁的人,聲若洪鐘,滿臉麻皮,一提到郭傷熊的死,他就拍桌子︰「格老子的,這些日子來,東查沒有消息,西查沒有結果,人人都已淡忘此事,都龜兒子的撒手不幹了!他奶奶的,難道這些年來,郭頭兒對兄弟們的照拂,就此一筆勾消嗎!他奶奶的熊!別人不管,我張大樹可不放手!」

  鐵手道︰「張大哥講義氣,這點我很敬佩,我們也正是來為郭頭兒案件查個水落石出的……卻不知張大哥可否告訴我們郭頭兒平素常跟誰人一起吃喝?」

  張大樹愣了一愣,張大了口,指著自己鼻子,道︰「我。」

  鐵手問︰「那麼,事發當天,郭頭兒有沒有跟你一起?」

  張大樹道︰「沒有。前一天晚上,他留在衙裡翻檔案,說要查明一件疑案,我沒有等他,跟朋友到張家老店吃喝玩樂去了。」

  鐵手又問道︰「此後你就沒有見過他了?」

  張大樹道︰「有。」

  鐵手道︰「哦?」

  張大樹道︰「我再見到郭頭兒的時候……他……他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鐵手心知這張大樹愚魯正直,便問︰「那麼,平常郭頭兒還會跟什麼人一起飲食?」

  「你想從郭頭兒中毒的事去追查下毒的人是不是?」張大樹這下可精警得很,「沒有用的,郭頭兒身在公門,常跟不同的人物吃吃喝喝,不過,郭頭兒常在未飲食之前手心暗捏銀針試毒,格老子的,我就常勸他別提心吊膽的,卻沒想到他那麼精細的人還是中了毒。」

  冷血忽問︰「而今郭頭兒死了,是什麼人補他的位子?」

  張大樹又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隨後又顯出十分煩難的神情來,「原本郭頭兒死後,該由他佷子郭秋鋒補上,但禍不單行,他佷子也……憑我的本領,做頭兒可擔待不來。」

  鐵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吃六扇門飯的,義字當先,法理為念,常存持正忍讓之心便得了,只要夥計們服氣,就有做頭,你不必太過擔心。」

  隨後又問︰「郭頭兒臨死之前,接辦的是什麼案子?」

  張大樹答︰「我們這裡分門別類,大家所接的案子都不一樣,但都聽郭頭兒的話。他所接的案件,我也查過了。看似沒什麼瞧類……」

  鐵手即道︰「那就煩張大哥帶領我們去看看檔案。」

  「檔案?」張大樹搖搖頭道︰「沒有了。」

  鐵手奇道︰「怎會沒有了?」

  張大樹道︰「全給拿走了。」

  鐵手即問︰「誰拿走了?」

  「謝大人,」張大樹道︰「自從他接手辦這件案子後,俞大人就把檔案資料,全都送到他那兒去。」

  謝大人就是通判吏謝自居,他是知州事吳鐵翼派來調查這件案子的專任人員,以廉潔出名,俞鎮瀾是知府大人,也就是郭傷熊、郭秋鋒、張大樹、郭竹瘦的直接上司,他的司職位雖不在謝自居之下,但既是吳鐵翼大人特派來查案的人,郭傷熊案件的事就當然以謝自居馬首是瞻。

  鐵手想了想,便問︰「就你記憶中,郭頭兒手上所接的案件中,有什麼特別的沒有?」

  「特別?」張大樹搔搔頭,「他奶奶的……特別?有……有一樁是強盜劫殺案……一樁是兒子弒死老父的案件,嘿,嘿!還有一樁老鴇拐帶少女案,還有奸殺案,連環奸殺案……還有,就是,盜匪殺人案。」

  鐵手見他語多重復,搔頭摸腮的,顯然是記不清楚,便道︰「這些案件看似平凡,但可能跟郭頭兒之死有些關系……就煩張大哥帶我們去見謝大人。」

  張大樹訕訕笑道︰「好,兩位大爺跟我這等一介武夫必定問不出結果來,去問謝大人,是最好不過了,他有學問,說話似做文章一般的……我這就帶你們去。」

  「不準去。」只聽一個聲音大笑道︰「誰要是不跟我一起喝酒吃飯就走,那就不把我這個小小的知府瞧在眼裡!」

  鐵手回頭笑道︰「誰知道你酒菜裡有沒有下了斷腸藥?」

  「下了。」那人豪邁自在,不拘形跡地笑道︰「早就下了。這一次,一定要把你們吃得把慢藏誨盜的事,都一一招供不誤!」

  鐵手搖手笑道︰「俞大人,可別亂說,慢藏誨盜罪名可不能胡謅。」

  那人臉貌方正,皮膚微黑,大目濃眉,很有風度,正是知府俞鎮瀾。只聽他哈哈笑道︰「什麼胡謅?這幾日來,兩位老兄來到了敝地,也不來看看兄弟我,我道是沒把兄弟我瞧在眼裡了?原來兩位老哥在習家莊,有兩位紅粉知己,溫香玉軟,銷魂蝕骨,自當忘記了我這個兄弟了!哈哈哈……」

  鐵手又好氣又好笑道︰「俞大人快別這樣說,我們跟習家莊三姑娘、小珍姑娘等,只是萍水相逢,禮儀相交……」

  俞鎮瀾哈哈大笑,說道︰「老兄又何苦不認呢,來來來,要吃我這一餐賠不告之罪……」

  冷血忽反問道︰「俞大人不愧在江湖上人人暗稱一聲『插翅虎』,惡人見著你,果真插翅難飛……惟獨是我們到貴地不過三天,俞大人就已把我調查得一清二楚了……」

  俞鎮瀾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冷老兄不必介懷,職責所在嘛,難免都要調查。就當兄弟我的不是,一塊兒去寒舍喝杯水酒吧……」

  鐵手笑道︰「俞大人哪裡話了……」他見無可推辭,便只得接受了,「順便也要向俞大人請教一些郭頭兒的事。」

  俞鎮瀾哈哈笑道︰「兩位神捕肯助下官調查郭捕頭慘案,自是最好不過了,但是……」俞鎮瀾正色道︰「我叫俞鎮瀾,你就別叫俞大人什麼的,難道要兄弟我也喚你作『鐵大人』、『冷捕頭』不成?嘿嘿。」

  隨後他又拍拍畢恭畢敬的張大樹肩膀道︰「張捕頭,你也一塊兒來吃這一頓吧。」

  三

  鐵手和冷血二人跟俞鎮瀾雖非深交,但因辦案之故,踫過幾次面,有點淵源,俞鎮瀾對鐵手冷血等四大名捕都十分恭敬,十分客氣,也十分熱情。而俞鎮瀾為人豪邁好客,冷、鐵二人有時被他盛意拳拳弄得盛情難卻。

  四人在席間,談笑甚歡。

  只是在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走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穿著長長的白袍,腰間隨隨便便的系了一根麻繩,身材顯得又高又瘦,頭上戴了一頂竹笠,竹笠垂得低低的,把這個人的臉孔幾乎十分之八九都遮在陰影之下,只有露出一個尖削的下巴,泛著青黑的短髭。

  這個人的形容,也沒怎麼,但他一走進來,使得冷血和鐵手的心裡,起了極大的激蕩。

  鐵手本來正要喝下一杯酒,但酒到咽喉,好像一團火般地燒了起來,他感覺到竹笠後那什麼也看不到之處,仿佛有兩點森寒的火,鬼火!

  冷血本來正用筷子夾一塊肉,就在這剎那間,那人走進來了,他的手指立刻像結了一層冰似的,一直寒到心裡頭去。

  那人也靜了下來,站在那裡。

  只有張大樹背向那人,什麼也看不到,猶伸著筷子往便爐裡撈。

  俞鎮瀾也發現了來人,忙笑著站起,道︰「你來了。」

  那人的竹笠微微的,而且緩緩的動了一動,算是點頭。

  俞鎮瀾又道︰「請過來喝杯酒。」

  那人的竹笠打橫動了動,算是拒絕。

  張大樹這才發現有人站在自己後面不遠,回過身去,沒好氣地道︰「怎麼?俞大人跟你說話,你是聾的!」

  就在這時,「蔔」地一聲,便爐炭火過旺,熱流將爐裡一塊燒紅的木炭爆了出來。那人突然之間,已到桌邊,伸出了手,用兩只手指,夾著燒灼的木炭,放回爐裡去。

  俞鎮瀾忙道︰「謝謝。」

  那人在桌子面前停了一停,似對俞鎮瀾微微一欠身,回頭就走,走入屋裡,鐵手和冷血注意到他腋下夾了把油紙傘。

  張大樹喃喃地道︰「奇怪,這人入屋還不除笠,真是去他……」想到知府大人在座,便沒敢真罵下去。

  那人返身走後,鐵手和冷血才緩緩地籲了一口氣。

  ——如果這個人是他們的敵人,恐怕可以算得上是他們平生難得一遇的勁敵……雖然他們從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一號人物,也不知道此人是誰。

  「看來……」鐵手向俞鎮瀾道︰「這位仁兄跟大人很熟?」

  「叫我俞鎮瀾。」俞鎮瀾又恢復了笑容,用一種官場上慣性的低語道︰「他是吳鐵翼吳大人身邊的人,我們也只是別人的屬下,他這種人物,誰敢招惹上身?便由得他來去好了!」說罷又哈哈地勸起酒來。

  有一個人,就算不勸他喝酒,他也一樣醉倒,這人當然就是張大樹。

  一個醉了酒的張大樹,自然不便帶冷血鐵手去找謝自居。鐵手和冷血就算再心急,也得等到張大樹酒醒之後才能辦事。

  他們只有暗下嘆息,向俞鎮瀾告辭,扶張大樹回去歇息了。

  俞鎮瀾送他們到了大門,本來雇了馬車,但鐵手冷血婉拒了,要扶張大樹走回去,張大樹的住家離知府府邸約莫四裡路,鐵、冷二人堅稱走路回去夜風會使張大樹酒醒得快一些。

  他們離開了知府府邸,俞鎮瀾的豪笑聲依然在耳際回蕩。

  雖是十八天氣,但因下著毛毛雨,浮雲蔽月,風吹甚勁,很是寒冷。

  這一條回返張大樹居所的路,一面靠河岸,河上的風吹來,吹得三人衣袂翻動,而四周漆黑一片,只聽見樹葉被勁風吹得猛翻的聲音。

  鐵手長吸了一口氣,忽道︰「好了,請出來吧。」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8:59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5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二章 冷血的心 第一回 十二單衣劍

  一

  風在河岸狂嘯,黑夜如墨。

  沒有人回應。

  冷血也大聲道︰「不要躲了,請現身吧。」

  還是沒有人相應。

  張大樹醉得葷七八素的,聽冷血鐵手這樣叫;迷糊得不知想到哪裡去了,便嘰哩咕嚕地道︰「什麼?來?我不來了,不來了……」

  忽聞「咕」地一聲,原來躲在黑暗裡的人,聽到張大樹哼哼唧唧,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只見一個高高挑挑,眼楮亮得好像會開花,兔子牙可愛得像就要蹦跳出來一般的女孩子,興興頭頭的走了出來,雙手擺在身後,一副像小孩子做了什麼得意事等著大人誇獎一般歪著頭,側著臉,問︰「怎樣?我的跟蹤術把你們嚇倒了吧?」

  冷血一見她走出來,心就開始煩,頭就開始痛。

  他是被在黑夜裡活靈靈的美美的心都疼了,但是見到她,他就不得不頭痛。

  因為這個女子不是誰,正是「習家莊」刁蠻三小姐習玫紅。

  他沒有話說,就算有話說也說不過習玫紅。

  幸虧鐵手總算有話說︰「三小姐。」

  習玫紅側了側頭,又笑露了兔子牙︰「嗯?」

  鐵手道︰「你好像不止一次被我們發現你跟蹤我們了吧?」

  習玫紅說︰「才兩次罷了。」

  鐵手道︰「不過,你也『才』跟蹤了我們兩次。」

  習玫紅有點委屈的說︰「是呀,才兩次。」

  鐵手道︰「我們相識,好像才三四天。」

  習玫紅更委屈了︰「連今晚是第四天的晚上。」

  鐵手盡量以溫和一點的語氣道︰「你認識我們才三四天,卻跟蹤了我們兩次,而且跑到這種又黑、又冷、又臭、又危險的地方來,你不覺得……太……太傳奇一些了麼?」他本來還想講得凶惡一些,但看見習玫紅聽到一半,嘴已經開始扁了,他只好把話說得盡量輕一些。

  果然習玫紅非常委屈的說︰「你以為我很喜歡這樣跟著的嗎?」她是回答鐵手的話,但卻是看著冷血說,而且,在她問完這一句後,更倍覺自己有多可憐、多委屈,「在這裡,又冷,又黑,我又餓……而你們,自管自往前走,你們……」這樣說著的時候,她仿佛已忘掉是自己跟蹤他們的,而是他們一起走著的時候把她撇在後面一般。

  「我是擔心你們查案的時候出事情,好意關心你們,特意來看看有什麼可幫上忙的,誰知,你們……」說到這裡,眼楮已經熱淚盈眶,晶瑩欲滴了,偏在她緊咬著唇不讓自己落淚的時候,她又想起她這樣折磨自己是一件很悲壯的事,所以眼淚籟籟而下,盡管她心裡一直叫自己︰小紅,不要哭,不要哭,不要落淚給這些臭男人看……可是越叫越哭得傷心。

  鐵手長嘆一聲,向冷血遞了個眼色。

  冷血搖搖頭。

  鐵手這次一面遞眼色一面遞手勢。

  冷血臉有難色。

  習玫紅終於「哇」地一聲哭出來(這班鬼東西竟然還在我面前裝古弄怪)!

  冷血只好走了過去,直挺挺的走到習玫紅身前,不知如何是好。

  習玫紅噙著淚珠,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嚎啕大哭,越哭越傷心。

  冷血只好遞給她一張手帕。

  習玫紅一把手搶過來,抹了眼淚又擦了鼻涕,還胡亂抹了一把臉,皺了皺眉,帶著抽泣聲問︰「你的手帕多久沒洗?」

  冷血回答道︰「七十六天,如果你還要,我還有一條……不過還是這條干淨一些。」

  習玫紅「哇」地一聲,像丟掉一條蛇一般丟掉手帕,捏著鼻子道︰「哇,哇,難怪那麼臭了……」

  冷血訕訕然又喃喃地道︰「還是新的呢……」

  習玫紅忽睜著淚眼問︰「我問你,我的跟蹤術是不是很差?」

  冷血趕忙道︰「不差,很好。」

  習玫紅睜大了眼︰「很好?」

  冷血即道︰「太好了。」

  習玫紅想了想,樣子忽然變得很虛心的樣子,盈盈地道︰「我要你告訴我真話,我的跟蹤術有多差?」

  冷血︰「……」

  習玫紅嫣然一笑道︰「你說真話,我……我不傷心的。」

  冷血道︰「說……真話?」

  習玫紅潮濕的眼睫毛對剪,肯定地道︰「嗯。」

  冷血嘆了一口氣道︰「跟蹤過我們的人,實在太多了……你在他們之中,可以算在三名之內。」

  習玫紅喜道︰「三名之內?」

  冷血道︰「要倒過來數。」

  習玫紅嗔惱地道︰「那……那你們為何要到這裡才發現我在跟蹤?」

  冷血道︰「其實一出知府府邸,我們就知道你在跟蹤了。」

  習玫紅咬著下唇,細聲道︰「你又怎麼……知道是我?」

  冷血正直地道︰「因為像你這樣的跟蹤術,世間並不多有。」

  習玫紅懊惱地道︰「你真會說話。」

  冷血張嘴笑道︰「我是說真話。」

  習玫紅真的恨不得給他一記耳光,但回想起當日初見面時給了他一巴掌的狼狽情形,不禁「咕」地笑了出聲。

  冷血問︰「你笑什麼?」

  習玫紅說︰「風景那麼好,你看,漁火點點,多麼淒迷,風又那麼大,難道我也像人家整天拉長著臉,不笑?」

  這時河上漁火數點,但狂風中閃燦著淒迷,岸上也有數點篝火,在岸邊蘆草叢中動蕩著。

  冷血忽然說道︰「你二哥輕功進步得好快!」

  習玫紅訝道︰「怎麼說?」

  冷血道︰「他不是跟你一起來嗎?干什麼不現身出來?」

  習玫紅回頭望去,臉上盡是不解的神情︰「二哥?他陪小珍在習家莊,小珍本要來的,可是他不給,怕她受寒……怎麼?他也來了嗎?」

  冷血神情大變,道︰「你跟蹤我們的時候,一直有人在你背後三尺之遙。」

  習玫紅只覺一陣心寒,不覺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

  只聽鐵手的聲音非常低沉︰「河上的漁火,岸上的篝火,你們既然已經來了,就把火照亮大伙兒吧!」他說這話的時候,神充氣足,聲音滾滾蕩蕩的傳了開去。

  他這一句話喊出後,河上的火光以及岸上的火光,迅速地向他們這裡圍攏結集,鐵手向冷血沉聲說道︰「這些人恐怕非同小可,我打正面,你回護三小姐和張大哥。」

  冷血也不推搪,只一點頭,已掣劍在手。

  習玫紅叫道︰「我不要衛護,我也……」她話未說完,驟然之間,一道急風,疾打習玫紅!

  冷血大喝一聲,「叮」地一響,長劍遞出、刺在那事物上,星花四濺。

  同時間,「虎」地一響,冷血背後己中了一擊!

  冷血硬受一擊,劍回刺,但刺了一個空,那物體又「虎」地一聲收了回去!

  如果對方是手拿著刀或劍甚或是棍槍的話,冷血縱使硬受一擊,但也還必定能及時反刺中對方。

  可是他這一次失望了。

  對方離擊向他的事物,至少有七尺之遙。

  冷血大喝一聲,受了這一擊,居然不倒。

  黑暗中的人一擊得手,卻並沒有再出手。

  這時火光已自水上陸上,漸漸逼來。

  習玫紅情急地扶著冷血,問︰「你怎麼了?」她清清楚楚地聽到那物體擊在冷血背上一聲沉重的悶響。

  冷血搖首,但沒有開口。習玫紅心想︰這倒奇了,看來他一點事兒也沒有,這人壯得像牛一樣,挨一兩下痛擊也不會有什麼事的。

  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水上六支火把,岸上六根火把合攏過來。

  二

  衣袂獵獵。

  火光熊熊。

  十二個青衣人,左手拿著火把,右手一支又細又長的劍;緊身蒙面窄袖青衣,每人俱雙目炯炯有神,似厲電一樣。

  鐵手深深吸了一口氣。

  火光緩緩的移動著。

  鐵手的聲音如兵刃交擊︰「十二單衣劍?」

  對方沒有答話,只是移動更急了。

  這十二人移動雖然快、急、詭異,但絕不零亂,火光在狂風中晃搖,在黑暗中刺目而灼眼。

  習玫紅睜大雙眼,忍不住大聲道︰「小心,是陣勢——」話未說完,雙眼只見一陣火光急閃,緊接著便是一陣刺痛,雙目在這剎那間幾乎完全不能視物。

  就在這瞬息間,她聽身邊有一聲低喝,一聲怒吼,緊接著身邊有急風撲面、兵刃相交之聲!

  怒吼是冷血的。

  低喝是鐵手的。

  她再張開眼楮的時候,局面已有顯著的不同,冷血已站在前鋒,鐵手微微喘息著,身上衣衫,有三處已成赭色,但火把之中,也熄滅了三根。

  只聽鐵手低聲疾道︰「老四,回崗位去!」

  冷血道︰「我來擋一會。」

  鐵手低叱道︰「回去!」

  冷血不再多說,退回原位,習玫紅發覺他堅忍緊閉的唇角有血絲滲出,右胸也染紅了一片。

  習玫紅不禁低低叫了一聲。

  她發出這聲低呼時,冷血和鐵手都在同一瞬間向她望來。

  習玫紅正想開口說話,忽覺火光卷臉而來,使她剛張大了嘴想說的話,被一陣熱焰逼了回去。

  她要避,也不知該如何避;想招架,也無從招架起。

  在這剎那間,她只有及時閉上了眼楮,聽天由命。

  她閉上眼楮的剎那問,只聽「嗤、嗤」之聲響不絕耳,就似有幾百條毒蛇,一齊向她噬來一般。

  但另一道尖厲的劍風聲,「嗤」聲在哪裡響起,它就擊到那裡,東倏西忽,但是習玫紅從來也沒有聽過這麼凌厲的劍風聲。

  劍風之外,還有風雷之聲。

  習玫紅大為好奇,禁不住偷偷地把眼楮打開一條縫,只見她的身邊,前、後、左、右、上、下、正、側,盡都是拳掌的影子。

  而「嗤嗤」的劍風時破拳影掌牆而入,剛一擊入,就被一道厲電似的劍光擋了回去。

  習玫紅實在不知圍繞著她身邊的事物怎麼一下子會變成了這樣,但她畢竟是練過武功的人,知道對方正乘隙攻擊她,而鐵手冷血正一面維護她,一面跟那些劍手作殊死戰。

  「虎」地一聲,那些人速然收劍,對他們手上的火把一起吹了一口氣。

  火焰像燒著了油似的憑空卷了過來,習玫紅驚呼一聲,以手遮臉,生怕燒著自己的容顏,忽覺左右雙臂被人挾起,一退二丈!

  左邊是鐵手。

  右邊是冷血。

  鐵手身上的綢袍,又多了一道赭色。

  火光過後,河岸寂寂,沒有漁火,也沒有篝火,更沒有人。

  習玫紅叫道︰「人呢?人都到哪裡去了?」

  鐵手和冷血這時才長吁了一口氣。

  然後他們把全身繃緊的每一寸每一分肌肉松弛下來。

  鐵手開始輕咳,一聲,兩聲。

  冷血道︰「你……」

  鐵手搖頭,微笑問︰「你呢?」他的眼楮在冷寂的岸邊溫暖得就像一盆爐火。

  冷血抹了抹嘴邊的血絲,道︰「不知是什麼武器,無聲,而且隔空擊人,蘊有巨力……」

  鐵手道︰「那人如跟『單衣十二劍』一起聯手,我們縱盡全力,亦只有四成勝算。」

  冷血說道︰「這人武功極高,不知是誰?」

  鐵手的眼楮閃動著一種難以言喻,既是奮悅但又傷感的光彩︰「不管他是誰,我們一定還會再遇上他,到時候,這人是我的,你不要搶。」

  冷血淡淡一笑,道︰「二師兄,每當作戰時,你總把強敵攬在自己身上。」

  鐵手道︰「十二單衣劍,也是江湖上罕見的殺手,剛才一戰,我掛了四道彩,只傷了他們五人。」

  冷血忽道︰「卻不知那人為何不與單衣十二劍一道出手?」

  鐵手道︰「因為他們今晚夜襲,主要目標不是我們。」

  冷血回過頭去,原本張大樹是背靠著一株垂柳的,他回首看的時候,張大樹還是靠著樹,雙手大字形的站著,嘴巴張開著,喉頭裡溢滿了血塊。

  冷血冷哼一聲,道︰「那人以不知什麼物體,擊中樹後,再由樹身傳力,震碎張大樹的心脈而致死。」

  習玫紅皺眉道︰「什麼?」

  冷血沉吟道︰「奇怪,這些人為什麼要殺張大樹?」

  鐵手道︰「那是因為張大樹可能知道了一些秘密,他們不想他說出來。」

  冷血道︰「那麼,張大樹和郭傷熊是因為一個秘密而死的了?」

  這時習玫紅掩嘴叫出聲來,因為她終於發覺張大樹已經被殺死了。

  「所不同的是,」鐵手道︰「郭傷熊是知道秘密的重要性而被殺,張大樹可能根本沒有這種醒覺。」

  「那麼說……」冷血道︰「如果我們不來,也不找張大樹問話,他們就可能沒有必要殺張大樹了?」

  「可以這樣說,」鐵手皺著眉心說︰「可是,張大樹所知的秘密是什麼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8:59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5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二章 冷血的心 第二回 腋下夾傘的神秘人

  一

  河風急嘯著,像在河的盡頭一直吼了過來。沒有一點火光,河水是洶涌漆黑的,偶然為雲裡的月色映出一點灰蒙蒙,好像隔著陰間陽世的一道飄渺水。

  習玫紅不禁站近鐵手冷血一些兒,靜悄悄地說道︰「我們……我們還是回去才聊吧。」

  冷血看看鐵手,鐵手道︰「好。」又道︰「你右胸的傷……」

  冷血搖搖頭︰「不礙事的。」

  鐵手道︰「那噴火焰藉蔽攻來的兩劍……你似乎應該卸開再反擊才不致……」

  冷血點點頭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卸,也不能退。」

  鐵手溫暖的眼楮有笑意,了解的點點頭。習玫紅忍不住道︰「他是為了維護我才會受傷的是不是?我不該來的是不是?我來了連累你們是不是……?」聲音已哽咽。

  「不。」冷血正色道︰「你一定要清楚一件事,就是︰是我們連累了你,不是你連累我們。」

  「真的?」習玫紅破涕為笑。

  「不管誰連累了誰,我們都走吧。」鐵手道︰「敵人似要阻止張大樹去見謝自居,我們要知道真相,就去問謝自居。」

  二

  謝自居顯然毫不知情。

  謝自居因專查郭傷熊案,而暫寄都督府察辦,他聽了鐵手和冷血的陳述後,撫髯道︰「我這七八天裡,也查不到什麼東西。張大樹說來說去,也是一些無關重大的資料,對案情沒有什麼幫助……兩位來了,正好給下官一些指示。」

  鐵手忙道︰「指示不敢當,謝大人客氣了,我們原本是路過此地,只是郭秋鋒為助我們破一件案子而殉職,我們自當為他一了他叔父郭傷熊離奇命案,不敢橫加插手。」

  謝自居正色道︰「鐵兄冷兄,請千萬不要以為謝某對二位來稽查這件案子有任何逾越之處……謝某原本對二位……應該是四位……一向異常欽慕,謝某以前也算是武林中人,現在亦稱得上江湖人三個字,二位來到協助調查,我高興還來不及,二位若有什麼差遣,請盡量吩咐,如果客氣的話,那就是二位看不起謝某人,不想交我謝某這個……」

  鐵手即道︰「謝大人這是哪兒的話。」原來這謝自居當年也曾在江湖闖蕩過,但他文才好,能力高,從佐吏一直積功遞升上去,做到了通判。他很有江湖氣概,也或許因為這點,吳鐵翼便派他來處理這一件牽涉到武林高手的凶殺案。

  冷血道︰「自居兄。」

  謝自居大喜道︰「冷兄。」

  冷血道︰「現在我們對案情不清楚,談不上幫忙兩個字。還是先請自居兄先幫個忙,把郭傷熊捕頭死前承辦的案子紀錄,給我們看看。」

  謝自居道︰「三位遠道而來,謝某尚未備水酒招待……不過,我知道二位的脾氣,來來來,咱們一起研究討論再說。」

  三

  郭傷熊死之前,在他手上接辦而未破案的案子共十四件。

  十四件中有八件是平常也無聊的案子,不會有什麼可疑,不外是一些普通的偷竊、傷人、酗酒行凶、強盜殺人、通奸等案。

  還有其他六件,有四件也並無可疑處︰一件是土匪掠劫案,但那群土匪顯然是「蹼家族」那一群人干的,與此無關。一件案子是兩幫械斗,是「無師門」跟「簑衣人」兩派的仇怨,也牽不上關聯。另外兩宗,一宗是習家莊的離奇案子(這宗案已給鐵手冷血破獲),一宗是八門慘禍的案子(其實這宗案子便是「習家莊」的同一案子,詳情見拙作四大名捕之《碎夢刀》)。

  另外兩件,一件是一宗「財伯」尤獨虎的鏢銀三千兩全被截劫的事,護鏢的人自然無一生還,但有人曾看到案發時正有十二騎青衣人,馬馱重物急馳離去。

  鐵手和冷血看到這一則,不禁互望一眼,心裡同時想起江湖上、武林中的一個代號「十二單衣劍」!

  還有一宗案件,十分古怪︰兩河一帶有一個地方叫做「大蚊裡」,人家不多,但卻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那兒的蚊子會咬死人的。近年來村民逐漸遠離該地,一個外地來的年輕人,經過「大蚊裡」之後,不知怎的,回去就神智不清,一口咬死了他的父親,又咬死了他的夫人,街坊生怕這人危害大家,便伙眾要把他殺掉,卻給他逃遁了,不知躲到哪裡去。

  鐵手和冷血,看到這宗案子,都生起了濃厚的興趣來。大蚊裡的蚊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個年輕人又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躲到哪裡去了?

  可是這宗案子,乍看跟郭傷熊被殺案也沒什麼關聯。

  從郭傷熊未死之前一手處理十四宗案件這事看來,就可以知道郭傷熊在衙捕裡地位有多重要,同時也可以了解他有多忙碌,以致常常夜深不能歸……同樣也可以了解到衙府裡多麼缺乏人手。

  要是窮侈極奢的朝廷肯多撥一些銀子來加強禮義律法的維持,也一定更為成功,鐵手和冷血不禁打從心裡有著這樣的感嘆。

  「這幾宗案子,凡有可疑處,我都著人或親自查過了。」謝自居苦惱他說,顯然他是為了這件案子花了不少努力的。

  兩人再把資料檔案,從頭到尾再研究了一遍。奇怪的是,兩人心頭一起浮起了一個迷惑,好像發現了一些東西,又好像是缺乏了一些東西,但兩人又分不清那究竟是什麼。

  「我也研究過郭捕頭是不是在食物中被人下毒而致死的事,」謝自居補充道︰「但是,郭捕頭為人的小心審慎,可謂令人震驚……」

  他苦笑又道︰「郭捕頭就算在俞鎮瀾俞大人家中吃酒,也一樣手指縫夾著銀針,先試過有沒有毒再吃喝。」

  鐵手和冷血聽到這裡,不禁深深佩服起謝自居查案的精細︰為一個已死去且無親無故的人查案子,他也一視同仁,連知府俞鎮瀾也一樣生了懷疑,可見出他辦案之精細。

  鐵手也苦笑道︰「也就是說,誰想毒死郭捕頭,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謝自居沉重地點頭。

  冷血道︰「但根據剖屍,郭捕頭的確是被毒死的,是不是?」

  謝自居苦笑一下,再點頭。

  冷血問︰「那你有沒有驗過,究竟是什麼毒藥?」

  謝自居嘆道︰「我也未曾見過那麼厲害的毒藥,待進了胃部,然後才發作,一旦發作起來,胃焦肺烈,但藥物全不留點滴……我不知道是什麼毒藥。」

  鐵手忽道︰「會不會我們繞了一個大圈子,郭捕頭根本不是給人毒死的呢?」

  謝自居瞠目道︰「如果不是毒藥給郭捕頭吞下,又為何他身上無其他傷痕的呢?」

  鐵手道︰「這才難說,譬方說,對方拿醮有劇毒的針,刺入一些不顯眼的地方,如手指甲之內,或眼皮內,口腔內便可以將毒輸入體內。」

  謝自居即道︰「如果毒針是刺入體內,郭捕頭不會身上並無其他部位中毒而只是食道由喉至胃焦爛的。」

  鐵手道︰「如果對方是把針刺入他的喉管裡……極微小的一個針孔,只要不注意,是很難發現到的。」

  謝自居很肯定地道︰「我已親自驗屍三次,連個針孔都沒有。」

  冷血忽道︰「郭捕頭以前有沒有受傷過?」

  謝自居呆了一呆,道︰「一個這麼有名的捕頭,不可能沒受過傷。」

  冷血道︰「這就是了,他雖沒有新的傷口,但有沒有舊傷?」

  謝自居道︰「有。」

  冷血道︰「如果他舊傷結了血塊,而針頭只要自舊傷再刺了進去,是不會被發現的,假使這傷處又剛好在食道喉管胃囊或唇舌之間的話……」

  謝自居立時跳了起來,大聲吩咐下去︰「快,叫仵作來,我們還要驗屍……」

  四

  這世界上的人,雖然一半以上是看過屍首,但絕大部分都沒有看過驗屍。

  驗屍是什麼?

  只要你把一只青蛙從肚子剖開,把它的五髒腸子全都掏挖了出來,流了一地,你就能想像挖開一個人的身體,那是什麼滋味。

  謝自居、鐵手、冷血都目不轉楮的看著仵工剖屍,雖然三個人,一個擦著汗,一個皺著眉,一個還是忍不住要握緊了拳頭。

  至於習玫紅,早已被「請」到密室上面休息去了,否則她要是看了,只怕跟大多數的仵工一樣,都不敢再吃動物的腸肚髒腎。

  剖解到最後的結果是︰沒有這樣的傷口,也沒有這樣的針孔。

  鐵手忽下令︰「剃光死者的頭發!」

  如果針孔在腦蓋上,如刺在百會穴等,也能起影響腸胃的作用。如果針孔在密發之間,任誰也查不出來的,除非將頭發剃光。

  發已剃光。

  並無針孔。

  鐵手苦著臉,走到郭傷熊屍首眼前,肅然道︰「郭捕頭,我們為了查明案子,為你復仇,而數次驚動你的遺骸,請你原宥。我們一定會緝拿凶手,使你瞑目於九泉之下的。」

  五

  跟謝自居一起用飯之際,鐵手、冷血和謝自居都並不怎麼開胃,只有習玫紅是例外,她吃得非常開心。

  謝自居眼邊的皺紋似乎一下子深了許多。

  「看來,郭捕頭真的是食物中毒而致死的了。」

  冷血想了想道︰「食物?郭捕頭的胃部似乎沒有其他的食物。」

  這點鐵手深不以為然。「毒力既可把他腸胃全部焦爛,也當然可以把食物全部化掉。」

  謝自居鬢邊的幾根白發特別顯眼。

  「那麼,是誰可以毒得倒以小心慎重稱著的郭捕頭呢?」

  冷血目光閃動說道︰「會不會郭捕頭所中的毒,根本是失去抵抗力之後被人硬灌進去的呢?」

  鐵手道︰「這也有可能。」

  謝自居道︰「不過,有誰可以抓得住郭捕頭呢?他的外號叫『一陣風』,打不過可以逃啊。」

  鐵手道︰「這也很難說,就以暗算過我們的『十二單衣劍」來說,要是他們十二人一起出手,郭捕頭輕功再高,也不易逃逸。」

  冷血補充道︰「就算是他輕功再高,有時也很難說,他佷兒外號『白雲飛』的郭秋鋒,輕功也是不亞於其叔之下,但也許為了某些原故,不願逃離,只好戰死了。」

  謝自居道︰「看來要破郭捕頭的案,還得先擒下『十二單衣劍』……這十二劍武功高得出奇,若只是我手邊的兵力,對他們仍是一籌莫展的……」

  鐵手道︰「自居兄當官以來,以廉潔不苟取令江湖人稱羨,別說我們職責所在,單是這一點上我們也願與謝大人共同進退……只是,單衣十二劍尚不足畏,那暗中出襲的人才可畏……」

  謝自居沉吟道︰「奇怪,這一帶沒聽說過有這樣的高手……」

  鐵手忽然問道︰「謝兄沒幾天好睡了吧?」

  謝自居一曬而笑道︰「敢情是我滿臉倦容了?」

  鐵手笑道︰「案子只要鍥而不舍,絕不放棄,定會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謝兄還是不要太過傷神的好。」

  謝自居苦笑道︰「只怕我這尚剩的幾天不多傷一點神,以後……以後連傷神的機會也沒有了。」

  鐵手、冷血齊道︰「此話怎說?」

  謝自居淡談地笑了一下,道︰「吳大人很關切此事,他只給我十天時限,必要破案,否則……現在已經過了八天了。」

  鐵手,冷血交換了一個眼色,心頭頗覺沉重。

  謝自居又振起強顏笑道,「下官個人榮辱事小,破案事大……二位既已來了,下官已略感寬懷,——這案子,遲早得破,只是看遲或早而已!」

  忽聽一人哈哈笑道︰「君楚,那我算是來遲,還是來早了?」

  「君楚」正是謝自居的號,而來者清 雅優,臉帶正氣,五綹長髯及胸,有不怒而威之儀,卻正是知州事吳鐵翼,大步行入廳來。

  六

  吳鐵翼哈哈笑道︰「君楚,我這倉促進來,你不見怪吧?家丁本要通報,但我一聽鐵兄冷兄也在,迫不及待,便叫他們免了俗禮,闖了進來……怎樣了我沒成了不速之客吧?

  鐵手、冷血、謝自居三人一起站了起來,習玫紅好不興高采烈的夾到一塊爆獐腿肉,正想好好咀嚼,吳鐵翼就來了,習玫紅只好不情不願的勉強站了起來。

  謝自居作揖道︰「吳大人光臨寒舍,有失遠迎……」

  吳鐵翼一皺眉,大笑道︰「只要三位無見外之意,那就得了……在公堂前,咱們各有位份,在這裡,大家是朋友,不拘俗套!」他說話間五絡黑髯飄揚,顧盼自豪,十分灑落,極有威儀。

  三人點頭稱是,謝自居自讓首席給吳鐵翼坐下,並命人多備筷著。

  若論官餃,吳鐵翼自然比謝自居和俞鎮瀾要高得多了,比起鐵手和冷血,雖管轄權限不同,鐵、冷二人可以說得上是京城裡派出來的特使,但吳鐵翼乃是朝廷指派的地方父母官,也比鐵、冷二人只高不低,惟鐵手、冷血二人份位直屬於紫禁城內諸葛先生指揮,形同擁有「尚方寶劍」者可「先斬後奏」,是以有一種任何高官都不敢忽視的聲勢。

  吳鐵翼一旦坐下,他身邊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伴著他坐下,另外一個,很快的經過了大廳,像飄行一般「滑」到了窗前帷幔暗處,倚著柱子站著,不發一言。

  謝自居一怔道︰「那位是誰,怎不過來一起……」

  吳鐵翼哈哈笑道︰「那是我的朋友。」他拍拍身邊那位面白無髯的中年文士道︰「這是我的師爺,人稱『黃蜂針』的霍大先生霍煮泉。」

  鐵手拱手說道︰「原來是霍先生,聽說吳大人手下有一文一武,文的就是霍先生……」

  霍煮泉笑態可掬,一一與人招呼過後,笑道︰「全仗吳大人栽培,我只會作幾首歪詩,寫幾個墨字,別無所長,諸位見笑了。」

  鐵手的眼光,仍向那暗中的人望去,那人上半身全沒入帷幔的暗影中,但鐵手目光仍如觸冷電,幾乎要打一個寒噤。

  吳鐵翼笑道︰「我座下一文一武,文是霍先生,武是那位朋友,我有他們二人,等於千軍萬馬,足可傲視公侯!」他一面說一面大力拍在霍煮泉肩上。

  冷血忽然道︰「那位朋友,是吳大人的武將,不知高姓大名,過來一敘吧。」

  那人絲毫不動。

  吳鐵翼笑道︰「我這位朋友脾氣古怪,喜歡獨來獨往,武功卻很高,他怕我有危險,硬要保護我來,他素不喜與人交往,也不想透露姓名,我們就別管他吧。」

  冷血、鐵手都笑了一笑,鐵手道︰「其實我們也不是第一次看見這位朋友了,卻仍是如此生疏。」

  吳鐵翼剔了剔眉︰「哦?你們在哪裡見過?」

  冷血道︰「俞大人府中。」

  只見那帷幔暗影中的人,靜然端坐,腋下夾了一把油紙傘,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這邊廂的對話。

  冷血冷冷道︰「吳大人,不管你這位朋友是誰,他都是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說完之後,他再也不看他一眼。

  但他覺得背上一直有一股灼熱,就像「芒刺在背」的那種感覺,冷血從來沒有想到有人的眼神竟會這般厲烈,鐵手也有同樣的感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00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5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二章 冷血的心 第三回 風中的錯誤

  一

  吳鐵翼的話已回到正題上來了︰「君楚,你負責的案子,可有什麼眉目?」

  謝自居慚然道︰「稟報大人……」想站起來,吳鐵翼制止道︰「今晚是我私下問你,不是公事,不要顧這虛禮!」

  謝自居苦笑道︰「一直都沒有什麼進展。」

  吳鐵翼臉色沉了沉,隔了一會才嘆道︰「君楚,這案子上頭追得緊,今回咱們哥兒只敘義氣,當然不打緊……但你破案期限只剩兩天了,到時候我只怕也擔待不起。」

  謝自居爽然道︰「吳大人,到時候請秉公行事,謝某決無怨言,不必為難。」

  吳鐵翼聽得一拍桌子,震得席上酒菜砰地一躍,道︰「好,如此說來,還是我死樣活氣的在作小人了!」

  謝自居惶恐地道︰「大人言重。」

  吳鐵翼哈哈一笑,隨問冷血、鐵手︰「二位既已來了,對此事必不作壁上觀了?」

  鐵手卻一直以眼尾掃瞄那人的腰下,似沒聽到,冷血答︰「盡力而為。」

  「那我就放心了!」吳鐵翼又問︰「不知三位下一步驟打算如何進行?」

  冷血沉吟了一下,道︰「我們到出事地『大伯公墳場』看看。」

  謝自居道︰「該處我已查過七八次了,都沒有收獲。」

  冷血問︰「可有新翻掘過的墓塚?」

  謝自居道︰「凡有可疑處,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翻查過了,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冷血道︰「哦。」

  鐵手這才回過頭來,道︰「也許,該查一查墓碑——郭捕頭是抱著塊墓碑死的。」

  吳鐵翼想了想,道︰「一切都要靠你們了,如果要用到人,盡管吩咐一聲。」

  鐵手笑道︰「大人手握兵符,不請大人又請誰?」

  吳鐵翼哈哈一笑,舉杯大聲道︰「今宵酒菜香濃,談這些掃興的話作甚?來來來,咱們吃喝再說!」

  眾人紛陪而舉杯。習玫紅鼓著腮幫子卻道︰「又是你先談起的,有菜有肉,不居案大嚼,來論公事,現在要人不要談,都是你!」

  冷血低叱一聲︰「三小姐,不可無禮。」但神情並不凶惡。

  鐵手笑笑,卻不出聲。

  吳鐵翼愕了愕,問︰「這是誰家的姑娘?」

  鐵手笑道︰「習家莊習三姑娘。」

  吳鐵翼畢竟是豪爽之人,呵呵笑了起來︰「這都是我的不是,擾攪了三姑娘的清興,這一杯我敬你,當是我的賠禮。」

  習玫紅眼楮滴溜溜地搖了搖頭。

  吳鐵翼怔然道︰「怎麼了?」

  習玫紅道︰「我不會喝酒。」

  吳鐵翼以手拍額,作恍然狀,笑道︰「我這是老糊涂了,怎麼逼迫起姑娘家喝起酒來呢!真是!」

  霍煮泉立即笑道︰「這樣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今晚難得群英並集,不如即景作一詩詞,誰輸誰罰酒,如何?」

  吳鐵翼撫掌道︰「好極。」他拍著霍煮泉的肩膀道︰「我這位文膽,精詩擅詞,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唷!」

  霍煮泉骨溜著眼楮斜瞄了習玫紅一眼,向大家笑道︰「如何?就這樣吧。聽說鐵兄博學多文,文武雙全,在下若有貽笑方家之處,還請鐵兄糾正。」忽又想起還有一個冷血,忙道︰「當然,冷兄年紀輕輕,文才也好,不得了,太難得了。」

  冷血淡淡他說道︰「我從來沒作過詩詞。」

  霍煮泉道︰「冷兄太客氣了,依我看……謝大人文名叮當,不如先來即興一首吧?」

  謝自居欠身說道︰「我哪有霍先生之才?信心姿肆,貽笑天下,獻丑不如藏拙,還是應該先請才大如海的霍先生引個頭吧。」

  霍煮泉哈哈笑了起來,眯著眼楮不住往習玫紅身上打量,道︰「那我就拋磚引玉,就正於方家大雅了……」

  復又搖頭擺腦吟道︰「燈明酒如鏡,弄蟾光作影,影下芙蓉臉,含顰解羅裙……」他一面吟誦,一面斜睨習玫紅,臉泛微紅,似未飲自醉。

  吳鐵翼拍桌大笑道︰「好!好詩,好詩……」

  習玫紅忽道︰「霍先生。」

  霍煮泉湊近了腦袋,陶陶然地笑著,問︰「什麼事?」聲音甚是溫柔。

  習玫紅道︰「你剛才搓手頓足,長吁短嘆,神憎哀切的,在做什麼呀?」

  霍煮泉一愕,答︰「我……我是在作詩。」

  習玫紅故作不解道︰「詩?就是那些明明是愛是恨卻偏要拐個彎兒說了一大堆風花雪月無聊話的句子啊?那算是什麼玩意?」

  霍煮泉紫漲了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冷血道︰「剛才霍先生吟的倒不是纏綿愛恨的情詩,而是騷媚入骨的艷詞。」

  霍煮泉連忙否認,分辯道︰「我這哪裡是艷詞……」

  習玫紅卻有理沒理的截斷他的活,嗔叱︰「霍先生,你這樣實在有失斯文,還敢賊忒嘻嘻的往我瞧,我看你挺不順眼的,信不信我拿大耳括子打你?」

  說著揚起了手,霍煮泉忙不迭地一縮頭,習玫紅噗嗤地笑出了聲,又把嘴兒一噘,道︰「算了,本姑娘也不與你這種人計較。」說著,手指在臉上一刮,加了一句︰「看你羞也不羞?」

  這一番鬧下來,眾人也再無心機吟詩作對了。霍煮泉詩酒風流半生,沒想到這次給一個小丫頭唇槍舌劍丟了臉,失了面子,氣得再也不能言笑自若了。

  吳鐵翼卻哈哈豪笑道︰「好,好,小姑娘鶯啼燕叱,挫了我這個自負才調的軍師,俏皮可愛,來,讓我敬你一杯——你不必喝,我干就好!」

  眾人見吳鐵翼氣度甚寬,手下軍師被人詰難,卻全不放在心上,不覺心下憬然。鐵手也舉杯說道︰「在下陪大人盡這一杯。」

  謝自居也道︰「我也敬大人。」

  鐵手一杯干盡,即道︰「我們還有事待辦,就此告辭了。」

  吳鐵翼也不多留,說道︰「好,二位任事不懈,不欲繁劇的無謂酬醉,可居天下楷模,去吧。」

  鐵手、冷血、習玫紅向吳鐵翼、謝自居告辭,霍煮泉正要客套回幾句,挽回顏面,習玫紅卻柳眉雙豎,凶狠狠的跟他說一句︰「以後別再作那些拐彎抹角不痛不快但又出口無狀的詩呀詞呀的了。」

  霍煮泉不敢跟她放對,只好去跟鐵手招呼。

  鐵手的注意力仍在帷幔暗影後那人的下盤。

  那人仍淵停岳峙,端然未動。

  冷血突然生起一種感覺,這樣的一個人,天生就是他的克星,不知在哪一世代結下了冤仇,要在今天今世來結算。

  一步出都督府,冷血和鐵手都感覺到猶如卸下背負千鈞重擔,但是心裡同時又肯定,在未來的日子裡,難免還是要跟那個挾傘在暗影中的人對決。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鐵手和冷血也答不上來。

  二

  「好,下一個地方我們要去哪裡?」習玫紅一副要隨他們闖蕩千裡的神情問。

  鐵手搖頭。

  「我們去,你不要去。」

  「不,你們要去哪裡,那我就跟去哪裡。」

  「那地方你去不得的。」冷血很認真地道。

  習玫紅當然不服氣︰「天下有什麼地方你們去得我就去不得的?」

  其實,「天下間」這種「地方」多的是,不過她這個問題鐵手和冷血都答不上來。

  「你知道我們現在要到什麼地方去嗎?」鐵手問她。

  「什麼地方?」

  「墓場。」

  習玫紅悄悄地看了看附近漆黑的夜色,聲音有點發澀道︰「但那也沒什麼了不起。」

  「好啊,那我們就一起去吧,你一定要一起去哦。」鐵手一副興致勃勃地道︰「我們到那地方去,用十只手指,把亂塚裡的黃土一把一把的挖上來。(習玫紅這時正在看她春蔥也似的十指),然後把黑烏烏裹給野狼拖出來嚼啃的屍體一腳踢到旁邊去,(習玫紅這時正在看她的褲襖青鞋和鞋頭上扎的一只小小海棠花),再有雙臂把棺材蓋用力掀開……」

  習玫紅這時「呀」了一聲。

  鐵手問︰「你怎麼了?」

  習玫紅撫額道︰「我吃得太多了,有點兒不舒服,本來我是一定要去的,現在只好讓你們先去吧。」

  鐵手問︰「你會不會跟著來?」

  習玫紅道︰「只要我頭痛一好,一定會來的……我大多數會跟去的。」

  鐵手道︰「所以只有少數不跟去?」

  習玫紅心裡還在發毛︰「嗯。」

  鐵手向冷血道︰「那我們就可以放心去了。」

  冷血搖了搖頭,向習玫紅道︰「那你呢?」

  習玫紅忙不迭地道︰「我暫時不去了,我不去了。」

  冷血道︰「那我們先送你回莊。」

  習玫紅想了一想,道︰「去了塚場……那裡後,你們會不會回莊?」

  冷血望向鐵手,鐵手道︰「不會,吳知州事給謝大人沒多少期限,我想我們查案的情形還是不要影響你二哥的情緒較好……他現在的情緒極不安定(習家莊現任莊主習秋崖因被逼弒兄而致精神恍惚,詳情見《碎夢刀》一文)——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他的好。」

  習玫紅眨動著長長的睫毛道︰「你們會到哪裡去?」

  鐵手道︰「郭竹瘦的家。我想查看郭捕頭的遺物。」

  習玫紅道︰「那我會在那兒等你們。」冷血剛想說話,習玫紅斜掠雲鬢,堅決地道︰「我在那裡等你們回來。」

  冷血把要說的話,化為一聲輕嘆。

  「那我們先送你過去。」

  他望向鐵手,像等待他的同意。鐵手笑了︰「我不送,你送。」

  月黑風高之夜,卻是意短情長之時。

  鐵手不僅是個聰明人,而且是個好心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05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4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三章 采花賊 第一回 千花蝴蝶霍玉匙

  一

  冷血經過有淒涼美麗漁火寂寞篝火的河岸,迎著風,送習玫紅到郭竹瘦的住所,把打著呵欠惺忪中的郭竹瘦搖醒了之後,他才離開。

  在他而言,一生中,這一次「輕功」最輕,也最得意。

  因為他幾乎是「乘風而來,御風而去」的,整個人都似浮在風中。

  風中有習玫紅雲鬢的淡淡香氣,風中有習玫紅亮若晨星的眸光,風中有習玫紅燦若花開的笑靨……

  風中她的身旁,還有一個他!

  雖然他其實完全沒有施展過輕功。

  把習玫紅送到郭竹瘦家裡,他自然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郭竹瘦傻  的,只怕不會招呼這位三小姐。

  但他也不敢多留。

  他身上還有責任未了。

  鐵手還在等他。

  他當然知道鐵手會等下去,但冷血從不讓兄弟朋友等他,這一次已經是例外。

  所以不讓鐵手多等。

  當他離開郭家的時候;心中有一種奇特的感受,他以為那是依依之情,便長吸一口氣,昂然走了開去。

  ——大事未了,不能被情牽絆。

  故此他沒有多耽,在習玫紅痴痴的眸光中遠去。

  可是這次他錯了,他在回頭迎風遠去的時候已經犯上了一個無可補救的大錯。

  二

  鐵手和冷血在塚堆裡足足搜了兩個時辰,除了死屍,還有一些空棺,什麼也沒發現。

  天已經開始亮了。

  他們心裡的疑惑卻看不見一點微光。

  郭傷熊究竟在這裡發現了什麼?

  難道就是發現了這些空棺?棺材本是停放死人的,但只有棺材,沒有死人,是不是有些不尋常?

  死人去了哪裡?

  墓場裡到處都有死人。有些是因為日曬雨淋,棺材爆裂,使屍骸露了出來;有些是因為水沖土蝕,泥層浮起,以致肢體映現了出來;有些更因為是野狼喪犬挖掘啃屍,骸首被拖了出來;有些甚至是因為盜墓者挖墳,暴屍於野外……種種式式都有,這些空的棺材,會不會本來就是停放那些屍首的?

  冷血和鐵手都不知道。

  或者說,郭傷熊在發現秘密的夜晚,這些空棺並非空棺,而是藏了些特別的事物,棺材裡什麼痕跡都沒有遺留,除了黃土、臭氣、白骨、有時還有一些衣帛和屍水。

  究竟曾置放過什麼東西?

  鐵手和冷血更答不出來。

  難道秘密不在這些已經被掘出來的棺材中,而是在還被埋著的棺材裡?

  想到這裡,冷血和鐵手只有苦笑,這塚場至少埋有一萬個從古到今的棺樞屍首,有些因泥層變陷之故,早已崩裂出外或深入土層裡,要叫他們一具一具的去發掘,只怕非要一兩年的時間逗留在這墳地不可。就算真的挖墳開棺查明真相,鄉民又怎會任人動祖墳?

  鐵手和冷血自然是無法解決。

  但他們肯定了一件事。

  如果有人在這裡埋了一些重要或不想被人發現的東西,那麼在這亂葬崗裡,埋的人也不是辨認得出來,除非是在一些特別易認的地方,或在埋藏處做了記號。

  真正高明的人不會把重要事物藏在特別隱蔽或特殊的地方,這正如一個聰明人不會把珍珠寶貝藏在床底櫃內一般。

  而最容易辨認,又不怕混淆,更不易被人發覺的墳堆中的記號只有一個。

  墓碑。

  三

  人死了都有墓碑,正如人活著都有名字一般。

  當然也有人活著連名字都沒有,這些人往往死後也沒有墓碑。

  有些人死了,塚園要做得特別華麗,佔地極闊,雄踞峰頭,面山臨海,墓志銘密密麻麻,大表其人生前功德(當然為求隱惡揚善之故,有過失而不能書),死了還要做鬼霸王。其實,經過若干年後,他的屍首早從地底下流到哪一處無名無姓的荒墳下也難預料。

  很少人會有余暇去逐座的讀人墓碑,而今冷血和鐵手卻連墓志銘都不放過。

  因為他們還聽郭秋鋒說過,郭傷熊死前那一晚的轉述中顯示,除了他發現棺材的秘密外,他跟三名劍手格斗之後,還似乎發現了另一個秘密。

  墓碑的秘密。

  四

  墓碑是有秘密的。

  可是鐵手冷血發現不出來。

  其時天已大亮。

  鐵手冷血不僅注意碑文、墓穴、塚彤,甚至也留意碑上的石質——郭傷熊抱無名碑而死,那塊石碑上嵌有叫做「閃山雲」的一種玉石。

  他們更注意到有沒有不久前曾抽拔起來過的碑穴,即是查看郭傷熊所抱的石碑是不是來自此地?

  結果是︰沒有這種玉石,而因盜掘、水沖、泥陷等種種原因,留下的碑穴極多,不知新舊,也無法辨識。

  鐵手和冷血這才明白為何謝自居所說︰「凡有可疑處,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稽查過了,卻一點結果也沒有。」有多大的懊喪和多深的失望。

  冷血和鐵手忙了大半夜,結果什麼收獲都沒有,他們真想大聲呼喝,把地底裡的死人都喚上來為他們解答心中的疑惑。

  他們當然不會真的這樣喊出聲來。

  但的確有人在高呼他們的名字。

  「鐵二爺!」

  「冷四爺!」

  五

  叫他們的人喘氣咻咻,顯然是長途跋涉來找他們的。

  來找他們的人是習獲。

  習獲是習家莊的一名精強的壯丁,當日在鐵手、冷血第一回初到「習家莊」的時候,就是習獲率眾阻擱不給他們倆進去的人。

  習獲一向都是「習家莊」中精明而又忠心的手下。

  「習家莊」離「大伯公塚場」並不太遠、以習獲的武功,當然不至如此喘氣如牛,除非是遇上相當緊急的事,習獲是全力奔馳而來的。

  鐵手冷血一念及此,立刻迎了上去。

  習獲牛喘著,從氣縫裡擠出聲音來︰「……不不不……不好了……有采花盜……偷偷入……偷入習家莊……擄了小珍姑娘……」

  他下面一個「娘」字未說出口,鐵手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厲聲問︰「小珍姑娘怎樣了?」

  習獲殺豬也似的慘叫起來︰「好痛啊!」這三個字倒是喊得一氣呵成。

  鐵手這才恍然醒覺放了手,迫急地問︰「快說!」

  習獲結結巴巴地道︰「采采……采花盜進……進了來,抓抓了小珍姑姑姑……娘,但是給給給……」

  「給什麼鬼?」鐵手急得似被薪火煎熬一般。

  習獲一急起來,搔耳摸頭,才說得出話來︰「給給給……給莊主發覺了,纏……纏住那采采采花盜,在國安閣打打打,不,對……對峙了起起起……」

  「現在怎樣了?」鐵手一喝。

  習獲給這一喝,倒是說出了一句完整的。

  「還在莊裡僵持著。」

  習家莊自從「碎夢刀」事件後,四大高手包括莊主習笑風,大總管唐失驚,二管家習英鳴,三管事習良晤全死了,「習家莊」人材凋零,習玫紅偏又不在,只有一個神志恍惚的習秋崖主持大局,若有高手趁隙而入,習家莊確難抵擋的。

  習獲兀自道︰「二位……快快去,遲了就……就完蛋大吉了。」但是他在艱辛他說著這段話的時候,鐵手和冷血,早已不見了。

  六

  鐵手和冷血是沖入習家莊的。

  習家莊在門外的護衛,只來得及看到兩團龍卷風也似的魅影,連喝問也來不及,人影已掠入莊內。

  亦因這一點,鐵手和冷血心裡倍感習家莊已沒有人材,連防守的力量都不足以應付。

  ——小珍怎麼了?

  就在他倆這麼想的時候,恰好有人在厲聲呼道︰「淫賊,滾下來!你放下小珍,我不為難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這聲音如此淒厲,仿佛有人要割他的胸膛把他的心掏出來一般。

  只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回道︰「你家有錢,錢我可見得多了,誰稀罕?這樣美得似揉出水來的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見到,你叫你那干庸材退出去吧,我只要用一會兒,就還給你,保管死不了!」

  反聽那厲呼聲吼道︰「霍玉匙,你這個萬惡淫賊,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那輕薄的聲音卻怪笑道︰「人人都是這樣罵我,也不想點新鮮點子,我說哪,習少莊主放著這樣一個美人兒,何嘗不圖沾染?又何必如此假正經,做戲罷啦!」

  只聽一聲厲嘯,這聲音憤怒已極。

  那輕浮的聲音突然一緊。

  「你再行前一步,這滴水也似的人兒!就是死美人了。」

  習少莊主會不會甘冒奇險走上前走,連他自己也無法得知,因為一只有力的手已搭住了他的肩膊。

  「二公子,讓我們來。」

  那是冷血的手。

  習秋崖幾乎哭出聲來,他一直支撐到現在,各種情切與心焦,幾乎已使他崩潰了。

  七

  習二莊主習秋崖和一群習家子弟,全在正廳後長巷對開的屋檐,窗欞,走道上伏圍著,對面閣樓亮窗上有一個人,正探頭下來望。

  這個人臉白得像涂了一層粉,鼻梁歪斜露骨,刀眉俊秀,滿臉笑容。

  以情勢看來,習家莊的人正與那采花盜在閣樓上下對峙,看情形小珍仍在他手上。

  鐵手疾快地低聲問了一句︰「這狗賊叫什麼名字?」

  習秋崖近乎呻吟地道︰「『千花蝴蝶』霍玉匙。」

  鐵手仰首竭聲叫道︰「霍玉匙。」

  那白面人笑嘻嘻他說道︰「我看見你們又增援二人了,哦,看來還是捕頭老大哩。」

  鐵手大聲道︰「我們習家莊奈不了你何,你走吧,我們不攔阻你。」

  霍玉匙倒是一怔,隨即怪笑道︰「你們倒算知機,但是,這美人兒我要帶走,用過了就還,你叫你家莊主看開點吧。」

  習秋崖怒吼道︰「狗賊!」

  鐵手截道︰「好,女的你帶走,我們不追究!」他一開口說話,習秋崖只覺一股聲浪逼來,使他下面已經啟口的話,竟發不出聲音來。

  霍玉匙又呆了一呆,陡地笑了起來︰「有這樣好的交易麼?哦,我知道了,你們是從衙裡來的……」

  他輕笑兩聲又道︰「我走也可以,但你們要先退開,我可居高臨下,望得一清二楚,騙不了的。」

  鐵手沉聲道︰「退開也行,但有兩個條件。」

  霍玉匙笑了起來︰「果然是有條件的,少爺我光顧此地,這彩頭是拔定了,有什麼條件快說吧,免得少爺我心癢骨軟,就地解決!」

  習秋崖厲叱道︰「你這個豬狗不如……」下面的話又給鐵手迫了回去。

  「第一,你出去後,此事為習家莊聲譽,不能外傳。」

  霍玉匙愣了一愣,笑著說︰「習家莊若成全我這一件美事,叫我做奴做僕三年五載也願意,這姑娘實在太美了,我明知習家莊龍潭虎穴也來了,本就沒有活出去的心,要我不張揚,容易至極,你放心,決不會有損習家清譽。」

  他隨後又補充一句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閑話一句。」

  此人在此情此景,居然自詡豪氣,以大丈夫自居,也算罕見罕聞。

  霍玉匙又問︰「第二個條件是什麼?」顯然是見習家莊有意放人,態度也不那麼囂狂了。

  鐵手忽罵道︰「霍玉匙,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霍玉匙倒是給他罵得愣了一愣,道︰「什麼懂不懂?」

  鐵手冷笑道︰「算你還是出來江湖上混的,你要給就給,大爺我可不貪圖,夜長夢多算你自己晦氣!」

  霍玉匙恍然道︰「你是要錢。」

  鐵手繃著臉回答道︰「有錢能使鬼推車。」

  霍玉匙忙道︰「我給,我給……我還以為是什麼,要錢,霍少爺我有的是。」

  鐵手冷冷道︰「多說無益,拿來!」

  霍玉匙問︰「多少?」

  鐵手道︰「我手足要花要用,要他們喝掩嘴酒,少說要兩百兩銀子。」

  霍玉匙道︰「也不算獅子大開口。」

  但臉有難色,道︰「我手上沒有現銀。先賒著,我回去保管一兩少不了,還多你五十兩。」

  鐵手瞪目道︰「姓霍的,你當大爺我是三歲小孩,任你指點?」

  霍玉匙怒道︰「我霍大少是寶貴王孫,怎會食言而肥,自墮威名?」

  鐵手板起了臉孔道︰「你這種瞎充字號的也談威名,好吧,不給,拉倒!伙計們……」

  霍玉匙急道︰「好,好,我給,我現在就給……大同府銀票你要不要,我有幾張……湊合起來有一百五十兩銀子……如果我身上攜著銀子出來飛檐走壁的,我早就不是采花來著而是俠盜賑濟貧民了!」

  鐵手稍微沉吟了一下,道︰「也罷,少一點兒,算我倒貼,銀票你扔不過來的,我上來拿吧!」

  霍玉匙喜道︰「老哥你就將就將就,日後忘不了你的好處……只要請你那干弟兄行個方便退遠點兒,少爺我身邊擺著個小美人兒,實在心癢難搔,一分一刻無法延挨……」

  鐵手冷笑一聲,正欲掠上。

  霍玉匙突喝道︰「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06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4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三章 采花賊 第二回 霍煮泉的笑容

  一

  鐵手陡然頓住,心中不禁發出一聲暗嘆︰「又怎麼?」

  霍玉匙道︰「你若過來,摹然出手,我怎麼論?」

  鐵手怔了一怔,冷笑道︰「采花盜就是采花盜,忒煞沒膽?還大剌剌的充什麼狗熊!」

  霍玉匙也不生氣︰「你還是別過來,我扔給你。」

  鐵手即道︰「要是銀兩,你還扔得過來,銀票不受力,你拋不過來的。」

  霍玉匙嘻嘻一笑︰「我自有辦法。」只見他把頭縮進去,悉索一陣,這一陣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鐵手已有七次想不顧一切,沖入閣樓去營救小珍,但他終沒有那麼做。

  那是因為如果他真的沖進去,小珍的生死,仍捏在那人的手中,對小珍的安危來說,只有百般的不利。

  鐵手強忍了下來,由於他心裡已焦切到了沸點,所以他要抓緊了拳頭,不住的用拳頭拳擊自己的腿骨才按捺得住。

  臨危處險,若不能鎮定如恆,情形只有更糟。

  不一會,霍玉匙又笑嘻嘻的探出頭來,一揚手,邊叫︰「接著!」

  一道尖嘯,急打鐵手左肩。

  鐵手也不回避,一揚手,就把那事物接住,那是一片沒羽飛蝗石,石上卷包了幾張銀票,鐵手一張一張的揚開來,端詳半天。

  銀票紙薄不受力,霍玉匙是采花賊,采花賊多半精於用毒,輕功和暗器,弱於內力、定力與拳腳,這也是他們個性所致,擅於暗算但不肯下苦功練武之故,霍玉匙將幾張銀票系卷在飛蝗石,自然能射遠了。

  霍玉匙笑嘻嘻地道︰「怎樣?總共有一百六十幾兩哩……便宜你們了!」

  鐵手猛抬頭,怒叱︰「你奶奶的,騙起老子來了。」

  霍玉匙一愕,道︰「什麼?」

  鐵手一揚手中六張銀票,怒罵︰「不成器的家伙,以你道行,想騙我還差得遠哩!五張是真的,有一張聯號不清,印符也不對鑒!」

  霍玉匙怔怔地道︰「怎會?不會的,不會的……」

  鐵手冷哼一聲道︰「偏是這張值八十兩銀子……你要不信,自己拿去瞧瞧!」

  霍玉匙呆了一呆,道︰「好。」

  鐵手深吸了一口氣,將那張銀票卷在那塊沒羽飛蝗石上,拋了回去。

  那片飛蝗石的速度,卻並不太快,所以霍玉匙一面揚手去接,一面還來得及說︰「不可能的,我霍大少的銀票,沒有不能會鈔的。」他下面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已不能說下去。

  因為他已接著了那片卷裹著銀票的飛蝗石。

  鐵手扔出來的飛蝗石!

  二

  那片飛蝗石,沒有夾帶著呼嘯,甚至沒有什麼風聲,而且去勢甚緩。

  但霍玉匙接在手上,猶如一百個人一齊拿著一根大棍子擊在他手心之中一般,他怪叫一聲,向後跌飛了出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原本搭在小珍肩上的手,也緊了一緊。

  可是這下突如其來,霍玉匙全無準備,身形己被那股無形大力撞得翻跌出去,他的五指只來得及「嘶」地一聲,撕下了小珍身上一片衣服!

  他大叫向後跌去。

  他落地時即聽到他接飛石的手臂發出的骨折聲。

  他尖呼著滾了起來。

  他畢竟是一個極端聰明的人,雖然還未弄清楚發生的是什麼一回事,但他知道他應該立刻挾持小珍!

  他向小珍滾了過去。

  他的滾勢快極,如果不是那人早已搶到梯間,一個箭步竄上來,擋在他和小珍之間的話,任何人都來不及在他重新抓住小珍之前靠近他。

  可是那個人已經攔在小珍身前。

  霍玉匙尖嘯一聲,沖天拔起,正圖破瓦而出!

  「掙」地一聲,他的頭頂就要撞中瓦面之際,一柄劍尖,已點在他的眉心間!

  霍玉匙甚至可以感覺到劍尖的寒氣。

  霍玉匙心沉人沉,人向下疾沉了下去!

  只是人沉劍沉,霍玉匙足尖剛沾閣樓地板,劍尖又到了他的眉心穴上!

  霍玉匙只覺眉心的毛孔全都因劍光寒意沁得倒豎了起來。

  霍玉匙嘴裡發出一聲怪叫,人卻絲毫未停,向後疾沖而出。

  他的輕功可謂極高,腳尖剛沾地而腳跟未落實,即飛退七尺,但他退得快,劍光卻追得更快!

  他七尺一挪而過,正想換一口氣,但那柄劍尖已抵在他眉心之間上!

  霍玉匙呆了一呆,他此際的驚愕,尤甚於一切,他還未曾想到自己的處境,但卻震愕於對手的武功!

  這如蛆附骨的劍影!

  附在飛石上的可怕內力!

  這兩人究竟是誰?

  三

  「我叫冷血!」那個劍尖頂著他眉間的青年冷冷地說道︰「剛才跟你討價還價的那個人,叫做鐵手,你被捕了,逃不掉的。」

  霍玉匙如一只被戳穿的氣袋,張大了口卻泄盡了氣。鐵手和冷血,竟是這兩個煞星!

  自己竟會惹上了這兩個黑道上人人無不頭痛避之不迭的二大名捕。

  鐵手這時已解去小珍的穴道。

  他以渾厚的內力,蘊於石片上,震倒了霍玉匙,而正在他與霍玉匙對話之際,冷血已偷偷掩至閣樓上,只是霍玉匙一直貼近小珍,冷血苦無出手之機罷了!

  鐵手很放心。

  因為冷血的快劍從不會令朋友失望。

  鐵手看見小珍清秀的臉龐垂下了幾絲發,雲鬢有些凌亂,臉色蒼白,徐徐站了起來,鐵手不由得一股怒氣上沖,恨不得揪住霍玉匙揍上十拳八拳才能甘心。

  鐵手任捕快十數年,對付過無數大奸大惡之徒,卻從未似今天生了動私刑之恨意。

  鐵手強忍心中怒氣,柔聲向小珍道︰「你受驚了。」

  小珍匆匆望了他一眼,在這匆匆一眼裡,鐵手瞥見她星眸含淚。

  鐵手不禁一陣心痛,好像一股麻索,不住的在他心裡搓絞似的。

  小珍只瞥了他一眼,就恨恨的看向霍玉匙︰「那個賊子,那個賊子……」一面說一面移步過去,看樣子是想到霍玉匙身前去罵他。

  但這樣是極危險的。

  鐵手本可以制止的,他的手剛伸出去,還沒有搭到小珍的肩頭,他心裡忽然想到,這樣豈不是等於抓住小珍,這樣子是極不好的。他旋又想到他與小珍初識的時候,小珍當時被習笑風迫得褫衣落江,小珍皎潔勻美的身子……

  他一念及此,手是伸出來了,卻沒敢扣下去。

  冷血生恐小珍接近霍玉匙會為其所趁,同時也沒想到鐵手會不去制止小珍,他及時回劍一攔。

  他這一攔,是把小珍攔住了,但鐵手乍見小珍的身子被劍身擋住,他心裡一下子有一個沖動︰不能讓兵器冒瀆了小珍,他立即閃電般伸手,握住了劍身。

  鐵手可以說是江湖上翻過大風歷過大浪的人物,本來不致於生出這種連以兵器相攔阻也覺冒瀆的感覺,可是在這一剎,他卻忍不住,生怕小珍真的撞上去為劍所傷,所以他搶先去用手握住劍身。

  他號稱「鐵手」,握住了一把利劍,雖然是冷血的快劍,自然也不會有礙的。

  這一來,鐵手,小珍,冷血三人一起被卡在這關口兒上。

  霍玉匙是極端機伶的人,他翻身躍起,左手打出十五點星光,右手掣起一柄寒匕,左打冷血,右刃奪路而出!

  冷血用空著的左手,接下十五道暗器,但已來不及攔阻霍玉匙。

  霍玉匙剛躍起破瓦,忽見陽光中五彩繽紛,幻成飛花無數,降灑下來!

  霍玉匙此驚非同小可,勉力以刃一格,「當」地一聲,刃斷為二。

  幻彩中又斂定為一張晶光燦然的刀。這正是「習家莊」的「碎夢刀」。

  持刀的人便是怒忿中的習秋崖。

  四

  習秋崖可謂怒極恨極,一刀不中,又劈一刀。

  霍玉匙在地上打滾,一滾十尺,才躲過這一刀。

  習秋崖可以說是恨絕了他,又一刀砍下,霍玉匙殺豬一般的大叫起來,左股已中了一刀。

  習秋崖掄刀罵道︰「你這百死不足以贖其辜的家伙!我要把你斬成九十九截!」一刀又劈了下來!

  習秋崖的「碎夢刀」凌厲無比,冷血也不敢以劍去格,鐵手一個箭步,扣住了習秋崖胳臂,疾道︰「二公子,這種淫賊,罪不致死,還是交回給衙裡發落!」

  習秋崖忿忿地道︰「這種人害了多少良家婦女,枉殺了多少人命?真該把他給天雷劈頂,萬箭鑽身,叫他拼湊也還原不了!」習秋崖原本文質彬彬,忽然罵起這般惡毒的話來,可見心中有多憎恨。

  習秋崖徐徐收刀,仍不甘心地罵道︰「你把這種忒煞狡猾的家伙往牢裡送,不消幾日他自然又出來作怪,哼!」

  冷血、鐵手聽了,不覺一愕。

  習秋崖行近小珍,雙手搭在她肩上,這時,他整個語氣才柔緩了下來︰「小珍,你受苦了,那家伙有沒有欺負你,有沒有……」

  小珍盡是搖頭,也不答他。

  習秋崖雙手搭在小珍肩上,一直很關懷的看著她,像要從她臉上看出她遭受到什麼損傷來。

  冷血見了,忙跟鐵手道︰「這淫賊,我們把他送衙了吧。」

  鐵手道︰「嗯。」

  忽聽一人道︰「不用了。」

  鐵手冷血看去,只見來人是面白無須,滿臉笑容的霍煮泉。

  鐵手一怔,說道︰「原來是霍先生駕到。」

  霍煮泉道︰「我以知州事大人轄下天雄府都部署的名義,把此人逮了歸案。」

  鐵手道︰「哦?」

  霍煮泉一笑道︰「因為這淫賊,在這一帶附近不知做了多少采花案,官府早已把他繪形緝拿多時了,這次全仗鐵兄習莊主把他拿下這兔崽子結案。」

  鐵手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如此,就交給霍先生了……卻不知霍先生如何得知這賊子在此處?」

  霍煮泉道︰「習獲先去找謝大人,才知悉你們在大伯公墓園研結案情,才趕過去通知你們的。」

  鐵手又問道︰「所以謝大人也通知了你?」

  霍煮泉道︰「鐵二爺想問的是擒拿區區一個采花盜,謝自居為何不派屬下前來,而要小題大做,通知了我?」

  鐵手道︰「在下確實不解。」

  霍煮泉大笑道︰「原因很簡單,」他指著匐伏在地的霍玉匙道︰「這丟人現眼的東西,就是我兒子。」

  鐵手和冷血俱頗為錯愕。

  霍煮泉道︰「因為我是他老子,所以發生了這樣的丑事,我還是一定要來,把這個早已被我斥逐出門的孽畜,親自拿押牢去!」

  他又哈哈笑道︰「你們見我滿臉笑容,又焉知我心中羞無地容,愁無人訴!」

  鐵手忙道︰「常言道,世上不如意事,在所多有,令郎如此……不堪,知子莫若父,除秉公施以刑誡外,還望霍先生於以私下開導,誘至善道。」

  霍煮泉嘆道︰「這都是我教誨無方,這畜牲冥頑不靈,教也枉然,我得先把他下到牢裡,要他嘗嘗十年八載鐵窗滋味,再來教他好了!」

  習秋崖卻在一旁冷哼一聲。

  霍煮泉嘆道︰「今次的事,所幸小珍姑娘無恙,未致釀成大孽……我會把這孽子前案一並處治,就此告辭了。」

  鐵手、冷血知他畢竟舐犢情深,心裡悲苦,亦不多作挽留。

  這時,小珍輕輕的轉身過去,脫離了習秋崖搭住她肩膀上的手,向冷血走過去,問︰「玫紅姐姐呢?」

  冷血道︰「她在郭捕頭以前居處。」

  小珍一怔︰「她在那兒做什麼呢?」

  冷血苦笑道︰「她本來是要等我們墓場辦查案件回來的……但是我們卻來了這裡。」

  小珍「哦」了一聲道︰「難怪她不在了。」

  她偏頭想想,又道︰「要是她在,一定要打這……這賊人好幾巴掌!」

  冷血心裡暗笑︰若那三小姐在,何止摑那淫賊耳光而已?……卻聽習秋崖仍忿然道︰「那種下三濫的淫賊……也不知光嚷著要緝拿,連榜文都出了,聽說也曾把他下過牢,現在不也是一樣出來作惡!」

  冷血聽在心裡,暮然一震︰「他坐過牢?」

  習秋崖一呆,道︰「千花蝴蝶是這一帶有名的淫盜,聽說曾被六扇門中的高手擒獲過,這種人逮了不關到牢裡去,難道還厚加撫恤不成?」

  冷血忽轉臉向鐵手,道︰「霍玉匙不像坐過牢的樣子。」

  鐵手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霍玉匙年紀輕輕,犯案累累,如果被擒下獄,非十年光景不能出牢,而牢獄這等不見天日的地方,加上牢頭獄卒的恣意欺凌拷打,說什麼霍玉匙都不可能還保有今天哥兒的樣貌與舉止!

  但是當冷血轉過臉去看鐵手的時候,鐵手的神態的確讓他吃了一驚。

  鐵手沉起了臉,神情完全掉入了沉思裡。

  然後他隔了良久,才問了一句話︰「他叫霍玉匙?」

  冷血乍聽這句話,摹地心頭一亮。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06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4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三章 采花賊 第三回 墓碑上的名字

  一

  冷血幾乎跳起來道︰「霍玉匙?」

  鐵手沉聲道︰「是,我們曾見過此人的名字。」

  冷血大聲道︰「是在大伯公塚場?」

  鐵手點道︰「墓碑上的名字。」

  二

  大伯公塚場。

  冷血和鐵手,在救小珍逃出魔掌之際,沒有去想「霍玉匙」這個名字。

  只是等到小珍,已獲救後,由於習秋崖的說話裡發現了破綻,鐵手和冷血才對「霍玉匙」這名字留意了起來。

  他們在塚場裡看過這名字。他們在一夜之間,看過的碑文銘刻,不止一千八百,但這兩大名捕還是能想出這名字的來源!

  那是很簡單的「愛子霍玉匙之墓」

  墓塚全無可疑,那是東列第十八座墓碑。

  鐵手、冷血立即動手挖掘。

  棺樞極大,十分華貴,是上好的柳州棺木,很是沉重。

  鐵手冷血決定開棺。

  棺開。

  棺裡沒有任何寶貴的事物,也沒有任何神秘的東西。棺裡只有一具死屍。

  只有一具腐爛了的死屍。

  三

  鐵手和冷血兩人在下午的陽光下淌著汗,汗水像千百道小河般淌下頸項,流落襟內。

  鐵手道︰「這不是霍玉匙的屍首。」

  冷血說道︰「但碑上卻刻著霍玉匙的名字。」

  鐵手道︰「這人是個胖子,而且牙齒早已腐脫多枚,發色灰白,這人的身段年齡,跟霍玉匙皆不吻合。」

  冷血道︰「所以這一座墓,是用來告訴人們︰霍玉匙已經死了。」

  鐵手道︰「可是霍玉匙又出現了。」

  冷血道︰「所以這一座墓所掩飾的事實已不能掩飾。」

  鐵手道︰「問題是︰誰替他掩飾?為什麼要替他掩飾,說他死了?」

  冷血道︰「聽習莊主說,這淫賊曾被下過牢,如果確曾,這賊子惡名昭彰,一定是押在大牢裡。」

  鐵手霍然道︰「所以,我們到大牢去查,一定可以得到消息。」

  四

  以鐵手和冷血的身份,要使大牢的獄官恭恭敬敬把犯人名冊拿出來審查,是件易事。獄官也斷不敢拒卻這諸葛先生手下的兩大紅人的。

  經過冷血和鐵手的細察與詳詢,霍玉匙的確是曾下此牢。

  而霍玉匙的案子,十分駭人,他十歲開始就犯調戲罪,十三歲以後,就強奸婢僕,至十六歲,就有了逼奸不遂而殺人的紀錄。

  往後五年內,他犯下的奸淫罪名,至少有七十多宗,其中有十一宗弄出人命,當然,這還不包括沒有投報的或被殺人滅口而致沒有留下佐證痕跡的案子。

  直至三年之前,官府才畫形通緝霍玉匙。

  鐵手和冷血查到這裡,不禁各自發出一聲輕嘆︰這人犯案十三年,才開始通緝,實在已經不知害了多少條人命,玷辱了多少女子的清白了。

  霍玉匙卻是經過兩年後,才給擒獲的,當時的判決是︰斬立決。

  也就是說,在一年前,霍玉匙就已經惡貫滿盈死了的。

  可是今日鐵手和冷血,卻親眼見他犯罪,並且親手擒住了他。

  霍玉匙並沒有死。

  是誰救他?

  救他的人不僅使他恢復自由,而且還企圖替他掩飾。

  那麼在塚場裡的死屍,到底又是誰人呢?

  冷血鐵手打聽之下,知道此事的人都說霍玉匙的確已被處斬,屍首也被收殮。

  押霍玉匙出去處斬的牢頭,已經在半年前暴斃,其余並沒有什麼人認得霍玉匙的。

  冷血鐵手查至此處,已昭然欲揭了。

  他們卻再翻查存案,發現負責治獄這件案子的人,正是謝自居!

  五

  鐵手和冷血在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之前,先去了這一帶大大小小的牢獄一遍。

  然後他們直接去都督府。

  吳鐵翼正在午寐。

  這知州事的脾氣是人所共知的,為人十分豪邁,但午寢時是不容人騷擾的,一旦驚醒了他,以他火性兒罵起人來,可是罵狗一樣,就算殺人也半點不奇。

  鐵手和冷血這次來,正好在他午睡時候,所以沒有人敢去通報。

  鐵手一再地道︰「我們身上的是要事,無論如何,請稟吳大人知。」但誰也不敢負起這責任來,不敢請兩人進入都督府邸。

  就在這時,鐵手和冷血忽然感覺到背後又有了那種「芒刺」的感覺。

  冷血霍然回首。

  鐵手卻沒有回頭。

  他們兩人久經作戰,已心意相通,配合無間。

  若有勁敵在後,不回身,自是險,但若返身的剎那時對方出手,更是大險。

  所以他們一個疾然回身,一個連頭也不回。身後果然有一個人,在一棵棗樹下。那人身著長袍,看不清楚臉孔,手裡拿著一把油紙傘,低低的遮著他的頭。

  那人高、瘦、沉默、無聲,看不清楚臉目,不知何時已來到他們的背後。

  沒有回過身來的鐵手,感覺到背後似有一條野狼的窺視,回過身去的冷血,卻感覺到面對一頭猛虎的伺伏。

  那人已不是第一次與冷血鐵手相遇。

  那人便是吳鐵翼口中的「朋友」。

  六

  沒有回頭的鐵手卻深吸了一口氣,道︰「朋友。」

  那傘下的人一動也不動。

  鐵手道︰「我們要求見吳大人。」

  紙傘下的人似乎在垂下頭來看著他傘下的影子。

  鐵手皺了皺眉。

  傘下的人仍舊沒有回應。

  冷血一字一頓他說道︰「我們一定要見。」

  傘下的人似乎把臉抬了抬,兩人只覺二道寒光逼射過來。

  鐵手就在此際霍然一回身。

  傘下的人卻動了。

  他向都督府的大門走進去。

  鐵手和冷血互覷一眼,心裡同時有一個陡生的感覺。

  他們和那傘下人仿佛相遇在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窄橋上,除非有一方退卻,否則,就得有人被逼落洪流裡去。

  誰退?

  不一會,有人出來,迎入鐵手冷血,他們方才坐下,吳鐵翼就已經黑著鍋底一般的臉孔,走了出來,而背後十尺之外是那個無聲無息的持傘人。

  縱是室內,那持傘的人依然沒有收傘,所以仍然看不清楚他的臉目。

  吳鐵翼沉著臉也沉著嗓子道︰「兩位,這樣急著找我,有何貴干?」誰都可以看得出,他已是極力壓抑著自己的脾氣。

  鐵手只說了一句︰「這件事,事關吳大人手上兩大紅人之一,我們是來請示大人,否則的話,就先拿了人再說了。」

  吳鐵翼一聽,就知道事態嚴重,專注的把事情聽完,臉色一陣黃,一陣綠,鐵手後又補充道︰「我們把霍玉匙交給霍先生,但已在大大小小牢獄詳查過,霍先生並沒有把霍玉匙收押,以霍玉匙這等下流胚子,怎可不經審判即行釋放?這件事無論怎樣霍先生都一定得給交待。

  吳鐵翼臉上陰晴不定頃刻,終於一掌拍在桌上,怒罵︰「我吳某聘賢選佐,霍二竟背著我作出這等公私不分的事件來!要不是二位治事精密,明察秋毫,我倒真給這廝瞞騙過去了!」

  只聽他怒叫道︰「來人!速把霍二請出來!」

  隨後對鐵手冷血道︰「二位苦心密意,顧全吳某面子,但吳某向來一是一,二是二,決不徇私。」

  半晌,霍煮泉果然匆匆步出,他的眼光一瞥見鐵手冷血二人也在場,不禁怔了一怔。

  吳鐵翼劈頭第一句就問他︰「你兒子呢?」

  霍煮泉臉上呈露惶恐之色,「大人……知道我那孽障的事了?」

  吳鐵翼怒道︰「現在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霍煮泉惶然道︰「屬下已將犬子下在獄中了。」

  吳鐵翼冷笑道︰「哪一座獄?」

  霍煮泉似沒料吳鐵翼有此一問,愣了一下,即答︰「府獄。」

  吳鐵翼轉頭望鐵手,鐵手長身而道︰「霍先生,這兒大大小小的牢獄都查過了,並無霍玉匙其人。」

  霍煮泉臉如土色,喃喃地道︰「奇怪?難道又越獄了?」

  吳鐵翼大聲喝道︰「煮泉,你別裝蒜了!」

  霍煮泉的身子籟籟地顫抖了起來︰「大人……」

  鐵手忽道︰「霍先生,一年前令郎被逮,下在大牢,坐罪問斬,為何如今還活著?是不是你玩弄權謀,救了令郎斬了另一個獄中的無辜?」

  霍煮泉愕然變色,一時說不出話來。

  吳鐵翼搖頭長嘆,說道︰「煮泉,我待你不薄,你也敢欺蒙我?是欺我老朽昏庸麼?」

  霍煮泉惴惴然道︰「他……他是我的兒子啊!」

  吳鐵翼頭發蝟張,怒道︰「你兒子又怎樣?把大事小事混淆一起,要大伙兒都禍亡無日麼?」

  霍煮泉聽了,驟然一震,這時望回吳鐵翼的眼神,是十分駭怖的。

  吳鐵翼冷冷地加了一句︰「霍煮泉,是你不知自愛,怨不得我!」

  霍煮泉聽了這句話,忽然全身震顫了起來,並向鐵手冷血這邊看來,紫漲了面皮,嘴唇一直在抖著,看似想說什麼。

  就在這時,一道急風,倏忽搶到!

  霍煮泉武功也頗為不弱,怪叫一聲,斜飛七尺,定楮一看,登時睚眥欲裂!

  向他飛撲過來的確是一個人。

  但那個人撲了一個空,立即直挺挺趴在地上。

  霍煮泉大叫一聲,其聲淒厲,奔竄了過去,翻過那人一看,赫然就是其子霍玉匙。

  霍玉匙的額骨全碎,似被重物夾破所致。

  霍煮泉本把霍玉匙藏在都督府那裡,本來也惟有此處才是最安全的,無人膽敢搜索,但不知在什麼時候,大概就是鐵手向吳鐵翼陳明真相而再向霍煮泉逼問之際,那傘下人已經不見了。

  他再出現大廳的時候,是霍玉匙拋出來之後。

  這人直似幽魂一般,毫無半點聲息。

  七

  霍煮泉哀呼欲絕。

  鐵手道︰「這……」他本想說就算霍玉匙罪當問斬,似也不該就地誅殺,但他遂即想到,江湖上動起手來,有個什麼差池,哪還顧得了生不生擒,自己等辦案時也常無法活捉對方,有時只好殺了再說,何況,霍玉匙也確是惡貫滿盈之輩。

  就算他本來想把話說下去,但也已經說不下去了。

  因為霍煮泉就在此時發出一聲尖嘯!

  尖嘯的同時,霍煮泉十指箕張,陡地飛身撲起,插向吳鐵翼的門頂與咽喉!

  看他臉上抽搐的肌肉,活像要把吳鐵翼撕成碎片才能甘心一般的。

  吳鐵翼並沒有退避。

  他望向霍煮泉的神情,就像一個人在他老友靈樞前上香一般惜哀之意。

  就在霍煮泉雙爪離吳鐵翼要害僅有一尺的剎那,鐵手冷血,忽覺耳際生風。

  當他們感覺到風聲颯然的瞬間,人影已自他們的身邊閃了出去,一把雨傘,罩住了霍煮泉。

  只聽霍煮泉發出了一聲徹骨蝕心的慘叫。

  傘影褪去。

  霍煮泉捂著心口,一晃,再晃,三晃,眼珠凸露,捂心僕倒,一命歸西。

  在傘影罩著霍煮泉的剎那,鐵手冷血看見了那個人。

  但那個人頭頂上仍戴著竹笠,竹笠低垂,只略可瞥見他尖削蒼黃的下顎,卻看不見那人的面目。

  八

  吳鐵翼嘆了一口氣,問︰「死了?」

  那人竹笠微微一沉,算是點頭,「霍」地一聲,又把油紙傘遮撐了起來,人又回到暗影之中。

  吳鐵翼喟嘆了一聲,向鐵手冷血苦笑道︰「我重聘霍先生回來,沒想到他多行不義,致令我不得不……我心情不好,這件案子也總算了結,你們去吧。」

  鐵手和冷血心裡忽然升起一種不妥的感覺,但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妥,為什麼不妥,卻又說不上來。

  鐵手冷血惟有告退。

  告退的時候,冷血瞪著雨傘黯影下的人影,他腰畔的劍尖,也發出一種蚊翼顫動般的微響。

  冷血每一次與人交手,大都是用劍,他的劍成為他精神氣魄,所以伴他遇到大敵時,劍尖會發出一種自然但低微的翁動聲來,仿佛告訴他︰他遲早免不了會與那傘下人一戰似的。

  可是那傘下的人,好像陶瓷泥塑一般,一動也不動。

  冷血深吸了一口氣,斂定精神,正欲告退,卻瞥見鐵手也正注視著那傘下人,而且是目不轉楮的盯著傘下人的腳。

  腳有什麼好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07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3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三章 采花賊 第四回 誰下的毒手?

  一

  冷血和鐵手離開都督府的時候,有一段長長的路,一直沒有交談。

  然後,冷血忽然道︰「采花大盜霍玉匙死了。」

  鐵手好像了解他還要接下去道︰「縱容霍玉匙殺人頂罪的霍煮泉也死了。」

  冷血道︰「這件案看來已結束了。」

  鐵手道︰「但郭捕頭的案子仍沒有著落。」

  冷血眼楮閃著亮光︰「有。」

  鐵手道︰「你說。」

  冷血道︰「郭秋鋒曾告訴過我們,在郭捕頭轉述當時情景時,一共有兩個發現,一個是發現棺中的秘密……」

  鐵手接道︰「一個是墓碑的秘密。」

  冷血道︰「我們先來一個假設。」

  鐵手道︰「你是不是想假設郭捕頭發現的第二項『秘密』,就是那塊霍玉匙的墓碑?」

  冷血呆了一呆,道︰「是。」

  鐵手說了下去︰「如果郭捕頭會認為發現霍玉匙的墓碑是一項秘密,那麼郭捕頭多多少少跟霍玉匙的案子有關系。」

  冷血道︰「但是,我們查過郭捕頭手中承辦的十四宗案件中,並沒有霍玉匙這一宗!」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鐵手幾乎跳起來說道︰「四師弟,你記得張大樹曾說了一句什麼話?」

  冷血怔了一怔,鐵手大聲道︰「張大樹曾經說過,郭捕頭手上接辦的案子就他記憶中有︰逆兒弒父案,拐帶少女案,連環奸殺案,強盜殺人案!」

  冷血眼楮也亮了︰「但是,我們在謝自居所存的檔案裡,並沒有發現連環奸殺案這一宗!」

  鐵手說道︰「除非是張大樹記錯,否則……」

  冷血的眼楮更亮了,「斷不可能也絕不可能,因為張大樹是常酗酒的人,而且辦案積年,早已麻木,如果不是特別駭人的案子,他是不可能記住的。」

  鐵手頷首道︰「以張大樹的為人,既沒理由撤謊,更不可能多記這一宗。」

  冷血興奮地道︰「所以謝自居給我們詳細的檔案,是經過抽掉的,對案情全然一無所用的。」

  鐵手道︰「對方能抽掉一件檔案,當然也能抽掉第二件,我們原本一開始就著手調查郭捕頭所承辦的案件,方向是正確的,但卻走了冤枉路。」

  冷血忍不住道︰「而謝自居是審判霍玉匙案的人。」

  鐵手道︰「沒有了檔案,我們可到衙役扣押犯人名冊裡查,總會有結果的。」

  是有結果。

  霍玉匙的確被人逮捕歸案時,曾在此畫押簽符。

  逮捕他的人正是「一陣風」郭傷熊大捕頭!

  二

  郭傷熊曾經把極難對付而且也無人敢對付的「千花蝴蝶」霍玉匙逮獲,下到牢裡,被謝自居決獄後處斬。

  只是霍煮泉位居顯要,播弄權謀,處斬的是別人,擅放的是他的兒子。

  可是霍玉匙出來之後,只銷聲匿跡了一小段時候,又出來作案,郭傷熊曾親手逮捕過這人,自然對他作案手法念如指掌,心中對霍玉匙之死早生懷疑,等到在墓場中乍見霍玉匙墓碑,更使他聯想起霍玉匙得脫是霍煮泉的安排掩飾,是以他本是要采取行動首告霍煮泉。

  可惜他卻不幸被殺。

  若霍玉匙沒有再出來作案,而且竟揀上習家莊劫持小珍,也不會惹得鐵手冷血習秋崖把他擒下,此案也不致被破獲了。

  墓碑的秘密如果是這樣,那麼,棺中的秘密又如何?

  鐵手和冷血立刻有了決定,去問謝自居——那些錯誤的檔案,都是謝自居給他們的!

  三

  鐵手和冷血趕到巡府,但卻不見謝自居。

  鐵手即刻抓了一個人來問——這個人是個役總,姓輔,人人叫他做「老輔」,統七八十個衙役,平日威風凜凜,但一見鐵手同冷血,立刻滿臉堆笑——以「四大名捕」的威望,無論什麼人都要忌憚三分的。

  老輔道︰「謝大人怒氣沖沖的騎馬一個人走了。」

  鐵手問︰「去哪裡?」

  老輔道︰「大概到衙府去了。」

  他補充又道︰「大人生那麼大的脾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鐵手詫問︰「你可知謝大人因何事氣憤?」

  老輔搔搔後腦勺子,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從白沙鎮綠水坊回來稟報大人那消息後,他就鐵青著臉,問我知不知道俞大人在不在衙府,我說今午要升堂審案,九成在的,謝大人搖手截斷我的話,吩咐我備馬,這就……」

  鐵手即問︰「你向謝大人稟告了什麼消息。」

  老輔愕然了一下,道︰「是『富貴之家』一門之十二口血案的事呀!」

  鐵手一怔道︰「『富貴之家』?」

  「富貴之家」是侈豪富裕的世家,人傳富可敵國,但這一家人大多是練家子,其中有十數人在武林中還享有盛名,如今忽然教人鏟平,不由得令鐵手和冷血心裡微微一愕,心中忽然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

  老輔見二人微有錯愕之色,便問道︰「二位大爺不知『富貴之家』的血案麼?這血案在半個月前發生,『富貴之家』無一生還,所有的金銀珠寶都給人盜個精光,慘的是『富貴之家』介於兩州之陲,這血案既未曾發到我們手裡辦理,連聆州一樣沒有著手,拖啊拖啊的拖了十幾天,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謝大人便著我去查看是否確有此事……好慘啊!殺了人搶了銀子還不算,放一把火把華宅燒成敗瓦,人都死光了,哪有不事實!」

  老輔繼續道︰「我回報謝大人,他聽了,便走了……」

  他不禁炫耀起來︰「我呀,耳邊沾風的,最能打聽,腿兒快便,就算知州事吳大人,也一樣著我來喚使,謝和俞兩位大人更是識重我……」說到這裡,他才發現沒有了聽眾。

  眼前沒有了人影,鐵手和冷血已經走了。

  老輔搔搔頭皮,喃喃自語道︰「奇怪?今天怎麼人人都是繃著嘴臉,匆匆來匆匆去的呢?」

  當然,他是想破了頭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四

  鐵手和冷血進入府衙,不是從正門而入,而是從屋頂上翻進去的。

  他們的進入當然不會驚動任何人。

  他們到的剛是時候。

  俞鎮瀾和謝自居都在內堂。

  他們正在劇烈的沖突著。

  只聽謝自居正說道︰「……你把這件事情按住不告訴我,又把舊檔卷宗抽離,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尖銳而微顫,分明是全力抑制著心中的震怒。」

  俞鎮瀾冷笑道︰「沒什麼意思,大家都好端端地,謝大人何必緊張!」

  謝自居踏前一步,鐵青著臉色,厲聲道︰「你當然是好端端的不急,但吳大人給我的破案限期,只剩下一天,你卻把重要檔案毀去,害我過去九天時間全白費了,你!」

  俞鎮瀾冷笑道︰「郭捕頭捉拿了一個采花大盜,有什麼稀奇?」

  謝自居恚怒無比︰「那是霍煮泉叫你毀掉檔案的了?嘿,今天忽然送來了霍玉匙的死屍,說他已伏誅,我一查問,才知道這淫賊不久前才給郭捕頭逮過,但檔案上沒有這件卷宗,因而使我想到你給我的檔案既毀得一件,必定能毀二件,遣人至『富貴之家』一查,果有其事。」

  俞鎮瀾冷笑道︰「那又怎樣?」

  謝自居說道︰「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上頭早發下來要辦理這件血案,並交給了郭捕頭,敢情他已發現了什麼,而遭殺害,你索性把他辦案的卷宗也毀滅了。」

  俞鎮瀾臉色陣青陣白︰「這樣對我又有何益?」

  謝自居冷笑道︰「苦己利人的事,你才不沾,『富貴之家』血案,一定與你有關,那些財物都讓你中飽私囊了。」

  俞鎮瀾嘿嘿干笑了兩聲︰「你忒瞧得起我!我憑的是什麼居然可以血洗『富貴之家』?『富貴之家』大當家席秋野的習錘金缽,我可敵得過?」

  謝自居呆了一呆,說道︰「你還有同謀?」

  俞鎮瀾忽嘆了一聲,語氣也較和緩了起來︰「豈止是同謀,我也只是為人驅使,不得不干。」

  謝自居忽「啊」了一聲,半晌才能說得出話來︰「難怪……難怪……」就在這時,伏在瓦面聆聽的冷血與鐵手,遽然聽見「砰」的一響。

  這一響突如其來,而且不是堂內響起,而是在牆壁響了起來。

  鐵手在聲響起之剎那間,雙掌擊下,瓦面碎裂,冷血翻身落下。

  冷血在掠落的瞬間,只見一物已在一個牆壁的破洞裡迅速收了回去,而謝自居的身形晃了幾晃,滿嘴都是血,張開了口,似想叫出什麼聲音來,但「咿咿胡胡」的什麼都叫不出。

  俞鎮瀾向牆外陡叫道︰「你來了?」聲音如見救星的喜悅之情。

  就在這時候,一人無聲無息,已掠了進來,同時間冷血已經撲下,扶住謝自居。

  俞鎮瀾卻叫道︰「唐兄!」猝然之間,那人快得似一支脫弦的箭,已逼近俞鎮瀾。

  俞鎮瀾呆了一呆,他這下稍微一呆的時間,只是眨眼的時間,但聞「砰」地一響,他的五官即時成了一團肉醬。

  冷血沒料到那人竟連俞鎮瀾也殺,來不及出手阻擋,但鐵手已陡然發出一聲大喝,由上而下,罩了下來。

  那人冷哼一聲,雨傘急旋而出,鐵手雙掌拍在急轉的傘面上,所蘊的掌力盡皆被卸去!

  那人一面以傘架住了鐵手的雙掌,一面又迅疾無倫地往後飛退,要自門口退出去!

  冷血出劍!

  冷血拔劍的時候,那人正在疾退。

  冷血劍刺出去的時候,那人正掠過冷血身側!

  冷血的劍直劃了出去,「波」地一聲,那人已在門口閃了出去,一物跌在地上。

  竹笠!

  冷血的劍劃下那傘下人頭頂一直戴著的竹笠。

  那人瞬刻不停,搶出中門,突破大門,直掠了出去,衙裡的差役,只覺得一陣風,連人影也來不及看到,更別說是抓人了。

  但是那人掠出石階的時候,乍覺陽光下多了一條影子,自飛檐上直掠了下來。

  鐵手!

  鐵手擊破了瓦面,與那人的雨傘對了一招,復又穿出屋頂,居高臨下,全力追趕那傘下的人!

  同時間,冷血也自衙裡疾射了出來。

  他慢了只不過彈指功夫,因為他看到懷裡的謝自居已經死了。

  他放下謝自居的屍體就飛竄出去,這只不過是俄頃之差,鐵手和那傘下的人,已在傘上交手七招之後,一前一後,向外逸去,冷血始終離他們七丈之遙,而鐵手亦離那人保持七尺距離。

  三人一直疾走奔馳,由於太急太快,又運盡全力,但見兩旁景物急嘯轉換,目不暇給,都無法提氣說話。

  三人這一陣急奔,至已奔行了七八裡,那人遽然止步!

  那人陡地停步,身已霍然回轉,他身形之急,幾乎足不沾地,在他止步之際,身形已在空中回轉!

  所以他一停下來,已面向鐵手,手上的雨傘,依然遮得很低。

  他猛然止住,鐵手也說停就停,就在那人遽停的剎那,鐵手整個人像一口釘子,一下子被釘在地上,再也不移動分毫。

  鐵手離那人始終七尺。

  那人忽然說了一句話︰「好功夫。」

  這是鐵手第一次聽到那人說話。

  隔著油紙傘,鐵手依然感覺到那人的眼光,似地獄裡的煉火一般凌厲而又森寒澈骨。

  那人只說了三個字,冷血已到。

  冷血與鐵手並肩而立。

  他們這時才看清楚,他們所處的地方,前面是一座果園,桔子青澀,但已又大又圓,遠處林木映掩間,有急湍之聲,有一條細窄的吊橋,飛跨山澗。

  五

  那人站在矮桔林的前面,傘仍低垂,腳步不丁不八,冷血和鐵手歷過不少大小陣仗,向未有懼畏過,而今卻打從背脊裡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人背後,還有十二個人。

  十二個青衣人,都是著密扣勁裝,十二雙眼楮猶似二十四點寒火,七人右手持劍,五人左手執劍。

  冷血和鐵手認得這十二人。

  他們曾經交過手。

  十二單衣劍!

  十二單衣劍身後,在桔林間,有人影閃動,有些隱在樹後,有些匿在桔葉間,有些執著兵器索性站了出來。

  這些人,鐵手和冷血,有一小半是認得的。

  有些是差役,有些是軍士,有些是侍衛,也有些是捕快、戍卒……就算有大部分是鐵手冷血所不認識的人,但從他們穿著的衣飾上也可以肯定一點︰

  ——這些人都是公門中的人!

  十二單衣劍之後,那些隱伏的公差之前,一個人,施施然的行了出來。

  這人五綹長髯及胸而飄,相貌堂堂,儼然一股豪態,一股官威,卻正是知州事吳鐵翼。

  六

  吳鐵翼笑了笑說道︰「你們,終於來了。」

  鐵手也緩緩的道︰「你久候了。」

  冷血忽問︰「郭傷熊發現了什麼?」

  吳鐵翼道︰「金銀珠寶,我命單衣十二劍埋的是可建三座城的金銀珠寶。」

  冷血道︰「那些金銀珠寶,本是『富貴之家』的,是不是?」

  吳鐵翼道︰「也是兩河八門的,習家莊的習笑風以為殺了唐失驚大總管,就可以起回富可敵國的財富,但其實財寶不藏在習家莊內,而只有他和我知道這些珍珠寶貝在哪裡。」

  「他」系指那傘下人。

  吳鐵翼笑了笑又道︰「習秋崖永遠也找不到那財庫。」

  冷血冷冷地道︰「但你們埋寶時卻讓郭捕頭偶然瞧見了。」

  吳鐵翼大笑道︰「所以我們也換過了藏寶的地方,你們永遠找不到。」

  鐵手接道︰「你派謝自居來勘查這件案子,限他十日破案,一方面令俞鎮瀾毀去一切跟案件有關的佐證與檔案,謝自居十天破不了案,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除去了他。」

  吳鐵翼道︰「本來是的……」

  鐵手接道︰「但你把任務交予手下霍煮泉去做,他卻假公濟私,順此救了他的兒子,也毀去了那一部分卷宗。」

  吳鐵翼嘆道︰「偏是霍玉匙不爭氣,又來犯事,而且千不揀,萬不揀,揀到了習家莊,惹著了你們,才致生出這等大禍來!」

  鐵手冷笑道︰「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吳鐵翼笑道︰「眼下情景,究竟誰死誰活,憑老天爺的慈悲了。」

  冷血再問︰「你殺謝自居,早有預謀,卻為何連俞鎮瀾也不放過?」

  吳鐵翼反問道︰「他已無利用價值,留著一個毫無用處的人不殺,是要待他來告發自己嗎?」

  他笑笑又道︰「自從你們發現霍玉匙未死後,一定會追查檔案何以毀失的事來,遲早必定會查到俞鎮瀾身上來,最後難免知道是我,老輔告訴你們,同時也告訴了我,所以,我一早準備好了……」

  他嘆了一口氣道︰「我沒想到這件事會扯出你們來,要是知道,我是不願惹的,寧可等你們走後再干。」

  冷血又問︰「那麼郭捕頭是你們毒死的?」

  吳鐵翼大笑︰「他走報俞鎮瀾說發現了兩河八門與『富貴之家』的失銀,俞鎮瀾立刻告訴了我,我只有找個人去毒死他了。」

  冷血再問︰「誰下的手?」

  吳鐵翼呵呵笑道︰「郭傷熊不是狗熊,他精得很,我們要毒死他,卻沒一人是他信任的,可惜他有個信任的人,為了三百五十兩銀子,就六親不認,……倒是把他毒死後,讓他攬著塊墓碑,是我的意思,橫豎藏寶地點已移,讓你們疑心到塚場裡瞎耗光陰,也屬快事,卻沒料霍煮泉如此大意,種下禍根!」

  鐵手禁不住問︰「那究竟是誰毒死郭捕頭?」

  吳鐵翼笑而不答,鐵手和冷血二人,只覺一道寒意自腳下升起,不寒而栗。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12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3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四章 如此陣仗 第一回 傘下的黃臉高手

  一

  習玫紅在郭竹瘦亂糟糟的家裡,只耽了片刻就困了,伏在桌上有夢沒夢的睡了幾個時辰,一覺醒來,日影西斜,習玫紅只覺一天做不了幾件事,她簡直可以說一整天都沒有做到半件事,只覺索然無味,一點人生樂趣也沒了。

  但她嗅覺還有趣有味的,而且還是頗敏銳的——好香啊。

  她側頭看去,那癡肥腫臃的懶惰蟲郭竹瘦還在那兒瞌睡著,日近黃昏,廚房裡灶口正燒著旺火,連油鍋味都出奇的香。

  習玫紅的肚子開始微微咕咕了兩聲,習玫紅肚子一餓,她的人生樂趣又來了。

  她看到柴火映在磚牆上的縴小人影,就知道誰來了。

  習玫紅興高采烈的走到廚房門口︰「噯」了一聲。

  小珍也不回頭,雙頰給爐火映得紅通通的,手裡熟練靈巧的在炒菜,含笑瞧了她一眼︰「怎樣呢?三小姐可夢醒啦?」

  習玫紅過去雙指拎了一塊菊花兔絲,吃得津津有味,還猛吮手指︰「哎噯我的好小嫂子,替小姑做菜,可做到這兒來了。要不是你燒的菜香,可能我還在睡夢中哩。」

  小珍啐了她一口,一面擷菜揀青綠的往鍋裡丟;鍋裡發出滋滋的煙氣︰「沒正經的,你少口裡賣乖,想我炒好吃一些。」她在小罐子裡舀了一舀,只舀到一些微的碎末,就向習玫紅道︰「好三小姐,替我找一些鹽來。」

  習玫紅笑著走開去,笑道︰「有得吃,莫不從命。」可是她在廚房裡東翻西找,就是找不到鹽。」

  小珍催促道︰「快些,不然就要焦鍋了。」

  習玫紅心想︰鍋焦了可不好吃。情急起來,手裡猛用力,把碗櫃的木格「啪」地扯了下來,是有一小包東西,白生生,細粒顆兒的,端近鼻尖一嗅,以為是鹽,便往廚房拿了過去,邊叫道︰「噯,我找到了。」

  她卻沒注意到廚房門口,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個人影。

  在火光掩映下,那人一張癡肥而木然的臉孔,猶似塗上一層金色的粉末,但仔細看去,他臉肌每一塊肌肉都在抖動著,喉核也上下移動著,雙眼直勾勾的看著習玫紅手上撮著的「鹽」。

  習玫紅笑著拿了一撮鹽,側首問︰「要下多少?」

  小珍說︰「一點就夠了。」

  習玫紅一面灑鹽一面側首問︰「你怎麼來了這裡?」

  小珍低著頭說︰「你出來之後,我在莊裡出了點事,一個採花盜闖了進來,挾持了我,但後來給冷四爺、鐵二爺、習莊主制住了……」

  習玫紅「哎呀」一聲道︰「鐵手冷血回過莊了?我還呆在這裡等候他們哩。」

  小珍偏著巧頷道︰「不過他們又出去辦案了……我是聽冷四爺說你在這兒等待他們的,所以……所以我也來了。」

  鐵手冷血說過會回來這裡,就一定會回來的,所以小珍也在這裡等他們回來。

  卻在這時,「哄」地一聲,鍋子裡陡炸起火焰三尺,鍋底也發出奇異的滋滋聲響,一股焦辣劇烈的味道刺鼻而至!

  怎麼會這樣?

  習玫紅只不過是在鍋裡撤下一把鹽而已!

  習玫紅拉著小珍退開,只見鍋裡火冒五尺高,烈焰作青藍,火光映掩裡,兩人心裡納悶︰怎麼會這樣?

  她們卻沒注意到背後。

  背後的那個人。

  那個人的一張胖臉。

  胖臉上在火光映動中,汗水猶似千百條小蟲,淌了下來。

  郭竹瘦怎麼會有這樣的神情?

  二

  就在鍋裡火焰沖起之際,另一處地方的冷血,「掙」地拔出了腰畔的劍,夕陽映照下,劍身發出一種奪目的光芒。

  吳鐵翼笑了︰「我請人引你們來,就是為了這一場無以避免的決戰。」

  冷血道︰「就憑你,傘下人,十二單衣劍,還有三十八個狙擊手?」

  冷血此語一出,吳鐵翼也微微一震,道︰「我的三十八名近身侍衛,並沒有現身,你一語道出數目,實在可以擔得起我布下的陣戰!」

  冷血雖然表現得凜然不懼,但一顆心正往下沉。

  在河邊他和鐵手曾和十二單衣劍一戰,傘下人並沒有真正出手,但已令兩人都受了不輕的傷。事後鐵手和冷血判斷,若傘下人與十二單衣劍合擊,二人縱盡全力,亦只有四成勝算。

  何況還有三十八名狙擊手?

  況且還有吳鐵翼?

  更何況冷血心裡惦記著習玫紅,他從吳鐵翼的話裡測出下毒手的人是誰了,而習玫紅,因為要等待自己,還在虎穴之中,懵然不覺!

  冷血心急如焚。

  他一急,定力就不足。

  而這是一場凶險至極、分毫疏失不得的惡鬥!

  三

  鐵手驀然上前一步。

  他只低聲對冷血耳邊說了一句話︰「要救三小姐首先要除這一干人,要除害則要全神貫注!」

  他說得很快,他目的是要讓冷血斂定心神,全力以赴。

  幸而他不知道小珍也去了找習玫紅和等候他回來,否則,他還能不能比冷血鎮定?

  吳鐵翼撫髯道︰「我們的事,必須要此時此地料理清楚,否則,你們告上去,我自有上頭罩住,未必告得倒我,但我不會讓你們有告我的機會。」

  鐵手冷笑道︰「因為我們一旦揭發你的陰謀,就算告不倒你,你也已行跡敗露,暫時無法耍弄權謀了。」

  吳鐵翼微微笑道︰「所以今日,我非除你們不可。」

  鐵手道︰「我們也不要告你,告上去,你自有貪官護著,我們今日也要奪你的首級。」他說完,緩緩的除下了翎帽、腰牌,冷血也是一樣。

  他們這樣做,無非是表示這是一場江湖中的決鬥,生死由命,井非代表官府的行為。

  當律法不能妥善公平執行的時候,他們將不借運用本身的智慧和武功,來尋求合理的裁決。

  為執行正義,死生俱不足惜。

  吳鐵翼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今日參戰的人,全都是他的心腹部下,只要殺了鐵手冷血,這事就了結,吳鐵翼也可了後顧之憂。

  冷血一字一頓地道︰「那晚在河邊,暗算了我一記的人,是不是你?」

  冷血是向傘下人發問。

  傘下人猶如暮色一般陰、沉、冷、靜,半晌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冷血一共見過這人出手三趟,第一趟在黑夜河邊,一擊而中,令自己背部受創。第二趟在都督府,先殺霍玉匙,再殺霍煮泉,也是一擊得手。第三趟是在衙府裡,連續擊殺謝自居和俞鎮瀾,亦是一擊格殺。

  此人總共出手三趟五次,共殺了四人傷一人,全是一擊命中,從不用出手第二次。

  他的武器,似乎是一條線索,索上系有一物,似暗器而又非暗器,出手五次,卻令人看不清楚,也無從捉摸。

  冷血問︰「我們將要一決生死了,是不是?」

  那人不答。

  冷血道︰「在未決勝負前,我要知道你是誰!」

  那人靜了一會,徐徐地,把雨傘傾斜,斜陽以微斜的角度照在他的臉上,一分一分地,一寸一寸地,終於現出了這人的本來面目。

  這人的臉色跟泥土一般黃,臉上似打了一層蠟般的,毫無表情,像一個已失去表情的人似的。

  冷血和鐵手,從沒有見過此人。

  他們見傘下人一直沒有露臉,總以為是個熟人,但這人他們並不熟稔,卻令他們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這人,站在那裡,像一個沒有生命的肉體。

  沒有生命,沒有感情,沒有顧慮,也沒有留戀……這樣的殺手,往往可以殺掉武功比他更高的對手,何況這人的武功已高得出奇!

  只聽吳鐵翼笑道︰「其實,我也不是主謀,他才是。你們可知他是誰?」

  冷血鐵手默然。

  吳鐵翼道︰「你們一定聽過他的名字,他叫唐鐵蕭。」

  鐵手、冷血一聽這名字,臉色倏然一變、

  四

  唐鐵蕭!

  唐門數度意圖稱霸江湖、獨步天下,屢次都功虧一簣,功敗垂成,以致只得將野心暫時壓下。

  「習家莊」血案及八門慘禍,就是唐失驚一手策劃的!

  可惜唐失驚的計劃與夢想,終為冷血鐵手所粉碎,而唐失驚也為習笑風所殺,除了一大禍害!

  蜀中唐門要君臨天下,所派出來招兵買馬,建立實力,鏟除異己,自然不止一人,唐失驚只是其中之一。

  蜀中唐門所派出來要掀起武林一番血腥風暴,改朝換代的組織,叫做「小唐門」。唐失驚不過是「小唐門」座下九大堂主之一,還不是創立「小唐門」七大高手中任一人。

  這建立「小唐門」的七名高手,自稱「七大恨」唐鐵蕭,便是其中一個。

  江湖上很少人知道唐鐵蕭的武功,因為跟他交過手的人,沒有活著的。

  武林中也絕少人見過唐鐵蕭的臉孔。

  鐵手和冷血而今卻見到了這個傘下的黃臉高手,而且,即要與之決一死戰。

  五

  吳鐵翼道︰「而今唐門的實力,已沛莫可禦,其實比我更高的官,也一樣被唐門的人挾持或收買,這局勢如江河直下,你們以蜻蜓撼石柱,阻撓不來的。」

  鐵手冷血聽了不覺動容︰唐門的人如水銀鑽地無孔不入,到處招攬權實財庫,圖的豈止是武林霸業而已?

  鐵手說道︰「那你是被挾持,還是收買?」

  吳鐵翼笑道︰「單只『富貴之家』和八門慘禍遺留下來的銀子,已足夠叫我做什麼都無怨懟了。」

  冷血道︰「原來有唐門的高手在,難怪可以毒死郭捕頭了。」

  唐門的暗器與毒,稱絕江湖。

  唐鐵蕭忽然說道︰「那還得靠下毒的人。」他說這句話,就像他的出手,從不落空。

  他這句話是要挑起冷血的慌惑不安。

  冷血卻不得不心急。

  ——習玫紅究竟怎麼了。

  六

  習玫紅拉著小珍,往後一直退︰生怕給火焰炙及,卻倒撞在一個人身上。

  習玫紅尖叫一聲,惹得小珍吃了一驚,也叫了一聲。

  習玫紅回頭看去,見是郭竹瘦,才定下心,跺足啐道︰「你躲在我們後面幹嘛?真嚇死人了!」

  郭竹瘦沒有作聲。習玫紅指著那鍋頭道︰「奇怪?怎麼無端端炸起了火?」這時火焰已漸黯淡下去了。

  小珍蹙著秀眉道︰「那是鹽嗎?」她過去把那包給習玫紅翻挖出來的「鹽」拿在手裡,很仔細的看著。

  郭竹瘦忽道︰「給我!」

  習玫紅詫問︰「給你什麼?」

  郭竹瘦忽然伸手,把小珍手中的「鹽包」搶了過去,小心翼翼的藏在懷裡。

  習玫紅又好氣又好笑︰「你幹什麼?那是什麼?」

  郭竹瘦吃力地道︰「鹽……」

  習玫紅笑啐道︰「當然是鹽,奇怪,火焰燒出來青青綠綠的,放下去一會兒才見古怪,可也稀奇!待會兒鐵手冷血回來找,找他們問去。」

  郭竹瘦大汗滲滲而下。

  小珍笑說︰「算了,我已炒好兩碟菜,燒好了飯,三小姐就省吃一道,將就將就吧。」

  習玫紅忙不迭道︰「好,好,我已饞涎三寸,再不吃,你三小姐我,可要垂涎三尺了!」

  兩個女孩子都笑了起來,把碗筷擺好,將炒好了的一碟鴛鴦煎牛筋,一道花炊鵪子,端了上來,盛好了飯,習玫紅早捺不住口腹之欲,心無旁騖地大嚼起來。

  小珍抬眸叫道︰「郭捕頭,你也來一道吃吧。」

  郭竹瘦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

  習玫紅罵道︰「小郭,你也別擺膩了,要吃,就過來吃嘛,四肢百骸,要不吃飯,無所著力的唷!」

  郭竹瘦又應了一聲,卻拿了一壇酒,三個小杯子,酒已盛滿了,端到習玫紅和小珍面前,直愣地道︰「我……我敬二位姑娘一杯。」

  這時天際的晚霞,翻湧層層,淒艷異常。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13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2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四章 如此陣仗 第二回 對陣

  一

  天邊的晚霞像剛咯過了一陣淒艷的血,被夕陽鍍上一層層金燙卷邊,像有許多璀璨的神祗,曾在遠古之初,在那兒作過鐵騎突出、銀瓶乍破的古戰場。

  冷血向唐鐵蕭沉聲道︰「拔出你的兵器。」

  唐鐵蕭冷冷的盯著冷血,像錘子一般沉烈的眼楮盯住冷血的劍︰「你跟我?」

  冷血點頭,他的劍已揚起。

  唐鐵蕭道︰「好,不過不在這裡。」返身行去。

  冷血正欲跟上,鐵手忽搶先一步,在他耳畔說了一句話,鐵手搶上前去之際,冷血臉上現出了強烈的不同意之神情,但等到鐵手對他說了那句話之後,冷血才站住了腳步,兩人的心都在道︰

  珍重。

  無論哪一方的戰陣,都是那麼難有取勝之機,又不能互為援奧,這一別,除了珍重,能否再見?

  鐵手究竟在冷血耳邊說的是什麼話,能令冷血放棄選擇唐鐵蕭為對手?

  二

  唐鐵蕭在前面疾行,走入青桔林中。

  鐵手緊躡,離唐鐵蕭九尺之遙,這距離始終未曾變過。

  當唐鐵蕭走人桔林密處時,他的腳步踏在地上枯葉那沙沙的聲響陡然而止。

  鐵手也在同時間停步。

  唐鐵蕭問︰「來的是你?」他的聲音在桔林陰暗處聽來像在深洞中傳來,但並沒有回頭。

  鐵手反問了一句︰「哪裡?」

  唐鐵蕭也沒有回答他,又重新往前行去。

  鐵手跟著。

  兩人一先一後,行出桔林,就聽到潺潺的流水之聲。

  唐鐵蕭繼續前行,流水轉急,急湍,終至激湍,一條五十丈長,二尺寬,弓起了的蒼龍,一半沒在暮霧中的吊橋,出現在眼前。

  橋下激湍,如雪冰花,在夕照下幻成一道濛濛彩麗的虹。

  激流飛瀑下,怪石嵯峨,壑深百丈,穀中傳來瀑布回聲轟隆。

  唐鐵蕭走到橋頭,勒然而止。

  橋墩上有三個筆走龍蛇的字︰

  「飛來橋」。

  三

  橋因瀑濺而濕漉布苔,吊索也古舊殘剝,橋隱伏在山霧間,又在中段弓起,像一道倒懸的天梯,窄而險峻,確似憑空飛來,無可引渡。

  唐鐵蕭冷冷地道︰「我們就在這裡決一死戰。」

  他說完了,就掠上了橋。

  那橋已破舊的像容納不下一隻小狗的重量,但唐鐵蕭掠上去就像夕陽裡面卷了一片殘葉落在橋上一般輕。

  一陣晚風徐來,吊橋一陣軋軋之響,擺蕩不已,像隨時都會斷落往百丈深潭去一般。

  就在這時,桔林外傳來第一道慘叫。

  慘叫聲在黃昏驟然而起,驟然而竭。

  鐵手知道,冷血已經動上手了!

  鐵手長吸一口氣,走上吊橋。

  吊橋已經年久,十分殘破、而且因經年的雨瀑沾灑而十分濕滑,長滿了深黛的綠苔,麻索間隔十分之寬,而橋身窄僅容人,兩人在橋上決戰猶似在懸崖邊緣上賭生死一般,一失足,即成千古之恨。

  鐵手登上吊橋,就聽到唐鐵蕭金石交擊一般的聲音道︰「在此決生死,生死都快意。」

  鐵手默然,左足後退一步,架勢已立,他撩起長衣,把袍擺折在腰際,然後向對方一拱手。

  這一拱手間,唐鐵蕭看去,鐵手雖立於吊橋首部低拱處,但氣勢已然挑起得整座長天飛來的縴龍。

  鐵手的拱手,十分恭敬,他不只是對敵手之敬,同時也是對天敬,對地敬,對自己敬,對武功的一種尊敬。

  唐鐵蕭也肅然起敬。

  他解下了腰系的繩縋,繩末上有一個彎月型的兩角弧型,彎口利可吹毛而斷的物體,交在右手,左手執著雨傘,傘尖「登」地彈出一口尖刀。

  他道︰「我用的是飛鉈,以傘刃為輔,你的兵器呢?」

  唐鐵蕭在唐門暗器裡只選擇了飛鉈來練。飛鉈是一門極難習,而且從沒有一流高手是用這種暗器式的兵器。但他選了,而且苦修,他的飛鉈,沒有對同一個人出擊過兩次。

  因為從不需要。

  他問鐵手,是他尊重敵手,更尊敬鐵手。

  鐵手搖首,卻抬起了手。

  他的兵器就是他的一雙手。

  就在這時,桔林裡緊接兩聲慘呼聲。

  鐵手可以感覺到桔林裡外的戰鬥有多慘烈︰以冷血的狠命殺法,居然在這麼長的時間才響起三次慘呼,而且,第一次尚在林外,第二、三次已在林裡,可知戰陣之轉移,甚至沒有兵器交擊以及對敵喝叱之聲,只有瀕死的慘嚎,而且,到了第二、第三次,是同時響起的,可見不傷則已,一死二人齊亡。

  所幸慘呼裡並無冷血的聲音。

  不過,鐵手瞭解冷血,就算他戰死,也不哼一聲,除了鬥志極盛時如張弓射矢的厲嘯!

  四

  桔林裡,冷血低低呻吟了一聲。

  十二單衣劍已給他殺了一個,沖進桔林,中伏,他反身殺了兩個狙擊手。

  但他後腰已中了一刀。

  那受傷的熱辣辣,刺刺痛的感覺,冷血在每一次戰場裡幾乎都可以承受到,所以每次冷血在擊敗敵人贏得勝利後,那感覺就像蛹化成蝶在彩衣繽華裡猶可憶及掙紮脫繭的遍體鱗傷。

  可是這次不然,他心頭沉重。

  刀光映閃,到處是夕照反射強刃的厲光。

  敵人太多,隱伏林間,單衣劍作正面攻擊,狙擊手暗裡偷襲,他已失去破繭化碟一般的反擊契機。

  他闖入桔林裡,密葉隙縫都是閃動的敵影。

  他腕沉於膝,劍尖斜指正面,往後急退。

  烏黑的人也在他四周迫進。

  他陡然靜止。

  他靜止的剎那,一人掩撲而至,兩道飛血濺出,將青澀的桔子染成鮮紅。

  前撲的一人倒下,後面潛來的另一人只見白光一閃,他親眼看見自己咽喉裡噴出一道泉!

  血泉!

  他發出閹豬一般的低鳴,僕倒下去。

  冷血額角滲出汗水,他劍高舉於左,右手亦輔左手托著劍柄,左足微屈,右足踞趾,全身重心九成交於左腿之上。

  他全身被強烈的鬥志焚燒。

  他全身的肌肉神經一觸即發。

  陡地,他所站立處地底裡倏忽伸出一柄鋼叉來!

  ——地下有埋伏!

  他怪叫一聲,沖天而起,腿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地底下的人震開泥地碎葉而出,出得來時已身首異處。

  冷血拔在半空,殺了暗算的人,但有七件兵器同時向他攻到!

  他斜飛而起,落在一棵矮桔樹上,忽覺背後刀風破背而來!

  他的劍在刀及背項之前,已刺殺了對方。

  桔樹坍倒,下麵的人已經砍斷了這棵樹。

  冷血人也落下。

  十七八件兵器在下麵等著他。

  他落下的時候,手足疾揚,十七八顆青桔向這些人飛打過去。

  攻擊者急退,怒喝︰「有暗器……」

  一面用武器格開,待發現是桔子時,冷血又殺了三個對手。

  他的姿勢仍是劍舉左上,以左足為軸,但因腿傷而顯得有些微晃!

  圍攻的敵人閃動,兵器在夕陽下映出邪芒,但誰都沒有搶先發動攻擊。

  因為那一柄劍不帶一絲血跡,卻是森寒得令人心膽俱喪的誅邪劍。

  圍攻者散開,那十一單衣劍又告出現了。

  十一人身影疾閃,卷起一道旋風,碎葉飛起,青桔狂搖,十一劍在風中葉裡像十一條飛蛇,噬向冷血!

  冷血大叫一聲,衣服蓋在其中一單衣劍頭上,赤著上身,在十一劍破漏處像一頭猛豹般竄出。

  其餘單衣十劍扶起那被衣衫罩在頭上的兄弟,發現衣衫已被鮮血染紅,像灑在水上的血花漸漸擴散開來。

  夕陽赭如血。

  五

  殘陽如血。

  瀑珠幻成彩虹,架在吊橋下。

  鐵手雙目平視在離他十一尺外的唐鐵蕭。

  唐鐵蕭將手上的飛索,高舉過頂,旋動了起來,飛索上縋系著鐵鉈,每旋過一圈,就挾著刺耳的尖嘯聲。

  飛鉈旋在吊橋麻索之上。

  飛鉈愈旋愈急,暮色愈來愈濃。

  飛鉈旋得太疾,已看不見飛鉈的影子,只聽見飛鉈如雨般密集的急嘯聲。

  暮色中,唐鐵蕭手中旋舞的飛鉈,像是鬼魅的影子,沒有蹤跡可尋。

  無形的飛鉈,自己躲不躲得過?

  夜色將臨,夜幕中的飛鉈,自己更是無從閃躲。

  鐵手在這俄頃之間,決定要冒險去搶攻。

  可是唐鐵蕭另一隻手,徐徐張開了傘,傘覆住了身子,傘尖如一頭露出白牙的野獸,在暮色中等待血浴。

  飛鉈仍舊飛旋在半空之中。

  人在吊橋上。

  吊橋在半空之間。

  鐵手覺得自己的性命,就像這條吊橋,被殘破的麻索,懸在半空,隨時掉落,粉身碎骨。

  這兩尺的橋面,更沒有閃躲的餘地。

  惟有後退。

  但是退後在兩個實力相當高手生死一決之際,是極失鬥志的事,何況,在這滑漉窄橋上的急退,又哪能快得過巨人之臂般的長索飛鉈?

  既不能閃,也不能躲,又不能進,更不能退,鐵手驀然明白唐鐵蕭引他在飛來橋上一決生死的意義。

  在生與死之間,必須有一人選擇死,亦可能兩人的結果都是死,像這嘩然的瀑布傾落百丈,濺出水珠化為深潭的壯烈前,仍串成一道夢幻的彩虹。

  山風呼呼地吹送過來,吹過平原,吹過桔林,吹得吊橋搖晃如山澗上的紙鳶。

  山風吹過桔林的時候,鐵手聽見桔林裡傳來密集的四聲慘呼,跟著是冷血的第三聲大喝,以及又一聲哀號。

  鐵手打從心裡盤算一下,冷血身上著了至少有三道重創,而敵人至少去了十三人。

  那麼,十二單衣劍連同三十八狙擊手,剩下的敵手至少還有三十六人。三十六人,受傷的冷血可還能打熬得住?

  他忽然心頭一震,因為他接觸到唐鐵蕭那雙猶如地獄裡寒火的眼楮。

  那眼楮本來是無情的、肅殺的、冷毒的,但此刻有了一絲譏笑與同情。

  因為對方看出他的分神。

  這種生死決定於俄頃之間仍為其他的事而分心,除死無他。

  鐵手憬然一覺後,立即斂定心神。

  那雙眼楮立即又變回冷毒、肅殺、無情。

  山風吹到飛鉈的圈影裡,立即被絞碎,發出如受傷般更劇厲的尖嘯聲。

  冷血此際在桔林中廝拼,像一頭左沖右突的猛虎,要鏟平張牙舞爪於左右的獒犬。

  鐵手這邊的戰局卻不動。

  不動則已,一動則判生死。

  兩邊的局勢,系一動一靜,全然不同的,但卻同樣凶險。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14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2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四章 如此陣仗 第三回 陣戰

  一

  兩聲長號之後,又三聲長嗥。

  ——第十八個了!

  冷血心中默念著這個數字,眉字間的殺氣在四周驚恐的眼神與淩厲的兵器中巡造,冷血的身形也展動著。

  十名單衣劍又逼了上來。

  冷血並沒有正面交鋒,卻掉頭就跑。

  他一面跑,揮劍殺了兩人,在呼喝及追殺聲中,他在桔林裡穿插,忽如夕照映在葉上的光彩一般消失了。

  「在那裡!」

  「追!」

  「不,在這裡!」

  一條人影在另一個方向疾閃。

  「殺!」

  「到底在哪裡?」

  「不要讓他跑了!」

  「哇!」一聲慘叫,一名單衣劍攢入原來地底埋伏處,忽被一道劍光開了膛。

  另二名狙擊手返身欲救,忽背後一道急風,兩人未及回首,已血湧如泉。

  待大家圍攏掩至時,敵人已消失了蹤影。

  「嘩!」又一聲慘叫,遠處一名負責截斷桔林邊緣的單衣劍捂胸倒下。

  當眾人沖殺而至時,另三名狙擊手相繼倒地,一條灰樸樸的人影疾閃不見,在殺氣騰騰血腥風暴的桔林中,人就像被踩踏過多汁的青桔,毫無價值。

  一名單衣劍大叫道︰「不要讓他逃出林去——」他仗劍沖出,只見茫茫平野,日已西沉,暮際掠起一陣不祥的陰影,卻毫無敵人落荒而逃的蹤影。

  這時「刷」地一劍,自樹上疾插下來,沒入他的頭頂。

  兩名狙擊手高躍撲擊,但卻在半空才落下來,咽喉各射一道血泉。

  人影似大鳥一般掠起,但一名單衣劍手劍上已沾了血跡。

  人影在暮色中一沉一伏,灰狐般的在鬱鬱林間忽再消失。

  眾人又過去搜索,那名劍上沾血的單衣劍手卻汗涔涔下,大叫了一聲︰「大家靠在一起,別分散!」

  這些都是在沙場中久經陣戰的好手,立時布成了局勢,往桔林中間退守並肩,一個退得稍遲的狙擊手,無聲無息的倒在地上,背後脊椎給刺了一個洞,血汩汩流出。

  暮色更濃了,桔林裡沒有鳥叫,沒有蟲鳴,只有搏鬥的汗水,血液的腥風,拼死的殺氣。

  他們得知自己布下的陣勢,已給冷血沖散。

  現在桔林變成了他們的陷井與埋伏,冷血反過來在暗處。

  他們必須要結在一起,以免被像黑暗一樣無常的敵人逐個搏殺。

  他們暗底裡點算一下人手,只剩下七名單衣劍,二十一名狙擊手,幾乎已死傷近半。

  暮色漸織著紫色的夢衣,四周的視物已漸不清,只有黑暗的輪廓,則是如何應付那神出鬼沒的仗劍的敵人?

  暮色深沉,那如蝙蝠黑翅的夜色,還會遠麼?

  「點火!」發號施令的單衣劍手顫抖的聲音裡充滿了生平首次領略被狙襲滋味的惶怖。

  夜色隨血味而深濃,麈戰未休。

  二

  小珍眺望著即將來臨的夜色,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麼。天穹近山處,有一顆發亮的星子,不知為什麼的亮著。

  習玫紅向郭竹瘦笑罵道︰「你怎生得這愣性兒,哪有敬女兒家喝酒的?我們不喜歡喝酒,要敬嘛,就敬茶來。」

  郭竹瘦愕了一愕,道︰「我去端茶來。」說著走到後頭去。

  小珍橫了習玫紅一眼,沒好氣道︰「哪用喝什麼的?你把他使來使去,可沒頓飯好吃。」

  習玫紅笑道︰「我可吃得好好的。」

  小珍又怔怔地望著天邊的晚霞,夕照像一個歲月不饒人的多情女子,遲暮得如許艷麗。

  習玫紅用筷子敲一敲菜盤,發出「叮叮」二響。「喂,我未來的小嫂子,你又發什麼癡了?」

  小珍喃喃地道︰「你聽。」

  風在竹林端胡胡地吹,空氣薄涼得像可以敲出脆音來。

  習玫紅皺眉聽了一會兒,說︰「是風聲。」

  小珍癡癡地道︰「還有。」

  習玫紅又傾聆一陣︰「沒有了。」

  小珍水靈似的眸子又投向遠方︰「好像有人在叫我們。」

  習玫紅笑道︰「那是大雁在叫。」

  這時郭竹瘦已走了出來,端了兩杯茶,一杯給小珍,一杯給習玫紅,他自己卻拿了原來放在桌上的酒,向二妹舉杯道︰「我敬……」

  習玫紅笑啐道︰「怎麼那般多禮?喝就喝嘛,有什麼好敬的!」

  說著,仰著脖子,便要一口盡了杯中茶。

  三

  ——第三十四個了!

  冷血的心裡默算著,他估計敵人只剩下單衣劍五名,狙擊手十七名。

  他搏殺的主力,是向單衣劍下手。

  他必須在他體力、精神仍盛之時,將首要大敵除去。

  雖然敵手剩下二十二名,但他絲毫不覺得輕松,原因有四︰

  第一,吳鐵翼還未出手,甚至連出現都還沒有出現,這個恐怖才是他的頭號敵人。

  第二,習玫紅此刻只怕是真正跟那可怕的殺人者在一起,安危不知,他必須要從速解決掉這些人,前去救她。

  第三,二師兄鐵手那邊與唐鐵蕭格鬥,毫無聲息,而唐鐵蕭顯然是個比這三十八名狙擊手與十二單衣劍加起來還更可怕得多的對手。

  第四,他血已流了不少,精神體力也在他極度消耗的身體軀魄中溜失。

  他念及這四點,心中大亂,速爾背後刀風陡起,他來不及招架,一劍反刺了出去!

  「噗」的一聲,他的劍確然是刺中一個人的身體,背後的刀風也立時凝結了,但是面前兩道劍風同時湧至!

  他已及抽回嵌在人體的劍。

  怪叫一聲,向前撲出,躲過兩劍,滾入桔林之間。

  那兩名單衣劍緊躡猛刺,冷血一面滾動著身體,一面雙掌齊出,拍在桔桿上。

  嘩啦嘩啦,桔樹的枝葉和桔子一齊向兩名單衣劍手驟雨般打了下來。

  兩人以為是厲害的暗器,一面身退,一面招架,手忙腳亂,招架得來,冷血已不見。

  兩人張望片刻,正欲招呼其他的人來搜索追擊,忽兒一人覺得背後一涼,胸口已突出一截劍尖來。

  那單衣劍手攸見自己胸膛竟凸出一截劍來,那種感覺可說是詭異至極,他臉上的神情也怪到極點。

  他的夥伴聽到異響,轉過身來,由於夜色深沉,他看不清楚他夥伴胸前的劍尖,只看到同伴臉上詫異的臉容,不覺呆了一呆。

  就在他稍呆一呆的瞬間,腳下被人一勾,一個蹌踉,撲到了他同伴的身上,「嗤」地一聲,嵌在他夥伴胸前的劍尖刺入了他的胸膛。

  死亡的痛楚令他啞嘶半聲,但死亡的恐懼令他另半聲已發不出聲音來。

  冷血拔劍,劍尖等於從他們兩個人的體內抽拔出來。

  卻在這時,火光大亮。

  他已被重新包圍。

  三個單衣劍手,左手火把,右手劍,六隻瞳子發出仇恨的異芒。

  十六名狙擊手,殺氣騰騰的封住了他一切進、退,任何可作移動的方位。

  他在桔林外開戰,殺入桔林找掩護,但中伏受傷,後易明為暗,在黑黝中伏殺了不少對手,卻在此刻,他又陷入敵人的正麵包圍中。

  這種宛若仇恨不共戴天戰陣,一定要血和力去破陣。

  冷血握劍的手,定若磐石,但他腰,腿,背,臉四處傷口的血,已染濕了他立足之地。

  火光熊熊。

  四

  夜色沉沉。

  飛鉈仍在飛旋著,在呼嘯的山風中發出各種不同的尖嘶,黑鴉枯枝般的分裂著鐵手的神經。

  鐵手站在橋上,宛似一座山,輕似一片羽毛。

  他們已僵持了好一段時候。

  ——最終總是要出手的。

  鐵手望定唐鐵蕭雙眼中的鬼火,腳下的霧寒越來越濃重。該是出手的時候了!

  唐鐵蕭瞥見鐵手眼神忽掃向自己的下盤。

  他的飛鉈立時飛襲出去!

  往鐵手的上盤飛擊過去!

  這破空的飛鉈,少林不忍大師曾用「金剛不壞神功」摻「大袍袖」卷住,但飛鉈裂袖而出擊斃不忍大師。天山義老人更以「玄天枯木盾」擋住飛鉈一擊,但飛鉈裂盾而出擊殺義老人。大內帶刀侍衛統領婁鷹野以「少陽重金剛手」的功力運千斤桿杖砸開飛鉈,但仍給飛鉈斷杵而去,擊死婁鷹野。

  武林中只有「大旗義烈金刀魂」之稱的大俠莊復諧能以「神州旗」卷住飛鉈,但飛鉈仍破旗而出,擊倒莊復諧,莊復諧亦從此一戰不起。

  而今這一記飛鉈,破空、裂風、碎夜,斬臉而至,飛擊鐵手。

  鐵手如何?

  五

  一道石槳,劈擊冷血頸部,擊了個空,那臂力甚巨的狙擊手,尚未來得及第二擊,便已給刺了一劍!

  只要刺中一劍,不必再刺第二劍,這是冷血的劍法。

  因為太少人中了他一劍仍然不死的。

  但是冷血肋骨中了一記蜈蚣鉤,傷勢相當不輕。

  連那使石槳的在內,地上又多了五具狙擊手的屍體。

  冷血情知自己不可再力拼下去,所以他全力撲擊那三名單衣劍手中的火炬!

  只要滅了火,對方人多,自己在黑暗中反佔了便宜。

  只是這三名單衣劍手不但武功高,劍法也好,而且人也極為機警,他們閃動著,避開冷血鋒銳,僅在冷血忙於應敵時,他們才乘機刺他冷劍。

  冷血沖前,疾刺那名首先揚聲要大家靠攏上來的單衣劍手。他出劍時披發而起,汗水滴在他眉骨之上,在火光中猶似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劍狂。

  那單衣劍手架了一劍,迅速沒入己方的人叢中,冷血追擊,殺了一個狙擊手,正想逼進,忽覺眼前一陣泛白,跟著一陣天旋地轉,他一個蹌踉,幾乎跌倒,及時以劍插地,支撐著幾已將生命之火都拼耗而盡的身體。

  他宛似一頭受傷的獸,在火光的嘲笑中掙紮求生。

  人影晃動,火光中不住有兵器擊向他的身子。

  冷血狂吼,驟然拔劍沖起。

  劍猛拔而起,泥塊猛罩射其中一根閃動的火炬,火炬頓滅。

  冷血如沖天而起的披發神祗,劍往下削,「噗」地一聲,一支火把被削斷落地。

  眾人怒吼驚呼,一個單衣劍手提著最後一根火把,叫道︰「護著……」

  他剛叫了兩個字,冷血的劍已刺入他的嘴裡,同時間,有七八名狙擊手已掩至冷血後方。

  這時那單衣劍手嘴裡噴出來的鮮血,已淋滅了火炬,情景忽然大暗。

  這一暗使得掩殺而來的狙擊手心裡一寒,有兩三人已禁不住悄悄退了開去。

  他們剛一退開,慘呼迭起,剩下的五個狙擊手中只有二個蹌踉而退,其餘三人已在這剎那間失去了性命。

  冷血仍在黑暗中。

  他的劍綻出寒光。

  剩下的七名狙擊手,兩名單衣劍手,都可以聽到他粗重的呼息。

  忽然林中火光大熾,原來地上那被削的火炬,已燒著枯葉,火勢很迅速的蔓延開來,未幾整座桔園都在火海中。

  冷血和面前的九名對手,仍在對峙之中。

  六

  飛鉈遽打而至!

  鐵手的眼楮沒有看飛鉈,但他用耳朵聽。

  在夜色裡飛鉈雖沒有形跡可尋,用耳辨識反而清楚!

  飛鉈直取鐵手臉門!

  鐵手右手憑空一抓,捉住飛鉈!

  飛鉈沒入鐵手手中。

  但飛鉈雖在鐵手手裡,飛鉈的力道只給鐵手的手勁消了一半,另一半的威力,依然可以破膛裂肺!

  就在這生死一發間,鐵手的左手,又按住了右手!

  飛鉈的巨力本將鐵手右手反挫,回擊自己前胸,但鐵手的左手一加上去,已穩住了飛鉈後挫之力。

  飛鉈只有一個。

  鐵手卻有兩只鐵一般的手。

  鐵手已捉住飛鉈、等於穩住了大局。

  卻就在這瞬息間,唐鐵蕭像黑魔一般沖了過來,雨傘一招,傘尖「奪」地刺進鐵手的小腹裡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14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1 PM 編輯

《第三卷:大陣仗》第四章 如此陣仗 第四回 陣亡

  一

  鐵手雙手按住飛鉈,無及招架,傘刃已插入腹腔。

  鐵手就在這時,發出一聲鋪天卷地沛莫可禦的大喝。

  傘刃刺入肉三分,鐵手全身真氣凝聚,尖刃幾乎已無法再刺進去,僅再推進了五分,也就是說,傘尖已刺入鐵手腹中五分!

  同時間鐵手那一聲巨喝,劈入唐鐵蕭耳際,剎那間,宛如晴天霹靂,令唐鐵蕭一時之間幾乎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鐵手雙手仍不能放開飛鉈但他掃出了一腳。

  他掃出那一腳是在巨喝的同時。

  唐鐵蕭離他極近,驟聽一聲大喝,失心喪魂,鐵手那一腳,勾中他前腳,他張大了口,卻叫不出聲音來,身形往左側翻落。

  其實這局面是鐵手用雙手制住飛鉈,但唐鐵蕭已重創鐵手,唐鐵蕭只中了鐵手一絆,按照情理看來,唐鐵蕭是大大佔了上風。

  但是實際情形不是這樣︰唐鐵蕭右足一空,即向左側陡跌下去。

  因為鐵手代冷血應戰唐鐵蕭時,曾在冷血耳際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使到冷血改變了找唐鐵蕭為敵手的決定。

  「我找到了他的破綻。」

  這是鐵手當時對冷血所說的一句話。

  自從唐鐵蕭首次出現在俞鎮瀾府邸,鐵手就注意著他的下盤,第二次在謝自居行居處遇見唐鐵蕭,鐵手仍留意他的雙腿,甚至到了吊橋決戰之前,鐵手仍將注意力放在對方一雙腳上。

  因為對方行動雖然快捷,但在沉穩方面,不能算是無隙可襲。

  鐵手在仔細觀察之下,發現唐鐵蕭的左足鞋是與常人一樣,但從趾型凸露看來,唐鐵蕭左腳有四隻腳趾是對趾的。

  正如川中較偏僻的地域,有一小撮的瑤族、擺夷族人生來就有對趾、蹼膜特殊肢體,而唐鐵蕭就是這樣,左腳尾趾與四趾,中趾與次趾,是分不開來的。

  也就是說,唐鐵蕭的左足僅有三隻腳趾!

  這在平時,以唐鐵蕭這樣的一個高手,絲毫不構成障礙。

  可是此刻卻決戰在這樣的一條飛來橋上。

  「飛來橋」的險峻,令鐵手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只有在橋上硬接飛鉈,盡受飛鉈的牽制。

  「飛來橋」卻也使唐鐵蕭自己一失足,便往深淵裡像夢魘一般掉落。

  唐鐵蕭向左側了一側,左足在濕漉的窄橋上已滑出橋板,往下翻了下去,唐鐵蕭這剎那間已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張大了嘴,仍叫不出聲音來。

  鐵手這時放開了手——不是他故意要放的手,而是飛鉈的旋力雖然已經消去,但他十指被飛鉈的震力激得又麻又痛,恰似十枚釘錘進指節裡去一般。

  是以他再也握不住飛鉈,放開了手,而唐鐵蕭就帶著飛鉈,沉了下去。

  這電光火石之瞬間,唐鐵蕭的身體突在半空頓住。

  鐵手以雙腕挾住了飛鉈。

  飛鉈的縋索,仍纏在唐鐵蕭手上。

  所以唐鐵蕭沒有摔下去。

  鐵手運力一抽,唐鐵蕭藉力而起,落回橋上。

  然而那橋索不堪這數下震蕩,麻索  斷裂,橋身傾斜而坍倒。

  鐵手正欲往橋首掠去,但腹部一陣劇痛,踣倒於地。

  橋身斷裂,往百丈深潭掉落。

  唐鐵蕭卻早先一步,挾著鐵手,掠回平地。

  橋索掉落在無底的漆黑之中,那裡只有瀑布陡成粉身的地方。

  長空裡空蕩蕩,誰也不知那兒曾有一道飛橋,一番惡鬥。

  唐鐵蕭放下鐵手,在黑夜裡像一座沉默的形像。

  鐵手長吸一口氣,強忍腹中劇痛,道︰「你救了我一命。」

  唐鐵蕭道︰「你也救了我一命。」

  鐵手笑道︰「我們兩不相欠。」

  唐鐵蕭冷冷地道︰「不!你救我在先,你勝了。我們是在對陣決戰,誰輸,誰就該陣亡。」

  鐵手忙道︰「我們可以再決陣一次……」他話未說完,忽覺有異,唐鐵蕭如鬼火一般的眼楮望定著他,啞著聲音道︰「這就是吳鐵翼要我交給郭竹瘦去毒死郭傷熊的唐門『火鹽』,我死也要死在唐門的毒藥下,多蒙你成全。」

  說到「全」字,他伸直了喉嚨,張大了嘴,仰天噴出了一團火焰。

  火焰散時,他失去生命的身軀翻落深崖。

  唐門的人,不能戰敗。「小唐門」的好手,更不能承受戰敗的屈辱。

  在他們而言,敗就是死。

  唐鐵蕭寧死在唐門的毒下,所以他死而無怨,甚至覺得死得其所。

  然而鐵手親眼看見唐門「火鹽」之毒,吞下肚子,還是正常,然後遽然發作,竟口可噴火!

  若這一口火是乍然噴向自己,自己也未必躲得過去。

  唐鐵蕭卻沒有這麼做。

  鐵手從黑漆漆如雷音的瀑潭望下去,只覺一陣昏眩,不知是悼念唐鐵蕭不屈之死,還是腹部失血過多,或是因急起習玫紅可能在郭竹瘦家中服了這曾炙焦郭傷熊及唐鐵蕭肺腑的「火鹽」!

  無論如何,經此一戰之後,「飛來橋」已憑空飛去,永無蹤跡。

  遠處火光沖天,照亮了晚天。

  二

  冷血仍在火光中廝拼。

  他又搏殺了四名狙擊手。

  火焰熊熊地焚燒著,桔林中的樹木幹枝發出必必剝剝的聲響焦倒下來。

  人影在火光中廝殺。

  冷血避過三名狙擊手的纏戰,鼓起了一口氣,向那名提議用火把的單衣劍手疾攻。

  那劍手擋了一劍,退了一步,再架一劍,又退了一步,此際他驚恐地發出尖呼。冷血又刺一劍,逼得他再退了一步。

  這時三名狙擊手已向冷血攻到,冷血反身迎戰,那劍手這才緩過一口氣,已嚇得魂不附體,正欲走避,倏地冷血又刺了一劍過來!

  那劍手也十分高強,仍及時封了一劍,「叮」地一聲,再被迫退一步,忽然殺豬一般嚎叫起來。

  原來他背後就是火海,背上衣服已沾了火。

  他怪叫著撲了出來,冷血的長劍迎戰三名狙擊手,自後卻飛起一腳,把慌亂中的單衣劍手踢了回去。

  那單衣劍手在火海中仍想掙紮要出來,但全身著火,苦痛萬分,手足揮動之下,一株被焚毀了的桔樹帶著火團往他罩下,他的慘號久久不絕於耳。

  冷血這時又殺了一名狙擊手。

  但他後心兀然一辣,已被一劍刺入。

  他陡地一翻身,劍疾刺而出!

  刺中他的是最後一名單衣劍手,他罔顧同伴之死,無聲無息地潛至冷血背後,果然一擊得手!

  可是令他震驚的是,他的劍明明已刺到冷血後心,惟劍尖僅入肉三分,冷血一翻身,劍尖在他後脅劃了一道四寸長的血口,卻沒有深刺入背!

  這名劍手也是十分精警之高手,在這瞬息間,他明白了為何冷血身著六道傷口而仍能作戰,自己這一干人只挨他一劍便丟了性命,那是因為每次敵手的兵器伏擊得手,觸在冷血的軀體尚未入肉之際,冷血便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敏銳反應,總能及時朝著兵器來勢後仰和前趨,致使兵器入肉不深,或在兵器切肉的剎那間,橫移和翻側,甚至高躍和伏低,以至兵器所造成的傷口,雖然大,流血也多,但不能深入肌肋,切斷筋脈。

  這名劍手在剎那之間明白了冷血的自保之法,這頓悟足以使這名劍手加以苦練後能避過多場凶險,在惡鬥中揚名。

  但他卻無法避過眼前這場劫殺。

  就在這頓悟的剎那,尚未揮出第二劍,冷血已一劍刺中了他的咽喉。

  冷血劍撥出,三名狙擊手又已撲近,一人以樸子刀,砍中了他的左肩。

  冷血沒有還手,大聲喝道︰「還不快滾!」

  三人怔住,火勢越來越大,一人只見同伴一一倒下,成為焦屍,心越來越虛。

  冷血一字一句地道︰「單衣十二劍盡亡,你們只剩下三人,吳鐵翼根本不敢迎戰,你們在這裡討死是不是?」

  三人相顧之下,現出一種極茫然的神色來,終於後退,疾退,飛退,返身奪路便走。

  他們一走,冷血已支援不住,手一抖,劍一曲,支撐不住身體,「啪」地倒在地上。

  要不是一雙溫厚的大手把他扶起,挾到涼風送爽的地方,只怕冷血已沒有能力走出戰場,要喪命在火海中了。

  三

  鐵手在替冷血止血,冷血也在替鐵手包裹傷口,在江湖上的凶險戰役裡,他們四個師兄弟不知道多少次為對方止血裹傷了。

  冷血對鐵手道︰「你果然擊敗了唐鐵蕭。」

  鐵手道︰「那的確是難對付的敵手,我能贏他,除了幸運,是因為我比他更早出手。」

  唐鐵蕭雖然在對峙時引鐵手身處無可閃躲的險地以及旋舞飛鉈待機出襲,但是鐵手遠早在俞鎮瀾府邸見面時已窺測出唐鐵蕭的弱點,在決戰中他就抓住這個破綻來攻擊。

  火勢已近尾聲。

  他們需要的是一匹快馬。以他們的傷勢,難以趕路,必須以馬代步。

  就算沒有馬,他們也必須趕去。

  兩人互扶持著,吃力地站起來,就在這時,一陣急遽的蹄聲,急馳而至。

  控轡疾馳而來的人,身子幾與馬背平貼在一起,馬鬃遮掩了他的臉目。

  鐵手和冷血互望一眼,鐵手遽然躍了出來,出手一抓,抓住轡韁,發力一勒,奔馬陡然被生生勒止。

  馬舉前蹄,嘶鳴人立,馬上的人咕碌一聲摔了下來。

  鐵手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來人,原來是衙役老輔。

  老輔慌惑的正要拔刀,見是鐵手,滿臉詫色問︰「怎麼是……鐵二爺?嚇……嚇死我了……」

  鐵手問︰「老輔,怎會來這裡?」

  老輔道︰「是吳大人吩咐的呀,叫我來這裡,要是見到唐大俠他們,就說是大人早料到他們會勝,他先走一步。如果見是鐵二爺和冷四爺,就說……」

  冷血問︰「就說什麼?」

  老輔說︰「就說……多謝二位替他除掉分財寶的人,他先行一步了。……我……也不知道吳大人這樣說是什麼意思……」老輔望著鐵手和冷血自嘲苦笑的臉色,又問︰「鐵爺,冷爺,這裡究竟發生什麼事啊?這麼大的一場火……」

  這剎那間,鐵手和冷血全然明白過來了。

  吳鐵翼指使唐鐵蕭和參與計劃的十二單衣劍與三十八狙擊手,在桔園、吊橋跟鐵手、冷血決一死戰的時候,他乘機悄悄溜走。這一戰不管傷亡在哪一邊,他都準備棄官不做,獨吞那批他一生也揮霍不盡的寶物金銀。

  他們這一場捨死忘生的拼鬥,變成只是受野心家利用操縱的鷸蚌相爭!

  迄此,鐵手和冷血除了相對苦笑之外,還能做什麼?

  老輔看來除快嘴快舌外,也不像知道內情的人,其實,如果老輔清楚個中情形,吳鐵翼又怎會派他前來說那一番話呢!

  故此,對老輔的問題,兩人都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鐵手只有拍拍老輔的肩道︰「我們借你的坐騎用一用。」

  說罷翻身上馬,一手拉起冷血馱在後面,一聲吆喝,疾騁而去。

  夜風不住迎臉刮在兩人的臉上,刮得傷口熱辣辣地痛,但他們同時有一個念頭,在心坎裡熱烈焦切的呼喚︰

  習玫紅怎麼了?

  習玫紅怎麼了?

  心頭和夜色,都像凝結了的墨硯,盡管馬快如風中的狂草。

  四

  小屋的油燈一點,但是黑夜裡格外淒楚。

  馬仍急奔,冷血鐵手已分左右躍下,撲近門邊,卻見屋內有一小女孩喜奔出來,夜色把她勻靜的輪廓映得分外清楚。

  小珍!

  鐵手詫道︰「小珍,你怎麼在這裡!」他情不自禁握住小珍的手,小珍指尖冰涼。

  冷血急忙問道︰「玫紅姑娘怎麼了,她……」

  一面說著,不待小珍回答,已搶入屋內。

  屋內小燈如豆。

  冷血一眼就看見習玫紅。習玫紅伏在桌上。

  冷血愴心呼了一聲︰「玫紅……」

  忽見習玫紅伏著的烏發動了一下,抬起頭來,惺忪著令人動心的媚目︰「誰叫我?我又睡著了?」

  冷血愣在那裡,雖然高興,但不知道如何表達,喜悅令他完全忘掉了身上的痛楚。

  鐵手頓覺放下了心中的千鈞重擔,問那喜悅清秀如小兔子般的小珍,道︰「郭竹瘦呢?」

  小珍用秀秀的指尖一指︰「死了。」

  鐵手和冷血望去,只見角落處倒了一個人,嘴張大,口腔焦裂,正是郭竹瘦。

  鐵手不解︰「怎麼?」

  小珍笑的時候兩道秀眉揚得采飛︰「我炒菜的時候,發現那些鹽有點古怪,正待細察,卻給郭……捕頭劈手搶去了,然後,他先敬我們酒,我們不喝,他又敬茶,我覺得有些可疑,便趁他返身過去的時候,用他給我們的酒杯掉換了他的杯子,他在用酒來敬我們喝茶的時候……」

  「嘩!」習玫紅拍拍心口叫道︰「嚇死我了,我剛要喝,他便慘叫了起來,滾來滾去的不一會嘴裡還噴出火來,噴火哩!後來便……」說著用手指著郭竹瘦的屍體︰「便這樣子了。」

  說著又伸了伸舌頭︰「誰還敢去喝那茶!」

  鐵手向小珍笑道︰「好聰明。」眼楮裡有比燈火還溫暖比夜色還深情的笑意。

  小珍笑道︰「才不。」白皙的脖子都紅上耳根了。

  習玫紅笑嘻嘻的問︰「我呢?」

  「你?」鐵手笑道︰「你幸運。」

  「這就好了,」習玫紅十分安樂地舒了一口氣,「我最怕用腦,一動腦筋呀,頭就疼死了,就想睡覺,只要幸運,那就夠了。」

  她向小珍笑嘻嘻的說︰「聰明,給你!」她指指自己的翹鼻子又道︰「幸運,給我。」

  小珍笑啐道︰「由得你分的呀?」

  習玫紅轉首問問冷血︰「怎麼啦?你們的案子結了?」

  冷血苦笑搖頭︰「算是結了。」

  習玫紅睜大眼楮問︰「結了就結了,怎說就算?」

  冷血啞然。鐵手代答︰「案子是解決了,但主要元兇之一逃了。」

  習玫紅皺起了柳眉︰「所以你們又要匆匆忙忙追他去了?」語音很是寥落。

  冷血搖首︰「追不上了。」

  習玫紅喜道︰「對呀,不要追了,由得他吧,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鐵手接道︰「不是由他,而是那人逃在先,我們要追緝,實沒有多大把握。有一個人到了附近,我們飛鴿傳書,請他去追捕,就一定能成。」

  習玫紅有點不相信地道︰「有人比你們的本領還大?」

  鐵手笑道︰「他的追蹤術與腿法,本就天下無雙。」

  他望向冷血,兩人都笑了起來,笑聲使僅有一盞小燈的木屋更洋溢著爐火一般的溫暖。

  冷血道︰「他是我的三師兄。」

  冷血的三師兄,即是鐵手的二師弟,同時也是「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他們四師兄弟的感情,就如寒冬中爐火裡的一堆熱炭一般親。

  追命近日因為要辦案,也進入兩河一帶。

  習玫紅聞言拍手喜道︰「好啊,你們可以不必辦案了,可以陪我踢毽兒、捉蟋蟀……」

  鐵手向冷血道︰「不過,我還有一事要辦。」

  冷血問︰「什麼事?」

  鐵手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策馬趕來之際,那河上的漁火和岸上的青火對閃,一光一暗,一明一滅,一共三次,我想可能有什麼勾當進行,我去查查看。」

  習玫紅眨著眼楮說︰「你去好了,」轉身問冷血︰「你呢?」

  「我?」冷血苦笑道︰「我要去大蚊裡。」

  「大蚊裡?」習玫紅奇道︰「難道去喂蚊子?」

  冷血一臉正經地道︰「去查咬死人的蚊子。」

  大蚊裡出現咬死人的事情冷血是在謝自居所提供郭傷熊承辦的案件中找到的,那是一種相當令人詭奇的案件,在當時就引起冷血強烈的興趣。

  「咬死人的蚊子?」習玫紅嘆了一口氣,道︰「那我也去。」

  小珍笑得靈靈巧巧的問︰「咦?三小姐,你不是最怕蚊子咬的嗎?」

  習玫紅向她眨了眨嬌媚的鳳目,反問︰「難道你不怕吹海風?」

  兩個小女孩都用秀氣的手,掩著沾花間露汁般的紅唇,開心地笑了,頰靨飛起了令人動心的少女的緋紅。

  鐵手與冷血又對望一眼,彼此望見眼瞳裡的兩點燈光。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22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1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一章 雨迷人和堂 倦慵離人意 第一回 雨中怪客

  一

  「轟隆」一聲,一道蒼白的閃電,劃破了綿密勁急的雨幕,乍亮了起來。照得藥鋪上的橫匾「人和堂」三個字,一齊亮了一亮。

  就在這時,雨中的男子正好抬頭,對匾牌看了一眼,黑雲層裡的電光,透過雨障,也在他臉上映亮了一下。

  這是一個落拓漢子,下腮長滿了密集粗黑的胡碴子,眉宇間有一種深心的寂寥感覺,可是他一雙眼楮——他的眼楮是明亮的,年青的,充滿笑意和善意的,還有那種教美麗少女怦然動心的多情深情。

  那漢子在閃電的一剎那,抬頭疾看了街角藥鋪的招牌一眼,這一剎那的神情,卻是深思的。

  只見他嘴唇,微微翕動了三下,像把那藥材鋪的名字,默念了一遍似的,然後他低頭疾行入藥鋪。

  就在他快靠近藥鋪階前屋簷之時,鼻際已可以嗅到一種強烈的煎藥香味,他可以看到密簾雨後藥店裡的人。

  一共是四個人。

  在密密麻麻,一個方格又一個方格,方格上嵌有斑剝小巧的銅鎖環扣的藥櫃前,是穿葛布長衫的老掌櫃。

  坐在方櫃台側,一面搗杵盅藥一面打著呵欠的是布履草鞋的藥鋪夥計。

  在一方小幾前瞑目煎藥,不時輕咳幾聲,在懷裡掏出一白絹巾揩拭嘴邊的是大夫,而在他身邊操刀切藥材的是衣洗得發白,有幾個補丁的藥僮。

  一切都很正常。自這家藥鋪開張以來,一直是這四個人維持。穿葛布長衫的老闆開藥鋪,請來一個懶夥計煉藥,一個大夫替人診視即時配藥,還有一個小廝幫些薪火煮熬的活計。

  藥鋪沒有不妥,這四人也很正當,不妥的是將要來這藥鋪的人。

  漢子似乎微微喟息了半聲,正要舉步往藥鋪走去,忽然,有三個人簑衣雨笠,疾自街角行近,雨笠壓得雖低,但掩不住欲透笠而射的厲目,簑衣裡一律玄青勁裝,魚皮密扣,海碗口粗的拳頭,拳眼上長滿了厚繭,拳背上賁布了筋骨。

  三人步調一致,一到藥鋪之前,一個人往內走到櫃台前,沉聲說︰「白蒺藜、黑芝麻、女貞子、沙苑子各五錢。」

  掌櫃笑道︰「敢情府上有人患了惡瘡麼?不如多加三錢枸杞子、赤芍白芍、覆盆子和川芎,以水煎服,滋肝補腎,必見神效。」那人低沉地應了一聲,另外兩人,一個已走到煎藥處烤火,另一個則在階前坐了下來,似是避雨。

  大漢一看,知道三人一前一後一中鋒,把藥鋪三大活路堵死,略一躊躇,掌櫃見有人在門外淋雨,便揚聲叫道︰「那位過路的大爺,不買藥不打緊,進來烤火躲雨吧,省得涼著了感冒傷風。」

  漢子應了一聲,那階前的簑衣雨笠人迅速的抬頭,兩道冷電也似的眼光,望了他一眼——只望了他一眼,便又笠垂額眉,不再看他。

  漢子正待往藥鋪行去,忽聽一陣玎啷清響,街口處轉出一頂轎子,抬轎的兩個人一沉一伏,走得極快,足履上濺起老高的水花,片刻便到了藥鋪前。

  轎旁的一位丫環打扮的女子,吩咐一聲,轎子便擇階前較幹處放了下來。漢子看見那丫鬟著水綠色的衣衫,皓腕縴手上戴著一金一翠玉的鐲子,翻動著玎然清響,很是好聽。

  只見丫鬟「霍」地撐起了傘,在綿亙哀愁的雨中看來,那丫鬟十五六歲年紀,但是秀麗清甜,嘴角浮著淺淺的笑意,一張瓜子瓣兒臉芙蓉也似的,教苦愁的人看了如飲冰糖,哀傷的人看了開心起來,孤獨的人看了好像有了個乖巧柔順的女兒在身邊。

  漢子卻看見轎子裡,有一抹緋紅色的衣擺,伸了一角出來,丫鬟一手撐傘,一手掀開繡著仙雲掩遮神蝠翩翔的轎簾。

  轎裡先緩緩遞出一隻粉紅色的繡鞋,那動作是那麼幽雅輕柔,使得疾雨也變成雨粉似的,柔和了起來,接著,簾裡又伸出了一隻手,搭在轎前。

  那只手縴巧秀氣,五隻修長的指甲,塗著淡淡的鳳仙花汁,這手的主人敢情是嬌慵無力,所以要搭著轎前的橫木,才能走出來,單止這輕柔的動作,使得藥鋪裡的每一個人,都生起了上前去扶她出來的感覺。

  只聽轎裡的人說︰「小去,到了麼?」這聲音清脆堅定,帶三分英氣,像一口絢麗奪目的寶劍沖著澗溪一洗,更是金英紛墜,映日生輝。這聲音可以勾勒出成熟女子而帶嬌憨的輪廓來。

  丫鬟腮邊曳著淺淺的笑容︰「小姐,到了。」

  這時「人和堂」藥鋪的老闆叫了起來,興高采烈的迎將過去︰「離離姑娘來了,離離姑娘來了,離離真是風雨無阻……阿又、十七,還不奉茶出來!」

  煎藥僮子應了一聲,到後堂倒茶去了,夥計也勤快地用毛帚子在已經磨得烏亮的老舊紫檀木椅上揩來揩去。

  漢子卻和剛從轎子裡俯身出來,鑽到青衫丫鬟小去撐起的油紙傘下的女子,打了一個照面。

  陰霾雨氛中,傘影下一張芙蓉般姣好的臉,縴巧的身腰,絆色盤雲羅衫襯紫黛褶,腰間束著黑緞瓖著滾金圍腰的扣子,縴腰堪一握,女子嬌慵無力的挨在青衣婢身邊,眉宇間又有一種嬌氣和驕氣,混和一起,使得她艷,使得她美麗,像紅燭在暗房裡一放,照亮而柔和,並不逼人,但吸引人。

  女子也仿佛瞥見漢子。低低跟小去說了一句什麼話似的,兩人衣裙裊動,步履不濺水花地進入了藥鋪。

  漢子呆得一呆,抓了腰畔的葫蘆,骨碌碌地喝了幾啖酒,然後大步走入藥鋪。

  藥鋪老闆這時正在躬誠招待那叫「離離」的小姐,看情形不但是大客戶,也是老主顧,她桌上正端上一杯清茶,幾片帶綠意的茶葉,浮在茶面,茶杯清氣裊裊幾抹,更顯得外面寒、裡面暖。

  漢子一進藥鋪,夥計懶洋洋的問︰「客官有什麼指教?」

  「借地方躲雨。」

  「客人來躲雨,還是客人,阿又,快拿凳子給人坐。」老闆在忙中不忘如此吩咐。

  漢子在竹凳子上坐了下來,煎藥的文士只望了他一眼,就揭開藥蓋子,一股強烈帶涼澀的藥味撲到鼻端,文士喃喃地向僮子說︰「好藥。」

  僮子面無表情,就像陰澀的天氣一般懶閑,隨口應道︰「藥快好了。」

  漢子又拔開葫塞,喝了一大口酒,辛烈烈的酒暖和了胃,身上的濕衣近著爐火一烘,微微透出水氣來。灶裡的火燒在溢瀉出來的藥泡子上,發出滋滋的聲音。

  灶火映在女子側頰,酡紅如一朵晚開的玫瑰。

  女子卻始終沒有再回頭望漢子一眼。

  就在這雨下得寂寞,爐火燒得單調,藥味濃鬱四周,令人心頭生起了一種江湖上哀涼的感受之際,一陣快馬蹄聲,像密集長戈戳地,飛卷而來,驚破了一切寂寥。

  二

  來了!

  漢子把葫蘆重系腰間,一雙眼楮,特別明亮。

  長蹄軋然而止,隨著一聲長鳴。

  三個玄青密扣簑衣雨笠的人,不約而同,在裡、中、外三個方面,一起震了一震。

  藥鋪收卷兩邊的具串珠簾,簌地蕩起,一人大步踏入,鐵臉正氣,眉清神 ,五綹長髯齊胸而止,面帶笑意,卻似乎執令旗揮動千軍的威儀。

  那人一入藥鋪,脫下藏青色大襖掛袍,笑道︰「余老闆,今兒個藥可辦來了未?」

  藥鋪老闆慌忙走出藥櫃,打躬作揖地一疊聲道︰「吳大爺,要您親自蒞駕,真不好意思,我原本已遣夥計送去,適逢這場雨……」

  那人截道︰「不要緊,藥趕用,我來拿也一樣。」

  余老闆忙道︰「不一樣的……這,這太不好意思了。」

  那人笑道︰「余老闆,你是開藥局的,要是人人都要勞您的大駕把藥送去,那你這藥局不如可改開為送貨行!我來買藥你把上好藥材拿出來,便兩無虧欠了。」

  忽聽一個聲音陰森森、冷沉沉地道︰「吳大人,你跟我們,可絕非兩無虧欠。」

  說話的是在藥櫃前的竹笠低垂的人,他一雙厲電也似的眼神,像笠影下兩道寒芒。

  那鐵面長須人雙眉一蹙,背後又有一個聲音陰惻惻地道︰「是你欠我們,欠我們命,欠我們錢!」

  鐵面長須人目亮如星,笑道︰「玄老大?放老三?」

  適才發話的在藥爐畔烤火的竹笠雨簑客緩緩舉起一隻手,按在雨笠沿上,道︰「吳鐵翼吳大人,你還沒忘記咱們哥兒倆。」

  被稱為「吳鐵翼吳大人」的鐵面長須人依然笑態可掬︰「沒忘記,也不敢忘記。」

  「哦?」

  「玄老大和放老三二位,曾為吳某屢建殊功,捨身護戰,吳某怎敢相忘?」

  「是麼?」第一個發言的簑衣客伸手入簑衣內,沉沉地道︰「難得吳大人還沒忘記我們這些無名小卒。」

  另外一個簑衣客也托笠逼近,變成一個從正面、一個從側面緩緩行向吳鐵翼。

  「只怕吳大人不是記著小人的好處,而是害怕小人來向吳大人討好處吧?」

  吳鐵翼似無所覺,只說︰「放老三,你胡說些什麼!」

  「我胡說?」放老三仰天打了個哈哈,猝然轉為激烈而淒厲的語調。

  「我們為你吳大人效死命,洗劫了『富貴之家』,造成了八門慘禍,毒殺郭捕頭,奪權習家莊,為的就是你的承諾,事成之後,唐門得權,你縱控實力,我們得銀子!就是為了這點,唐失驚唐大總管的命才斷送在『習家莊』的!」

  「但是你唆使我們在『飛來橋』前桔林中,跟四大名捕冷血鐵手火拼血鬥,自己卻卷走財寶,遠走高飛!」玄老大恨聲接道。

  「但你意想不到,唐鐵蕭唐先生死了,俞鎮瀾俞二老爺也完了,可是我們五十人中,還會剩下了我們!」

  「我們天涯海角,都要追到你,索回那筆錢,償還犧牲了的兄弟們的命!」

  吳鐵翼眉一揚,須也跟著揚,豪笑道︰「哦?殺了我,怎麼取回金錢珠寶?」

  玄老大怒道︰「說出藏寶處,可饒你不死!」

  「我想問你一句話。」吳鐵翼忽爾反問。

  玄老大一怔,咆哮道︰「有屁快放!」

  吳鐵翼笑道︰「放?別忘了你的兄弟才姓放。」

  放老三厲吼一聲,「錚」地自笠沿裡抽出一方日月輪來。玄老大忙以手制止,咬牙切齒地道︰「你要問什麼?」

  吳鐵翼笑嘻嘻地道︰「你心裡是不是在盤算︰你先不仁,我才不義,誘說出錢藏何處,才一劍殺了滅口,是也不是?」

  玄老大也按捺不住,刷地自簑衣內拔出一柄藍湛湛的緬劍,劍尖似藍蛇千顫,指向吳鐵翼,厲聲道︰「姓吳的,你說是好死還是慘死,我刺你一百劍叫你九十九劍斷了氣就不是人!」

  吳鐵翼忽然嘆了一口氣。

  玄老大冷笑道︰「你怕了?」

  吳鐵翼道︰「可惜。」

  玄老大一愣︰「什麼?」

  「可惜冷血不知為什麼把你們饒了不殺;」吳鐵翼臉帶惋惜之色「而你們到頭還是送上來把命送掉。」

  吳鐵翼確是不知道冷血為何要把這兩個狙擊手放走,他們是「化血飛身三十八狙擊手」,跟「單衣十二劍」,力敵冷血,當其時唐鐵蕭纏戰鐵手。後來冷血盡誅單衣十二劍,格斃三十八狙擊手中之三十五人而力盡,藉語言驚退其餘三人,方免於難,這是吳鐵翼趁混戰中逃逸,是故不知內情。(這段大決戰及八門慘禍、習家莊巨變、富貴之家劫難,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碎夢刀》、《大陣仗》二文。)

  此際玄老大一聽,想起數十兄弟就為此人枉送性命於冷血劍下,怒火中燒,大喝一聲︰「我斫你的狗頭浸燒酒!」

  那抖動的劍尖,驟然間化成百點寒芒,好像有七八十把劍一齊刺向吳鐵翼的臉門。

  吳鐵翼長髯掠起,袍影揚逸,退向堂內

  忽又一道白芒幻起,亮若白日,夾著嗚嗚急風,飛切吳鐵翼後頸大動脈!

  放老三也出了手!

  吳鐵翼神色優雅,側走之勢倏止,就像一個宰相在書房裡看完了一頁書再翻至另一頁一般雍容、自然,足翹蹲沉,腳踏七星,已向藥鋪門口倒掠了出去!

  只可惜看來他不知道門外還有一個人。

  門檻上還有一個簑衣人。

  簑衣人已從小腿內側拔出寒匕,鋪裡的兩個簑衣人,也揮舞日月輪和緬劍,追殺出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0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一章 雨迷人和堂 倦慵離人意 第二回 風、雷、雨、電

  一

  錚的一聲,寒芒乍現,門外簑衣人已經出手!

  這一下兵刃之聲後,一切聲響陡然寂止,這是這場伏襲的最後一下兵器的聲音,然後便是漫漫寂寥的雨叩屋簷之聲。

  過了半晌,只聽吳鐵翼淡淡地道︰「對不起,既然蕭老八也躲在這兒,三個人,都齊了,教我沒有再放了你們的理由。」

  「砰」地一響,放老三手捂胸膛,倒在石檻上,直往石階下滾去,把每一塊灰白的石階染了一道淡淡的血河,又教雨水迅即沖去。

  蕭老八喉間發出一陣格格聲響,他想說話,但血液不斷的自他喉頭的一個血洞裡翻湧出來,使他只能仇恨駭毒的盯著吳鐵翼,身子挨著木柱,滑踣於地,在灰褐的木柱上拖下一道血痕。

  吳鐵翼手上拎著一把劍。

  緬劍。

  這緬劍正是從玄老大手上奪來的。

  他在掠出門口的剎那,奪了玄老大手上的劍,刺中玄老大的小腹,再刺入放老三心口,然後又刺穿蕭老八的咽喉。

  所以玄老大沒有立即死去。

  小腹不似心口和喉嚨那麼重要,而且,吳鐵翼在他手上奪劍然後再刺倒他,遠比刺殺其他二人困難。

  玄老大痛苦地哀號道︰「吳鐵翼……老匹夫!你殺……殺得掉我們……可是我們已通知了方……方覺曉……」

  吳鐵翼本來一直是微笑著的。

  可是他一聽到方覺曉,臉色立即像上了弦的鐵弓,而神情像給人迎面打了一記重拳。

  他閃電般揉身揪住玄老大的衣襟,眼神閃著豺狼負隅困戰時齜露白齒的寒芒,厲聲疾問︰「是『大夢方覺曉』的方覺曉?!」

  玄老大嘴裡不斷的溢著血。在血聲與血腥中吞吐出最後一句話︰「便……是……大夢……方覺曉。」話至此便咽了氣,吳鐵翼猶手執住他衣衽,臉色鐵灰。

  吳鐵翼緩緩放鬆了緊執的手,讓玄老大的屍體砰然僕倒,定了一會兒神,一跺足,喃喃地道︰「方覺曉!方覺曉!大夢方覺曉!叫他給曉得了,可就麻煩十倍百倍了!」

  忽聽一個聲音笑道︰「人說『大夢』方覺曉,凡是有不平事,他都喜歡插手,不依常規行事,但照常理做事︰殺不義人,管不義事,取不義財,留不義名。惹上他的人,比樵夫在深山裡踩到老虎尾巴還頭大。」

  說話的是那腰系葫蘆的漢子。

  吳鐵翼的臉色變了變。

  但臉色一變不過是剎那的功夫,他臉色又回復一片鎮靜和祥。

  「惹上大夢方覺曉,我以為已經夠頭痛了,沒想到四大名捕的追命三爺也在這裡,看來我是倒楣到家門口了。」

  漢子亮著眼楮笑道︰「我比方覺曉還難惹麼?」

  吳鐵翼也微笑道︰「大夢方覺曉至少還有些臭規矩礙了他自己。」

  追命笑道︰「哦?」

  吳鐵翼道︰「方覺曉殺人的時候,只要對方能夠在他的攻擊下,直至他把『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十二個字說完而不敗,就會網開一面,饒他一命,當是一場夢,重新洗心革面做人。」

  追命道︰「可惜以方覺曉的武功,甚少人能在他說完這十二個字仍不倒。」

  吳鐵翼笑道︰「他說話並不太慢。」

  追命道︰「他的『大夢神功』也很快。」

  吳鐵翼道︰「我的武功也不慢。」

  追命道︰「他的出手更不慢。」

  吳鐵翼呵呵笑道︰「可惜你的追蹤術更快,給你盯梢上的人,甩也甩不掉。」

  追命笑著道︰「也許,就像龜鱉咬著人一樣。」

  吳鐵翼看看滂沱大雨,忽道︰「聽說打雷閃電的時候,王八就會鬆口。」

  追命笑著直脖子灌了一口酒,舐舐沾酒的唇,道︰「就算松了口,也不縮回手腳。」

  吳鐵翼肅然道︰「我倒忘了,追命兄是以腿術聞名天下的。」

  追命淡淡笑道︰「所以如果論一張口,我騙人就騙不過吳大人。」

  吳鐵翼道︰「追命兄,如果我現刻就帶你去藏寶之所在,分三成給你,包教你今生今世吃花不完,你是不是可以信我?」

  追命搖頭︰「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答應你。」

  吳鐵翼雙目望定追命道︰「追命兄,當捕快的,無論怎麼當紅,還是得刀口上舐血過日子,連官兒都不算,你眼看光領功不作事,烏紗玉帶大小官兒逐步遞升,你還在衙房裡受陰寒、在街角受風冷,就毫不動心嗎?」

  追命冷冷地道︰「吳大人,你別說服我了,你追求的是名利權位,我不是。」

  吳鐵翼冷笑道︰「你比我還會騙人。」

  追命淡淡地道︰「你別奇怪我不為利誘所動,我也是人,何嘗不貪圖逸樂?但是就是因為看到多少人貪圖自己的利益,而使到蒼生塗炭的時候,自己的快樂又從何而來?故此,打擊用卑鄙手段獲取私利的人,才是我的快樂。」

  他笑笑又道︰「抓你,就是我的快樂;你試圖用利來使我放棄快樂,那是件不可能的事。」

  吳鐵翼沉吟了一陣,嘆道︰「看來,你非抓我不可了?」

  追命搖搖頭。

  吳鐵翼喜形於色︰「難道還可以商量不成?」

  追命道︰「非也。我不一定要生擒你歸案,因你犯事太重,上頭已有命令,如果拒捕,殺了也不足惜。」

  吳鐵翼臉色一沉。外面一記閃電,照得瞬間通街亮白,雨絲像一條條粗蛛絲,織滿了淒冷的街頭。

  吳鐵翼皮笑肉不笑的說︰「追命兄,不給點情面麼?」

  追命道︰「辦案的人太講情面,所以才給無辜百姓眾多苦辛。」

  吳鐵翼冷笑道︰「辦案子的不講人情面子,只怕難告終老。」

  追命道︰「就算講情面,也要看人。」他冷沉的看著吳鐵翼︰「你己惡貫滿盈,剛剛還手刃三個曾為你效命的部下,實罪無可恕。」

  吳鐵翼忽仰天長笑,震起五綹長髯︰「這世間一向小人當道豺狼稱心,你要伏魔,今晚不要給我這魔伏了你才好!」

  他全身突然膨脹了起來,像一面吃飽了風的帆,全身的衣衫都鼓滿了氣,手上的劍也發出一陣嗡嗡的輕響。

  追命靜靜的看著,以一種肅穆的神情道︰「人說知州事吳鐵翼吳大人文武雙全,最強的武功叫做『劉借荊』,取『劉備借荊州』之意,以他的武功兵器借力打力反挫對方,適才玄、放、蕭三人便在一招間死於自己兵器之下。」

  他頓了一頓,才接下去道︰「我倒要看看吳大人怎麼借我這一雙長在我自己身上的腳作兵器!」

  他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山雨欲來一般的厲嘯聲已到了巔峰,倏然之間,背後有急風襲到!

  吳鐵翼是在他身前。

  追命面對吳鐵翼施展「劉備借荊州」神功之際,正全神以待。

  背後偷襲卻迅逾電閃!

  「霍、霍」二聲,左右二腿腳踝處,已被兩件長衫卷住,「鏜、鏜」兩聲,一支鐵鑿一柄銅錘,同時敲在他左膝右脛上!

  「啪」地連響,銅錘鐵鑿,同時被震得往上一蕩,幾欲脫手飛去。

  長衫倒卷,想扯倒追命,但卻發出一陣裂帛的撕聲。

  追命腰馬分毫未動。

  驚光一閃,如飛星墜流,直刺追命面門。

  追命大喝一聲,張口噴出一柱酒泉,沖開劍鋒。

  吳鐵翼一刺不中,眼前人影交錯,原來煎藥的白衣文士一揚手,藥盅裡墨般稠濃的藥汁,濺射向追命臉門!

  追命猛一個鐵板橋,後腦觸地,腰間葫蘆淬然飛蕩而中,「砰」地打在文士胸膛!

  文士胸口如遭金剛杵重擊,捂胸悶哼,屈曲如蚓,抽退丈外。

  藥汁猛然打空,便降灑下去!

  追命鐵橋貼地,長袍下擺掩遮臉門,有三數滴藥汁濺及,發出滋滋聲響,掠起裊裊灰煙,生起辛辛刺鼻的焦味。

  那在背後以兩截長衫卷住追命雙腿的藥鋪掌櫃和用錘鑿敲鑽追命雙腳的夥計,生怕給藥汁濺及,忙抽身疾退。

  他們一退,追命一個鯉魚打挺,旱地拔蔥,抽掠而起。

  半空忽掠起星掣電閃般的金光,直射追命!

  追命半空出腳,踢在金光上,金光「噗」地往上沖,破頂而出,良久才聽「噗噗噗噗噗」地連響五聲,屋頂上露出五截金色劍身。敢情這一劍給追命一腳踢上半空,裂開五截,才落到屋頂,破頂而嵌。

  二

  射出這一道金光的是煎藥小僮。

  追命在半空一腳撐在梁上。

  「格勒勒」一根木閎,直落了下來,吳鐵翼自後飛來的一劍,「篤」地刺入梁中。

  吳鐵翼即刻棄劍,飛退。

  劍本來就不是他的,他不必為了抽劍冒險。

  追命卻靠這一阻之勢,借力撲到煎藥僮子身前。

  這下疾若星飛,小僮應變無及,追命橫空一腳飛來,小僮只好沉腰一格,「砰」地一聲,小僮破壁而出,飛落雨中。

  追命猛吸一口氣,身形疾向下沉,但腳未落地,已遭兩面大旗卷住。

  那掌櫃已棄破裂的長衫,換了兩面大旗,反卷逆襲,又纏住追命雙腿。

  這剎那間夥計揮舞利鑿銳錘,又向他鑽骨穿心的撲來,這次不釘他雙腿,卻鑿向他的左右太陽穴!

  但追命這時的身形,忽爾化成一顆彈丸般急彈射去!

  這下令那夥計始料未及!

  藥鋪掌櫃更意料不到。

  他本全力拉扯追命雙腿,想把他雙腳牽制住,他適才以長衫卷扯追命下盤,追命不但紋風不動還反而扯裂布帛,已知追命下盤根基之穩,故全力以控縱,不料一扯之下,追命如弦發矢飛,反彈了回來!

  追命半空出腿,電射星飛間,夥計無及閃躲,強以鑿錘一架,「崩」地一聲,倒飛店內,破灶碎炭,沾得一身是火,痛得在地上殺豬般叫嚎!

  追命餘勢未盡,直向掌櫃射到!

  掌櫃魂飛魄散,「呱」地一聲,身上長袍倏地倒卷,裹住了自身,追命一腳踢去,只覺腳心被一股大力吸住,兩人「砰砰」破牆而出,落入雨中!

  追命一到外面,在地上一個翻滾,霍然立起,掌櫃揭開長袍,咯了一口血,大雨把血在他長衫上染了一朵大紅玫瑰花似的。

  就在這時,吳鐵翼猛喝一聲︰「你?!」

  只見櫃臺上乍起一道金虹,瞬即如彩虹際天,裡面裹著那女子縴巧婉細的身子,一面旋轉一面閃著萬朵金星,雲褶卷著舞姿一般的劍花,在雨中向吳鐵翼卷去!

  還夾著一聲清叱︰「還我爹爹命來!」

  吳鐵翼一面閃躲,身上長衫,又澎湃激蕩起來。

  追命知吳鐵翼適才運「劉備借荊州」神功撲擊自己未竟,二度壓下,而今那姑娘惹他,一定難逃他全力出手,正欲趕援,只見藥鋪破壁裡,步出文士與夥計,雨中,小僮與掌櫃也緩緩站起。

  四人又包圍了他。

  他掉頭一看,雨霧漫漫中仍有一縴巧身影,夾著金光漠漠,如神龍舒卷,圍著吳鐵翼如鐵風帆中妖矯飛舞,心知那姑娘武功著實不俗,才較放了心。

  那四人走出雨地,把他四麵包圍住。

  掌櫃胸前染了一大灘潑墨般的血。

  夥計身上被燒的多數,甚是狼狽。

  小僮額角撞破,雙手顫抖,顯然跌得不輕。

  文士手撫胸際,眉宇間似仍在強忍痛楚。

  四人偷施暗襲,趁追命聚精會神與吳鐵翼對決前暗算,但一招之下,四人俱傷。

  而且都傷得不輕。

  追命望著他們,又像在望著天地間無邊無際的雨,緩緩道︰「風、雷、雨、電?」

  四人都沉著臉,沒有說話。

  追命的眼神亮了亮,朝夥計手上的武器道︰「你便是『五雷轟頂』於七十了吧?可惜那兩記沒轟掉我一對腳。」

  夥計悶哼一聲︰「下次我轟你頭。」

  追命卻向掌櫃笑道︰「好個『大旗卷風』!想閣下當必是餘求病了,在下一腳,恐怕還算稱了閣下求病之願吧?」

  掌櫃冷笑道︰「小恙而已,你卻將病入膏肓了。」

  追命轉而向小僮道︰「小兄弟應當是姓唐的吧?唐門『紫電穿雲』唐又的暗器,我今日是見識過了。」

  小僮冷哼道︰「還有得你見識的。」

  追命最後向文士嘆道︰「不過,還是『雨打荷花』文震旦文先生的藥汁取命,令我嘆為觀止。」

  文士沉哼一聲,沒有回答。

  追命道︰「我聽聞吳大人手下有『風、雷、雨、電』四大將,沒想到吳鐵翼沉淪魔障,四位不惜喬裝打扮,仍舊依隨。」

  藥店老闆打扮的「大旗卷風」餘求病道︰「能跟吳大人走,是我們的福氣。」

  追命即道︰「他見利忘義,殺棄舊部,難保一日他對你們莫不如是。」

  文士喬扮的「雨打荷花」文震旦冷笑道︰「我們又怎麼相同?單衣十二劍和三十八狙擊手不過是在吳大人身在高位才趨炎附勢之輩,早該死了,我們是吳大人當年闖蕩江湖的手足兄弟,福共用,難同當,當然不一樣!」

  追命反問︰「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殺得單衣十二劍,就殺得三十八狙擊手,你們……」

  小僮裝扮的「紫電穿雲」唐又怒叱道︰「你少來挑撥離間!」

  追命神目如電,盯著他道︰「怎麼每件大案,總有你們唐門的人在?」

  喬裝夥計的「五雷轟頂」於七十怒道︰「妄想套問誘供!」

  追命一字一句地道︰「你們要阻擋我抓拿吳鐵翼之前要先想清楚!」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們四個人,合起來仍不是我的敵手。」

  四人互望一眼,在大雨中擺出架式,寧為玉碎,不作瓦全,一拼同歸於盡的架式。

  追命心裡暗嘆了一口氣︰吳鐵翼當真有服人之能,只惜反白斷送了這許多江湖好漢!

  就在這時,耳際傳來一聲驚叱。

  那以貼身金劍旋舞的女子,忽被一股大力震飛,吳鐵翼如怒鷹掠起,飛攫而至,只見米線一般的雨中,一道活巧的緋影金光,恰如飛星過渡,電閃穿雲,但尾隨一股旋風黑影,危機頃刻。

  追命大喝一聲,雙腳一頓,斜沖而起,接住女子退勢,那女子退力已竭,哀呼半聲,倒入他懷裡,而青衣婢女及兩名轎夫,拔出武器,在雨中斜截撲來的吳鐵翼!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50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一章 雨迷人和堂 倦慵離人意 第三回 離離

  一

  追命扶住懷裡的女子,那女子敢情是與吳鐵翼一番激戰,真力為吳鐵翼「劉備借荊州」神功借勢所挫,元氣大傷,倒在追命懷裡一時無法掙起。

  追命只覺一陣如蘭似麝的香味,襲入鼻端,那女子軟若無骨,因為雨透濕了兩人衣襟,貼肌的衣飾一觸之下,追命只覺所觸處一陣炙熱,心神一蕩,身子往後一縮。

  他往後一縮的當兒,雙手已扶住了那女子,那女子星眸半閉,她嫣紅的衣衫濕黏在美麗的胴軀上,胸脯急促起伏著。

  追命闖蕩江湖,縱橫四方,歷劫過關,不可勝數,但從來未曾見過一個女子,可以嬌弱到這樣,可以艷麗到這樣,又可以倦慵到這樣的。

  以致雨打在她身上也令人生起一種落瓣的淒楚感覺。

  追命稍微定了一定神,三聲驚呼,只見兩名轎夫和青衣小婢,一齊被震散開來,飛跌至雨中泥地上。

  再看時吳鐵翼已不見。

  雨中傳來吳鐵翼的狂笑︰「追命,你別白費心機了。就算大夢方覺曉來,我也有神劍蕭亮擋著,別忘了,大夢方覺曉的剋星就是神劍蕭亮,而且,冷血和鐵手都拿不住我,你也休想逮得住我!」

  聲音猶在街角響起,追命卻知吳鐵翼已去遠。

  他頓也不頓,返身向「風、雷、雨、電」四人掠去!

  只要能捉住這四人,或許還能逼出吳鐵翼的去向下落。這是追命在這瞬間的想法。

  離離姑娘力衰而退,追命破圍護住,轎夫和小去上前夾擊旋被擊飛,都是兔起鶻落,眨眼功夫的事兒,吳鐵翼已消失不見,文震旦、於七十、唐又、餘求病四人,也已退入藥鋪之中。

  ——藥鋪後一定有退路!

  追命雙腿一彈,全力縱起,掠向藥鋪!

  ——決不能讓他們退入藥鋪!

  就在他縱起之際,「雷」於七十與「風」餘求病已一個翻身,沒入地上,就在追命撲入藥鋪之時,唐又和文震旦向牆壁左右,齊齊一拍。

  只見藥鋪兩壁數百格藥櫃,一起凸抽出來,一時弓弩之聲連響不絕,抽屜裡的「藥材」,密似激雨一般向追命飛射了過來!

  追命長吸一口氣,猝然急升,破瓦而出,到了屋頂。

  「藥材」打空,全落到地上。

  在「藥材」迸射的剎那,追命必須要決定一件事︰他本可以憑一雙旋風也似百毒不侵的神腿直闖入暗器陣內,留住斷後的「電」唐又和「雨」文震旦,但是他懷裡還有一個人!

  就算他避得過這雨點般的暗器,她也不會避得過去。

  所以他只有先行退避。

  不過他也情知這一退避之下,這「風、雨、雷、電」四人,是再也抓不住了。

  事實果然。

  文震旦和唐又也在暗器密雨中消失了。地下有甬道,直通街口,待追命鑽入時,甬道早無四人蹤影。

  二

  追命心中微嘆一口氣,自屋頂上落了下來,這時藥鋪早已破爛得不成樣子,但雨勢也漸漸止了。

  街角黝黯,倒是藥鋪的燈影下照出一片氤氳濕霧水氣。

  懷裡的女子似微恢復了知覺,驀然一驚,雙手往他身上一撐,藉力而起,往前奔出三四步,便又一陣昏眩,兩頰也現出一種令人目為之奪的緋紅之色。

  追命長吸一口氣,喚︰「姑娘……」

  那女子靜了下來,沒有回頭,良久以一種輕微如雨絲的聲音問︰「吳鐵翼……」

  追命道︰「給他溜了。」

  那女子幽幽道︰「你,救了我?」

  追命一時不知怎麼回答。這是他走遍天下大江大湖以來,第一次被一個女子問了一個簡單至極的問題而不知如何作答。

  女子沒聽他回答,便說︰「是我礙了你,才沒把吳鐵翼擒住……」

  追命舐了舐幹唇,忙道︰「不是……」又覺不妥,改道︰「反正兇徒遲早有授首的一日。」

  女子默默地道︰「還是我阻撓了你。」

  追命望著女子背後黑發腰身,腰細可握,絕代娉婷,覺得外面風細雨斜,女子如弱花不堪風雨,嬌楚依人,怎會來到此地?

  便問︰「姑娘……」

  「我叫離離。」

  「離離姑娘……」

  「叫我離離……」

  「離離……」追命頓了一頓,覺得也應自報姓名︰「我叫崔略商……」

  「我知道,你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名捕『追命』。」

  說著,女子回過了身來,嫣然一笑,福了半禮。

  這一笑,把燭光如豆的藥鋪,添上清光如畫般的色彩。

  只見離離淺笑輕顰,星眼流波,皓齒排玉,朱唇款啟,玉腮含春,有一種嬌慵的隨便,越發明艷綽約,儀態萬方。

  追命看著她,一時忘了要說什麼。

  離離看他有些發癡的模樣,不覺玉頰飛紅,以縴指掩唇笑道︰「你……你叫我做什麼呀?」

  追命一怔,仍未回過神來︰「我,我沒叫你呀!」

  離離終於忍不住又笑了一笑。

  追命這才省起,暗罵了自己一聲︰真驢!

  「我,我是想問離離姑娘……怎麼會來了此處?要殺吳鐵翼?」

  一旦言語演繹推究參詳起來,追命的思路立時變得清晰多了。

  「你武功這麼好,使的是不是『蝶衣劍法』?為誰人所傳?跟吳鐵翼有何仇恨?」

  離離抿嘴一笑,發上鳳釵,叮當一聲︰「果不愧為神捕。我使的是『蝶衣劍法』,系『蟬翼劍派』創始人方蘭君所傳,家父是朝廷清官,為吳鐵翼、俞鎮瀾等誣奏,而遭冤獄,鴆死牢裡,我恨不得把吳鐵翼千刀萬剮,以雪父仇!」

  追命道︰「哦,原來是這樣的。」

  隨後又說︰「方蘭君所創『蟬蝶二衣劍在意先』劍法,在姑娘手中,可似天仙一樣。」

  離離玉頰微微一紅︰「家師使的時候,才是真美哩。」

  這時兩名轎夫和青衣女婢小去,已相扶步入,顯然都挨了不輕的內創。

  「姑娘……」

  離離截道︰「別說了,你們已盡力,給他逃了,不是你們的錯。」

  又向追命道︰「她是我貼身丫鬟小去,這二位可是決陣取戰沙場名將,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都是以前爹爹的老部屬。」

  追命拱手道︰「原來是呼延、呼年二位前輩!」

  呼延五十,豹頭環眼,很是威武,道︰「三爺,萬萬不能,前輩二字,可折煞呼延!」

  呼年也則狸鼻闊口,呵呵笑道︰「不敢,不敢,神捕追命崔三爺的名頭,早已如雷貫耳。」

  小去卻說︰「這次給吳鐵翼溜走了,不知要上哪兒去找?」

  離離略一沉吟,秀眉輕蹙。追命看著便說︰「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總有追查之處。」

  離離眼神一亮,似笑非笑的道︰「曾聞追命追蹤之術,天下無雙,不知如何可以追拿吳鐵翼?」

  追命道︰「吳鐵翼至少留下兩個線索,和一個去處。」

  離離詫然道︰「怎麼說?」

  追命道︰「第一,吳鐵翼留下了一句話︰說是以神劍蕭亮制大夢方覺曉。神劍蕭亮此人劍法出神入化,人也古怪透頂,介於正邪之間,只要找到『神劍』,就可以找到『大夢』,而『大夢方覺曉』這人,追蹤術絕對在我之上,他要追躡吳鐵翼,吳鐵翼就有翼也飛不掉。」

  追命笑笑又道︰「還有,吳鐵翼最近常到各地較大藥局收購一些特別的藥材,他買這麼大量的藥草作甚?我們不知道。但他既要到藥店,便是一個較易控制的去處——-我便是因此而在此處守株待兔的,沒料他似早料敵機先,整個『人和堂』的人,都換成了他的部下!」

  離離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這時穿在她身上的濕衣,也快幹了,只有一小部分的衣衫未曾幹透,貼在肌膚上,越發顯得她消瘦。

  但在她沉思之際,有一股動人的艷色,是追命所見過任何女子都沒有的。

  「此外,便是他的去處……離離姑娘可曾聽過『大蚊裡』的故事?」

  離離沒料追命忽來這一問。小去卻乖巧的搶答了。

  「大蚊裡嗎?……我們都聽說過了,傳聞那兒的蚊子會咬死人的,有個過路的秀才,在那裡被蚊子叮了一口,回到省城便發狂了,咬嚙著家人,而且唾液有毒,一家人全都死光了……嗚哇,好慘啊——」

  小去越說越同情,幾乎要哭出來。

  追命忙道︰「後來,大蚊裡的村民全搬遷了,那本來是靠近濟南城的一個小村落,三面環山,地理環境特殊……既然發生了這種事,吳鐵翼又出現在附近,說不定會有些關聯?」

  離離微微咬著紅唇,抬頭看了追命一眼,眼眸裡有敬佩之色,在她抬頭時又發現追命正好深深地望著她,那種眼神令她忙垂首看自己的裙裾足尖。

  追命終於問︰「姑娘……可是要去?」

  離離一直抿著唇,迄此又忍不住粲然一笑。

  追命見她圓卵般的玉腮一展,心中也有些尷尬,但又移不開視線,知道失禮,也怕她瞧破,心裡一情急,便說︰「那我先走一步了。」一拱手,腳步卻寸步未移。

  離離乍聽追命這樣說,心裡一陣悵然,輕輕問道︰「三爺先去哪裡?」

  追命不知為什麼,也很想告訴她自己何往,便答︰「我先赴濟南城。」

  呼延五十問︰「三爺是覺得吳鐵翼多在濟南了?」

  追命道︰「他還要買藥,濟南城有的是上等好藥材!而且……」

  他望向街上一片迷雨,道︰「濟南城的藥材大王,全控在一人手裡,他是王孫公子,也是城裡巨富,而且,這個人,自稱有五十四個師父,神劍蕭亮,也是他知交——」

  呼年也一震道︰「三爺是說——」

  追命望著雨轉為霧彌漫的街上,頷首一字一句地道︰「正是他。濟南趙公子,五十四個師父的趙燕俠。」

  眾人都靜了下來。

  石板地上,鋪了一地藥材,夾雜著精光閃亮的暗器。

  雨在簷前,淅瀝淅瀝的,滴在階上。

  追命忽然想起如果有一個家……他馬上不想下去。

  江湖上的浪子,時常在跋涉江湖的風塵歲月裡,忽爾生起家的溫暖,家的念頭。追命這刻的感覺,卻非常深刻,也非常熟稔。

  可是他說︰「諸位後會有期。」

  返身大步往迷雨深處走去。

  剛才那陣風卷殘雲的暴雨已去,只剩下鵝毛羽絲般的微雨,像一貼貼冰涼的小手溫柔的往沒有衣服遮掩的臉上脖裡鑽,像一個淘氣的孩子在碾坊裡把麵粉撒得一天地都是,然後仰著臉待它飄飄落下來。

  追命走到簷前,忽聽離離叫他︰「三爺。」

  追命立即止步,回首。

  離離遞來一把傘,說︰「我有轎子,你用傘。」

  追命默然接過了傘。

  離離又幽幽的說︰「江湖風險多,三爺要保重。」

  追命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謝謝。

  接過了傘,走到階下,撐開了傘,他一面大步走著,一面聽雨的細腳叩響傘面的聲音。

  他一起步心裡就在強烈的懷念離離,可是他依然沒有回頭,沒有再回首的就走出了長街。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38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9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二章 奪神霸王花 搖曳開謝花 第一回 化蝶

  一

  濟南是大城,大城裡五花八門,各樣各式的玩樂都有,自然要比小村莊小市集繁華百倍千倍。

  今天城裡最隆重的一個節目是︰趙公子來到城南「化蝶樓」看鶴舞。

  所謂「化蝶樓」,其實是最高尚的青樓,裡面大部分女子,都是賣藝不賣笑,獻色不獻身的,這是高級的銷金窟,也是附庸風雅的勝地。

  別的不說,單止「化蝶樓」聞名的一場「化蝶舞」,活色生香,溫柔美麗女子,多如花間彩蝶,偏又諸多禁例,可觀不可觸,更招惹了不少狂蜂浪蝶,一擲千金,看了一次又一次,百看而不厭。

  這日「化蝶樓」來了一對白鶴,長頸細腿,紅喙碧目,翩翩達達,舞之不去,徘徊松石之間,蔚為奇觀。

  這件事,驚動了城南趙燕俠。

  趙燕俠便帶著他五十四個師父,去看鶴舞。

  醉翁之意不在酒,趙公子之意也不在鶴,而是在舞。

  「化蝶舞」。

  二

  其實趙公子之意亦不在「舞」,而是在「蝶」。

  ——聽說來了一隻艷蝶,有絕代的容顏,把眾多佳麗比落了顏色。

  所以趙燕俠一定要去看看。他這種想法和做法,跟大部分的公子哥兒有錢沒處花、有時間沒處去沒什麼兩樣。

  故此那兩只鶴舞不舞,跟他毫不相干;當他看到那兩只鶴又高又細竹竿似的長繭的腿,想起綠珠紅杏渾圓勻美的一對腿子,真恨不得遣人一箭射死兩只鶴。

  但他不會這樣做。

  他笑著看鶴舞。看完了還作了一首詩,題在牆上,人人呼擁觀賞,贊美不絕。

  「好詩,好詩!」

  「真是驚世駭俗,驚才羨艷!」

  「趙公子文武雙全,不由得我不從心裡寫個服字。」

  趙燕俠微笑著,呷著醇酒。他知道這些人看詩不用眼,而是用嘴巴。他也只要知道人人都說趙公子是為「鶴舞」而來就夠了。這時他聽到一陣絲竹清越的音韻,眼神像醮了酒意般地亮了起來,他知道他所期待的「蝶舞」快來了。

  他眯著好看的眼楮,品著酒,自己對自己說︰濟南趙公子,要看蝴蝶之舞了。

  不料蝶未翩翔而出,倒來了一個人。

  這人方臉大耳,長髯寬袍,一面正氣,臉帶微笑,卻不是吳鐵翼是誰?

  他只好起身。

  他身邊五十四個奇形怪狀,有的束發露腰,有的胸肌賁張,有的猿背峰腰,有的形神疲頓的師父們,也慌忙站起。

  「化蝶樓」的小管事大管家老鴇姆嬤,全都起座恭迎。

  一個「化蝶樓」小廝打扮的年輕人,卻在此時,忍不住「哈啾!哈啾」地打了兩個大噴嚏。

  三

  這個噴嚏,可把「化蝶樓」幾個文的武的管事、龜奴、老鴇的一顆心,幾乎沒從口腔裡噴了出去。

  一個小龜奴沒頭沒腦就給小廝幾個巴掌子,打得他後腦勺子蔔蔔地響,一面罵道︰「死東西,死東西,趙公子和吳大人來,你也敢打噴嚏……」

  話未說完,一個老龜奴樣的也給他腦袋瓜子一記巴掌︰「吳大人剛剛駕臨,你死呀死呀死個什麼……」

  小龜奴張開了口,本來想說︰「你現在不也說了三個死字,比我還多!」但摸著後腦短發還熱呼呼的痛著,便沒敢作聲。

  卻在這時,有人打了個呵欠。

  這個呵欠暖洋洋的、慢呼呼的,在座諸人,包括張公子、李公子、陳公子還有趙公子本身,都從來沒有見人打過那麼長又那麼懶洋洋的一個呵欠。

  打呵欠的人仿佛已睡了五百年,微微睜開了眼楮,睡犀一般望了一望,眼皮子又像千斤鉛重般的合了下去,看他樣子,仿佛還要再睡五百年。

  龜奴卻不敢打他。

  在這種場合裡,能叫龜奴們不敢發作的人只有一種。

  客人。

  這懶洋洋的公子好歹也是個客人。

  來觀「化蝶」一舞的,至少要十五兩銀子——當然,在趙公子的出手而言,十五兩銀子只是賞給龜奴的一點小零頭——但能花得起十五兩銀子觀一場舞的,在「化蝶樓」的大龜奴小龜奴而言,則是寧可回去得罪自己老子也不去開罪他。

  所以這懶公子打了個呵欠,照睡不誤,沒有人敢去賞他耳括子。

  吳鐵翼的到來,即將翩翩的蝶舞,在他而言,不如一場春夢。

  但吳鐵翼是地方大官,他劫財殺人的事,迄今尚未正式揭露,所以在座的公子才子,都趨向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惟望能引起吳鐵翼對他們稍加注意,成為日後平步青雲的好掖力。

  吳鐵翼微笑著,一一點頭示意,卻走近趙燕俠身前,兩人哈哈一笑,抱作一團,各自在對方背上,用力拍了拍,表示親昵。

  「趙公子!」

  「吳大人!」

  這時傾羨之聲浮著諛媚之詞四起︰「趙公子和吳大人,一文一武,風流倜儻,真是再也找不出第三人了!」

  「胡說,吳大人也文采風流,趙公子更武藝超群,豈止一文一武而已?」

  「是啊,簡直是文武雙全,富貴一身,還是國家棟梁呢!」

  「了不起,了不起!」

  「太好了,太好了。」

  在大家簇擁奉承之際,一個稍帶落拓神情但目朗若星的漢子,悄悄地從懷裡掏出一葫蘆酒,骨咯咯的喝了幾口,用他新買絹綢袍子揩了揩濕唇,再把酒壺揣回袖裡去。

  眾人在忙著媚諛之中,都沒有注意到漢子這個動作。

  也沒有注意到吳鐵翼在趙燕俠耳邊低低說了一聲︰「我的情形不大方便露面太久,還是先去吧?」

  趙燕俠依舊保持溫文的微笑,卻低低說了一句︰「看完舞後再走未遲,在這裡誰也動不了你,以後誰也不知道你在哪裡,你放心好了。」

  吳鐵翼沒有再說什麼。

  絲竹韻樂奏起,八音齊鳴,簫韶怡耳,先是細吹細打,轉而黃鐘大呂,龍吟虎嘯猶如鉤天廣樂,至此韻律忽然一柔,一場絕世之舞,便開始了。

  眾人紛紛就座。

  那漢子卻已在這片刻間越過十七八個人,自斜裡方向,離吳鐵翼不及十一尺之距離。

  他準備只要再靠近三尺,他就要出手。

  ——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教他逃脫的了。

  他心裡暗忖︰這次要是再給他逃逸,那麼,就再也不易梢著他的行蹤了!所以他準備挨到了近處,出手萬無一失之際,才猝然出手,手到擒來!

  由於舞娘的姿彩翩然,人人都擠擁爭著,夾在人潮中,他是很容易逐漸地逼近目標的!

  他心中一直告誡自己︰小心、謹慎、鎮定,追命啊追命,這次你可不能讓這老狐狸再溜掉了!

  所以他實地裡向目的趨近,臉上神情似還是陶醉在歌舞之中。

  就在他又逼近了四尺,正欲動手之際,音樂聲大作,似鸞鳳和鳴,鏗鏗娛耳,有說不出的甜柔,靡靡之意,一個縴巧的身影如蝶之翩翩,旋舞而來。

  這女子美目流盼,玉頰生春,柔若無骨,但艷冶盡壓群芳,她舞起來的時候,一盈步一扭腰肢,令人油然生起趨前要扶她的沖動。卻見她隨風柳絮般又盈巧地穩住了身子,旋舞起來,只見她一面轉著,身上的絮帶、裙榴、衣袂都飄了起來,舞到疾處,好像一朵花蕾越綻越盛,人兒雙頰也像天上的彩霞一般,流動出英姿颯爽的嬌弱。

  直了眼看忘了形的公子哥兒,直至旋舞漸止,緩如輕雲出岫之時,才如雷地喝起彩來。

  彩聲方起,那女子又旋舞起來,開始旋時環佩叮咚,煞是好聽,舞到淋灕時,像地心穿了一個洞冒出了煙霞,天仙在霧紗冰紈中曼妙旋出一般。

  舞到極處,猝然,化作一道彩光奪目,直射吳鐵翼!

  這一場「化蝶」之舞,化蝶之時,就是一場刺殺!

  四

  那女子隨著音樂一旦出現,追命就怔住,完全怔住。

  因為那女子就是離離。

  離離來了這裡。

  離離為什麼會來了「化蝶樓」?

  ——離離當然不可能是「化蝶樓」裡的風塵女子,她來這裡,無疑是別有用意。

  等一個人。

  一個殺父仇人!

  而現在吳鐵翼來了!

  吳鐵翼來了,離離就一定會動手!

  最佳的動手時候,無疑就是這一場「化蝶舞」盡致之時。

  追命一想到這點的時候,離離就已經出手了!

  追命甚至來不及搶先動手,也趕不及預先喝止——離離已化作一道精厲的劍光,直取吳鐵翼的心口。

  吳鐵翼顯然也意料不到。他是在雨中見過離離,但在舞中的離離,比那晚在雨中的離離,一個像在陽光下的玫瑰一個像在雨裡的芙蓉,是有著很大的不同的。

  眾人來不及一聲驚呼,金虹破空一弓,已近吳鐵翼心房!

  五

  眼看金虹就要射入吳鐵翼胸際,人群倏然乍起一道白光,後發而先至,「格」地一聲,一道金虹,射入屋頂,彩衣倒曳,落在丈外。

  離離落地,臉色煞白,手上金劍,只剩一截。

  在吳鐵翼身前站了一個人。

  那個原來看去傻頭呆腦的小廝。

  現在看來那小廝已完全不一樣,站在那兒,神情有一種極端的落寞,像一片白羽,高潔而冷漠。

  他手上有劍。

  只剩一尺七寸般長的斷劍。

  追命的瞳孔收縮,他知道這人是誰了。

  ——這個因打了個噴嚏就給人刮了兩記耳光的小廝,就是「神劍」蕭亮。

  蕭亮手上拿的雖是一柄折劍,但這柄折劍卻是曾力挫九大名劍的「折劍」,就算是一把破銅爛鐵,能力敗九大名劍,也足以成為傳說中的神兵利器,何況蕭亮手上的一把折劍,是「折劍門」中最名動江湖的一把,所以,也有人稱蕭亮手上的斷劍為「折劍先師」。

  蕭亮的劍法是不是那麼高?追命不知道,但他目睹蕭亮一劍擊落了離離。

  他虎地跳出去,護在離離身前。

  他躍將出去的同時,吳鐵翼與趙燕俠已有警覺︰既然有一個狙擊者,難保沒有第二個暗算的人!

  追命一撲將出來,吳鐵翼和趙燕俠對望一眼,沖天而起,破瓦而出!

  追命想追,但他不能留離離一個人在這裡,他要保護離離!

  只是他若要衛護離離,就來不及追截吳鐵翼了!

  在這電光石火間,追命轉念千百,趙燕俠的五十四個師父,至少有三十二個向他包攏過來!

  神劍蕭亮一抬頭,目光向著他。

  追命只覺雙目抵受厲光,如交擊了一劍似的!

  就在這時,一人大步跨出來,攔在他身前。

  這人本來是跟一個縴秀背影一齊越眾而出的,但他一出現,就推開了同伴,跟那夥伴低聲疾說了一句︰「你去!這裡由我來!」

  這句話只有追命聽到。

  他見著這個人的背影,就幾乎大叫出聲,聽到這人的聲音,就越發肯定了,所以他叫了出來︰「四師弟!」

  這人虎背熊腰,隆鼻豐額,秀眉虎目,回頭笑喚了一聲︰「三師兄,是我!」

  只聽他道︰「我是練劍的,蕭亮交給我!」

  追命略一遲疑,他又說︰「追蹤我不如你,由你負責!」

  追命雙眉一皺再舒,疾道︰「請護離離!」再也不多說一句,自吳鐵翼、趙燕俠所沖破之屋頂破洞中,疾沖了出去!

  十幾個趙燕俠的師父,也怒叱著跟將出去,要把追命留下。留在「化蝶樓」的年青人卻很放心,因為他知道他的三師兄的輕功,除了大師兄,誰也追不上,截他不著,只要他能穩住神劍蕭亮。

  雖然他知道此地只有他一個人,孤軍作戰;可是他不怕。

  他一點兒也不怕。

  因為他是冷血。

  「四大名捕」中的冷血。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39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8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二章 奪神霸王花 搖曳開謝花 第二回 神劍蕭亮

  一

  其實冷血會在此時此境出現,說起來一點也不偶然,因為在冷血和鐵手辦了「大陣仗」一案後,鐵手和小珍準備去查看河上漁火及岸上篝火對打暗號的異事,而冷血和習玫紅,卻對「大蚊裡」蚊子咬得人喪心病狂的事有興趣。

  所以冷血相偕習玫紅,來到了大蚊裡。

  在大蚊裡,早已搬遷一空,遍地荒涼,冷血也查不到。

  冷血和習玫紅男女有別,在大蚊裡過宿,自然不大方便,所以便到最靠近大蚊裡的大城——濟南來了。

  來到了濟南,習三小姐想到的古怪花樣可多的是,弄得冷血這憨男子很多時候都啼笑皆非,其中一項,便是習玫紅從未上過青樓妓院,她一定要「見識、見識」青樓究竟是什麼東西。

  因為「青樓」裡實在不是「東西」,更有許多難以為人所道的「東西」,冷血當然不想讓習玫紅去。

  可是卻給習玫紅數落了一頓。

  「為什麼男人能去,女的就不能去?我偏要去瞧瞧!你不陪我去,我自己去!」

  結果冷血只有陪她去了。

  「化蝶樓」是冷血選的,困為「化蝶樓」畢竟是比較高級一些,雖然也是容汙納穢的所在,但比起有些一進去比屠宰場刮豬剜油皮還惡心的地方總是好多了。

  習玫紅不相信。

  習玫紅不單不相信,她還懷疑。

  她還懷疑冷血怎麼會知道那麼多這些東西,所以她推論出來,冷血一定到過那些地方,而且一定常常去!

  時常去!這使她一路上跟冷血賭著氣不講話。

  冷血當然拿她沒有辦法,也不知跟她如何解釋是好;其實這種事,凡男人都知道,女人知道的也不少,不過習三小姐既然不知道,要解釋也解釋不了。

  其實習玫紅也並非完全不知曉。

  她也隱隱約約,知道了那麼一點︰那是下流地方,有教養的人不去之所在。她娘生前就不曾去過那些地方,但她時常酗酒的爹爹去過——這還是有一次在她年紀小的時候,聽娘罵得凶虎虎要把花盆向爹爹丟甩過去的時候,忽然爆出來的話。

  她很想聽下去,可是爹和娘發現她在,訕訕然的放下了要扔的花盆,過來哄她出去。待她出得了門房,門裡乒哩乓啷的甩碎聲才告響起。

  習玫紅心裡就想︰爹也去那些地方,爹是壞蛋!爹爹既然是壞蛋,娘也去給爹看嘛!要不,就不公平!而且,娘不是常對她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嗎?既然出嫁從夫,爹去,媽就更該去了!

  所以,冷血去過,她也一定要去。

  而且,她立定心意︰冷血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比比看誰壞!

  故此,她隨冷血來到了「化蝶樓」。

  她看也沒什麼,只是一大群男子在看人跳舞,她雖不會跳舞,在莊裡第一次學舞蹈就打破了三隻花瓶三個古董和三十粒雞蛋以及扭破了一條心愛的裙子,所以爹爹絕望地搖頭改教她習武,她還是很清楚地知道,女孩子跳舞不是件壞事。

  ——那為什麼娘叫這些所在做「壞地方」?

  就在這時,她看到冷血眼裡發著光。

  她開始以為冷血在看她,所以有點羞澀的低了頭,望自己還穿不大習慣的布鞋。後來才發現冷血不是望向她。

  ——難道是望那些跳舞的女子?

  習玫紅正無名火起,她稍稍知道這裡為何是「壞地方」了,可是,她又發現冷血不是望向那些女子。

  冷血望的是男子。

  原來是吳鐵翼!

  所以習玫紅追出去的時候,她已恍然大悟︰原來青樓妓院之所以是個「壞地方」,因為有壞人在那兒,而且是壞男子!

  二

  習玫紅現在在想些什麼和怎麼想,冷血是當然不知道,他為安全計,先遣走習玫紅去追吳鐵翼,又替追命斷後,他自己要獨力面對這眼前的大敵——神劍蕭亮!

  他問蕭亮︰「我不明白。」

  蕭亮微微笑著,眉宇間有一股淡淡的倦意︰「在你的劍或我的劍染紅之前,不明白的都可以問。」

  冷血就問︰「以你在武林的盛名,可在江湖上大展拳腳,為何要替吳鐵翼賣命?」

  蕭亮笑了︰「我沒有替吳鐵翼賣命。」

  冷血眼光閃亮著︰「哦?」

  蕭亮接道︰「我是替趙燕俠賣命,他叫我保護吳鐵翼,我只好留著他的狗命。」

  冷血不解︰「難道趙燕俠就值得你去為他拼命?」

  蕭亮忽然說︰「你的劍法很好,我知道。」

  冷血不明白他為何忽然改換了話題,但答道︰「其實我沒有劍法。」

  蕭亮肅然道︰「我知道,你只有四十九劍,劍劍皆在取人性命,所以是劍,不是劍法。但在我眼中,用劍取人性命的方法,就是劍法。」

  冷血頷首道︰「所以,我注重劍,你著重的是劍法。」

  蕭亮卻道︰「我也不很注重劍法,我比較重視劍意和劍勢。」

  冷血重復了一句︰「劍意和劍勢?」

  「是。」蕭亮凝視著手上折劍,目光映著劍光的森寒︰「我劍勢如果取勝,就能令對方敗,我劍意要是發揮,就能使對手死。」

  冷血冷冷地道︰「我還未敗,也還未死。」

  蕭亮卻說下去︰「人人都知道你劍使得好,卻不知道是要經過日以繼夜的苦練,才能禦劍的,否則,只能被劍所禦,成為劍奴。」

  這個道理冷血自然明白。每天的苦練,血和汗,加起來可以盈滿澆菜園的大缸。清晨連蟲豸都未曾叫之前就練劍,直練得劍刺下了蠅翼而不傷其毫;到了半夜,夢中乍醒,陡然出劍,為的是考驗自己猝遭暗算時發劍是不是仍一樣快準狠!

  所以冷血很同意蕭亮這句話。

  「我們都不是一生下來就會武功的;」蕭亮補充道︰「在武功未練成之前,有很多死去的機會——」

  冷血截道︰「練成後更多。」

  「但畢竟練成了;」蕭亮的笑意有一股譏誚的意味,「我未練成之前,忍餓受寒,若不是趙燕俠接濟,我早就死了。」

  冷血望定他,嘆了一口氣,道︰「你就是為了這點而幫他?」

  蕭亮笑了,笑容更寂寞︰「這還不夠成為理由嗎?」他看著手中折劍,垂目凝注,好一會才接道︰「那時,還有我那患病的老母……」

  語言一頓,反問冷血︰「你知道對一個未成名但有志氣的人正身陷劣境,在他一事無成退無死所、身負囹圄時受到人雪中送炭接濟時的感激嗎?」

  冷血無言,他想起諸葛先生。

  蕭亮的笑容有說不出的苦澀,他一面看著折劍,一面笑︰「所以說,如果你要幫一個人,就應該趁他落難的時候。虎落平陽被犬欺,一個人困苦的時候,任何一點關懷都勝過成功後千次錦上添花,是不是?」

  冷血仍然想著諸葛先生,諸葛先生雖在他們孤苦無告時收留了他們且將一身絕藝相傳,但除了公事諸葛先生絕少要求過他們為他做些什麼。

  蕭亮最後一笑道︰「我們還是交手吧!如果你還是要抓吳鐵翼,而趙公子還是要留他一條命的話。」

  冷血長嘆道︰「可是這件事,由始至終,本都跟你無關的呀!」

  蕭亮淡淡地道︰「兩個國家的君王要開戰,死的還不盡是些無辜的軍民麼?自古以來,都是這樣。」

  冷血著實佩服追命,因為追命除了一雙神腿、一口燒酒和追蹤術冠絕天下外,他的一張口,每次能在危難中把敵人誘得倒戈相向,跟二師兄鐵手能把敵人勸服化戾氣為平和的口才,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他可不行。他現在就勸不服蕭亮。

  只聽蕭亮道︰「你出手吧,不然的話,別人還說,什麼武林高手,交手前必羅哩羅嗦的一大番口水,也不知是用劍刺還是用牙齒咬的!」

  冷血想笑,可是笑不出。

  這時旁邊的圍觀者叫囂起來了。

  「宰了他!」

  「他媽的這小子擾人清夢!」

  「怎麼 ?不敢動手是不是?!怕了吧!」

  「殺!給我狠狠地殺!光說話怎行,誰贏了我賞錢!」

  這些人大半是公子哥兒,過慣了富豪的生活,有家底照住,平時也殺一兩個人過過殺人癮,殺人對他們來說,是教血液加速的刺激玩意。

  何況他們不知道這個青年就是冷血。

  神捕冷血。

  他們只知趨炎附勢,見神劍蕭亮出手救吳鐵翼,便以為蕭亮必定能贏,就算那持折劍的人勝不了,趙公子還有三十多個師父留在這裡,打不死他壓也壓死他了。

  所以這幹「敗家子」更加得意忘形,甚至以一賠十豪賭起來,打賭蕭亮和冷血的勝負。

  那三十幾個趙燕俠的師父,只遠遠的圍著,並不作聲,他們的任務是不能給冷血活著,但最好不必他們親自來動手。

  他們也想看這一戰,雖然他們也不知道那神情堅忍猿背蜂腰的青年劍手是誰!

  離離臉色蒼白,依柱而靠,小去、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都不在她的身邊。

  蕭亮卻在此時忽道︰「我們不在這裡打。」

  冷血本來揚起了劍,聽到這句話,劍尖垂地,道︰「哦?」

  蕭亮道︰「因為我們不是雞、也不是馬,更不是狗在互相咬噬,我們不給任何人押賭注。」

  他冷冷地加了一句︰「他們不配。」

  六七個豪門公子和近身家丁一聽之下,勃然大怒,紛紛搶罵︰「嘿!敢拐著彎兒罵起大爺來了!」

  「這小子敢情是活的不耐煩了!」

  「去你的——」

  暮然劍光一閃。

  人都止了聲。

  那幾個出口惡詈的人,也沒看到什麼,同時都只見劍光一閃,耀目生花,頭上一陣辣勢,伸手一摸,刮沙沙的很不自在,彼此一望,差些兒沒叫出來。

  ——原來額頂都光了一大片,帽子方巾,飄冉落地。

  蕭亮折劍一劃,毫毛籟籟而落。

  那些貴介公子,可都沒有人敢再作聲了。

  這時有兩個人說話了。

  一個臉大如盆,凹鼻掀天的老者吆喝道︰「呔!姓蕭的!你敢窩裡反不成!好好敵人不殺,倒反過來算什麼玩意!」

  另一個是大眼深陷,黃發闊口的挽髻道人,罵道︰「咄!趙公子命你殺人,不是要你賴著聊天的!」

  這兩人都是趙燕俠的兩名師父。

  能夠做趙燕俠的師父,手上當然有點硬功夫!

  在他們說話之時,他們已有了準備,說罷都留心提防,不僅他們如是,其他三十個在場的「師父」,也是同樣︰大家同在一處討飯吃,總要顧全彼此的飯碗。

  沒料蕭亮只是淡淡的向冷血道︰「我們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再打。」

  冷血道︰「不能。」

  蕭亮道︰「為什麼?」

  冷血道︰「剛才三師兄托我照顧那位姑娘,我跟你出去交手,就不能顧及她。」

  蕭亮笑道︰「那你跟她一道來。」

  冷血也笑了︰「那你不怕我二對一攻擊你?」

  蕭亮哈哈笑道︰「我怕麼?冷血是這種人嗎?」

  冷血大笑道︰「好!能與你一戰,痛快!」

  圍觀的人驀聽那人是神捕冷血,都為之一愣。冷血和蕭亮排眾人而出,忽爾西下疾逾閃電的光芒一繞,那兩名老師父慌忙後退,只覺臉上一涼,卻並無異狀,心道好險,幸而自己退得快。卻聽蕭亮道︰「我與冷兄決一死戰,除那位姑娘外,誰跟來,誰就是與我為敵。」

  說著刷地收了劍,大步行出「化蝶樓」。

  冷血也收了劍。適才的兩道劍光,一道是他發的,另一道發自蕭亮。他很清楚蕭亮的劍法,也很明白此行之凶險。

  他向離離示意,離離隨在他身後,跟了出去。

  直至三人消失之後,「化蝶樓」才從鴉雀無聲中回轉到像一壺開沸了的壺水。那兩個黃發闊口和凹鼻掀天的師父正想為自己能及時避過劍光的事誇耀一番之際,忽覺眼前似灑了一陣黑雨,在眾人訕笑聲中,始知二人的四道眉毛,都給人剃掉了,迄今才削落下來。

  ——可是,兩道劍光,怎能剃掉四道眉毛?

  這樣的劍法,教他們想也想不出來。

  三

  但此際的蕭亮與冷血,不單要想得出對方的劍法,而且還要破對方的劍法。

  如果冷血的劍不是無鞘劍,蕭亮還有一個辦法可破去他的劍法。

  那就是在冷血未出劍之前先刺殺他。

  只是冷血的劍是無鞘的,也就是說,根本不用拔劍出鞘,而且,蕭亮也不願意在一個劍手未拔劍前下殺手。

  那樣等於污辱了自己的劍。

  冷血也有一個辦法可破掉蕭亮的劍法。

  蕭亮曾出手三次,一次擊退離離,一次嚇阻那幹跟地痞流氓沒什麼兩樣的少爺們,一次則是給趙燕俠其中二個師父小小「教訓」。

  三次冷血都瞧得很清楚。

  所以他肯定蕭亮的劍只有一個破法。

  避開他的攻擊,欺上前去,與之拼命。

  可是冷血也立即否決了自己的決策。

  第一,他不想要蕭亮的性命。

  第二,就算他想要蕭亮的命,也未必躲得過他的攻擊。

  第三,如果蕭亮所用的不是一柄折劍,那自己的方法,或許還有望奏效。

  但蕭亮用的是一把折劍。

  已折的劍,可作短兵器用,冷血沖上去拼命,卻正好是對方劍法的發揮,這樣子的拼命,很容易便會拼掉自己的一條命。

  冷血從來沒有遇過一個使劍的敵人能像蕭亮一般無懈可擊,正好蕭亮也是這般想法。

  可惜他們已別無選擇的餘地。

  誰的劍鋒染上了對方的血,誰便可以活著回去。

  蕭亮還說是為了報趙燕俠之恩而與冷血決鬥,但冷血呢?

  ——他又為了什麼?

  如果說是為了正義,那麼,正義又何曾為他做了什麼?如果說是為了江湖,那麼,江湖又何嘗給了他些什麼?

  或許,有些人活著,挫折、煎熬、打擊、汙誣,都不能使他改變初衷,也不能使他有負初衷。

  蕭亮暮然站住。

  柔和平靜的青色山巒,在平野外悠然的起伏著,遠處有炊煙淡淡,眼前一片菜花,在平野間點綴著鮮黃與嫩綠。

  黃和綠,那麼鮮亮的顏色,襯和著喜蝶翩達其間,洋溢著人間多少煙火炊食的人情物意。疇野寂寂,菜花間有一顆枯木,枯木上生長個一株綠似楊柳,生氣勃勃的嫩樹。

  冷血深深吸一口氣,那黃綠鮮亮間像在沁涼空氣裡加添了顏彩的喜氣。

  ——好美的平野!

  ——好美的菜花!

  蕭亮緩緩回身︰「我們就在這裡決生死吧。」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39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8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二章 奪神霸王花 搖曳開謝花 第三回 決戰於黃花綠葉之上

  一

  這個平野菜圃,綠葉黃花,花睫細細高挑,嬌嫩清秀,使得四周的風都清甜了起來。

  微風大概是自遠山那個方向吹來的。

  那些山巒山勢輪廓,柔和的起伏著,透過一點點的陽光照在泥土上散發的水霧中。

  山竟是淡淡的,那或許是因為太遠之故。

  陽光像一層金紗,輕柔的灑在花上。

  遠處農寮邊,有個佝僂的農人在揮鋤。

  看到了這麼美麗的地方,離離不禁要羨呼——但是她隨即想到,兩個驚世駭俗的劍手,要在此地作一場生死鬥。

  一陣和風吹來,小黃花搖呀擺呀的,像給人吱嗝得笑起來,磨擦著睫上的小片綠葉,發出輕微的聲音。

  微風裡還夾雜著農人鐵鋤落地的聲音,還有一隻田鼠,正從地洞上悄悄探出頭來,眼珠兒骨溜溜轉了一轉,又折了個彎鑽了回去,尾巴還露出一小截在土洞外。

  和風也吹動了蕭亮和冷血的衣襟。

  就像田疇的微風拂動菜花一般自然,冷血拔出了劍。

  二

  冷血的劍一亮出來,神劍蕭亮就往後退去。

  冷血像一頭豹子,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燃燒著鬥志,他像鐵矢一般彈了出去,可是蕭亮卻像淩波仙子,憑虛禦風,像風不經意吹落了一朵落瓣,他飄上了本來齊胸高低密集散佈的菜花頂上。

  但一片花瓣都沒有踩落。

  他像一片輕絹,飄過花上,有時只在細細花睫上輕輕一沾。

  冷血挺劍逼進,上身如破弦之矢,下盤卻如履薄冰,同樣不踏折一枝花睫。

  神劍蕭亮退。

  冷血急進。

  兩人一進一退,已到了那棵枯木嫩枝前。

  蕭亮已退無可退,忽有劍光亮了一亮。

  冷血低叱了一聲︰「著!」劍陡地遞刺出去。

  蕭亮的身形,忽似嬌柔的黃花遭風吹時跟鄰近的別的睫花葉絞在一起,但一彈就松開了,重新伸展嬌笑招手一般,蕭亮已到冷血的背後,就像菜花隨風解了圍一樣輕巧自如。

  冷血劍刺空。

  原來蕭亮所在,成了枯樹。

  冷血的劍正要刺入枯樹之際,驀然劍尖借力,在枯樹頭上點了一點。

  這一點之力,使他的劍陡地反震,向後倒飛出去。

  而他也倏地鬆手,再握時,握住了劍尖。

  劍鍔已倒撞在背後的人的身上。

  背後的人是蕭亮。

  劍鍔就抵在蕭亮的胸口上。

  蕭亮原已貼近冷血背後,但冷血向前的劍尖刺擊忽借力轉成自後倒擊,如果不是劍鍔,早已刺入蕭亮胸膛。

  就算是劍鍔,冷血如果發力,蕭亮不死也得重傷。

  三

  蕭亮笑了。

  和風吹來,花睫就像展開千百朵笑容曳手招搖。

  他說︰「好劍法。你四十九劍裡沒這一招。」說罷他迎風打了兩個哈啾,嘴裡哼了一首歌,飄然而去。

  冷血不知道那是一首什麼歌,但那歌調就像這平野一般親切,但又有幾分江湖人落魄的哀涼。

  他緩緩收了劍。

  這時候,微風徐來,「格勒」一聲,背後那一株嫩樹,折倒下來。

  冷血返身,看出折口處齊平,是一劍削斷。

  他低首把劍插回腰帶,束了束腰帶,迎著風低聲說了一句話︰「神劍蕭亮,願你開心。」

  他望向一覽無盡的菜花平野,那是多少農人的辛勤工作,汗水灑在泥土上的成長。只有辛勞者才有收獲,他練劍的路途上也是一樣。

  所不同的只是,他練劍、殺人、除奸,農人耕耘、成長、收獲;但也有例外的,像他遇著蕭亮,不是他不殺蕭亮,而是蕭亮不殺他。

  在他的劍尖借力倒刺蕭亮之前,蕭亮已出劍。

  劍越過他,劈倒了枯樹裡的綠樹。

  劍劈小樹,殺意已盡,蕭亮沒有殺冷血。

  他本來就不想殺冷血。

  他只想唱一首歌,享受在微風裡打噴嚏的快樂,踏步離開這美麗的田疇。

  冷血知道這些,他為這蕭然一劍但仍為無形情義所牽制的年輕人痛惜,願他快樂;但就連離離,也沒能看出這一戰勝負如何。

  最莫名其妙的是那農夫。

  他在耕作的時候,忽然聽到樹折的聲音,看到一個男子,冷然禦風般自花上踏去;又看到一對天仙化人似的男女,在菜花上飄了出去。

  他用染泥的袖子抹去沾在眼皮上的汗滴,心想︰今年菜花開得太盛了,敢情開出了神仙來了。

  四

  當冷血與蕭亮在「化蝶樓」對峙之際,吳鐵翼和趙燕俠已破瓦而出,在櫛比鱗次的屋簷上飛掠縱伏,不一會,到了街角最後一進屋子簷前,趙燕俠比手示意,兩人往靜蕩蕩的巷子飛降下去了。

  趙燕俠飄然落地, 哨一聲。

  吳鐵翼疾道︰「我都說過,我已出事,不宜再露面。」

  趙燕俠回道︰「卻不知那些鬼捕頭會快到這個地步的?」

  兩人才對了一句話,一棟大宅子的木門猝然打開,隨著馬嘶之聲一部馬車奔了出來。

  馬車在兩人所立足處驟停了下來,只停一下,即刻又聽皮鞭卷擊之聲,馬車疾駛而去!

  馬車駛向哪裡,不得而知。

  但趙燕俠和吳鐵翼並沒有上馬車。

  就在馬車停頓的片刻,兩人已借馬車遮擋掠入大宅。

  二人一進宅裡,門立即關上。

  宅院看去並不闊大,但又深又長,吳鐵翼和趙燕俠掠過了一道又一道的長巷,每到一個轉折處,必先有人搶先開了門。

  開到最後一道門,人聲喧囂,原來外面就是鬧市。

  而隔壁是盜房,正在把二十口大盜缸,運到城北去。

  二十口大缸分開五部驢車載,其中一部,走到落鳳崗的岔道上彎了進去,接上一個送殯的行列。

  缸裡的人就一個躺在棺材裡,一個變成了孝子,蜿蜒走到十字坡,只見叱喝清道、大旗飄揚,一家寫著「申」字鏢局的鏢車隊恰恰經過。

  吳鐵翼和趙燕俠變成睡在鏢車裡四十八口大箱子的其中兩個,一直走到白犀潭附近,一部封蓬馬車,疾馳而來。

  馬車沒有停,但吳鐵翼和趙燕俠已掠入馬車之中。

  吳鐵翼入了馬車,只見車內十分寬敞,而且溫香撲鼻,桌上擺了山珍海味,至此吳鐵翼才向趙燕俠嘆道︰「原來公子有了這等準備,我服了你了。」

  趙燕俠哈哈笑道︰「我有五十四個師父,其中兩三個,別的本領沒有,奇門遁甲,逃亡接送的法子,倒是一流。」

  兩人相視而笑。

  他們萬未料到,這句話還有第三者聽到。

  不止還有第三者,而且還有第四者。

  第三者是伏在車底,緊緊扣住車轅,耳朵貼在車底。

  這人當然就是追命。

  至於第四者,自然就是習玫紅。

  當然習玫紅是給追命捂住嘴「挾」了過來的,要不然,習玫紅到現在可能還是在苦追那第一部馬車、一直追到洛陽去。

  而這部馬車是往大蚊裡駛去的。

  五

  車子在山谷裡停了下來,已經過了八個哨卡,不過誰也沒有來檢查這部車。

  因為馬車裡載的就是趙燕俠,趙燕俠就是這一干人的主子。

  誰也不敢來檢查自己主人的車子,就算是為了安全,但誰也不會那麼笨為了主人的安全而先令自己極度不安全。

  車子一停,馬上微微一沉,又向上一騰,兩個人已下了馬車。

  追命目送二人步履遠去。

  兩人蜷在馬車底下灰塵撲得一頭一臉,但卻在此際吸到一股甜香,鼻子裡都十分受用,忍不住多吸幾口。

  習玫紅這一吸,吸進了一些砂塵,想要打噴嚏,剛張開了口,追命忙在她肩上一拍,一股潛力倒沖,把她要打的噴嚏逼了回去。

  習玫紅想打噴嚏沒有打成,氣得瞪了他一眼,覺得一路上人家坐馬車好舒服,而她鑽車底扮哭喪的好難受,她平時可是在家出門也坐轎子的,稍想埋怨幾句,又給追命噤聲,要不是看在他是冷血三師兄的份上,她早就甩頭不理他了。

  這時她只覺冷血的師兄們裡,要算這個酒鬼最討人厭。

  她心裡覺得委屈,人還沒走遠,便雙手一松,想墜下地來爬出去活動筋絡,誰知背心給人一手托住,並不往下墜,她可是女兒家,一時粉腮通紅,要不是臉上沾滿了塵,絕瞞不過人。

  她當即想罵︰「幹什麼啊你——」誰知這句話還沒罵出來,就給人家用手指放唇邊「噓」了一聲。

  她兀自為打不出噴嚏,落不著地,又說不出話而生悶氣。

  直至吳、趙二人遠去,馬車又動了,追命才低低疾道︰「現在!」

  手一松,落到地去。

  習玫紅不及應變,「砰」地背脊撞地,雖不及天高,泥土也很軟沃,並不怎麼痛,但也把她氣得想賴著不動。

  追命見勢不妙,馬車一駛開去兩人豈不原形畢露?便扯著習玫紅,滾到一座小丘之後。

  習玫紅一到土丘,一掌拍開了他的手,叱道︰「想死啦你——」

  「啪」地一聲,追命一呆,忙縮了手。

  習玫紅還想罵下去,追命又「噓」了一聲。習玫紅只得把話都吞了回去,很不痛快。

  追命探首出土崗,探看有沒被人發現,誰知頭才一伸出去,脖子像哽住了似的,縮不回來。

  習玫紅自然好奇,也伸長玉脖子,在追命背上探出去,一看,「嘩——」的半聲,另外半聲,是給追命捂住了口才沒叫下去。

  要不是這時吳鐵翼和趙燕俠離二人藏身處極遠,而且山風勁急的話,兩人早就給人發現了。

  隔了老半晌,追命責備似的看著習玫紅,心裡正在想︰怎麼四師弟弄來了這麼一個難纏的女子……?細看去這女子鳳目蛾眉,沒有沾著泥塵之處雪也似的白,文士帽沿近耳處垂了幾綹烏發,竟是異常秀麗,又玉雪可愛,追命一瞥,覺得男女有別,忙放了手。

  豈知追命手才一松,習玫紅鳳眼圓睜,還是把未完的驚嘆叫下去︰「好美啊——」

  追命急得臉肌抽攣︰「求求你,小姑娘,不要叫好不好?」

  習玫紅因看到生平未見之美景,也忘了跟他計較。

  忽想起自己明明是女扮男裝,還跟他在車底擠在一起,可不能洩露了身份讓他恥笑,忙正色瞪住追命道︰「什麼姑娘,我是江湖上聞名的大俠——」

  忽想起追命用那只泥手捂過自己的口,忙用袖子揩拭,一面罵道︰「死手、臭手、衰手!……」

  追命近乎哀求地道︰「是了是了,小大俠,下次最多我捂你的口時先洗手,這裡是龍潭虎穴,你不要吵好不好?」

  「還有下一次?」習玫紅忙掩住自己的嘴,湊過去低聲道︰「下次告訴我,我自己捂好了。」

  追命忙不迭點頭︰「好,好,不過這裡是險地,小姑娘……小大俠最好還是不要叫的好。」

  習玫紅聞言一笑,齒如編貝︰「你怕了麼?嘿,不怕,有我在……」

  追命只覺自己的頭有銅鑼般大,忙道︰「是,是,是,不過……」

  誰知習玫紅以手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這次把追命未完的話截下,她覺得報了仇佔回了上風,又興高采烈的用肘支在追命背部上挺過去探頭偷看穀口的情景。

  她雖然已是第二次再看,但幾乎沒又叫出聲音來。

  ——實在太美了。

  六

  幽谷裡山風勁急,隱帶摩空之音。

  山谷裡淡淡煙嵐,隨風飄浮,這谷地裡一片平壤,便是給五座上豐下銳嵯峨峻峭的山勢合抱,十分幽僻。

  這千畝大的平地裡,卻是一陣令人觸目驚心的花海!

  那花是金燦的顏色,葉子卻是翠綠,高如葵花,花似通萼,葉往左右撐開,葉菌上細睫卻呈一條條金色小蛇一般,又薄如蟬翼。難得的是花朵大小相同,葉子長短近似,連枝幹高低亦整齊有致,分排並布,層次井然。這千百朵金花,每朵映日生輝,發出一種令人猶豫在世的絢麗色彩。

  而這黃金麗褥,襯著翠玉的綠葉,風吹來時如千頃金波湧起,激灩波光令人驚天地間造物神奇,但風靜時空山寂寂,如碧紋無垠,金花點點,如畫中千里金蓮,令人襟懷大暢!

  習玫紅從未見過這種花,她也從未見過有那麼多花!

  而且這些花都是一模一樣,高低大小完全不差!

  她不知道這些花叫做什麼名字,但在驚羨的她,畢竟也浮起一個疑問︰

  ——吳鐵翼和趙燕俠,老遠跑來難道就為了種花賞花?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7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二章 奪神霸王花 搖曳開謝花 第四回 霸王花

  一

  吳鐵翼與趙燕俠的對話,隨山風飄送過來,隱約可以聽聞得到。

  趙說︰「你叫我培植的花,全培植好了,你看怎樣?」

  吳說︰「太好了,比我想像中還要好,要不是公子的人手實力,有誰可以培植到如此壯觀!」

  趙說︰「這霸王花已種好了,藥也可以提煉了,現在下一步之需,要看吳大人的了。」

  吳說︰「這個當然。不過,一切還需公子大力支持才能進行。」

  趙大笑道︰「這事情本就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押了注,本下得大,不能輸的,人手我有的是,至於賭注,則要吳大人替我加碼了。」

  吳也笑道;「我們要是賭贏了這一局,贏的不只是錢財富貴,普天之下,都是我們的了。」

  追命聽到此處,震了一震。

  從趙燕俠和吳鐵翼的對話中,追命知道了幾件事︰一,吳鐵翼和趙燕俠合作,種了這些花;二,吳鐵翼要利用趙燕俠的人手,而趙燕俠要利用吳鐵翼那批不義之財;三,這些花是趙燕俠、吳鐵翼奪取「天下」的必備之物;四,這些花叫做「霸王花」。

  ——可是這些花怎麼可能「奪取天下」?

  正在追命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習玫紅又叫了起來,聲音充滿了清脆喜悅︰「你看,你看,好美,好——」

  追命雖然不忍使這清甜悅耳的聲音止住,但他還是隨翻手腕,不過,習玫紅也及時發覺不妥,想起追命的泥手,忙自動住了口,只伸了伸舌頭。

  ——好險,差些沒給他捂著!

  原來習玫紅一直都在看花,完全沒聽到那番對話。

  這時夕陽西下,晚照餘霞,映得四外清明,這幽谷上空倦鳥飛還,四處峰巒插雲,峭壁參天,山環水抱,嚴壑幽奇,最美的是遠處一處飛瀑,霞蔚雲蒸,隱隱冒出煙氣,竟是雪玉無聲的,敢情是高山上的冰至此融化成瀑,所以特別親近。

  只見殘霞映在花上,一片金海,加上蟬鳴和了,鳥聲啁啾,令人意遠神遊。

  卻在這時,那朵朵金花,猶似小童手臂一般,花瓣俱往內卷收了回去,由於花向蕾裡收的過程相當的快,肉眼居然可以親見這些花一齊收成了蕾,又像一同凋謝了一般。

  這花開時美得不可逼觀,一齊盛放,絢爛至極,謝時卻同時凋收,仿佛可以聽到殘花泣淚之聲。

  習玫紅是因這美景而失聲叫了起來的。

  幸而趙燕俠與吳鐵翼也為這情景所迷,沒有留意其他聲音。

  習玫紅心中暗怨︰真倒楣!怎麼跟一個這麼沒有情趣的人在一個仙境也似的地方,要是冷血在就好了……

  想到冷血,心裡甜滋滋的,既忘了身處險境之中,也渾忘了冷血平時也給她埋怨千百次不懂情趣。

  習玫紅想到那些花,就為那些花可憐,才開了一下子,怎麼就要謝了呀……那些人叫它做「霸王花」,它哪有霸王氣焰啊,應該叫做……

  「對,開謝花!」她像發現了什麼似的,肯定地喃喃的說。

  「就叫開謝花!」

  追命莫名其妙。

  二

  趙燕俠和吳鐵翼還在說話。

  趙燕俠的聲音在晚風裡聽來有幾分詭異的得意︰「吳大人,你看,這花依時候開,依時候謝,培植完全成功。」

  吳鐵翼也發出一聲贊嘆︰「好,好,實在是出乎意料的好……只不知它的功效,趙公子有無驗過?」

  趙燕俠道︰「絕無問題。它的花汁,絕對可以使人喪失神志,只要一滴花汁,便可以使飲用一口井水的所有人中毒……而只要搽上用霸王花翠葉熬成的汁,塗在身上,自然有一股香味,中毒的人就會迷迷癡癡,全聽有香味者的指令吩咐,叫他上刀山下油鍋,也不會抗命。」

  吳鐵翼大笑起來,一面問︰「那麼花睫和花根……」

  趙燕俠道︰「老樣子,花睫毒死人,花根是解藥。」

  吳鐵翼道︰「看來餘求病所研究出來的藥方果然神妙……也幸有趙公子在天竺求得了霸王花的種籽。」

  趙燕俠道︰「不過這花種也難以再獲……這些花易調難長,這些已是我們七年心血。」

  吳鐵翼笑嘆道︰「要不然,我好好的大官不做,盡做些打家劫舍,傷天害理的事做什麼?……可笑的是唐門還想利用我謀奪江湖大權。我好好的刀柄不拿,跟他搶刀鋒幹啥來著?!哈……」

  趙燕俠也笑道︰「其實花收割後,熬成各種藥汁,那時候,吳大人只要控制得了食水溪流,就連蜀中唐門,也不是一樣的甕中鱉!」

  兩人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但是兩人又同時生起了一個念頭︰要是對方也正在準備把熬出來的毒汁先控制自己,那就糟了。兩人又為不期然地猜出對方也正是那麼想著而有些不自然起來。

  兩人都把視線轉移別處。

  吳鐵翼道︰「煎藥的副藥,我也收購了不少,應該夠用了。」

  趙燕俠接道︰「煉藥窟也掘成了,煉花煉葉,熬根煎睫的石崛,都在不同地方,有十幾個,大概暫時算是充足。」

  吳鐵翼遊目看去,只見山壁上確有一個個人工掘成的石崛,約有丈來高低,張臂寬闊,總共有十餘個,看去相當幽深,只聽趙燕俠問道︰「卻不知吳大人的金銀珠寶,何時才到?要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少了這件東西,在藥未煉就前,是行不得的。」

  「何況,」趙燕俠繼續道︰「我們煉藥的器皿,仍然未夠……」

  吳鐵翼卻打斷反問︰「公子叫人來掘這些土洞,培植這些奇花,所費必巨,但如今掘洞植花的人何去?」

  趙燕俠目光閃動︰「吳大人說呢?」

  吳鐵翼長吟道︰「有道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趙燕俠笑道︰「所以我已把他們給藏了,」指指地下,「烹了。」用手在頸項作一拭狀。

  吳鐵翼哈哈笑道︰「正合我意,趙公子做事,絕不拖泥帶水,爽快爽快。」

  趙燕俠的手也搭摟在吳鐵翼肩膊,笑道︰「大家都一樣,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要成大事,不能拘泥小節。」

  追命一一聽在耳裡,已明白了大致情形七八分,看來他目前的任務,不只是要緝拿吳鐵翼歸案,而且還要摧毀這些毒花及煉藥的器具,還要把趙燕俠一並拿下。

  可是趙燕俠的武功如何,他雖未能測出,但與之朋黨為奸的吳鐵翼,已相當難惹,一身「劉備借荊州」的功力,十分陰狠毒辣,而趙燕俠的五十四個師父及吳鐵翼手下「風雷雨電」加起來更聲勢浩大,以自己一人之力,決挑不起。

  他心中盤算之際,忽聽身邊的小女孩罵道︰「死了!要死了!」

  追命吃了一驚,只見習玫紅皺著兩道秀眉,不住伸手往後頸扒搔,只聽她罵道︰「死蚊子、臭蚊子,敢來咬我……」

  追命猛想起離這裡大概不過十數裡之遙就是大蚊裡,而大蚊裡曾出現過駭人聽聞的咬得人瘋狂的故事,心頭一慌,忙道︰「別抓,別抓,讓我看看。」

  習玫紅癢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急圖舒適,微扒開衣領,指著後頭一直說︰「這裡,這裡,那死蚊子一口叮在我這裡……」

  追命湊首過去,只見後頸沾了點泥塵,便呵一口氣吹去,塵埃拂去,玉肌上有一個小腫塊,紅彤彤的,襯在玉頸上,很是鮮明;追命一看顏色,便知道沒毒,頓放下心頭大石,低聲笑道︰「沒事的,是蚊子咬了一口罷了……」忽然住了聲。

  追命忽爾停聲,不是為了什麼,而是這時餘霞晚點,映在習玫紅的後頸上,那後頸的肌膚欺霜勝雪,近發尾疏處還生有一顆小黑痣,剔透可愛,而頸尾幾綹發絲微卷,隨秋風一送,微微揚了起來,並自衣襟裡發出一種處子的芬香,饒是見過世面澄神過慮頗有定力的追命,也難免一陣心蕩神搖。

  但他畢竟潛神內照,返光內瑩,立即心性明定,向後仰了一仰。

  在他仰了一仰的時候,習玫紅卻天真浪漫,全不知在男子心中起了什麼激蕩,猶自怨道︰「當然是蚊子叮的,死蚊子……要是蛇咬的,那還得了——」

  說著,驀然止住。

  習玫紅一直待在習家莊,甚少出來闖蕩,雖頗有豪情,但卻純真未泯。她在家裡,凡有什麼委屈,必與家人撒嬌傾吐,縱是踩死一隻蛤蟆,也要難過老半天,如果給毛蟲沾了一下,更向她大哥習笑風二哥習秋崖嗲一會才甘心。而今遇著追命,當定冷血的三師兄也是自己人,便向他撒嬌起來,渾不知男女之防。

  追命心裡不禁暗下嘆息︰四師弟血氣方剛,這小姑娘未免有些心放形散,二人久聚一起,只怕免不了……

  他卻不知習玫紅為何忽然住了嘴。

  習玫紅停了聲,是忽然聽到蚊子的低聲嗚嗚飛過,她決定不動聲色,候蚊子落定,要再吸她的血時,才一掌拍下,報一口之仇。

  ——誰叫你吸我的血?!

  追命的注意力又集中回趙燕俠和吳鐵翼的對話中,兩人的對話,恰好談到大蚊裡的事件。

  吳鐵翼︰「聽說這裡附近的大蚊裡,曾發生了一連串的毒蚊事件,不知是不是公子的妙計安排?」

  趙燕俠︰「大蚊裡的村民,離這兒較近,而此地是巍然獨峙的世外之地,十分適合種植霸王花,舍此之外恐再難見這樣完美的所在,偏是那些農夫獵戶,有時瞎摸到此處來,我不略施小計,把他們唬走,只怕日後多事。」

  吳鐵翼︰「鄉野草民,自然篤信神鬼之說,造場奇異瘟疫,不愁他們不走。」

  趙燕俠︰「正是,我把霸王花蕾足致令人瘋狂的毒液,給蚊子吸了,放出去,咬了幾個人,全村人立刻都搬得一干二淨。」

  吳鐵翼︰「這兒蚊子如許之多,你不怕那有毒的蚊子反咬了自己人麼?」

  趙燕俠︰「那有毒的蚊子是我們強使蚊子吸取毒液的,平時,它們雖喜棲止在霸王花葉下,但卻不會吸取毒液。」

  吳鐵翼︰「哦?蚊子吸了毒液,反而不死,倒是人……」

  趙燕俠︰「這花就有那麼怪。」

  吳鐵翼︰「奇怪的倒是蚊子,竟可抗拒如此厲毒。」

  趙燕俠說︰「這倒不稀奇,譬如人看不到的東西,狗可以看到;人感覺不到的預兆,螞蟻可以預知;毒蛇有劇毒,它把毒藏在身上一點事也沒有;黃蜂有尖刺,卻不會刺到自己。像這些花也有劇毒,但開得如此美艷,旁人見了若不詳察究裡又怎悉曉?」

  吳鐵翼說︰「那麼那三隻蚊子……?」

  趙燕俠笑道︰「吳大人怕它們咬了自己?」

  吳鐵翼道︰「倒要防範。」

  趙燕俠大笑道︰「天下那麼大,誰知道三隻小小的蚊子,飛到大蚊裡後,又會飛到哪裡?何況蚊子有多少天的壽命?天下那麼多,吳大人空擔心些什麼?」

  吳鐵翼尷尬地笑笑,卻誰也沒料到,這時,乍響起「啪」地一聲清響。

  這一聲清響,不是什麼聲音,而是習玫紅終於等到了那只蚊子,嗡嗡嗚嗚的,盤旋又盤旋,飛翔又飛翔,終於到最後,在她的手背上落定。

  習玫紅就一巴掌打下去。

  「啪」地一聲,習玫紅心裡正喜得叫了出來︰——哈!這次你還不死?!

  她卻萬未料到,這一下,「死」的不是蚊子,而是她自己。

  巴掌一響,不單追命怔住,吳鐵翼及趙燕俠,也一齊有所警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47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7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三章 世事一聲夢 人生幾度秋 第一回 大夢方覺曉

  一

  吳鐵翼倏卷起一聲大喝︰「誰?!」

  追命在習玫紅耳邊疾道︰「你快走,我斷後!」

  ——吳鐵翼、趙燕俠還有五十四個師父及「風雷雨電」等一干手下,自己恐不是敵手!

  ——不管如何,先讓這小姑娘逃生,才算對得起四師弟冷血!

  誰知道習玫紅柳眉倒豎,杏目圓睜道︰「我不走!」

  追命急道︰「小姑娘,你去,搬援兵來這裡救我。」

  習玫紅仍是擰頭︰「那你去搬援兵,我來救你。」

  這時吳鐵翼又厲聲喝道︰「朋友老不出來,我只好動手相請了!」

  追命轉念如電射星飛︰「冷血在化蝶樓跟神劍蕭亮搏戰可能遇險,只有你才可以有能力救他,而且救了他再帶他來此地救我,你就一連救了兩條人命了,好不?」

  習玫紅聽得高興起來,想到每次都是冷血出風頭,這可給她威風一次了,便道︰「好!」

  追命迅道︰「好還不快去?!」

  伸手一推,把習玫紅推向斜裡竄出去,習玫紅十分機伶,趁著天色昏暗,借地勢土崗起伏掠去。

  但習玫紅一動,吳鐵翼已怒嘯攫來!

  追命正欲挺身而出,使吳鐵翼轉移目標,俾使習玫紅間隙沖出。

  不料頭頂一個聲音懶洋洋地道︰「吳老,你盡管天上飛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摔下來,是怎麼一個樣子?」

  吳鐵翼一聽,人像被一口鑿子釘入了地裡,立時僵住,動也不動,雙目直勾勾地看著土崗之上。

  土崗之下的追命,也正仰脖子往上望。

  一輪皎潔明月正升空。

  二

  只見一條人影,緩慢地、懶洋洋的,不慌不忙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長長的呵欠,正是那在化蝶樓打呵欠的公子。

  在暮色中吳鐵翼兩只深邃的眼珠像兩點碧火,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方覺曉?」

  土崗上的人又打了個呵欠︰「人生不如一夢啊。吳老,你夢見我,財寶就要飛了,是噩夢啊。我夢見你,錢財就塞到手心了,是好夢啊。究竟是你夢見我?還是我夢見你呢?」

  吳鐵翼的長髯,無風自動,顯然是極力竭抑著自己內心中的憤怒。「方覺曉,你是怎麼來的?!」

  追命聽得心裡一動,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誰知方曉覺說︰「我做了一個夢,夢醒時,人就在此荒山,對此良辰,賞此奇花,憑此皎月,見到你這樣的惡人了。」

  吳鐵翼連長衫也鼓蔔了起來︰「你放屁!」

  方覺曉說︰「夢中無這一句。」

  吳鐵翼怒道︰「去你的春秋大夢!」

  方覺曉嘆道︰「對,對!孺子可教,春秋戰國,都不過是一場南柯夢。」

  吳鐵翼恨聲叱道︰「今日我教你活著做夢來,死了歸土去!」

  方覺曉悠然道︰「是耶,非耶?化成蝴蝶!夢醒了無痕,更無去來。」

  吳鐵翼氣歪了下巴︰「你……!」

  趙燕俠忽道︰「方公子……」

  方覺曉道︰「吾非公子,公子非吾。」

  趙燕俠改口道︰「方俠士……」

  方覺曉截道︰「夢裡人無分善惡,何能行俠?」

  趙燕俠也不生氣︰「方先生……」

  方覺曉仍打岔道︰「先生先死,方生方死,何分彼此。」

  趙燕俠微微一笑,毫不氣餒︰「大夢方覺曉……」

  方覺曉這才稽首︰「正合我脾胃,省了稱呼,多做些夢,最好。」

  趙燕俠笑道︰「方覺曉做夢,何以做到了敝處?」

  方覺曉道︰「我的夢是在你們車篷頂上做的。」

  追命聽了心中一震。他扶持習玫紅躲在車底下匿進來,卻沒料到還有一個方覺曉在車篷上混了進來,而且一直在自己藏身的土崗之上,自己一直沒有發現,且不論方覺曉有沒有發現他,這份功力都可算非同凡響。

  趙燕俠笑道︰「方大夢做夢,可是做對了地方了!」

  方覺曉笑問︰「哦?」

  趙燕俠微微笑道︰「我們的舉世功業,正萬求不得大夢方覺曉的臂助,若蒙相允,咱們視先生為供奉,如獲神助。」

  方覺曉搖頭擺腦,居然在月光下踱著方步,反復思索。

  追命卻聽得手心一緊,握緊了拳頭。

  ——如果方覺曉肯加入這幹邪魔歪道,吳鐵翼加趙燕俠加上方覺曉還有神劍蕭亮,這樣子的陣容,就算「四大名捕」一起出手,也未必挑得了!

  方覺曉笑了︰「大夢方覺曉。」

  趙燕俠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只能以不解的神情望著他。

  方覺曉搖頭擺腦地說︰「我已經是大夢方覺曉了,你們又以夢來誘我,其實成敗利鈍,不過都是一場大夢,我既有夢,你們的夢,我敬謝不敏。」

  吳鐵翼怒笑道︰「方覺曉,你這是好夢不做做噩夢!」

  方覺曉悠然嘆道︰「誰教江湖人中,相傳吳鐵翼遇上了方覺曉便等於命裡逢著了剋星,這噩夢敢情是你前世欠我的。」

  吳鐵翼也不答話,只叱喝一聲︰「風、雨、雷、電!」

  只見暗暗青穹中人影倏現,靂  一陣連響,隱有殷殷雷電,挾空劈來,追命眼快;瞥見四人各在土崗之上,居高臨下,準備撲擊方覺曉。

  這四人就是日前所見的唐又、於七十、文震旦、餘求病四大高手!

  追命知道四人決不易鬥,想揚聲警告方覺曉,卻聽方覺曉道︰「你知道江湖人為什麼傳我『管不義事,劫不義財,殺不義人,留不義名』麼?」

  他仿佛完全不覺察四人的存在︰「我既管不義之事,取不義之財,誅不義之人,又為何留的是不義之名?」

  方覺曉倒是自問自答︰「那是因為我殺人的方式,太過令人深惡痛絕。」

  他笑笑又道︰「我是用對方武功極縴微的懈隙之處,加以利用而殺之,江湖上人人危懼,怕我有日也用這種有無相循、虛實相應、由靜生動、以動滅靜的伎倆來對付他們的絕藝,所以都說我不學無術,雕蟲小技,打勝了是僥幸落得個不義之名。」

  他笑著反問︰「你說,江湖人好不好玩?」他問這一句的時候,眼光有意無意,瞟向追命。

  追命不禁苦笑。

  武林中人氣量狹窄,跟文人可以並齊,遠超乎一般人想像,當然也有氣態豁達者,但就一般而言,攫權奪利,逞強好勝,明爭暗鬥,好名貪欲,在所多有,以致武林常起血腥風暴。武林亦不免黨同伐異,手段之毒,難以想像。大夢方覺曉有才無權,又孑立不群,人畏他武功深不可測,又知他獨來獨往,縱行俠仗義於世,不免視之為邪魔外道,加諸於不義之名,方免其坐大了。

  這是江湖人的悲哀。

  方覺曉神情灑脫,孤傲自潔,但他問了這句話,即是說他仍不能超塵夢中,仍是介懷於這句話。

  但是江湖上有的是流言蜚語。若然介耿於心,又有何安寧之日?

  就連「四大名捕」,不一樣被一些人惡意中傷為朝廷爪牙、宦官走狗之輩?追命等對此,只能充作不聞,否則早就掛冠忿然而去了。

  但聞方覺曉又道︰「所以我出手,狠出了名,最好,不要逼我動手,否則,一場大夢,醒時十裡荒塚自淒寒了。」

  趙燕俠道︰「方覺曉,本來你可以走的,可惜你卻來了這裡!」

  方覺曉淡淡地道︰「來了這裡,就算你不殺我,也怕秘密外泄,是不是?」

  趙燕俠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你想不死,只有一法。」

  方覺曉笑道︰「為你所用?你不怕我謀叛作反?」

  趙燕俠道︰「飲下花汁,就不怕了。」

  方覺曉道︰「那我豈不等於行屍走肉?還是死了好了。」

  趙燕俠長嘆道︰「你既求死,只好死了。」

  他的話才說完,迎空下了一陣驟雨!

  這時天色已暗,暮色四合,一點殘霞,血一般的墜在碧綠的崖前,映得那無聲滾湧的雪瀑隱透紅光,陰涼深寒。

  那一陣密雨,像一盆水般卻只向方覺曉一人潑落。

  那不是雨。

  那是暗器。

  文震旦的暗器。

  三

  方覺曉本來還在談著笑著,忽然之間,身形慢動,已脫下兩只布鞋,揚晃一兜,數十點密雨似的銀光,全收入了布鞋之內。

  但唐又已經出手。

  他一揚手,火星滾滾,烈焰飛揚,火龍似的卷向方覺曉。

  方覺曉身形一晃,已沒入花叢之中。

  花海平垠,恍似碧波無紋。

  吳鐵翼春雷似的喝了一聲︰「別燒了花——」

  唐又自然吃了一驚,但「雷火」已發了出去,收不回來,只怕焚及花海,急忙向餘求病求救,「大旗卷風」餘求病忙用「都天烈火旗」一罩,把火焰盡滅。

  餘求病正撲滅火焰之際,「颼」地一聲,一人沖天而起。

  餘求病是「風、雷、雨、電」中的風,輕功最高,而且正居高臨下,但正在他彎身滅火之際,不意白影一閃,破空而起,猶在自己之上。

  餘求病大驚,大旗急卷,只見方覺曉猶似夜鳥在月光下飛翔起來,冰飛雪舞般地捲入了大旗所發的罡 怒號之中。

  於七十見餘求病有危,也和身撲來,雷電錘鑿,一起向方覺曉背後劈到!

  只聽一陣摧斷散裂之聲,雷鳴風怒,軋然而絕,於七十的錘鑿,打入了餘求病身體之內,幾乎將餘求病身軀震炸得血肉橫飛!

  而餘求病的大旗,卻不知怎地,纏勒上了於七十的脖子,於七十裂目伸舌,足有半尺來長,臉色漲紫,扎手紮腳落了下來,僵在地上,已然氣絕。

  才一個照面,方覺曉已斃「風」餘求病、「雷」於七十兩人!

  同時間,唐又的暗器已發了出去。

  方覺曉居高臨下,利弊懸殊,鉗制餘求病,又引動餘求病與於七十互刺而歿,但他力已盡餘勢已衰,唐又的暗器,正打在他背上。

  這風吹電逝的光景,文震旦也搶身撲至,倏然之間,臉上忽給人打了一把暗器。

  這暗器正是他腰間鏢囊中的毒砂。

  在星飛電掣的瞬間,敵人已在他鏢囊掏出了毒砂殺掉了他。

  唐又也同一剎那,發現暗器所中,只是仿佛幻影,而自己胸膛,也突然像給一口沾滿了千百把利刃的釘板拍入一般,原來自己所發的暗器,全在龍飛電掣瞬息之間,被方覺曉以袖一挽,引得倒飛了回來,射了個滿膛滿腹。

  唐又和文震旦倒下去的時候,離於七十及餘求病之死,不到彈指功夫。

  吳鐵翼座下四大高手,一齊斃命。

  「風、雷、雨、電」要動手的時候,追命正想出去助方覺曉一臂之力,可是,他現在已打消了主意。

  連吳鐵翼也改變了念頭。

  原本在餘求病、文震旦、於七十、唐又出手圍攻的時候,吳鐵翼正想趁隙偷施暗襲。

  但他現在也看得出來,不但沒有這個必要,而且也來不及了。

  只聞方覺曉拍了拍手,又打了個呵欠,慢聲道︰「我看,趙公子的五十四個師父,也不必出來冒這趟渾水了吧?」

  四

  一陣稀落掌聲傳來。

  「好功夫!」

  拍掌的人居然是趙燕俠。

  「剛才方兄所表演的就是江湖上只聞名了五百年,卻不見有人會使的『顛倒乾坤五行移轉大法』?」

  方覺曉微微笑道︰「名字長死了,就叫『大夢神功』不好嗎?」

  趙燕俠笑道︰「好個『大夢神功』,跟吳大人『劉備借荊州』的『借力神功』,可有異曲同工之妙!」

  方覺曉不以為然︰「曲是異曲,我的洪正,他的萎靡。」

  吳鐵翼眼見方覺曉武功著實非同小可,不怒反笑︰「方兄和我,不如合作,正好如虎添翼,各得其利!」

  方覺曉道︰「奇怪?」

  吳鐵翼問︰「方兄有何納悶之處?」

  方覺曉道︰「我不知何時與你稱兄道弟來著?」

  吳鐵翼臉色一沉,強自壓制。趙燕俠卻道︰「閣下卻不知道一件事。」

  方覺曉也不相詢,微微笑著看他。

  他知道趙燕俠既然問得出口,就一定會說下去。

  趙燕俠果然說了下去︰「閣下不知道『顛倒乾坤五行移轉大法』最忌的是『大須彌正反九宮仙陣』。」

  方覺曉微微一震,臉上卻不動聲色︰「這正如『大夢神功』怕醒一樣。」

  他笑了笑又道︰「可惜,你所說的那種陣法,迄今已無一人能使。」

  趙燕俠笑說︰「非也。」

  這回到方覺曉忍不住要問︰「難道……」

  趙燕俠截道︰「天下確然無一人能催動這『大須彌正反九宮仙陣』,但卻有五十四人能同時合力施展。」

  方覺曉一曬道︰「閣下的五十四位師父?」

  趙燕俠一笑道︰「在下的五十四位師尊,武功雖然不濟,但奇門雜學,無不精博,方公子可小覷了。」

  說罷,趙燕俠拍了拍手掌。

  五十四個人,魚貫而出,各依方位站好。

  追命一見,心中一陣憂急,看來趙燕俠五十四個師父皆已返回,化蝶樓事釁已休,卻不知冷血如何了?

  方覺曉臉色較為凝重,道︰「這陣既已擺下,我只好破陣了。」

  趙燕俠揚手道︰「方公子自管請便。」

  趙燕俠揚手之際,五十四人立即發動陣勢,這陣勢其實不離「生死幻滅晦明之門兩儀四像」的生克變化,竅妙玄奧,但是走易變位之際,五十四人互為奧援,等於是一個人,倏忽間有了五十四雙手臂,五十四對眼楮,而且還身兼五十四人的功力,這就如同風雷殺伐、山崩海嘯,有 輪電轉之巨力。

  方覺曉善施借力打力、著力化力,但五十四人 輪霞轉消長不休之力,卻非他一人所能化解!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48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6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三章 世事一聲夢 人生幾度秋 第二回 破陣

  一

  五十四人所施動之「大須彌正反九宮大陣」將方覺曉困住。

  方覺曉在陣中只覺耳鳴心跳,頭昏目眩,陣內塵霾障目,騰挪卷舞,如處身洪濤萬裡,無可落腳之處,每發出去的功力,被此東彼西,此南彼北的虛實相生,有無相應的九宮反克五行牽制,無法發揮,一時如孤軍危域,田橫絕島,俱受束縛,又如強仇壓境,矢盡糧空,以致退無死所。

  方覺曉的「大夢神功」,實則「顛倒乾坤五行移轉大法」演繹而來的,搏弄陰陽生克五行,倒轉八卦,將發力者還於其身,但五十四人所催發之「大須彌正反九宮大陣」,亦是參天像地,應物比事,暗合易理,借力反挫,方覺曉的功力無可宣洩,以一人力敵五十四,實非易事。

  他陷入陣中,只見刀光劍影,一脫亂閃,稍一不慎,即為所傷,卻又無法脫身。雖聞衣袂之聲就在近處,但上天入地,橫沖直撞,俱被擋回。

  只要被困在陣中的人稍一焦躁,即群相離呈,乘機潛襲,心裡頭只要一想到要不好,此心相即為對方所用,千慮百念,隨相而生,直熬得人走火入魔為止!

  方覺曉的「大夢神功」,還只是借人之外力克制對方,但五十四人之陣乃質定形虛,借對方像由心生,境隨念滅的現諸恐怖、瞬思電變來痛擊對方,諸如恐怖焦急,遠近富貴貧賤憂樂苦厄鬼怪神仙佛、七情六欲、恐怖焦急、無量雜想,稍一著相,便不戰自敗,死在陣中。

  方覺曉神明朗澈,心靈湛定,但也只能固守,而無反攻之力。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五十四人所卷起如石障圍壓、陰靈鬼怪的大陣中,驀然有了一道缺口。

  缺口一破,隨著一聲悲喊,一人撲倒地上;方覺曉拔出對方腰間的劍,劈倒了他,又揉身搶了一把銀戟,刺穿了另一人的咽喉。

  陣既破,局面大變。

  方覺曉像一陣風似的飛起,一列花梗,倒了下去,三個高手,齊腰斬斷,三件軀體落地之際,一個人要掏出雷火彈,手臂被反折,竟把雷火彈倒吞人口,在他腹內爆炸開來。

  另外兩名高手的大環刀與大樸刀,一起斫回自己的脖子上。

  當倒下去的敵人數到了十二,方覺曉才停了手,負手於後,走出陣中。

  月光下,他出水芙蓉般清奇秀氣,但倦意更濃。

  「大須彌正反九宮大陣」已破。

  剩下的四十二人,絕對無法也無力再組此陣。

  但方覺曉內心裡清清楚楚地知道,要不是五十四人其中一人忽然僕倒,這陣他絕對破不了。

  他明白這人的僕倒是因為土崗後的追命。

  除了他自己瞭解,追命心知之外,其實還有一人知曉。

  這是五十四人中的一名「師父」,長得一雙黃眼,生在額上,鼻聳朝天,一張大闊口,樣貌甚是古怪。

  其實他不只模樣古怪,武功也古怪得很。所以他心裡一清二楚,自己是給人絆倒的。

  可是他卻不敢聲張。

  因為這大陣被攻破,全因自己一僕之故,在行施陣法時,誰也來不及理會誰,只顧全力以赴,若他自己不提,無人會知是他闖的禍,如果他自供出來,這一陣之敗,可全攬在他的身上了。

  他也是江湖人。

  江湖人最懂得如何「獨善其身」。

  何況在趙公子麾下,好聽的是當個「師父」,但要面對那麼多「同行」,競爭之大、壓力之重,也是奇巨,這位「師父」還不會傻到自絕門戶。

  故此他也絕口不提。

  所以在陣勢發動狂 卷旋之際,誰也不會留意那倏伸出來又收回去的一條腿。

  也沒有發現追命就在那裡。

  二

  方覺曉的倦意愈來愈盛,他對吳鐵翼說︰「該我們了;」又轉首向趙燕俠道︰「你走吧,我不殺你。」

  趙燕俠似未料到方覺曉能破「大須彌陣」,一時怔住,說不出話。

  吳鐵翼見勢不妙,忙道︰「趙公子,對付這等妖賊,不必顧及江湖道義,我們合力把他除去。」

  方覺曉淡淡地道︰「何須多言,你們早已五十四敵一,何必惺惺作態呢!」

  吳鐵翼怒叱︰「你少賣狂——」

  方覺曉卻已吟道︰「世——事——」

  吳鐵翼一震,倏然出手!

  他再也無法延挨即刻出手之故,是因為他聽傳聞中方覺曉的習性。

  ——方覺曉「殺不義人」之前的習性是︰通常給對方一個機會,把「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一十二個字念完,若對方逃得了,或在方覺曉吟罷二句尚未被擊倒,就可以放他一條生路。

  也就是說,方覺曉一旦吟起這兩句詩,就是把對方當作頭號大敵,而且已準備動手了。

  ——先下手為強!

  ——後下手遭殃!

  吳鐵翼既不能逃——一旦逃遁,就算成功,這「霸王花」的計劃豈不霸業圖空!

  他一動手,全身衣衫,像狂 怒濤般地但無聲無息的湧卷過去,只要對方一半抗力,他便以「劉備借荊州」的怪功倒移過去,反挫對方,把對方格斃當堂!

  追命望去,只見暮夜的空間,月色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影子纏著影子,飛躍對著飛躍,肉體追擊著肉體,一切都靜悄悄的,反令人不寒而慄。

  但是,方覺曉卻像忽然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肉體。

  吳鐵翼的武功,可謂極高,他的「劉備借荊州」神功,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但面對一個不帶一絲殺氣、靜若湖水的人,不但毫無懈障,連一絲氣魄氣勢都無。

  吳鐵翼的武功再高,至此也毫無用處。

  而他的「劉備借荊州」神功已然運氣,並且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但對方無懈可擊,又無力可借。

  對方就像一棵樹,一塊巨石,更像一片飄浮的羽毛。

  他想借對方的鬥志來反挫之,但對方似根本無意要贏,這種不以打敗敵人為勝,又不以被敵人打敗為贏的氣態,使吳鐵翼面臨潰敗。

  ——如果把力道發出來,迎虛而擊,萬一被對方以實反乘必死無疑!

  對方淡若飄鴻的肉體中,虛無定向,只漫吟下去︰「——一——場——大——夢——」

  吳鐵翼本來巴不得對方趕快把「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吟完,因為愈快吟完,自己就至少可保不死。

  ——方覺曉以吟十二字殺人,若二句吟完人不死,當不再殺,以方覺曉聞名,決不致反悔吧!

  但方覺曉才吟完了第一句,吳鐵翼已覺不支。

  他既不敢把巨力發出去,罡風兀自在身上各處穴道流竄,十分辛苦,他惟有把身上所蘊之巨勁偷偷化去。

  卻沒料他心念才動,正要化去內力,方覺曉已然反守為攻,易客為主,轉虛為實,發動了攻勢。

  那時他才念到第二句第一個字︰「人——」

  「生」字未出,吳鐵翼已仰天噴出一口血箭,倒飛三丈,「噗」地坐跌地上!

  三

  月光下,方覺曉冷冷地望著吳鐵翼,道︰「還有五個字,可由你來說,你說得怎麼快都好,因為——」

  他淡淡一笑繼續道︰「這可能是你最後一句話了。」

  追命目睹方覺曉飛龍天矯般擊殺「風、雷、雨、電」四大高手,知他身懷絕技,雖曾助他破「大須彌陣」,見他銀流飛瀉一瞥而逝地搏殺十二敵手,已心中欽佩,及此眼看他在七個字間擊敗吳鐵翼,其中兩個字還是先說出口才動手的,心裡稱奇欣羨,已知其人功力,非自己所能及。

  吳鐵翼喘息急促了起來︰「我……我的寶藏,你還未知,你,你不能殺我……!」

  方覺曉搖首道︰「我要殺你,是因為聽聞你舊部說起你的劣跡,實令人齒冷,至於財寶,有沒有都是一場浮雲夢,我不稀罕……所以,我沒什麼不能殺你的理由!」

  吳鐵翼返首向趙燕俠哀告道︰「趙公子……」

  方覺曉對趙燕俠冷冷地道︰「趁我還未對你動殺機,你滾吧!」

  趙燕俠望瞭望地上的吳鐵翼,悠悠地道︰「難怪江湖上傳聞︰方覺曉是吳鐵翼的剋星,而今一見,方才知道傳言非妄。」

  他笑了笑又道︰「吳大人的『劉備借荊州』神功,刁鑽古怪,氣態沉雄,但遇上大夢方兄的『大夢神功』,一一化解於無形,不由得我不佩服。」

  他嘆了一聲又說︰「本來,方兄留我不殺,有心保存,我也該知趣走了,只惜……」

  他雙眉一振接道︰「江湖上又傳有︰大夢方覺曉的剋星是神劍蕭亮……而神劍蕭亮,偏偏又在此際及時趕到,使我就算想走,也不忍錯過這一場精彩格鬥。」

  大夢方覺曉的臉上陡似塗了一層白霜。

  月色皎潔,花海靜眠。

  大夢方覺曉霍然轉身,就看見一個神情落寞的青年。

  方覺曉眼眸裡蒙上了一層特殊的感情。

  「你來了。」

  神劍蕭亮來了。

  四

  蕭亮一來,還未說話,先打了一個噴嚏,方覺曉卻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

  蕭亮稍一稽首,道︰「師兄。」

  方覺曉也喚了一聲︰「師弟。」

  蕭亮道︰「師兄的老毛病,好像還未痊癒?」

  方覺曉笑道︰「大概天下間病者最不想治好的病,就是懶病;我一天打三百多個呵欠,等於是享受,這病還是不要去掉的好。」

  語音一頓,反問蕭亮︰「師弟的鼻病,好像也沒好全?」

  蕭亮笑了一笑,道︰「人生裡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沒有鼻病,又焉知沒有其他疾害纏身?有了鼻病,倒是可以提醒自己身子健朗的好處。何況,一天打他百來個噴嚏,讓氣通一通,實在是好事。」

  說著,又打了一個哈啾,掏出雪白的巾帕,揩抹了鼻子一下。

  方覺曉答了,有說不出的倦慵之意。「咱們師兄弟的毛病,只怕都改不了。」

  蕭亮也笑了,笑意裡有說不盡的寂寞,「所以師父說過,哈啾對呵欠,難免一場戰,看來,真是無可避免了。」

  方覺曉道︰「我們師兄弟,入門、學藝,都不同時,只見過三次面,這是第四次,沒想到第四次見面就……」

  蕭亮道︰「你學了師父的『大夢』,我學了師父的『神劍』,只怕這一戰,早已註定。」

  方覺曉搖首道︰「我還是不明白。」

  蕭亮道︰「你不明白什麼?」

  方覺曉道︰「你跟趙燕俠、吳鐵翼,絕非一路,何苦要為他們而戰?」

  蕭亮長嘆了一聲,語音寂寞無奈。「我不是為他們而戰,我實是為自己的承諾、報恩、不再受人羈制而戰。」

  方覺曉道︰「哦?」

  追命也在留神聆聽。他乍見神劍蕭亮出現之際,便聯想到冷血可能在「化蝶樓」出事了,否則,神劍蕭亮又焉能好端端的出現此處?蕭亮在武林中,形蹤飄忽,行事詭奇,一向行事,雖嫌過火,但光明磊落,疾惡如仇,何致甘為趙燕俠等所用?

  只聽蕭亮道︰「你因質稟聰奇,被恩師收錄為徒,但你家底豐存,除了閑懶,就是習武,可以不顧及其他。」

  他嘴角下拗,現出了一個微帶淒涼的微笑︰「而我呢?」

  方覺曉悠悠嘆道︰「我知道師弟家境不好……不過,我當時卻連師弟你也沒見過,又如何得知此事?」

  蕭亮道︰「這事與人無尤,師兄不必歉疚。只是我藝成之前,貧無立錐之地,家慈饑寒,全仗趙公子之父大力接濟,才令我母度過饑貧。及至我練成劍法……」

  方覺曉失聲道︰「是趙一之?」

  趙一之就是趙燕俠的父親,以修橋整路,多行善事名揚於世。

  蕭亮點頭。

  方覺曉沉吟後毅然道︰「我不殺趙燕俠,你不必跟我動手。」

  蕭亮搖頭。

  「沒有用,趙大善人不要我回報,只要我答應他的孩子,出手三次。」

  他無奈又帶譏誚地一笑道︰「也許,趙大善人是看出他的兒子多行不義,將來必有劫難臨頭,想借我這柄仰仗他的善心才能練成的劍,來替他後嫡化解這一劫。」

  方覺曉道︰「所以,化蝶樓上,你替他敵住冷血。」

  蕭亮道︰「那是第一次。」

  方覺曉道︰「那麼跟我這一場,是第二次了?」

  蕭亮搖搖頭,又點了點頭︰「也是第三次。」

  方覺曉微詫道︰「怎麼說?」

  蕭亮目露厲芒,向趙燕俠投去︰「我說過的話,決不食言。為他出手三次,我當履行,不過其中若有朋友兄弟在,則一回出手當二次算計,這一次,亦即是我最後為他出手的一次。」

  他回頭凝視方覺曉︰「不管你殺了我?還是我殺了你,我自當全力施為,不過不管死的是你是我,餘下一人,都可殺了他替對方報仇!」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毫無迴旋餘地,聽得連趙燕俠都為之一震。

  方覺曉唉了一聲,道︰「蕭師弟,大丈大言而有信,言出必行,自當如此,但這樣作法,不是害人誤己,徒結怨仇,於己不利麼?」

  蕭亮慘笑道︰「我又不能不履行諾言,丈夫在世,理應惜言如金,既已答允,就算悖犯天條亦在所不惜,練劍的人,本就要摒除佛魔,只要在修劍道上的障礙,不管是天地君親師,兄弟妻兒友,一概盡除。」

  方覺曉只冷冷地待他說完之後才反問一句︰「要成劍道,須得六親不認,無私無欲也無情,方得成道。問題是︰縱能成道,這樣的斷絕情緣,你做不做得到?」

  蕭亮沉聲道︰「你我師出同門,這一戰,便是離經叛道。」

  方覺曉道︰「若真能以無反顧、無死所、無所畏來修劍道,你又何必重信諾以至於斯?」

  蕭亮無言,良久,才目瞳炯炯,向趙燕俠厲視道︰「要化解這一場災劫,只有在他。」

  方覺曉向趙燕俠望去。

  趙燕俠悠哉遊哉的負手而立,幽然道︰「久聞前代大俠『大夢神劍』顧夕朝武功出神入化,而今他的兩位嫡傳徒弟要一決雌雄,這樣的對決,縱拼上一死,也非看不可。」他這樣說來,仿佛蕭亮與方覺曉之戰,與他全然無關似的,他只是為觀戰而來一般。

  但這一句話,無疑是堅持要蕭亮非與方覺曉一戰不可。

  蕭亮長吸了一口氣向趙燕俠一字一句地道︰「趙燕俠,這一戰之後,若我沒死,下一戰就是你。」

  方覺曉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眯著精光炯炯的小眼楮向趙燕俠道︰「若活下來的是我,我也要殺你。」

  趙燕俠卻毫不在意地笑道︰「是啊,不過,神劍蕭亮和大夢方覺曉,卻難免先要決一生死不可。」

  他說完了這句話,場面都靜了下來。

  場中仿佛只剩下了方覺曉、蕭亮兩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48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6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三章 世事一聲夢 人生幾度秋 第三回 大夢神劍

  一

  花靜如海,冰輪皎空。

  方覺曉與蕭亮遙向對應,彼此身上,不帶一絲殺氣。

  蕭亮苦笑道︰「我不能敗。」

  方覺曉明白,神劍蕭亮的劍,在於決勝負,若不能贏,就只有輸,每勝一次,劍氣更熾,劍鋒每飲一滴敵人血,劍芒更盛!

  但只要敗一次,便永無勝機,就像一個永遠只有前進而無法後退的戰神,敗等於死。

  何況蕭亮劍是折劍,一柄折劍仍當劍使,是表示了不能再折的決心。

  可是方覺曉也不能敗。

  世事本是一場大夢,成敗本不應放在心上,但是方覺曉卻知道,他可以堅持這種不以勝為勝以敗為輸的態度去對付任何挑戰,卻不能用這種方法來應付神劍蕭亮。

  因為神劍蕭亮的劍法是「以威壓敵,以勢勝之」。

  這種方法是取自兵法上︰「威,臨節不變。」而這又以「不動制敵,謂之威;既動制敵,謂之勢。威以靜是千變,勢以動應萬化」。

  最可怕的是蕭亮的劍法,在顛微毫末之間,生出電掣星飛的變化,在靜之威中生動之勢,而動勢速轉而為靜,憑虛搏敵,無有不應。

  方覺曉的「大夢神功」是借對方之法而反挫,但面對蕭亮若仍持無可不可之態度,則不及自靜以觀變,相機處置蕭亮由威勢動靜中所生之攻擊。

  除非方覺曉一反常態,先以必勝之心,運「大夢神功」,罩住對方「,一觸即發,先行反撲,才有勝望。

  否則必敗無疑。

  所以方覺曉也微微一嘆︰「我也不能敗。」

  兩個只能勝,不能敗的同門決戰,結果往往是一方勝,一方敗,或兩敗俱傷。

  可惜他們都沒有另一條可選之路。

  二

  方覺曉誅殺「風、雷、雨、電」四大高手,再破「大須彌障」殺十二人,挫敗吳鐵翼,他都沒有亮出武器。

  此刻他終於亮出了兵器。

  他的兵器原來是一面鏡子。

  寬一尺,高三尺,厚約半寸的一面琉璃大鏡。

  他這項武器,輕若水晶,也不知是什麼制的,自懷中取出時只不過一個方盒大小,打開來卻迅即長大,光可鑒人,須眉縴毫,無不畢現。

  晶鏡在月光下熒熒浮亮。

  眾人連追命在內,都不知他此刻取出面鏡子有何用途,只曉得方覺曉適在難中,仍不肯用這面鏡子,此際方才使用,必是殺手 。

  只見蕭亮劍眉一豎,雙目熠熠,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昊天鏡?!」

  三

  方覺曉微嗤一聲,似對自己自嘲︰「天鏡,師父所傳,師父所授,師父所贈,沒想到……」

  蕭亮又打了一個噴嚏。

  他這個噴嚏一打,即時發披於肩,厲瞳若電,威稜四射,緩緩提起了折劍︰「沒想到……昊天鏡有一天對上了神折劍!」

  這是決鬥前的最後一句話。

  蕭亮的心胸被鬥志所燒痛,但他尚未出手,發現方覺曉有著同樣的殺氣如山湧來。

  當兩人氣勢盛極又完全一樣時,就像兩把劍尖相抵,因而發出的烈的火花。

  蕭亮發現自己的殺氣愈大,對方的殺氣也反迫了過來,他只有渺乾坤看一粟,縮萬類看方颶,只酌斟眼前一步,只專注手下一劍。

  由於他並不一味猛進,反而定靜待機,風拂過,對方人影一閃。

  ——是對方先沉不住氣?!

  蕭亮已無暇多想,光霞瀲灩的劍芒,發出了 飛電駛的一刺!

  他這一劍,果然命中。

  只聽一聲清脆的碎裂之聲,晶鏡四裂,碎片逆濺,他刺中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這剎那間,他所有的殺氣銳氣,全發了出去,刺在虛無的自己之中。

  方覺曉已滑到了他的背後。

  他雖無法把蕭亮一劍反擊回去,但已用「昊天鏡」行起「大夢神功」,將蕭亮的「神折劍」消餌於無形。

  此刻他要做的是先封住蕭亮的穴道,然後搏殺吳鐵翼,再解蕭亮穴道。

  他以「昊天鏡」及「大夢神功」破蕭亮一劍,已十分吃力,卻沒料在這電掣星飛的剎那之間,一股巨力,斜裡湧至!

  這時他的掌已貼到蕭亮背心「背心穴」上,他本來只想以潛力暫封蕭亮穴道,那股怪勁一到,如異地風雷,方覺曉應變奇速,身如浮沙薄雲,毫不著力,只要對方一掌擊空,立刻將對方擊虛之力壅堵反擊,挫傷對方!

  卻不料對方掌力從沖濤裂浪般的功力,驟然反諸空虛,變成以虛擊虛,反得其實,說時遲,那時快,「砰」地擊中方覺曉!

  這一擊之力,足以使山石崩裂,樹折木斷, 輪電旋間擊在方覺曉身上,方覺曉一時不備,只覺渾身血脈飛激怒湧,一股大力,透過體內,在掌心直傳出去。

  這一下,不啻是等於在蕭亮背心要害上施一重擊。

  蕭亮本在半招之間,誤我為敵,而被方覺曉所敗。

  但他萬未料到方覺曉會重創他。

  方覺曉全神禦虛擊敗蕭亮,但一失神間為敵所趁,不但身受內傷,也把神劍蕭亮擊得重創。

  蕭亮踣地。

  方覺曉也倒下。

  出手偷襲的人拍拍手掌,像拍掉一些塵埃,笑著說︰「神劍蕭亮,劍法如神,名不虛傳;大夢方覺曉,迎虛挫敵,更是令人欽服……只惜,危機相間何啻一發之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方兄蕭兄,世之奇俠,都沒想到會為在下所趁吧。」

  趙燕俠非常快樂,非常安詳地這樣說。

  四

  趙燕俠的出手,疾如電卷濤飛,連在暗處觀戰的追命也來不及出手阻擋。

  驚人的是︰趙燕俠這一出手間所顯示的武功,絕對在吳鐵翼之上。

  蕭亮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又吐了一口血,已經吐了七八口血了,可是他覺得體內血脈激蕩,仿佛還有無數口血要吐,他已失去再作戰的能力,向方覺曉喘息道︰「師兄……這次咱們……可是鷸蚌之爭了……」

  方覺曉也肺腑皆傷,一面吐血一面說話︰「是我……累了你……我不打你那一掌……又怎會給這小人……這小人用『移山換嶽』的功力……引接到你身上去……」

  蕭亮慘笑道︰「若不是我……你……你也無須打這一場……冤枉戰……」

  趙燕俠笑道︰「你們也不必你推我讓了,我也不殺你們……待花熬成藥後,你們服了便聽我遣喚,自是難能可貴的強助!」

  方覺曉變色,面如白灰︰「你還是殺了我們吧……」

  蕭亮怒道︰「我們寧死……也不為賊子所用……」

  趙燕俠輕笑了一聲︰「求死麼,只怕沒那麼容易。」

  吳鐵翼走近一步,從他眼中已有懼色裡可以知道,他也從不知曉趙燕俠的武功是如斯之高,「移山換嶽」的功力自一個數十年來已銷聲匿跡的怪傑趙哀傷使過力敗六大派掌門外,從未聞有人用過,而趙燕俠適才偷襲方覺曉那一下,確是這種不世奇功。

  「趙公子,夜長夢多,還是早日除根的好!」吳鐵翼因吃過方覺曉大虧,恨不得立刻將之鏟除方才干休。

  趙燕俠道︰「我這一掌打下去,只怕有人不肯。」

  吳鐵翼道︰「誰?」

  趙燕俠微笑道︰「土崗下的朋友。」

  只聽他揚聲道︰「土崗下的朋友,請出來吧,否則……」

  他說著的時候,雙掌早已蓄「移山換嶽」之力,只要對方一有異動,立刻發動,決不讓方覺曉與蕭亮被人救走。

  但他斷未料到話口未完,巨勁來自背後的花海之中,一左一右,逝如電逝,遊龍夭矯,事出倉促,趙燕俠怪叫一聲,禦虛龍行,滑飛三丈,躲過一擊!

  吳鐵翼驚覺已遲,只好硬接一擊!

  倉惶間他不及運「劉備借荊州」神功,只好全力一格,「 」地一聲,左手腕臼為大力震脫,右手筋脈全麻,卻藉勢倒飛,落於丈外。追命雙腿飛擊,連退二人,即疾落了下來,守護蕭亮、方覺曉二人。

  趙燕俠乍然遇襲,佔了鉗制二人的有利地位,他和方覺曉都沒有料到本來躲在土崗下的追命,不知何時,已移到霸王花海之中匿伏,以致差點令趙燕俠也著了道兒。

  吳鐵翼怒叱道︰「你怎麼來的?!還有多少人?!」

  吳鐵翼乍見追命,怕的是追命已糾集官兵前來圍剿,追命本來也想延挨時間,等習玫紅率冷血等趕至方才動手,但此時為了救護蕭亮及方覺曉,也理會不得那麼多了。

  趙燕俠冷笑道︰「就他一個人。」

  追命因為情知會有人來,便故意道︰「趙公子好耳力。」

  趙燕俠道︰「閣下就是名捕追命了?」

  追命笑道︰「這次倒要趙公子饒命的。」

  趙燕俠微微笑道︰「我們本就沒有殺你之意。」

  追命也笑著以眼楮向地上兩人一橫︰「公子所饒之命,不是我,而是大夢、神劍二位。」

  趙燕俠長嘆一聲,語音蕭索︰「這又何必呢?」他頓了頓,又說︰「你的要求,反而要我殺三個不可了。」

  追命問︰「沒有別的方法嗎?」

  趙燕俠反問︰「追命三爺倒可說說還有什麼方法?」說著望定追命。「譬如邀你加入我們,你會應承嗎?」

  追命搖首︰「不會。」

  趙燕俠笑了︰「就算是會,也沒有用,因為,我怕你使拖刀之計,虛與委蛇,那時,我又成為三爺所破的各案中一名就法者了。」

  追命想了想,笑道︰「看來,是真的沒有別的法子。」

  趙燕俠長了長身,把伸入袖子裡的手,縮了出來,淡淡地道︰「那麼,請了。」

  這時月移中天,猶似一盤明鏡,清輝如畫,灑在花海上,宛如新沐,趙燕俠隨隨便便的站在那裡,出奇的眉目奇朗,也特別神采奕奕,仿佛冰輪乍湧、銀輪四射的明月,使他動了詩興,正在尋章問句一般。

  但追命卻知道,這是一個前所未遇、莫測高深的大敵。

  他一方面全神備戰,另一方面也想盡可能延挨時間,希望冷血等人能率眾趕至。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55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5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四章 夢醒無解語 滄桑恩怨情 第一回 五十四位師父的趙燕俠

  一

  正在追命苦等救兵之際,習玫紅才剛剛從「化蝶樓」找到冷血。

  她能夠找到冷血,實在是一件不簡單的事。

  從那種「霸王花」的山谷中潛逃至大蚊裡,可以說是最艱難的一段路程。

  那段路途全是荒山峻嶺,懸壑峭壁。

  習玫紅一面要躲過山頭哨棚的發現,這條山路本就曲折迷玄,又漸從日落至近黑,習玫紅最怕的是蚊子,偏偏這裡蚊子又特別多,每叮她一口,她就拍一下,一時間「  啪啪」的響,沒給守哨的戍卒發現,也算是她的幸運像髻簪上的明珠一般跟隨。

  蚊子越來越多,左叮一口,右叮一口,叮到後來,習玫紅臉上、手上,浮起好多小腫塊,紅通通的不消,習玫紅想起這些叮她的蚊子說不定其中一隻有毒,心裡就更怕。

  可是她最怕的不是蚊子,而是鬼。

  荒山寂寂,明月當空,份外清冷,狼嗥遙聞——不是鬼出現的最好的時節麼?

  習玫紅心裡不知慌忽忽的罵了幾回追命;早知道,她就留守山谷,對付敵人,由得追命來遇鬼好了。

  她這一慌惶,就迷了路。

  不過,要不是她迷了路,只怕她一輩子難以跑出這山谷。

  因為習三小姐向來迷迷糊糊,不會認路,她曾在習家莊大花園也迷失過,只是她不給找到她回去吃晚飯的老奶媽說出去罷了。

  追命要是知道,一定不會讓她一個人回去「化蝶樓」——因為能摸回去的可能性太小了。

  可惜追命不知道。

  所以習玫紅迷路了。

  因為她迷途,所以一面躲蚊子,一面亂闖路,總算幸運常籠罩習三姑娘,居然給她一面咒罵頭上嗡嗡亂飛的蚊子,一面逃回了大蚊裡。

  只要到得了大蚊裡,路就好找多了。

  因為只有一條路,直通濟南的路。

  二

  只剩下一條路的話,習玫紅沒有理由會回不去濟南城的。

  但習玫紅就是回不去。

  因為沒有馬車經過。

  習玫紅是跟追命躲在標車、柩車、馬車下來這裡的,那是一段不短的路途,如果要習三小姐走回去,那實在是一件苦到不得了的事。

  別說習三姑娘從來沒有在荒山野嶺這般「走」回去,就連坐車,她也不用趕馬,通常是在車篷的軟墊上吃糖果,還嫌車慢不夠涼快,所以在她而言,躲在車底下混進來已經是一件相當委屈的事了。

  沒想到而今更委屈。

  ——這麼遠的路,黑忽忽的,一個伴兒也沒有,竟要獨自一個人「走」回去!

  「大蚊裡」的村民早已搬得一干二淨,自然也不會剩下一驢一馬,習玫紅也不想多待在這黑沉沉的村子裡,只好啟程「走」回去。

  何況,她也可以隱隱感覺得出,追命一個人在山谷裡維持大局,是件情急的事,雖然追命有百般不是,但他畢竟仍是冷血的師兄啊。

  一想到冷血,習玫紅不禁有些羞赧,微微地笑開了。

  只有荒山和月亮才知道,習玫紅偷笑臉紅的時候有多麼美麗。

  習玫紅好像發覺月亮在偷窺她,抬起臉兒說︰「我才不想他呢,那壞東西!」

  當罵冷血是「壞東西」的時候,她真的想到許多「壞」事情上去了︰那冷血一定還在「化蝶樓」裡,吃著很多好吃的東西,睡在好舒服的軟床上,還有那些妖女……

  一想到那些「妖女」,她就心裡氣炸炸的︰那些女子,個個腰身,都像水蛇一樣,不斷的在拋著媚眼,仿佛那種眼色很有風情,使得男孩子都像小兔子一般趕回她們設的籠子裡去!

  她想到這點,偏又饑腸轆轆,氣起來一腳踢石子,豈料那塊石頭,埋在土裡還有一大截,雖給她一腳踢飛,但也震得她腳趾隱隱生痛。

  她只好坐下來唉聲嘆氣,又發現靴子裡有幾粒小石子梗在那裡很不舒服,她只好在清白如畫的月光下,撿塊出石坐下來,脫掉靴子,倒掉小石塊。

  這時候她就聽到一種聲音。

  車輪輾在幹癟地上的聲音。

  還有馬嘶。

  三

  習玫紅的運氣,已不能說是不好了。

  「大蚊裡」雖因瘟疾盛傳,所有村民匆匆搬走,只餘一片荒涼,但是大蚊裡餃接官道的路上,還是有車輛行來的。

  不過在這入夜時分,行人絕跡,連馬匹也盡量避免經過這陰森森的地方。

  可是有一些車輛就避免不了。

  像這一部是一輛運載活魚到市肆,趕晚市下秤的運魚車,為了多賺幾文錢,這晚上的趕集是少不免的。

  但運魚的幾個人看到大蚊裡的荒道上居然有個脫了一隻靴子,半男半女裝束,披著長發揚著靴子叫停車的標致大姑娘的時候,都幾以為是見到艷鬼了。

  不過有這樣美麗的鬼,他們仍是心甘情願的停了車。

  習玫紅也終於到了濟南城。

  不過她努著嘴兒覺得很委屈。

  以那樣的眼色看她,她當時真想用一盆清水來洗去給那些男子看過的地方。

  可惜車上的水又腥又臭,還有半死不活的凸眼楮的魚、翻了肚皮的魚。

  有個男子居然還笑嘻嘻的問她︰「暖,你在那兒做了多久?怎麼還又白又嫩一擠可以擠出水來呀?」然後大家一起哄笑起來。

  要不是當時習三姑娘就露了一手武功——「錚」地拔劍削掉那傢伙一小片耳尖,恐怕往後的話會越難聽。

  也幸虧是這樣,習玫紅才回到了「化蝶樓」。

  她一下車,還是聽到車上掩抑不住的嗤笑聲。

  她的肚子正咕咕叫了一聲,想起冷血還在歌笙輕柔溫褥厚枕的地方舒服的時候、更覺得受了侮辱,一氣之下,噙了兩泡眼淚,因為倔強之故,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就沖上了化蝶樓。

  化蝶樓的老鴇、妓女、客人,都以為她是憤然來找縱情聲色中的丈夫的女人。這種女子,通常連龜奴都不大敢惹。

  習玫紅是個敏感的女子,偏教她看出別人的感覺,所以她就更生氣。

  她一面心裡罵著︰死冷血、臭冷血……一面走上樓去,一面掀簾子。

  掀簾子的結果,是裡面男女驚呼各一聲,習玫紅兩頰紅似火的退了出來,氣得無可再氣,想想更氣,「錚」地又拔出劍來,大聲叱道︰「死冷血,你在哪裡!」

  幸運的是,冷血即刻出了來。

  冷血也是平生首次給人叫「死冷血」就應聲而出的。

  他雖被叫「死冷血」,但心裡頭著實狂喜︰因為他知道一定是習玫紅回來了。

  他幸虧早跳出來一步,不然的話,習玫紅就要大鬧化蝶樓,搞不好要跟青樓惡奴們大打出手了。

  四

  冷血與習玫紅終於見了面。

  習玫紅一見冷血,就想到在他懷裡大哭一番,哭得淋灕盡致再說。

  但她瞥見簾子一晃,另一人也掠了出來,心裡頭就涼了半截。

  出來的人是個女子。

  一個縴弱得倍添韻味的女子。

  習玫紅認得她︰這正是那個在化蝶樓舞姿縴巧、柔若無骨、眼楮會說動人的話的那個女子!

  ——這女子後來曾禦劍飛襲吳鐵翼!

  習玫紅一想到剛才掀開簾子所看到那一男一女的情景,心裡剛涼下去的部分又似烘爐般焚燒了起來。

  她立即寒了臉,像沒見到冷血一樣。

  「誰叫你呀?」

  拙於言詞的冷血怔住︰「我……」

  「不要臉!」

  習玫紅霍地轉身,迅速地讓眼淚流下來,借旋身之際用袖子揩幹,但這一切,都沒瞞得過從簾子裡掠出來的離離。

  離離姍姍行前,說︰「習姑娘。」

  習玫紅故作大方回首笑道︰「有何指教?」

  離離柔柔一笑︰「冷四爺一直在等你和三爺回來吃飯哩,他一直坐立不安,很擔心……」

  習玫紅心裡忖︰這用你來說!少假惺惺了!卻在臉上笑道︰「是嗎?」

  也不知怎的,她每看見離離,心裡就浮現起自己小時候學舞不成摔破了東西,還有踩死了一隻豢養的小蛤蟆而傷心落淚的情形;只覺得自己面對這風情萬種的柔弱女於,自己很不像個女孩子。

  其實習玫紅的聲音甫起,冷血就掠了出來,他乍見習玫紅,萬千情意,湧上心頭,卻不知如何表達。

  他看見習玫紅有些風塵僕僕,花容憔悴的樣子,心裡愛惜得微疼了起來,想用手撥去習玫紅發上一片小枯葉。

  但習玫紅不知怎的,忽對他冷了臉,他的手只好隔空僵在那裡,好一會才訕訕然縮了回來。

  這些離離都看在眼裡。

  她和冷血談過了一席話,自然瞭解這大男孩子的心裡感受,便向習玫紅笑著說︰「冷四爺一直在我面前,盡是說你。」

  習玫紅昵聲道︰「說我什麼?我有什麼好說的?」

  冷血這時禁不住問︰「三師兄他……」

  他本有千言萬語,蜜語轉憐,想對習玫紅說的,在她去後音訊全無的時分,他才知有多掛懷,但在此刻,他還是要先追問三師兄的下落。

  這一來氣惱了習玫紅,冷笑道︰「你就只記得三師兄!」

  離離暗喟了一聲,本來想說︰你怎麼這樣不瞭解四爺……後來轉念一想,這種情形,不是外人參說得了的,自己最好還是離開的好,便婉然一笑︰「我有事,先走了。」

  冷血愣在那裡,不知如何說是好。

  離離對他一笑,走過習玫紅身畔之際,只低聲說了一句︰「習姑娘,他對你,是真的好,這幾生修來的福氣,不要給脾氣壞了。對男人,自然太馴不好,但溫柔還是切要切要的。」

  她笑了笑又道︰「我真羨慕你們。」

  說罷便姍姍而去。

  她離去之後,習玫紅的氣平了,離離的話,倒逐漸在她心裡生了效。

  剩下冷血和習玫紅,誰都不知如何開口。

  習玫紅本來先要求大吃一頓的,但有些赧然不好提起。

  她只好先告訴冷血遭遇的事情。

  冷血一聽,從習玫紅充滿樂觀、自大、加油添醋、傳奇故事一般的轉述中,分析到追命的處境危殆,當下沉聲問︰「如果要你再回霸王花山谷,你可認得路?」

  習玫紅氣得鳳目睜了一睜,揚揚秀眉道︰「當然認得。」

  又補了一句理直氣壯的話︰「可是,我還未吃東西呀。」

  冷血疾道︰「我先去佈置,你可以在這裡先吃,弄好了回頭我來叫你。」

  習玫紅從冷血的臉色裡知道事態嚴重,便乖乖的點了頭。

  冷血是去調集衙房的人手,圍剿趙燕俠這一干人,要一網打盡,必須要冷靜充分,行動奇速——冷血雖然剛烈,但決不魯莽。

  他的身份和職責,也不容許他有絲毫的魯莽疏忽。

  冷血即時出去調集人手,習玫紅餓不過,叫了些好吃菜肴大吃一番,吃著吃著,良心有些不安起來,留下了幾塊肉、一些佐料,又托小廝買了幾粒蛋和幾株蔬菜,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連手指都冰涼了起來,腦裡還盤算著一些主意。

  五

  追命與趙燕俠已經交手七次。

  在這七次交手裡,追命從趙燕俠手上第一柄武器跨虎籃,至第十一件武器月牙刀,足足踢飛震落了趙燕俠手上十一件兵器。

  但趙燕俠旋即亮出第十二件奇門兵器︰吳鉤劍!

  趙燕俠一面打一面從容地笑道︰「三爺,莫忘記我有五十四個師父啊。」

  追命瞭解他話裡的意思。

  趙燕俠的五十四個師父,武功都不怎麼高,可是,趙燕俠的武功,卻學盡五十四個師父所能,五十四個師父的武功聚集起來,足以把趙燕俠造成一個在武林中出類拔萃的一流高手。

  雖然他運腿如風,數度踢掉對方的兵刃,但是,趙燕俠隨手接過一把新的怪異兵器,又使出另一種嶄新的打法。

  由於每一種兵器的用法招式,迎然不同,追命久戰之下,只覺目眩心驚,難以應對,但對方招式變化,卻層出不窮。

  「蔔」地一聲,趙燕俠手上的吳鉤劍,刺在追命腿上,反而折斷。

  趙燕俠微曬,又亮出一條十七節三稜鋼鞭,虎虎地舞動了起來,全身化為罡風鞭影,向追命罩來。

  追命猛喝一聲,一口酒箭,化作千點瑞彩繽紛,沖趙燕俠面門猛射而出!

  趙燕俠此刻使的是鞭。

  鞭影再密,也罩不住追命的酒光萬道!

  可是趙燕俠空著的左手一抖,憑空抓住一面藤牌,往臉門一格,一陣「必噗」連響,酒箭射在藤牌上,如密雷攻打一般。

  趙燕俠借勢退跌七八步,笑道︰「三爺的噴酒功夫,確名不虛傳,卻不知我這藤牌鞭法如何?」

  說著飛龍矢矯的鞭影,騰挪卷舞,但人在藤牌之後,電轉星馳,倏忽來去,令人無隙可襲。

  追命只好一面應敵,一面伺隙觀變。

  趙燕俠的鋼鞭,忽然一沉,拖去卷來!

  ——追命最可怕的是一雙腳,惟有先把他的腿功毀去,才能取勝。

  追命忽然彈起,鞭擊空,正欲迎空卷擊,追命忽然身形似被巨石壓下一般疾沉,踩住鋼鞭。

  鋼鞭在地上濺迸火花,但力抽不動。

  趙燕俠隨即放棄鋼鞭,改用太皓鉤,急扣追命雙胛。

  追命「咄」地一聲大喝,向土崗掠去。

  趙燕俠身形如影,他早已防備追命在不能取勝的情形下極可能只求速退再說。

  如果要退走,必須要掠出山谷。

  ——但是山谷隘口他早已令剩下的「師父」埋伏,追命想必也看得出來,他要殺出穀口,徒招致背腹受敵而已。

  因此追命若要退走,必須先掠上土崗。

  ——居高臨下,殺退追敵,然後攀壁逃逸。

  趙燕俠的殺著早已伏好,就待追命這一逃!

  就在追命起念要掠上土崗之際,趙燕俠已猛然截擊——制敵機先,這「先」字是遇敵時決定勝負的因素。

  在對方動念之前搶得先手,或在對方動手之前搶得先機,抑或在對方奪得先勢之時先破其勢,都是「先」之訣門。

  趙燕俠已奪得先手。

  可惜追命並沒有踏上土崗,所以趙燕俠並沒有取得先機。

  他這一下躍出只是誘敵之計。

  ——誘趙燕俠去截擊他。

  他用的正是在對方搶得先勢時破其先機,他的身形在半空猛然一頓。

  在半空急彈的身形怎能陡然頓住呢?

  這情形就像箭矢在飛行半空中倏止一般不可能。但追命做得到。

  他驟然頓住。

  腳張成一字,如風車輪一般,向趙燕俠倒卷過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56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5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四章 夢醒無解語 滄桑恩怨情 第二回 大蚊裡

  一

  追命用這種策略來奪得先機,主要原因是他知道趙燕俠的武功極高,各種兵器都趁手,尤其現在他手上的太皓鉤。

  這太皓鉤給他使來,有時變成狂風掃落葉的棒子,有時候變成精光熠熠黃龍天飛的長劍,有時候卻成為三節棍、緬刀、九節鞭、雙 一般的用途。

  這樣打下去,自己腿法不變,但對方的殺手 「移山換嶽」神功一直未施展,只有必敗無疑。

  何況,還有吳鐵翼在一旁正運聚「劉備借荊州」功力虎視眈眈?

  他決定要速戰速決,先行誘殺趙燕俠。

  一個人能從五十四個完全不像樣的窩囊師父中學得一身本領,這份聰穎的天資,決不能等閑視之。

  追命這一擊留了餘地。

  他也沒有把握一擊能奏效。

  萬一失敗,要防對方反擊!

  追命這一下飛襲,令趙燕俠失措。

  這剎那間,趙燕俠驟然扔開武器,「移山換嶽」神功,激蕩全身!

  這一下原是拼個玉石俱焚的打法︰不管追命擊他有多重,他先卸掉一半勁道,再把另一半勁力反襲對方。

  追命卻更令他意想不到。

  追命像把半空飛起掠上土崗的身子遽然頓止一般神奇,倏地改變了方向,迅速掠去,左手右手,各抱起蕭亮、方覺曉,奪路而出!

  趙燕俠的「移山換嶽」神功鼓蕩,正待應付追命飛踢,卻不料追命並沒有發出他應發的攻擊。

  這下如電掣星飛,兔起鶻落,追命已抓起蕭、方二人,如果不是有吳鐵翼的話,追命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但暗中早準備停當的吳鐵翼,悄沒聲息地欺至,兩掌一先一後,擊在追命背門上!

  追命被先一掌擊個正中,但第二掌卻身子借力倏向前一撲,讓了開去!

  吳鐵翼的掌勁,要借力才能發揮,他第一掌無借力處,第二掌又擊了個空,算起來,也只有吳鐵翼平時的三成勁道擊在追命背上。

  但這也使追命負了大創。

  他向前一傾,借後勁推勢前竄而出,血脈翻騰,「哇」地一聲,一口血箭,疾噴了出去!

  這時趙燕俠正騰身過來阻擋。

  這一口血,噴時全無徵兆,精細如趙燕俠,也一時不備,半數以袖子擋,但半數打在臉上。

  趙燕俠登時覺得臉上一陣辣痛,眼前一片血光,不知所受何創,不能戀戰,急向後翻出。

  這一下,追命藉吳鐵翼一擊之力,運勁噴血傷了趙燕俠,但亦因本身猝不及防之下無法運起本身功夫,所以趙燕俠也傷得不重,只是他此際滿臉血污,所以看起來似傷得極為可怕的樣子。

  追命挨了一掌,情知闖不出去,念隨意起,轉撲向一個山壁煉藥用的洞穴裡去!

  吳鐵翼一掌命中,一掌擊空,料定追命闖穀口而出,便急攔住穀口。

  趙燕俠正心生懼畏,雙掌翻飛,護住全身,未及應敵。

  追命攬住兩人,一面疾闖,雙腳連踢,已踹飛六名「師父」,竄入洞中!

  追命一入得洞裡,鼻際聞到一種濃烈的藥香味,眼前視線,都暗了下來,但在追命眼前,卻仿佛見到萬點金蠅,在旋飛倒轉。

  追命放下二人,扶住山壁,才喘了一口氣。

  只聽地上的蕭亮嘆息道︰「其實你只要不理我們二人,剛才已奪得先機,大有機會逃得出去。」

  追命笑道︰「我只習慣追人,不習慣逃。」

  話未說完,一陣急風,陡然響起,要搶入洞口。

  追命怒叱一聲,雙腿急踹,只聽「砰、砰」二聲,又一個「師父」斃了命,像木頭一般被踢了出去。

  緊接著三次搶攻,但因洞口狹隘,追命堅守,以他淩厲的腿功,不容人越雷池一步。

  就算是趙燕俠和吳鐵翼,也無法同時攻入,因為洞口太狹仄了,追命只要守住洞口,那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禦。

  方覺曉在黑暗裡喘息道︰「我們……連累了你。」

  追命笑道︰「何來這麼多廢話!」一語未畢,只覺一陣金星直冒,忙扶壁才能立穩,差點沒暈眩過去。

  原來他挨了吳鐵翼一掌,傷得也相當不輕,連連運勁拒數下,幾乎暈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用功力逼住內創,只聽趙燕俠在外面笑道︰「三爺、二位大俠,洞裡有耗子,三位不好在裡面撒賴不出來吧?」

  趙燕俠已知臉上僅是輕微之傷,但臉上肌膚被射得腥紅點點,像個麻子一般,三五個月只怕難以見人,心中極為懊怒,恨不得把追命拖出來碎屍萬段方才甘心。

  追命向蕭亮、方覺曉苦笑一下,並不回話。

  洞口人聲喧雜,人影晃動,追命心知闖不出去,但洞外的人只略作一二次試探,都給追命踢了出去,也闖不進來。

  兩方僵持了大半夜。

  蕭亮和方覺曉各自運玄功調息,已復元了一些微,這時月光西斜,清輝流射,映在追命長滿胡碴子的臉上,微帶憂悒,方覺曉嘆了一口氣道︰「三爺受累了。」

  追命微微一震,才道︰「我在想……他們會不會用火攻?」

  話才說畢,忽然一股焦味襲鼻而至,跟著洞口冒起濃煙,直卷洞中。

  追命跺足道︰「我本以為他們懼於波及花樹,不致用火……但他們用煙燻,我們成了甕中之鱉,不得已,只好沖出去一戰了。」

  蕭亮道︰「只是他們既用濕柴煙燻,必定在洞外布下極大埋伏,我們這一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追命苦笑道︰「就算全無埋伏陷阱,我們三個傷重的人,只怕也難闖這一關。」

  這時候,黑煙濃密,激霧蒸騰,煙氣環繞,火舌微吐,三人估量這洞穴深約十尺,高及二人,但四處都是堅硬石壁,洞裡除一些煉藥器具外,無路可出,情知只有冒險闖火海煙林,與敵一拼外,別無他途了。

  二

  按照常理,這時候,冷血率七十四匹快馬,其中包括六名捕頭二十六名弓箭手十四名刀手,應該已突破大蚊裡,踏入霸王花山谷了。

  這也正是此刻危殆中的追命所盼待的。

  可惜情形卻不是這樣︰冷血和濟南城的捕快差役們,仍逗留在大蚊裡打轉。

  這原因只有一個︰因為習玫紅不認得路。

  她的路只認到大蚊裡為止,其餘荒山漠漠,峻嶺絲錯,習玫紅一面打蚊子一面慌慌忙忙奪路而出,根本就無法找出哪一條路是重返霸王花山谷的。

  她現在也正在打著蚊子。

  她是一個出奇的怕蟲豸蚊蠅的小女孩子,冷血一向冷靜沉著,但此際不由急得像被人挾住翔翼的蜻蜓,躍高又落下,四下去尋覓路徑。

  他看見習玫紅還是打蚊子,一面咕嚕著、罵著,他看到蚊子在她俏皮可喜的臉上叮了幾個紅通通的小點子,經她一扒搔,紅痕斜飛在玉頰上,他想大聲斥責她,但又不忍心罵出口來。

  可是他知道三師兄追命迄今尚未出現,一定陷於險境,亟需要救援——但習玫紅除了認出這裡是大蚊裡之外,其餘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冷血也沒有了辦法。

  因為他所不知道的,也正是大蚊裡去霸王花山谷的路,如果大蚊裡就是目的地,那麼就根本不需要習玫紅引領就可以找得到。

  大蚊裡雖是荒僻村落,但畢竟是坐落在官道旁的鄉鎮。

  他只有氣得頓著腳、握著手,不斷把目光投向習玫紅,期盼她突然靈機一觸,想得出來。

  習玫紅自己也希望如此。

  所以她蹙著秀眉、咬著紅唇,一直要尋思,但她不想則已,一思索就更零亂,再想下去,腦裡就像一百個絨球的線全串亂一起,而且已經開始頭痛了……她只好不想了,並且立即為自己找到了停止苦思的理由。

  ——誰叫這裡那麼多蚊子,防礙她的思索!

  她剛好找到充分理由可以不想那麼辛苦的時候,就發現冷血用一種頗為奇怪的眼色在看她。

  「我知道你心裡想說什麼。」習玫紅忽然說。

  但冷血卻不防習玫紅突有此一說。「……」

  習玫紅道︰「你心裡在罵著我,罵我很笨,是不是?」

  冷血又怔了一怔,這倒沒有想過。

  「我其實不笨。」習玫紅見冷血沒答話,以為他真的如此想,越發憤怒︰「你日後會知道我很聰明,一定會覺得我聰明——比你聰明一百倍!」

  「你不信?」她又問。

  冷血不得不說話︰「只要你現在想得出來,是從哪裡到霸王花山谷去的,你已經比我聰明一百倍了。」

  「我在想……」習玫紅的懊惱,出現在她的俏臉上,「我是在想嘛……」

  「誰叫這裡那麼多鬼蚊子,打擾我的思緒……不然,我早就想到了。」

  三

  可惜習玫紅還是沒有想到。

  她試了幾條路,但都沒有成功,半途折回,或者才走上幾步,又忽然靈機一觸,改變了方向去試另一條山徑。

  就算冷血還未絕望,其他劍拔弩張飛騎趕來的捕快衙役們,可不再敢對她寄存希望。

  眾人早已發散出去,各自三五人一小組,去尋找賊巢。

  冷血先把習玫紅安置在一棟較嶄新的木屋裡,點著油燈,也加入搜索行列。

  冷血再回到木屋裡來的時候,兩道劍眉幾乎連在一起,額上發絲也因汗水也黏在天庭之際,他方正、俊朗的臉上,有著堅忍的倦色與失望。

  東方漸白,月黯星殘。

  一夜窮搜細尋,徒然無功。

  冷血並不心急於無法向省城交代,而是憔悴於憂心追命的安危。

  冷血一回來,看見習玫紅支頤在桌前,向著燈光,在晨曦與微燈中挑出俊窕的背影,似乎已經入睡。

  廚房裡似有一些微暖氣,冒著細細的白煙,使疲憊了一夜的冷血在開門掠起的晨風裡感覺到分外的輕寒。

  冷血一皺眉頭,禁不住問︰「你想出來了沒有?」

  這聲音帶著些微壓抑不住的粗暴與焦躁,習玫紅顯然被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的時候,看見是冷血,在慌惶中忍不住要哭。

  冷血卻看見她臉上的兩行淚痕。

  他的心立刻強烈的後悔著︰自己不該驚嚇了她,她不是在睡覺,而是在哭泣……

  ——她為什麼獨自哭泣呢?

  習玫紅匆忙抹掉了淚,盡可能不讓冷血看見的走進了廚房,匆匆拋下了一句話︰「你坐。」

  冷血在晨意中感覺到一種特殊的迷惘,但這迷惘如一個浪子返家般的親切,而且熟悉,這時候晨光漸漸亮開了,他就用兩只有力的手指捏熄了油燈。

  正好習玫紅捧著蒸籠竹格子出來,寒晨的冷意中只見她窈窕的倩影裊動,手上捧著冒著暖煙的食物。

  蒸籠裡有雞、有菜、也有肉,令人有一種還未下嚥但已生起一種喜悅的溫暖。

  這些食物是習玫紅在化蝶樓狼吞虎嚥時,想起冷血為等她回來一夜沒有進食,而又顧慮到是夜要找霸王花山谷能充饑的機會實在不多,所以才悉心弄來的。

  這山野木屋裡,可能由於屋主的匆忙撤走,廚具及柴薪仍相當齊全。

  但這是習玫紅生平第一次下廚,往日她從不會為她父親甚或自己而從事炊煮。

  冷血看著眼前的食物,喉胃間一陣暖意,為了不知如何表達心裡的感覺,他珍惜地一口一口的吃著。

  這清寞的晨光裡,兩人相對桌前,卻沒有說話。

  習玫紅微微地,自唇邊有了一綻極甜蜜的笑意,不容易讓人發現,她在想︰離離姐姐,我已經聽了你的話。

  離離在要離開化蝶樓的時候,曾經勸過她一番話,最後還說︰「但溫柔還是切要切要的。」

  一生在血雨刀光劍影危機中度過的冷血,從來不知道家的感覺是怎樣奇妙的,他也從沒有享受過女子烹煮的機會,而今,這種感覺都一起湧上心頭。

  這感動使他吃不知味,更忘了贊美。

  他瞥見習玫紅坐在背向晨曦的微芒裡,這裡屋裡遠是灰蒙黯淡的,他看不清楚她的臉容,只隱約挑出了她生平僅見的柔靜輪廓,像一朵經過夜露要毅然迎接晨光的細柔的花。

  冷血心裡浮現一片痛惜之情。

  ——她此刻在想什麼?

  他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把她攔在桌上的柔荑握住。

  可是她突然叫了一聲。

  冷血嚇了一大跳,他以為他的手已摸在她手上了,定一定神,才知道還沒有。

  只聽習玫紅亮著眼楮說︰「不對,不對!這廚房裡怎麼什麼都齊備,卻連一點灰塵也沒有的呢?屋主不是早逃瘟疫去了嗎?既是窮苦人家,才會住在這種地方,又怎會連這麼多完好的傢俱全擱在這兒?」

  這一連串的話,把冷血怔住了。

  從他帶習玫紅入屋,到他再次疲憊而返之時,兩次他眼裡只有習玫紅,沒有顧及其他。

  ——可是照習玫紅如此說來,這屋子只怕定有蹊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56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4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四章 夢醒無解語 滄桑恩怨情 第三回 火花

  一

  煙火彌漫,黑氛濃霧,嗆咳燻淚,追命、蕭亮、方覺曉四尋洞壁裡並無出路,只有冒死沖出一途了。

  正在這時,洞腹山壁,軋然而開。

  追命只聽一個嬌柔但是熟稔的聲音輕道︰「三爺,三爺。」

  追命精神一振,見山壁已打開了一道窄門,藉著向洞裡吐的些微火舌,映見離離惶急的美臉。

  「三爺,快跟我來。」

  追命也不打話,左右手挾了蕭亮、方覺曉,往窄甬道走去。

  這甬道十分黑暗,也十分窄仄,離離身形飄忽,疾行於前,陣陣香風猶傳入鼻,追命一手挾住二人,又受了內傷,走得可沒那麼輕松了。

  甬道很長,又深又黑,走了一回,已聞不到什麼煙火味道,追命正待發問,這時甬道形勢忽然一變,比先前寬敞二倍有餘,忽見前面隱有人影一晃。

  一聲清叱︰「誰?!」

  離離即喚︰「小去。」

  那清音即喜呼︰「小姐。」

  離離回過身來,說︰「三爺,也走累了,先歇歇吧。」

  追命知道就算他不需休息但身負重傷的蕭亮和方覺曉也務必要歇口氣不可,便道︰「離離姑娘……」

  離離即道︰「三爺一定奇怪我們怎麼會及時趕到,而且還懂得這山穴秘道的了?」

  小去插口道︰「小姐本就想跟冷四爺一道趕來的了,但習姑娘似乎不願,小姐和我,只好悄悄尾隨而來……」

  追命一聽,便知習玫紅已返化蝶樓,並與冷血踫上了,頓放下心頭大石,精神也為之一振。

  小去又道︰「若不是小姐關心三爺,我們才不來受這種閑氣哪……」語音似有無限委屈。

  「小去!」離離輕聲叱止。

  追命卻明白。他在江湖上久歷浪蕩,對人情物意十分理解,使他瞭解習玫紅對冷血的心意,也明白離離對自己又是如何的好。

  「因為習姑娘逃出來時太匆忙,似乎把路忘掉了,所以冷四爺一直找不到入口;」離離喝止了小去之後,幽幽接了下去︰「我們居高一望,看到東南飄著煙氣,知道有人,便循著方向來找,呼延、呼年前輩又善於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一下子便發現了穀口另有隧道,便潛了進來,不意恰巧出口處在山穴,遇到三爺……」

  方覺曉笑著接道︰「也恰巧救了我們。」

  蕭亮笑道︰「我們沾三爺的光了。」

  兩人哈哈大笑,一個打了個噴嚏,一個打了個呵欠。

  追命更明瞭他們的意思。

  這兩個昨夜還在生死搏戰現今同病相憐的遊俠,笑意裡充滿了友善的期許,對同是江湖落拓人的善意期許。

  因為兩人都明白這笑聲的鼓舞,追命和離離在陰黯的甬道中俱一時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追命才找出話題來︰「我們先找路出去,會合四師弟再說。」

  他們繼續往前行去,甬道漸寬,主道支徑與綜錯復雜,潮濕陰暗,行了一會,離離的身子突然僵住。

  她低聲道︰「有人來了。」

  追命也聽到了。

  來的不止一人,而且為首二人,腳步十分輕盈,從這點可以知道其人武功相當不俗。

  ——趙燕俠和吳鐵翼已發現三人逃逸,竟從前面截回來了?

  追命向離離低聲問︰「會不會是呼延、呼年二位?」

  離離搖首。小去說︰「他們不會來的。」

  追命這時正跟四人貼近甬道彎角處,因趨近低聲問話,是以臉靠近離離鬢邊,只覺香馥的氣息,令追命一陣迷醉。

  這時來人已走近甬道折彎處,顯得小心翼翼,十分謹慎。

  追命屏息以待。

  壁上出現了火光,既而是人影。

  人已轉入彎角。

  追命隱約聽到細細的對話之聲,仿佛有個女子聲音,但已無暇細想,猛喝一聲,一腿踢出!

  細語聲變成了一聲驚呼。

  二

  一個女子的驚呼!追命萬未料到,他踢的人是冷血。

  冷血聽了習玫紅的話,仔細的遍搜木屋,果然發現灶下柴薪底裡有甬道。

  ——找到入口了!

  ——雖然不是習玫紅逃出來時候的路徑,但定必跟霸王花山谷有關。

  習玫紅這時,臉上像旭日一般發著光,眸子也閃著亮。

  ——該知道我的聰明瞭吧?

  習玫紅是這樣想。

  冷血立即召集了十幾名捕房好手,與她潛入甬道,在陰森的甬道中匿行了好久,正感覺到甬道愈來愈淺隘之際,忽然,乍聽一聲大喝!

  三

  要不是有習玫紅猝然遇襲禁不住的一聲驚呼,這悲劇難免發生。

  習玫紅這糊塗姑娘素來運氣都很好,所以跟她在一起的人也分享了些運道——看來似乎真的是這樣的巧妙。

  習玫紅的驚呼,在一剎那間傳入追命耳裡。

  追命認出了是習玫紅的聲音。

  他那一腳,半空忽然頓住。

  但其力道餘風仍掃跌了冷血。

  冷血那全力發出的一劍,也及時偏了一偏。

  那是因為他及時認出了那一聲大喝是發自他的三師兄追命的嘴裡。

  如果是真正的偷襲,發招之前理應不出聲響,追命此際雖情知以一受傷之軀須維護二重傷者及二弱女子的生命,他自度也非吳鐵翼、趙燕俠二人聯手之敵,但叫他像一頭躲在陰暗處出奇不意噬人要害的狗,追命仍是不願意的。

  就算是暗算,他也不忘了先發出一聲大喝,以作儆示。

  這種光明磊落的作風,挽救了彼此。

  冷血已偏劍鋒,所以只在他腿上,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可是師兄弟二人見面之喜悅,遠比所受的微傷激烈得多了。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好久追命才從齒縫裡迸出一句︰「我們殺回去,正好殺他個措手不及!」

  冷血沒有答話。

  他只是傳下了手令。

  一百零三個衙裡的高手,立即以一種極之迅疾的行動,組織起來,隨著冷血、追命之後,向甬道推進。

  四

  追命帶人重返山穴的時候,吳鐵翼和趙燕俠以為三人已在山穴裡燻得暈死過去了,便遣人扒開著火的事物,帶人竄進去細察。

  不意追命、冷血等人一齊湧現,殺了過來。

  吳鐵翼只來得及大叫一聲,目眥盡裂的叱道︰「你——」

  究竟「你」之後是什麼話語,已無容他說下去,他發現跟在身邊的手下紛紛跪地,追命已纏住他暴退的身形。

  帶進洞裡的「師父」,總共十人,幾乎在同一瞬間被擒或傷亡,只有趙燕俠一人衣袂帶著急風,倒後如矢,飛彈出洞。

  看來他倒退得比前沖更快。

  無論他怎麼快速,一個看來拼起來隨時可以不要命的青年,劍鋒一直不離他身前一尺之遙。

  他一面取出「太乙五煙羅」罩住冷血的攻勢,一面發出長嘯,希望他的部下與「師父」聽到召喚,能過來敵住這不要命的青年,讓他緩得一緩。

  只要讓他緩得一口氣,他就可以逃逸而去。

  誰都知道這樣的局面,是難以討好的了,就算把這些人全部殺幹淨,只怕也難免被人發現,事到如今,只有全身而退,以待日後報仇。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這「霸王花」雖曾令趙燕俠寄於最大的心機,但情形不妙,他也決不留戀,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趙燕俠是聰明人,聰明人不做孤注一擲的背水戰、困獸鬥!

  但是誰都沒有來讓這聰明人緩一緩。

  因為誰都沒有機會為自己緩一口氣。

  冷血帶來的高手,已全殺入山谷。

  追命在山洞內與吳鐵翼一面交手,一面還下了一道命令︰「放火,燒!」

  這一個「燒」字,像灼炭一般炙了吳鐵翼的心口一記。

  吳鐵翼可不似趙燕俠這般灑脫。

  他棄了官,不惜眾叛親離,舍棄了功名,殘殺了舊部,策劃了八門血案、習家奪權、富貴之家劫殺、飛來橋惡鬥,為的是吞卷一筆駭人見聞的財富,來與趙燕俠培植霸王花,一旦得成,可控天下。

  這跟他所拋棄的小功名富貴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但如今一燒,大半生心血就白費了!

  吳鐵翼怒吼,情急,洞外映現的火花,映紅了他的眼珠,那燦爛絢麗的翠葉金花,熊熊地燒了起來,成為一片火海,火星子和著焦味,漫天卷起,灰燼發出啪啪的聲響,在吳鐵翼耳中聽來,每一聲響俱似他心折的聲音。

  在又急又怒之下,他像獅子一般,不斷的發出怒號,本來灑逸的長髯,此際也像獅鬃一般蝟張抖顫了起來。

  洞外花海,燒成了火海。

  吳鐵翼內心也五髒俱焚。

  一個憤怒的人,除非他的武功是在憤懣中更能發揮的神技,否則,就難免增多了漏洞與疏失。

  吳鐵翼的「劉備借荊州」神功本來就是一種很冷靜、很深沉,甚至相當可怕的武術。

  這種武功在憂急中大打折扣。

  追命因為受傷,功力也大為減弱。

  只是吳鐵翼急,他不急,終於吳鐵翼為求撲出山洞,指揮部下救火,胸際吃了他一下膝撞。

  吳鐵翼掠出了山洞,但發現已無人可以指使︰人人都在浴血苦鬥中,為他自己的生存而掙紮。

  他挨了一記膝撞,再與追命相搏,便已落盡下風了。

  在這場風頭火勢中,花林盡成火海的景況裡,晨曦也不知在何時淡去,烏雲低布,一片灰蒙,只有習玫紅得暇癡癡的望著火中的花,帶著七分惋惜二分哀憐一分好玩的道︰「唉,開謝花,開謝花,開了匆匆就謝了,而且還燒成了灰飛煙滅。」

  「唉,開謝花。」

  她不知道這花原名叫霸王花。就算她知道,她還是堅持她所取的名字。這樣嬌柔絢麗的花,原是罕有的,也是無辜的,怎能叫做霸王花?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9:57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0 03:43 PM 編輯

《第四卷:開謝花》第四章 夢醒無解語 滄桑恩怨情 第四回 噴嚏與呵欠

  一

  趙燕俠情知無人來援,他只有自己找出一條活路。

  他稍一分神間,「太乙五煙羅」突被冷血無堅不摧的劍光所絞碎!

  冷血一招得利,劍勢立時長驅直入。

  就在這時,他只覺手腕上傳來一股巨力,要把他掌中劍震脫而飛。

  冷血的武功全在他的劍上。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他的劍飛出,但並未脫手,他的人竟似比劍還輕,隨著劍勢斜飛出去。

  趙燕俠迎空追擊,兩人在半空相搏七十二招,冷血掌中劍第二度被打飛。

  冷血只覺得自己出手愈快、愈狠、愈強,回擊的力量就越大、越疾、越勁!

  他不知道這就是趙燕俠的「移山換嶽」神功!

  他第二度隨劍勢飛飄,長劍依然並不脫手。

  趙燕俠的「移山換嶽」借對方劍氣反攻,二度震飛長劍,但震開的僅是人已跟劍合一的軀體。

  趙燕俠第三度發出「移山換嶽」神功,同時,回手抽出一支一十七節三稜鋼鞭,一鞭橫掃冷血!

  冷血飛躍閃躲,已不及遷就劍勢,眼見劍就要被自身之劍勢帶飛,冷血悶哼一聲,「崩」地一響,劍自首端七寸處折斷。

  劍自崩折,趙燕俠的內勁「移山換岳」全宣洩在斷折的劍尖上,「哧」地那一截劍尖迸射三丈,直入巨石之中,多年後,有礦工採石時無意間發現劍尖在石心之內,苦思不出有何力量能致石中生劍的奇事。

  但劍的另一端,已刺在趙燕俠身上。

  斷劍本就是冷血的劍招。

  可是冷血刺中對方左胸一劍,右胸也猶似著了對方一擊,力道與自己所發完全相同。

  他雖然傷了趙燕俠,但「移山換嶽」功把其劍身蘊含的巨勁全擊在他的身上。

  一剎那間,兩敗俱傷。

  趙燕俠不敢戀戰,縱身飛遁。

  兩人雖同時受傷,趙燕俠濺血,冷血內創,但以冷血之堅忍耐力竟仍不如趙燕俠恢復得快。

  就在這疾如電掣的瞬息間,兩道人影飛起,一左一右,夾擊趙燕俠。

  三人空中交手,一起一伏,又一縱一伏,再一躍一沉,總共三起三落,三個人,就像履半空為平地一般,也像是三個知交,在並肩踏步,但冷血卻瞧出三人在陰霾密佈的晨色空中已交手九十三招,是這全場廝殺裡最險的惡鬥。

  左邊出手的是神劍蕭亮。

  右邊出手的是大夢方覺曉。

  要不是這兩人的襲擊,趙燕俠早就逃逸而去了。

  三起三伏後,三人同時往地面一沉,他們沉伏得快,竄起也極之迅疾。

  但是在三人第三度落下之勢,三人之膝俱為之一蹲,卻陡然頓住,沒有馬上彈起來。

  然後是「咕咚」一聲,一人僕地。

  僕倒的是方覺曉。

  餘下二人,稍稍一頓,即刻像在勁簧上的彈丸般躍起。

  冷血清清楚楚的目睹空中慘烈的戰況︰蕭亮一劍抵住趙燕俠的咽喉,但沒有刺下去,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就在電光石火間,趙燕俠的十七節三稜鋼鞭,已劈擊在蕭亮門頂上。

  蕭亮悶哼一聲,出劍。

  劍並不刺向趙燕俠咽喉,只刺穿他的左眼,即是因為蕭亮在刺出之際把劍鋒陡然一沉之故。

  蕭亮落下,鮮血已遍灑他的臉孔。

  趙燕俠落地,但因腿傷無法再躍起。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在自己臉頰上,拍地打了一掌,原來有一隻蚊子,竟在這個時候,叮了他一口。

  他開始還不覺什麼,但這一叮之痛,非比尋常,整張臉都火辣辣像焚燒起來一般!

  趙燕俠此驚非同小可,想勉力起身應敵,忽覺臉上像浸在熔岩裡攪和一般,全身血液都變成了熔漿,他狂呼道︰「蚊子,那蚊子——!」

  螫他一口的蚊子,當然就是那三隻放出來嚇走大蚊裡的三隻有毒蚊子之一。

  這只蚊子已被他一掌打死了,可是趙燕俠現在的情形,只怕比死更慘。

  冷血微嘆,出手結束了半瘋狂狀態的趙燕俠之生命。

  二

  大夢方覺曉除了口邊又添了兩縷血跡外,耳孔也正淌著血,但他完全忘了自己曾受傷,只呆呆怔怔看著神劍蕭亮掀起的額骨和臉上的血。

  蕭亮喘息笑道︰「我……我贏了他,但我……我不能殺他,他……」

  方覺曉的聲音裡有一種出奇的悲哀︰「因為他的上一代,曾對你有過微薄的恩情。」

  蕭亮正喘著氣,點頭。

  方覺曉恨聲道︰「但他卻對你下了毒手!」

  蕭亮只反問了一句︰「他……他逃走了沒有?」

  方覺曉道︰「逃走了。」

  蕭亮沒有神采的眼珠翻了翻,似有所安慰︰「總……總不能……因我而死……」

  方覺曉咬了咬牙,大聲道︰「他已經逃走了,是走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了,你,你放心吧!」

  蕭亮的五官似乎因感覺到澈骨的疼痛而痙攣在一起︰「我看……我的夢……要醒了。」

  方覺曉哀痛地道︰「不,你才剛剛入睡,剛剛要入睡……你的傷根本不重要。」

  蕭亮苦笑道︰「怕真的是睡了,沒有……夢了……」

  方覺曉忽道︰「你騙了我。」

  蕭亮因痛楚刺戳著他的神經,沒能說出話來。

  方覺曉道︰「你的武功,明明在我之上,但你跟我決鬥時,假裝輸了給我,才致受傷……剛才我們兩人一起截擊趙燕俠,你傷得比我重,但還是你才能截得住他。」

  蕭亮微微張著眼,苦笑著,他一張開口,血水就淌入他嘴裡,但他還是說︰「你……你也騙了我。」

  方覺曉問︰「我騙你什麼?」

  蕭亮露出了更多的一點笑意︰「你也留了手。」

  忽然,他握住方覺曉的手指,緊了一緊,「哈啾」地一聲,仰天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令他臉上的血水,都噴濺了開來,有些還噴到方覺曉的身上,以致方覺曉白衫上有了腥紅點點,這一下噴嚏之後,蕭亮再也沒有動過,但他的手指,仍緊緊握著方覺曉的手,並沒有松開來。

  這時候,一陣稀疏的晨雨,大點大點的滴了下來。

  方覺曉俯視著他,良久,發出一種低沉沉的悲鳴,由於聲音冗長悲哀,恰似一個夏夜裡的呵欠,充滿了人生的無奈與寂寞。

  三

  神劍蕭亮死了。

  蕭亮的枉死令冷血的鬥志像燃燒的花海,燒痛了他的意志肌骨!

  冷血的武功,練的就是愈在憤怒中出手越如神助的劍意。

  他過去夾擊吳鐵翼。

  吳鐵翼又挨了追命一記掃腿,折了足踝,跌倒在地。

  吳鐵翼大喊道︰「別殺我,別殺我——藏寶只我一個人知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天際「轟」地起了一個雷響。

  追命道︰「我們不殺你,但要抓你歸案——」

  話未講完,忽聽離離尖聲道︰「我要殺你——」

  縴影一閃,縴巧的身影亮著金劍,就要竄去刺殺吳鐵翼,追命忙一把手挽住,道︰「你聽我說,離離——」

  突然之間,眼前金光一寒,短劍已交叉抵住自己的咽喉。

  這下變生肘腋,追命完全怔住。

  連冷血也呆注。

  同時間,一聲驚叫,回頭一看,只見習玫紅也自後被一柄藍殷殷的匕首橫貼在雪白的脖子上。

  這剎那之間,追命、習玫紅同時受制。

  出手的人分別是離離和小去。

  這時大局本已定︰花海成灰燼,只餘下劈劈啪啪坍倒的焚枝與火星,趙燕俠和吳鐵翼的部下,伏誅的伏誅,負傷的負傷,活著的全部投降。

  只聽馬嘶震起,四匹快馬,馳入穀中,四匹馬上只有兩匹馬有人,馬上的人各騎一馬牽另一馬漸漸馳近。

  馬上的兩人,正是呼延五十和呼年也兩個武將。

  雨灑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四

  吳鐵翼絕處逢生,跳了起來,咆哮道︰「殺,殺,給我殺——」

  離離的臉色帶有惶惑與哀愁,她緊持雙劍,大聲道︰「爹爹,不要再作孽了,我求你,不要再作孽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了。」

  吳鐵翼聽了這句話,臉上露出一種仿佛要與天下人為敵的狠毒表情來。他只冷冷地道︰「好,好——」

  冷血在這局勢急速直下之際,雖未弄清楚救三師兄的女子怎麼一下子變成了禍患,但他已跨前一步,攔住吳鐵翼,鉗制他的猝起發難。

  其實身受方覺曉一擊及追命二度力創的吳鐵翼,也深知自己失去了發難的能力。

  如果此刻的他還萌生希望,希望僅是建立在離離與小去的刀劍之下。

  所以他的身形凝住。

  他以一雙極度渴求希翼的眼神望著離離。

  五

  追命沒有多說什麼。

  他只說了四個字︰「我明白了。」

  他已經完全明白。

  離離的劍抖著,聲音也像寒風裡的花,抖索著︰「我本姓吳。」

  離離,本來就是吳離離。

  吳離離就是吳鐵翼的獨生女兒。

  吳鐵翼中年喪偶,只得一個女兒,十分溺愛,所謂虎毒不傷兒,吳鐵翼能放棄功名高位,但仍帶了他的女兒一起。

  他要離離假裝成仇敵,有不共戴天之仇,其實,只是布下了一粒過河卒子,以待日後有變。

  所以,在「人和堂」藥鋪的時候,離離能得知吳鐵翼會來,特意守候,發現追命,而又知道合眾人之力俱未必能敵得過他,便以己身誘追命分心,以致該役追命徒勞無功。

  至於「化蝶樓」之役,便是離離探聽到追命將在那裡伏捕其父,她便以報父仇姿態搶先突襲——當然是不會得手的刺殺,目的只在驚走吳鐵翼。

  卻未料到追命因為冷血斷後,能夠及時追躡趙燕俠和吳鐵翼入山谷來,而且因為多了個習玫紅,以致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通知了趙燕俠,使追命現身,但卻不防習玫紅回到化蝶樓通知了冷血。

  故此,離離攜小去、呼延、呼年也趕返山谷。

  他們本就是一夥人,所以深諳山腹甬道,並不稀奇,而且眼見冷血、習玫紅找不到入口,以為至少可以全身而退,並不太著急通知吳鐵翼撤退——況且,他們也很清楚,不到萬不得已,要一個野心勃勃雄心萬丈的人把他一生寄望與事業撒手不理,是何其不易的一件事!

  離離等顯然沒有料到習玫紅會發現了柴籬下的隧道。

  小去是離離的貼身婢僕,呼延五十和呼年也,是吳鐵翼從前的老部將。

  追命至此已一切明白,他不明白的只有一點︰在山穴裡,自己和方覺曉、蕭亮快被燻死的時候,離離為什麼要救他,逃入甬道。

  他想起了自己等人再從山壁躍出反撲敵方之時,吳鐵翼曾目眥欲裂的戟指道︰「你……」即「你」字想來是指離離。

  ——離離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沒有問,因為他看到了離離的眼楮。

  她眼楮裡情急的淚光。

  這時候,冷血冷冷地問︰「你想怎樣?」

  離離道︰「兩條命,兩件事情。」

  冷血道︰「你說。」

  離離道︰「第一件,放爹爹和我們離開,我們放了三爺。」

  冷血道︰「第二件呢?」

  離離道︰「兩個時辰之內,你和你的人馬,不能追趕我們,我們再放了習姑娘。」

  冷血沉吟了一下,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離離兵刃一緊,道︰「那我們就只好殺人了。」她的衣發均已被雨打濕。

  冷血忽然道︰「離離姑娘。」

  離離道︰「請說。」

  冷血深深的看著離離,又望瞭望三師兄臉上從沒有的一種神情,道︰「說實在的,我不認為姑娘會忍心下得了手。」

  離離禁不住從心裡一陣呻吟,但臉上卻竭力裝出一種決絕冷漠的表情來︰「你……你不信就盡管試試!」

  冷血冷笑道︰「殺了人,你和吳大人,也一樣逃不出去,於你何益?」

  離離強忍著,抑制著自己不掉淚,忽然瞥見追命關懷的眼色,心中一慌,幾乎握不住劍,吳鐵翼上前一步,大喝︰「離離——」

  冷血的斷劍卻陡地遙指著他。

  吳鐵翼的動作也陡然頓住,豆大的雨珠在鐵額上淌下。

  吳鐵翼的一聲大喝,使得離離的劍,又挺了挺,兩劍交架之處,迸出了星花。

  冷血唉了一口氣,道︰「可惜。」

  「可惜我卻不敢與你賭這一點。」

  離離禁不住喜道︰「你答應了。」

  追命想呼︰「四師弟,萬萬不可。」但張開嘴,卻見離離喜抑不住而掉下的兩行淚,滲著頰上的雨珠,流落下去。

  冷血道︰「但要先放人,再給你們走,兩個時辰內不追趕。」

  離離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好。」

  冷血反問道︰「你不怕我們食言反悔嗎?」

  離離笑了起來︰「如果你們是不守信諾的人,盡管反悔吧。」

  吳鐵翼大喝道︰「離離,不可——」但離離倏收雙劍,已放了追命。

  小去看見離離的手勢,也緩緩收回了匕首。

  冷血喝道︰「好!今日就放你們一馬,不過,這件案子,天涯海角,我都會緝拿吳鐵翼歸案的,否則,願代受刑!」他這句話,是向眾多部屬交待的。

  追命也道︰「六十天之內,崔略商若不能捉吳鐵翼歸案,當自絕於市。」向離離道︰「你們去吧!」

  離離等人也被這等重語震住。

  吳鐵翼氣急敗壞,掠上一匹空馱的馬,大喝道︰「我們走!」

  小去過來拉離離的手,離離匆促中回頭望了追命一眼,那眼色的淒婉令追命心裡一疼,兩個輕靈巧的身影,同登上另一匹馬,雨中,四馬五人的馳出了山谷。

  只聽一聲長吟︰「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方覺曉橫抱神劍蕭亮的遺骸,在晨雨寒風中孤伶伶的走出了山谷。

  追命癡立在雨中,仿佛眼前浮現的是那弱不勝衣的縴影,那淒怨的美眸,以及微泛紅潮的容姿。仿佛又聽她幽幽地道︰「江湖風險多,三爺要保重。」然後縴手遞過來一把傘。

  然而真有一把傘替他擋住了雨水,追命回首看去,見是冷血與習玫紅,眼神盈著瞭解與溫暖。

  三人同在一把傘裡。

  追命自嘲地笑了一笑,道︰「前路還有很多風雨哩。」

  細雨細敲在傘上,語音倍覺滄桑。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19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一章 山夢 第一回 驚天動地的寂寞著

  太白山為秦嶺最高峰,摩雲插天,冰雪不消,像一個亙古的巨人,頂天立地,皓首傲立於天地間。

  寂天寞地,而且還驚天動地的寂寞著︰這是鐵手一進入武功縣遙見太白山的感覺。

  鐵手經過阡陌地之時,金風細細,田間掠起了一陣曲折的稻浪,比海綠,更比浪柔。

  鐵手因為這人間栽種出來的美,而怔住了一陣子。

  三五成群的小孩,拍手唱歌,有的手裡捏著只正吱吱叫鳴的蟬,有的用繩子套住只會鳴響的青蛙,還有的嬉鬧地趕著頭哞哞呻吟炭色的大水牛,歡呼而熱鬧地走過。

  沒有比這更美的圖畫。

  人間的景像要比畫中的仙境更美。

  仙境只是畫者的夢,人間卻是夢者的畫。

  鐵手忽然把視線移到遠處,原來那山還是在山外山處,遠遠的白著頭,俯視著大地,既高傲而深寒,但又與天地連為一體。

  鐵手看著那寂寞的山,忽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意念︰

  ──那山,真在召喚著他;且帶著一股詭奇的殺意。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他終會進入那座山去。

  這時,一男一女迎面走來,有說有笑,正走過這段阡陌小徑。

  男的清俊隨和,看去倒只有近三十歲吧,但從他眼神裡流露的滄桑、表情間流露的倦意,還有雙鬢間的微霜,便可知道,他實際上已四十餘歲了,而且從他眉宇間的起伏就讓敏感的人覺得他是個不許自己變老的人。

  鐵手再去看那女子,第一個感覺是「小鳥依人」,第二個印像是「恬美」.但還未曾細看她的容貌之前,鐵手突然覺得那男子似乎一震。

  這一震,只是對方身體一種輕微但不尋常的震動,尋常人就算望定對方,甚至能觸摸著對方的手,也未必能觀察得到,但鐵手卻感覺出來了。

  這使他改而去注意那個男子。

  可是那對男女這時已經過了他的身側。

  鐵手回頭望的時候,那男子也正好回頭。

  然後那男子臉上,浮升了一種奇特的表情,他整個身上像被利針紮了一記似的,神色卻像是一朵花以極快的速度綻放了開來。

  「是你!」

  奇怪的是,一向沉著穩重的鐵手,也似被感染,有了相近的表情。

  「是你!」

  兩人一齊發出大呼。那男子忽然漲紅了臉,沖近,一抬腿,就踢向鐵手。

  任何人──就算是武林高手──出腿攻擊的時候,上身。尤其是雙肩,總是要微微一晃,或稍稍一沉,但這人出腿,毫無徵兆,當對方發現他出腳的時候,往往已被踢個正著。

  鐵手幾乎也避不過。

  他及時沉肘,雙手一交,架對了對方一踢,閃電般變招,要抄住對方的腳。

  但那男子已然收腿,就像壓根兒沒有動過腳一般。

  他一擊不著,立即後退。

  很快,可是鐵手更快。

  鐵手的手已快按到他胸膛。

  那男子忽然回身。

  在這生死關頭,他竟把背門賣給對方!

  就在鐵手的手快要拍中他的背部之際,他的腿像鬼影一般,已到了鐵手的腹際!

  那女子失驚而呼,「啊……」

  可是鐵手那一掌,並沒有拍實下去。

  那男子的一腿,也沒有真的撐出去。

  兩人都陡然頓住。

  「你們……這是幹什麼?」那女子兀自驚魂未定。

  忽爾,兩個男子大笑起來。

  「是你。」

  「是你。」

  還是這兩句一見面時爆出來的話。

  兩人興高采烈的搖撼著對方的肩膀。

  「好個莊懷飛!腿功煞是要得!」鐵手衷心地道,「腿傷還沒全好吧?」

  「我這路『掃興回風腿法』有瑕疵,還是瞞不了你!」男子笑著大力拍鐵手寬厚的肩膊,「沒想到鼎鼎大名的『四大名捕』中第一把硬漢子,也到這窮鄉僻壤,上山下鄉,吃蟻喂蚊來了!」

  「快別說這些閑扯淡!你出腳前還是愛揚一揚眉毛,沒變!」鐵手笑道,「你還是老樣子嘛,總不會老!你看我……」

  「你怎樣?」男子呵呵笑道,「我還是老樣子,你卻是名動八方,上達天聽了!」

  「怎麼這麼多混話!」鐵手佯作不悅地道,「你在武功縣任事……?」

  「不比你老哥威皇,但總算掙回個縣衙副總捕頭當當。」男子向他擠擠眼楮道,「我膽子小!但比你會計算,說句實在話,我雖然妒忌你,但要我像你這般為朝廷官衙拼老命,我可不幹!」

  「你知道,我這不是為官老爺……」鐵手苦笑著分辯。

  「我當然知道,你上有諸葛先生撐後台、而且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維護法紀,除暴安良。」男子半諷帶笑的說,「咱們相交十幾年、還有連這點都不知道的嗎?堂堂大捕頭這回駕臨武功縣,大概又是為了天大的公事了!」

  「還不止我來呢,知審刑的杜漸、陝西總刑捕上風雲都得往這裡跑,沒想到卻在這兒讓我踫到你,」鐵手道,「我還要到縣去呢。」

  「勞動你老哥到這兒山野來,連『鐵面無私』的杜漸也驚動了,還會是小得了的事體麼!」男子道,「總算,讓咱們又會面了!」

  「咱們又會上了!」鐵手仍有點激動,不禁望向那女子,「這位姑娘是你的……」

  那女子目中還有一絲絲懼意。

  很小家碧玉,也很嬌柔的一個女孩子,看得出來是家世很好,嬌生慣養,但又心地善良,並無小姐脾氣的好女子。

  「是謝姑娘,我叫她戀戀,」男子莊懷飛介紹身旁的女子的時候,有一種很滿足,也很自豪的神情,「我們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希望你遲點破案,就可以先喝我們這一杯再走。」

  「不管破不破得了案;」鐵手為朋友高興,」我都吃定你們這一杯喜酒了。」

  「好!」莊懷飛滿懷喜悅忍不住要溢出來,對鐵手道,「她是知縣謝夢山謝大人的掌上明珠,她是位很難得的女子……我真不知幾生修來的福氣。」

  「你呀!」因為聽到自己喜歡的人當面贊美,謝戀戀紅著臉,她的聲音聽起來糯糯的,很好聽,「一見面就打架,我給你們嚇死了。」

  ──一個小捕頭居然能得到知縣大人的女兒的青睞,的確是不容易啊。

  鐵手這樣想著,想到這暌別多年浪子般的好友,滄桑了半輩子之後,有了這麼如意的紅顏,心中也為他們祝福。

  「確是很難得的了……」他感慨中卻帶了點罕有的神秘,半笑著道,「原來是謝知縣的千金……你放心,這回兒。大家往來機會可多著呢!」

  兩個別重逢的男子敘著舊,話題特別來勁,但也沒忽略中間那讓人珍惜呵護的女子。他們一起在長長的路上走著,後來鐵手要去城裡報到,大家約了會晤時地,鐵手就說我一定會來找你,莊懷飛也表示就等他來,兩人暫且各自分手,各取其道。

  莊懷飛和謝戀戀很親密,也很恩愛地走著,他們一面走,一面有著幸福的憧憬。

  在這條姻緣道上,他們一度幾乎不能攜手並行,因為知縣謝夢山當然不贊成自己的獨生女兒嫁給一個隨時都會「因公殉職」的捕頭。

  偏生謝夢山的權力,又大得剛好可以約束莊懷飛的舉措。

  直到莊懷飛逐漸有錢為止。

  莊懷飛知道要娶謝戀戀,就必須要有錢,而且還得要非常有錢,有錢得可以不再吃捕役這一行飯,才不必受制於謝知縣,如此才有望分庭抗禮,受到尊重。

  莊懷飛在鎮上開到第三家店鋪和買了七塊地皮之後,謝知縣就對他完全變了態度。

  尤其在知道他將要辭去衙捕班頭的職位,他才放心讓女兒跟莊懷飛一起趕街子、逛熱鬧,並表示莊懷飛是他的「得意門生」,他非常信任。

  關於這一點,謝戀戀和莊懷飛都暗地裡松了一口氣,否則,莊懷飛就要勸謝戀戀跟他私奔,而謝戀戀也準備不顧一切地跟著莊懷飛,不管到天涯海角。

  他們是真的相愛。

  他們是真心相愛。

  「他到底是誰?」謝戀戀對武林中事並不太懂。

  「他是鐵手,很有名氣的捕頭,列為『大下四大名捕』之一;」莊懷飛答,「這小子實在要得!當日我們一起闖江湖,在六扇門闖出名堂來的,就數他最好漢!」

  「鐵手?」謝戀戀秀眉微皺,她想不通怎麼有人會姓『鐵」名「手」,「四大名捕?」

  「對。『四大名捕』即是冷血、追命、鐵手、無情;」莊懷飛解釋,「他們原名是冷淩棄、崔略商、鐵游夏、成崖餘,可是他們的外號太有名了,使得知道他們原來姓名的人,反而不多,不過,這四個江湖中人給他們起的綽號,倒很合乎他們的性情武藝。」

  謝戀戀偏著頭說︰「那麼這位鐵大哥一定是鐵石心腸,心狠手辣的了?」

  「才不是,」莊懷飛見她可愛,用手擰了擰她的臉頰,笑道,「這外號只是形容他那一雙無堅不摧的手,和深厚無比的內力。他在『四大名捕』裡排行第二,江湖人多稱他為二哥或二爺。」

  謝戀戀笑得像一朵嬌柔的花,「我明白了,正如大家都叫你做『打神腿』一樣。」

  「聰明!」莊懷飛摸摸她的秀發。近的山,遠的雪,稻麥青青,忽爾生起一種與伊生死相依的感覺,「那山真美。」

  「我們改天到山上看看。」

  「看……?」

  「看花呀,蝴蝶呀,兔子呀,還有雪啊……」謝戀戀發現他似沒有細聆,嬌嗔地道︰「你在想什麼啊,你?」

  「我在想……」莊懷飛有點怔忡地道︰「要不是大案子,他便不會來這兒……」

  「可不是吧?他剛才還說,這兒他人生路不熟,還要你多多幫忙他呢!」謝戀戀依在他臂彎說,「可是,這又關你何事?」

  「對,關我啥事!我一天當捕快,這兒的事就沒少得了我的!」莊懷飛笑了起來,「不過,說實在的,這人追捕起犯人來,沒有什麼熟不熟的,總逃不出他的掌下……」

  「他來了,」謝戀戀抬起美眸看他,看他英氣的眉宇、英偉的臉龐、英朗的鼻樑、英秀的唇、英挺的氣概,「這不就省了你的事嗎?」

  「有他在,我可輕松了,」莊懷飛笑著說,眼裡已流露出一種難為人所察覺的隱憂,「可是,我還是去見一見紅貓他們的好。」

  莊懷飛是經驗豐富的捕頭。

  像他這種人,自然懂得把隱憂藏在心底最深處,就算做夢的時候,也不會觸及。

  莊懷飛尤其精於此點。

  可是謝戀戀還是看得出來。

  她沒有追問下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21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一章 山夢 第二回 鐵打荊州

  她問的倒是他和鐵手的交往。

  ──她看得出來︰莊懷飛跟鐵手是有著深厚的交情。

  「你們是怎樣相識的呢?」

  一向在閨中,對刺繡、女紅、廚藝、琴棋詩書畫無有不精的謝戀戀,嚮往的卻是江湖上的風雲軼事、男兒漢義氣相交的鐵血傳奇。

  「我們?」莊懷飛倒是想起了往事,笑得也非常神思遄飛的,「我們真的是不打不相識!」

  ──其實,他和鐵手,倒不算是深交,但卻很有情義︰

  因為他們共過生死。

  共過患難。

  江湖上的男女。其實最注重也最微妙的感覺,就是注重這個︰

  共生死。

  同患難。

  ──而且也共富貴,同進退。

  這點很重要。

  ──只有共歷過這些,大家才是一家子,不然,只是豬朋狗友,湊熱鬧的腳色而已,醒時共交歡,醉後各分散,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罷了!

  只有在有難時同當,有敵時聯手,有事時不離不棄,有危時不舍不負,你遇上問題時他第一個趕到,他得到喜訊時第一個就是通知你,別人罵他你比他還生氣,你失戀時他比你更不平,只剩一兩銀子他讓你用一半,你有百萬家財時不會忘了他,這才是江湖上真正有過命交情的朋友。

  如果你已有這樣的朋友,恭喜你,夫復何求?如果還沒有,趕快去至少找一個,讓自己無枉此生。

  當然,莊懷飛跟鐵手的交誼,還沒那麼深。

  不過,他們也曾是患難之交,而且是化敵為友。

  他們相識時正面對一大堆敵人。

  分別時卻只剩下了他倆是朋友。

  那是發生在十二年前,荊州的落馬地一帶。

  鐵手在荊州遇上一場晚雪。

  莊懷飛則在落馬地趕上一場殺戮。

  所以他們同在漫天風雪的「三周莊」中作出一場殊死戰。

  ──鐵打荊州,雷打不入三周。

  「鐵打荊州」,人所皆知,荊州天險地利,固是兵家必爭之地,易守難攻,聞名天下,但所謂「雷打不入三周」,指的便是盤踞在荊州落馬地一帶的「周氏三兄弟」的「老巢」。

  ──「三周」便是」單手棍」周丙,「雙手金鏢」周旋,以及「三手大劈棺」周東得三兄弟。

  這三兄弟因恃著是朝中當權得勢的大官王黼的遠親,加上他們一身武功,呼嘯劫掠於荊州一帶,號召了四十四名荊州綠林好漢為他們賣命,姦淫擄掠,無惡不作,無所不為。白道中人不敢惹他,官府也奈何不了他們。

  不過,後來州裡來了位知州大人軒轅一失,此人清正嚴明,「三周」的日子就過得沒那麼愜意了。

  軒轅一失雖有意鏟除這等巨惡狂寇,可是,苦無人可以制伏「三周」一黨人馬。就算有人手可用,周氏兄弟一見軒轅一失有意嚴辦他們,他們便暫斂倡狂,力避鋒頭,還以三周莊名義捐款賑災,賒米行善,若沒有真憑實據或在犯案時逮個正著,或在他們居所取得贓物劫款,軒轅大人是無法動用軍令,處治這幹匪人。

  可是,就連進入「三周莊」搜查一事;因周氏兄弟背後靠山權傾朝野,也無人敢執行──一旦周氏三兄弟將劫來的財物珠寶藏得夠機密,抓不到辮子,搞不好就給這三頭豺狼倒打一耙,告上朝廷,觸怒王黼,那時丟官事小,還吃不了兜著走,走不了橫著躺了!

  但軒轅一失還是處心積慮要為民除害,要「動」三周。

  他一面請救兵於京裡的請葛先生,一面借重兩位由他物色過來的江湖人物︰

  一個是已半退隱江湖的捕房大老,人稱「翻案十三妖」之一的」老虎狗」暴老跌。

  這是一個怪人。所謂怪人,是指他脾氣壞,也脾氣怪,他行事風格怪異,上茅坑每一去一兩個時辰,十分享受。喜歡與不善飲的人比喝酒,若是遇上能飲不醉者,他就比灌粥,要是對方比他能吃粥,他就比吞飯──總之,一定要贏。

  此人擅於易容,亦善於替人翻案,而且,只要一進入搜索範圍,不管物贓還是人質,都決逃不過他的法眼,一定給他翻查出來。

  他為人行事作風雖然古怪,但極有才幹,辦事決不怯場,翻案不遺餘力,作為「翻案十三妖」之一,他亦受之不疑,當之無愧。大家說他作風近似追命,他也很喜歡。

  另一人便是莊懷飛。

  莊懷飛那時仍未屆中年。

  ──不過,無論什麼時候的他,樣子都十分年青俊朗。

  他的腿法極佳,但脾氣 ,從不屈附阿諛,辦案辦事勇、悍而精明,所以偵破的案子很多,但供職卻不高,遷升得慢,不過,卻能得到知州吳大人的看重,把他保薦給軒轅一失,並且受到知材善任的軒轅一失之重視和起用。

  當時的莊懷飛,外號「打神腿」,江湖中又號之為「神打無影腳」,他跟「四大名捕」中的老三追命,在武林並稱為「六扇門中的四條名腿」,一時瑜亮。

  軒轅一失當時的計劃是︰他想一一清除地方上的惡霸,所以,得要鏟除「三周莊」的惡勢力。

  但他的顧慮是︰「三周」有高官撐腰,若無罪證,難以入罪,反易自招罪於朝廷,不得不慎。而且︰「三周兄弟」雖然怙惡不悛,但也時佈施糧食,三兄弟至少其中有一個是樂善好施之士,甚得一般鄉民好感,萬一打草驚蛇,殺錯良民,只怕除惡不成反為患。

  所以他的方法是︰希望內外呼應,先派人做臥底,在「三周莊」找出鐵證,再裡應外合,一網打盡。

  軒轅本意是派莊懷飛混進去,他一向精於尋物覓人,但暴老跌擅易容術,結果還是他去了,暴老跌雖未馬上得到周氏的重用,但還是當他是一個外圍的強援,一直未能進入核心。

  正好,那時,周氏三雄終於沉不住氣了,乘夜洗劫了「東方世家」。

  「東方世家」富可敵國,而且炫財耀富,難免遭匪垂涎,難逃此劫。

  可是,三周莊的凶徒也夠心狠手辣,不但手起刀落,誅殺了「東方世家」男丁十七人,還擄劫了婦女八人,席捲返回「三周莊」。

  軒轅一收到消息,立即懷疑是「三周莊」幹的好事,馬上派暴老跌去探個虛實。

  也就是說,打鐵趁熱,只要暴老跌發現莊內有劫回來的金銀珠寶和遭擄的婦女,或僅有其一,都可以發出訊號,軒轅便可以派兵直接圍剿三周莊了。

  暴老跌義不容辭,立馬便赴三周莊。

  他們約定了,暴老跌入莊一個時辰之內,一定發出旗花煙火訊號為記,他們就適時沖入莊內,人贓並獲。

  暴老跌還誇下海口,開了一個玩笑說︰「這事易辦,要是一個時辰內還沒我的訊號,那我就是要先橫著躺下了,要不然,就一手提三顆人頭一手扛著贓款來見大人和飛老弟,大家坐地平分了吧!」

  他的言下之意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同時,也有「唾手可得」。「應付得了」的那種氣概。

  不過,軒轅還是有點擔心,他一面派莊懷飛在三周莊外佈防,但千叮萬矚若無號令,沒足夠把握找到憑證,萬萬不可輕舉妄動;另一方面,他飛馬請人自州府找來了剛抵的名捕鐵手。

  鐵手一得悉此緊急情況,即趕赴落馬地。他已盡一切所能,飛快趕去,抵達時已逾一個時辰,三周莊的變故已生。

  原來自暴老跌入莊後,足足一個時辰,完全沒有訊息。

  其時恰當有風雪。

  風漸大。

  且狂。

  雪下了。

  漸大。

  莊懷飛和軍士們在外面等得沉不住氣了。士兵是因寒凍而憋不住氣。莊懷飛則是急著要救人。

  他向軒轅請示︰要領隊殺入莊去!

  雪很白,他卻看紅了眼。

  軒轅一失也急。

  但不準妄動。

  他怕萬一失手,撲了個空,反讓「三周」有口實向王黼誣告自己濫用兵權。另外.他也擔心貿然闖莊,引致暴老跌置身險境,而人質也性命不保。

  軒轅素有決斷之能,可是值此風雪之中,一時也不知如何取決是好。

  他年輕時曾在杭州任官,圖有作為,有日得悉朱父子以納「花石綱」為張目.侵佔劫掠商賈羅勃高之家,還強汙羅婦,軒轅即率部眾急援,因遭朱門羽翼之拒而起沖突,軒轅殺其爪牙而入,但羅勃高因受脅於朱,更恐招怨於朱在朝廷的有力支持者蔡京,只好啞忍偷生,不敢揭發朱父子的罪行。軒轅此舉,反而遭禍,幾乎抄家,幸得一手扶植他而又在皇上面前說得了幾句話的哥舒懶殘,為他開脫,他才得以僥幸,只流放在邊遠的僻壤任閑職,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度過一段漫長時日,屢立奇功,也無法升遷。

  幸而他也藉此潛修了一身本領,交了不少朋友。

  他曾有過這種經歷,故爾在處事的時候,不免會有陰影。

  現在他就是遇上躊躇的時候。

  雪下得很大,情況也很急,不進攻就得撤兵,不然,縱不凍死人,亦已鬥志全消,還會給三周莊的人恥笑。

  ──可是,如果撤兵,三周莊內的暴老跌和八名婦女人質怎麼辦?

  ──如果強攻,三周莊如此有恃無恐,強攻進去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又是另一場的「杭州之失」?

  雪大如毛。

  白似鵝毛。

  ──但在軒轅眼中看來,連雪花也是灰色的。

  他難以取決。

  ──不能取決就不能取信於部屬,若遲下決斷可能置自身與屬下於萬劫不復之地。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他是軒轅一失。

  他好不容易才再度官升要職,重獲重任,他可不想失。

  可是人生總是有得必有失的,而得也往往從失處來,正如取與舍一樣,能舍才有得,捨得捨得,不捨不得,可不是嗎?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23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一章 山夢 第三回 鐵手鬥三周

  在軒轅委決難下之際,突然接到朱逼使荊湖軍監華德流下令要軒轅一失終止行動,撤兵回營。前後急令七道,傳令者接踵於道。最後一道命令是由副監司雷俞親自送達的。

  軒轅不敢違抗軍令。

  莊懷飛可不管。

  他隻身闖入三周莊。

  軒轅當然不忍見他孤身涉險。

  「那你要眼白白的看著暴老跌孤立無援?」

  軒轅道,「但你一個人入莊,形同自殺──一個人犧牲總比兩個人一齊死好。」

  「我不一定死。」莊懷飛執意地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僚和無辜的人受到傷害。」說罷,他不管軒轅一失是否準許,他已披風冒雨,獨自打入三周莊。

  是打進去。

  真的「打進去」。

  ──打倒一個又一個阻攔者,一層又一層的「打」了進去。

  「有人闖莊。」三週一聽,立即應變,且下令制之,不惜格殺毋論。

  所以,莊懷飛是擊倒了十一名敵人,才進得了「三周莊」的「莊周堂」。

  但他身上也掛了六道彩。

  他進得了大堂時,廳裡己沒有留下任何人證物證,讓他得以制裁這窮凶極惡的三兄弟。

  廳裡只剩下他,還有厚厚的高牆、洶洶的人牆,暴老跌不在其間。

  其中最溫和的老大周丙道︰「你來幹什麼?」

  「我來逮捕你們的。」莊懷飛理直氣壯的說,「你們殺人放火,擄劫橫行,我要將你們繩之於法。」

  其中最陰險的老二周旋笑了︰「那是妒嫉我們兄弟有錢有勢的人所放的流言──你可有什麼證據?當官的愛抓便抓,要殺便殺,那跟當強盜的有什麼分別?」

  莊懷飛一時語塞,只不過他的熱血仍在流,體內身外皆如是。

  其中最兇暴的周東得則狠狠的道︰「好,我們且讓你放肆,盡管在這兒裡裡外外好好的搜一搜,要是有啥憑證,咱兄弟任你縛綁回衙,要不然……我們將你就地碎屍萬段,休想活出三周莊!」

  莊懷飛的回答居然是︰

  「好!」

  他這一聲承諾,誰都以為他死定了,誰都知道他死定了。

  因為他是死定了。

  ──別說沒有證據,光是周丙的「單手棍」、周旋的「雙手金鏢」。周東得的「三手大劈棺」,還加上廿多名荊州「殺馬快斬手」,區區一個捕頭領班莊懷飛,又豈是對手?!

  何況他根本就找不到罪證。

  ──三周兄弟心裡知道,罪證在,但卻不可能給發現的!

  而且,就算找到也沒有用。

  因為堂內都是「三周莊」的人,他們就算說過的話不算數,也誰都奈不了他們的何。

  錯。

  錯的原因是有一個人正大步而入。

  這人方臉、額寬、態度謙沖、堅定而溫和,但予人一種正直。敦厚。能負重責的感覺。

  這人冒著大風大雪大寒和大險而來,但來得從容不迫。

  說話也堅定有力。

  雪霜正在他方正的臉上逐漸融化,使他的眉目有點濕,卻更見濃眉星目,擔當有力。

  他是在極短的時間內擊倒了七名守莊的高手而進入這裡的。

  ──「山東響馬,山西太平;荊州殺馬,辰州鞭屍」,這號稱「荊州殺馬」四十四名刀口舐血的煞星,一上來,才一照面。已前後給莊懷飛和這漢子撂倒了十八人。

  這人一到,信步走入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莊周堂」,好像是回到自己家裡一般自然,並且斬釘截鐵的說︰「你們最好不要食言。」

  「為什麼?!」

  三周在訝異中怒笑了起來。

  「因為我不準。」

  「你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東西,我是人。」那漢子道,「我姓鐵,名游夏。」

  大家這才靜了下來。

  ──鐵游夏就是名捕鐵手。

  鐵手來了!

  鐵手趕到了。

  軒轅一失依然很不放心,雖然領軍撤返,但在路上截住了正趕赴的鐵手,告訴他莊懷飛已獨闖三周莊的事。

  然後他問鐵手怎麼辦?

  鐵手只道︰「我趕去。」

  ──只兩個人,行麼?!

  鐵手淡淡地道︰「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於是他就去了。

  風大雪大。

  他膽大。

  他跟莊懷飛站在一道。

  那是他們初次見面。

  在危機中見面。

  ──面對的,全是敵人;只有他們兩人並肩作戰。

  因為聽說來的是「四大名捕」中的鐵手,周氏三兄弟的態度才有些慎重︰

  「你憑什麼這樣說話?」

  「人人都應該言而有信,」鐵手坦然道,「何況我是捕頭,這事我管定了。」

  「你能拿得出證據?」

  「我不能。」鐵手搖搖頭,望向莊懷飛,「可是他能。」

  「你們是朋友,你這樣為朋友也太冒險了吧?你的上司我認得,我們不如也交個朋友吧!我們保證讓你得利可肥厚多了!」

  「朋友?」鐵手笑著看看莊懷飛,「我們現在才第一次見面。」

  「第一次見面?!」周東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見面你就為他冒這趟渾水?!」

  「他能冒險救人,抓人,」鐵手笑道,「我為什麼不能?」

  他笑笑又道︰「何況,我相信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抓罪犯』的莊神腿,沒有他找不到的罪證!」

  周旋怒叱道︰「他沒有罪證,卻傷了我們的人;你為了他,也闖了進來,傷了我們的護院──你們若是不交代清楚,管你是誰,都休想活出莊門!」

  「對,」鐵手向莊懷飛問,「你手上可掌握了罪證?」

  「現在還沒有!」

  「還沒有?」鐵手不禁皺起了眉頭,嘟噥了一句,「現在?」

  「待會兒可能就有了。」

  莊懷飛補充了一句。

  「待會?」鐵手聽不懂。

  莊懷飛道︰「等我借到一樣東西便可以了。」

  「什麼東西?」鐵手問。

  莊懷飛笑而不答。

  「誰的東西?」鐵手再問。

  莊懷飛含笑看他。

  「我的東西?」鐵手又問,「什麼東西?」

  「你的手。」

  莊懷飛說。

  態度尊重。

  鐵手的手。

  ──他那一雙名動天下稱絕江湖賊人聞風喪膽惡人為之披靡的手!

  鐵手!

  然後莊懷飛細聲在鐵手耳邊說了一句話,鐵手點了點頭。

  然後劇戰幾乎是突然的、突如其來、突兀且突變式的發生了︰

  鐵手突然一出手。

  牆就倒了。

  這兩件事是連在一起的,的確是鐵手出手之後,牆才給擊毀、倒塌。

  只不過在這兩件事的因果之間,還穿插了許多沖突、許多變化。

  鐵手聽了莊懷飛的話之後便出手,他猝然發難,先震開了堵在牆前的七八名「荊州殺馬」,但周東得、周丙,周旋立即向他圍攻。莊懷飛也立即解圍、反擊。他把主要的攻擊全硬接上了,為的是讓鐵手有機會震倒那棟牆。

  牆是倒了。

  ──任何圍牆,都會有倒塌的時候。

  牆是種阻隔,一種劃地自限、一種包圍,也是一種安全的依靠。

  至少,對「三周」而言,這牆使他們置身於安全之地。

  而今牆倒了。

  牆裡的東西隨著碎磚、裂泥,赫然呈露於大眾面前。

  驟然看到牆內的情境,連見慣血腥場面的鐵手與莊懷飛,都倒吸了一口氣。

  牆塌了,在磚泥堆裡,有一大堆的骷髏、白骨與死屍。

  其中有七八名婦女,赤裸裸的給嵌埋於牆內,死狀恐怖,死前大概都受到姦污、折磨,死去也不多時。

  僅有一個男子,睚眥欲裂、張口欲呼的死在裡面。

  他就是暴老跌。

  誰也沒有想到「罪證」就在牆裡邊︰

  ──至少,那都是殺人的證據。

  「三周」已沒有話可以辯說了。

  周丙卻問︰「你是怎麼知道有死人在裡邊的?」

  鐵游夏看著那些婦女和暴老跌的屍體,眼楮似要噴出火來︰「我不知道,他叫我推牆,我想一定有道理,便出手了。」

  周旋忍不住又問莊懷飛︰「你從哪兒得知牆裡邊有死人?」

  他總是覺得「臥底」不只是暴老跌一個。

  ──他們也是受到人的通風報訊,才能及時除掉這奸細的。

  莊懷飛道︰「我也不知道。」

  周旋更不解︰「不知道你又叫他推牆?」

  莊懷飛答︰「我只是猜。」

  「猜?」

  「我鼻子好,聞到氣味。那是死氣。另外,牆有裂縫,且黏土未幹,我就想試一試。但憑一個人之力,對付得你們,便推不倒牆──幸好你來得合時。」

  最後一句話,莊懷飛是對鐵手說的。

  至於其他,已不用多說了。

  要說,也是不用嘴巴說。

  而是用拳頭。

  或腿。

  鐵手的話已不能用別的方式說了。

  因為周丙、周東得和周旋一並找上了他,用他們的棍、鏢和大劈掛刀。

  周丙的棍很可怕。

  他的熟銅棍逾百斤重,但他發棍,只憑單手之力,另一隻手,卻隨時出掌、出拳、出招,乃至發放暗器,這更教人防不勝防。

  周旋的鏢很可怖。

  他不止是以一手放鏢,甚至可以雙手連放,一輪打完,又發出另一輪,有時,他的鏢可以連在一起,成了金鞭,時舒時卷,能放能收,更迅似遊龍,疾如毒蛇,既是暗器,又是武器,能軟能硬,可剛可柔,令人無法防範。

  但還是周東得的「三手大劈棺」最恐怖。

  他用的是一柄大劈掛刀。

  刀很薄,刀柄很長。

  刀鋒風快且利。

  他每一刀發出,均用雙手抱刀,外加一陣掃動刀桿子,使得這輕薄快利的大刀,每一刀斫出時,蘊發了極大極巨的力道,而又沒有大刀的沉重、累贅、轉動變招不易,叫人更無法招架。

  鐵手空手。

  他沒有兵器。

  他的武器就是他的手。

  他以一雙空手獨戰「三周」。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24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一章 山夢 四全不知死,永不言倦

  莊懷飛這時候卻沖進那「荊州殺馬」二十六名綠林大盜中,跟他們作出殊死戰。

  這個時候的局面,就似是莊懷飛和鐵游夏各自為政,一人專心做好一件事︰

  鐵手負責打倒「三周」。

  莊懷飛對付剩下來那二十六名劇盜和十三四名「三周莊」的家丁惡奴。

  驟爾看來,兩人各攬上一群人在惡鬥,彼此並不相干。

  其實不然。

  莊懷飛看來揀多的,但其實反而不是強手,他要速速把敵人解決了之後,再來相幫鐵手。

  鐵手也一樣。

  他選了幾個惡啃的,但人數卻少多了──-他想迅速解決這幾個元兇,再全力助莊懷飛一臂之力。

  不過事到頭來,卻是誰也不必助誰了。

  原因?

  因為當鐵手一拳打死了周東得、一掌打潰了周旋,而周丙已趁亂逃了出去之時,莊懷飛已解決了。

  解決了什麼?

  敵人都給他解決了。

  ──二十幾名「殺馬客」,十三名爪牙,合共三十九人。

  全喪命在他一雙「打神腿」下!

  所以誰也不必幫誰。

  看到這樣的戰力,鐵手也不禁為之瞠目,震動。

  莊懷飛也沒想到鐵手能那麼快就收拾了這幾名匪首──也許就是因為他沒料到,所以周丙逃遁時一度掠過他身邊,他也未及阻止;他原以為能迅疾打殺得了周東得和周旋的鐵手,一定也不會讓周丙活出「三周莊」。

  不過,事實上,「單手棍」周丙是逃得了活命。

  把敵人都打垮了之後,鐵手和莊懷飛這才互道招呼︰

  「你好。」

  「你好。」

  「素仰。」

  「久仰。」

  「聽過你的大名,早想結識,苦無機緣。」鐵手道,「沒想到一見面就跟你一齊辦案,一遇上就有幸目睹你一人面對眾敵而不懼的英風。」

  「我?我只是全不知死而已。」莊懷飛道,「『四大名捕』為民除害,不看狗官臉色,不理朝廷包庇,不愛錢,不要權,百姓個個喝彩,我們同行的人人稱羨,而今得見『四大名捕』中最敢擔當也最以溫厚稱道的鐵二哥,這一趟三周之行真打死也不枉了!」

  「我們只求盡力,永不言倦,莊兄過譽了。」鐵手道,「我們能辦的事,莊兄一樣可以辦到,且能辦得更出色,我們的二哥追命,對閣下『打神腿法』,就推許得很。」

  莊懷飛苦笑了一下︰「我們畢竟不同,你們成就高,根基厚,名動天下,有大人物罩著,行事方便,辦事便宜。我們?盡再大努力,也得看人嘴臉,過多則招怨,過甚易招怒,過度也會惹殺身之禍,只能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鐘,盡可能做些該做的事而已!像我這等性子,要不是有軒轅大人、柔翅居士為我開脫、美言,這門公家飯早已啃不下去了。」

  鐵手擊節地道︰「能做些該做的事,誠已是大丈夫所為矣!莊兄身在江湖,辦案必受掣肘,仍能堅持職志,為民請命,鋤強扶弱,這才是披荊斬棘難能可貴之處。我們身在廟堂,看來當得了事,其實擠兌更大,招禍更易,動輒得咎,牽制極多,隨時禍亡無日哩!惟與我兄共勉之,亦共挽之,日後相見,再數舉平生快事了!」

  莊懷飛也展顏笑道︰「快事就是義所當為之事也!」

  兩人步出三周莊,風雪中,卻見副監司「九索飛環」雷俞跟二十六刀槍手就守在莊外,一見二人步近,雷俞持索環迎出,問︰

  「元兇可都伏誅了?」

  莊懷飛心知這些命官的把戲,跟凶徒搏戰,必走開一邊,隱身不見,俟打出了結果之後,這些人才會一一現身領功,這是「例牌」舉措,每次沖鋒陷陣,平息匪黨之後,必有這種人來收拾場面。當下就敷衍的道︰

  「都解決了。」

  雷俞又問︰「贓物呢?」

  「還沒尋著。」莊懷飛答,「大概還在莊裡,暴老跌他卻……」

  雷俞顯然一點也不關心,責道︰「沒有贓物,算什麼罪證?!」

  鐵手忍不住插口道︰「他們殺了不少人,都是無辜的,把屍體砌在牆內,給莊兄搜出來了。」

  「哦,這樣是嗎……」雷俞見鐵手也開了口,這才不想追究下去,只點頭道,「兩位過來有事待議。」

  二人左右走近,雷俞親切且神秘地道︰「二位辦這件案,都在州府裡下令終止侵進三周莊,下了諭示要撤兵之後的事,兩位如此冒進,未免也太令下官為難了吧………」

  鐵手和莊懷飛久在江湖,見慣這種朝廷命官嘴臉,便道︰「哦,這樁案子,我們只在雷大人英明領導下才湊巧插上一手,這破案之功、當然與我等沾不上關系了……」

  本來二人正要推功予雷俞,猝然,雷俞左手一翻,右手一抽,欽手只覺雙腿一絆,已給鐵索套住扯緊;莊懷飛一失神間,即發現自己雙手已給鋼環扣住。

  兩人各自力掙,不脫。

  雷俞哈哈大笑,抽身退開,道︰「你們完蛋了,暴老跌給揭發身份,正是我告的密。三周莊每劫一筆財富,都定必往州監處納交,你們這是絕我們財路。你們現在一給廢了雙手一被毀了雙腳,看你們還能飛到哪裡去?!──給我殺!」

  那三十六刀槍手立即一擁而上,要把莊懷飛與鐵游夏亂刀急槍分屍,立斃當堂。

  鐵手見情急,勉力立起,對莊懷飛疾道︰「看來,要借你的雙腳了。」

  莊懷飛也毫不猶豫的道︰」沒有你的手,今日我也得認栽。」

  兩人全力,協力並且猛烈的反擊。

  大風。

  大雪。

  鐵手與莊懷飛在狂風舞雪中奮戰。

  雪花未飄落地之前還是白皚皚的雪花,待落到了地上,已成了血花。

  風不再只是呼嘯。

  風在哀號。

  雷俞一開始就成功了。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並不代表另一半也一定成功。

  後半段對雷俞而言,非但不成功,簡直是非常失敗。

  早知道是這樣、會那樣,雷俞動手暗算的時候,會先扣住鐵手的一雙手、莊懷飛的一對腳了!

  他原以為鐵手的手太過霸道,而莊懷飛的腳法神乎其技,他擔心萬一鎖羈他們不住,自己得首當其沖。

  他又不能一舉格殺這兩人──因為財物還未有下落,他怕萬一人都死了,富可敵國的贓物卻尋不回來,那就太遺憾了。

  他是想活捉鐵手和莊懷飛。

  但弄巧反拙。

  ──若果他先扣起鐵手的手、莊懷飛的腳,是否就可以計劃得逞呢?

  這也很難說。

  ──要鎖住莊懷飛的神腿、鐵手的鐵手,真有那麼容易得手嗎?

  就是因為這疑慮,雷俞才致要舍難行易。

  結果,鐵手跟莊懷飛同心協力,莊懷飛借了鐵手的手,替他出手禦敵。

  鐵手借了莊懷飛的腳,為他立穩步樁,反攻敵手。

  兩人同心拒敵,互為照應的結果是︰他們比原來的一個鐵手或莊懷飛更強大、武功更高、更難應付。

  所以雷俞幾乎立刻就後悔了。

  而在雷俞還沒來得及後悔之前,莊懷飛和鐵手也幾乎立刻就把他們的問題解決了。

  他們的問題就是他們的敵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25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一章 山夢 第五回 遇險時請讓我同行

  「殺人是不是必要的?」

  「不,我是迫不得已才殺人。」

  「殺人是不是一件樂事?」

  「不。絕對不。」鐵手痛苦的回答,「沒有比殺人更討厭的事了。」

  《武林紀事》的作者溫百閑曾經有問於鐵游夏。

  鐵手曾作過以上的回答。

  「殺人會不會成了習慣?」

  「當然不會。每一次殺人,我都想起自己為人所殺的滋味。」

  「殺人是否一件趣事?」

  「怎麼會?!」莊懷飛啼笑皆非的說︰「殺人如殺己,自己給人殺戮的滋味怎會有趣!」

  製作《武林紀事》的「知不足生」溫百閑也曾走訪過莊懷飛,莊懷飛亦作過如此回答。

  不過,「知不足生」沒有問過鐵手或莊懷飛︰殺死雷俞的滋味又是如何?

  如果問了,回答便是。

  「那是少見的愉快。」

  「他是一個該殺的人。」

  或者︰

  「他是個該死的人。能由我殺他,簡直是替天行道。」

  「因為殺了他,我交了個好友,所以殺他成了一次愉快的回憶。」

  雷俞死了。

  風雪漫天,鐵手替莊懷飛拗斷了銅環,莊懷飛跟鐵手踩斷了鐵索。兩人一面應戰,一面為對方解了圍、脫了困。

  兩人曾並肩作戰。他曾作為對方的手,對方則成為他的腳。他們一起力抗強敵。

  風雪漫天飛。

  莊懷飛笑道︰「和你並肩作戰,真是件愉快的事。」

  血在他們的身上、衣上,手上,腿上。

  雪在融化。

  血在凝結。

  他們彈去身上的雪,拭抹身上的血,有時,也伸出手來,為對方揮揩去雪和血。

  鐵手也眼楮發亮,心頭髮熱,「但願能常常和你一齊應敵──他日漫漫江湖路,如果遇險,請讓我與君同行。」

  莊懷飛心中也一熱,不知怎的,像一股燒刀子和著冰雪強吞入喉頭裡去了,「江湖風險多,君子多珍重。」

  鐵手望著他,以一種男子漢的感情,大大夫的熱血,說下一句︰

  「為國保重。」

  也不知怎的,兩人在這一次分手的時候,除了相知相惜之外.卻都有點異樣的感覺︰

  ──幸好是友,如果是敵,那就很遺憾,甚至極遺恨了……

  ──會不會有一天大家形同陌路,如同強仇,大家在拳腳上見真章呢?

  為什麼會生起這種想法?

  不知道。

  有時候,人會在高興的時候想到快樂易逝,會在看到一條繩子的時候想起自己長了尾巴,會在跟心愛的人纏綿時想到野店裡的老闆娘,會在吃飯的時候想到屙屎,會在大風中想到一個啞巴……

  誰也不明白為何會忽然想起這些。

  風雪風雪。

  漫天漫地。

  鐵手跟莊懷飛分了手。

  風風雪雪狂。

  漫漫天地間。

  日後。在江湖道上,鐵手曾遇上過莊懷飛;在辦案過程裡,莊懷飛也遇上過鐵手。

  他們倆還是跟對方站在同一陣線上。

  他們仍並肩與敵手作出殊死戰,相互惜重,互為奧援,相交莫逆,而武林中對這一對名捕也常常相提並論,人稱之為「佛手神腿,降魔伏妖」。

  他們也日漸熟稔,見面時,有時也會突遞出一掌,踹出一腿,跟對方開開小玩笑,也是雙方相知愈深的一種親切舉措。

  不過,鐵手名聲日噪,地位愈顯,莊懷飛年歲漸大,又因為上司軒轅一失屢遭調度,在宦海上浮沉不已,而漸行漸遠,兩人因江湖路遠,少在一起,漸漸也少見面,少資訊,也漸無音書了。

  而今,他們卻在山道上重逢。

  那座山美得像一個夢。

  山意有點寒。

  所以夢也有點冷。

  但他們的血仍是熱的。

  他們彼此仍有一股熱誠和關愛,以致兩人招呼過後各往前走,前行了許多路還回憶起過去一起殺敵、飲酒狂歌當哭、滿懷理想的日子。

  一時間,這情懷恍似走回當日行過的山道,寂徑無人行,卻越發令人想起昔日立願要冬天上山巔的豪情和夢。

  山夢。

  莊懷飛一面追緬,一面斷斷續續擇要的跟謝戀戀敘述了一些有關與鐵手往日相交的事。

  謝戀戀聽得十分嚮往。

  其實,那個紛爭中的風雨江湖,跟戀戀在武功縣裡每天都過著平凡、平淡,安逸而安樂的日子,不啻有天淵之別。

  所以戀戀很醉心於那種傲劍狂歌、鮮衣怒馬、快意恩仇、闖蕩江湖的生活。

  因此她很傾慕他爹手上的這號紅人︰莊懷飛。

  因為他正代表了種種武林中波詭雲譎的傳奇、江湖上俠影萍蹤的傳說。他的過去是江湖的傳說。他的背景是江湖的架構。他的說話是江湖的切口。他的眼色是江湖的滄桑。連他的傷痕也是可代表了江湖的腥風血雨、刀光劍影以及它的波瀾起伏也波瀾壯闊。

  所以他是她的江湖夢、江湖情。

  很多人都嫌他年紀太大,而且官位不高,就連奶媽「姑姑」,還有手帕交沙浪詩也這麼認為,還說他年紀已接近她爹爹了。

  不過,她可不贊同,也不喜歡。

  相反的,他如果官位高顯,那就一定像爹一樣,身不由己,阿附權貴,任由朝廷擺布,一天到晚只能周旋於筵宴酬酢間,那多沒趣啊!

  他就是因為年紀大,所以才歷盡江湖風霜,洞透世情,還保持了孩童的心,常逗她歡笑,讓她瞭解許多她本來不解的世道人心。

  ──他才沒老!

  ──他還精壯,體魄過人,那是一種成熟的魅力,她喜歡。

  現在連沙浪詩和姑姑也不瞭解她,不再支持她了。

  幸好,最近卻來了一位稀客。

  那是她最好的知交。

  那是最善解人意的朋友。

  在戀戀的心中,只怕沒有人比她的身世更可憐了。

  但也沒有人比她更冰雪聰明瞭。

  她好喜歡她。

  她一定會支持她的。

  不過,她近日也有點擔心。

  因為莊懷飛老是神思恍惚,滿懷心事似的。

  她常聽莊懷飛向紅貓和何爾蒙打聽︰「他來了沒有?「他們是不是出事了?」

  「紅貓」擺明瞭是莊懷飛的「大跟班」,至於何爾蒙,外號「惡人磨子」,本來曾因盜竊、通姦,傷人、劫掠等不同罪狀先後下過十次以上的牢獄,但都給莊懷飛保釋開脫,得以全身,故對莊懷飛十分感激,留在他身邊效忠心。

  「他」或「她」還是「他們」,到底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戀戀擔心的倒是前些時候幾乎每年都來一兩次的「貴賓」。

  每一遭,莊懷飛都竭盡心力的接待他們。

  那是一對父女。

  ──他們似乎有點神神秘秘,但舉止間堂皇貴氣,連爹看到他們也禮儀有加。

  她倒不擔憂那當父親的,他看來是個精明、有權威、但善於內斂的人。

  她擔心的卻是那女子。

  她那種美不是她可以擁有的。

  那女子哪怕一次微笑帶媚,也七情上面,不可方物,那一種鄭重的惹火,足以慎重的勾引所有男人,甚至連女子也一樣心動,但又不致惹火了正在妒忌她的人。

  她的艷很寬容。

  像一座山的夢。

  夢中的山。

  她看到那女子也覺神馳。

  那女子姓吳。

  她連媚也是單純的。

  她怕她的男人會把持不住。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不禁有點微微的激越。

  莊懷飛馬上就感覺到了。

  那仿佛是在他們纏綿的時候,她那矜持的反應。

  ──盡管很歡快,但還是很含蓄。

  所以他問︰「怎麼了?」

  戀戀馬上答︰「沒什麼。」

  莊懷飛因為在深思其他的問題。因而也就沒追問下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27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二章 大人有難 第一回 不是最好的我不要

  路上,鐵手也是懷想著昔日跟莊懷飛一起俱懷逸興壯思飛的日子。

  他記得那場他們初遇時的風雪。

  他也深深記取他們首次見面就第一次聯手的一役。

  他更記得他一步入「莊周堂」,就看見那個年紀應比自己大多了,但在神色間卻刻意表現出一種比年青人更年輕的剽悍與傲岸來的漢子,正橫眉冷對、孤身無懼的面對那一大群如狼似虎的惡人。

  ──他的無所畏懼裡似乎還有一點無奈的孤憤。

  那也是一種既時不我與便遺世而獨立的傲慢吧?

  而今,那傲慢已經因為富貴而變得溫和、自得多了。但那種孤芳憤世的味道卻仍是仍未去盡了。

  好像還更濃烈了。

  後來,他們還常常聯手辦案,一齊破案,他始終不得志,但不改其志,依然自強不息,奮鬥不屈。

  直至他被朝廷指派,一再調離。

  他猶記得他們在風雪中的期許︰

  「和你並肩作戰,真是件愉快的事。」

  「江湖風險多,君子多珍重。」

  那時候,血在他們身上、衣上、發上,猶自未幹,雪花卻在他們眉上、臉上、肩上融化了。

  ……

  原來他已給調到陝西來了,至少,在這裡當上了大都頭,不至像以前那麼鬱鬱不得志了吧。

  看來,他也終於找到了紅粉知音,而且好事將近了。

  想到這裡,鐵手也不禁為戰友欣心,高興了起來。

  他幾度聽說過他交上了女友,有幾位他也見過,大抵上都聰敏,漂亮,年輕,可愛,且對莊懷飛都很崇仰、依賴。可是,可惜,都不得「善終」。

  到頭來,都分手了。

  莊懷飛當然也表示了無奈與遺憾︰

  「我脾氣大,年紀大,也窮。」他沒有忿忿不平,只鬱鬱寡歡,「到頭來,誰會願意嫁給一個沒出息但又隨時可能殉職、被禍的公差、捕快?」

  但另一方面,他又表達了他的傲慢與自許︰

  「沒有好女子那就算了。不是最好的我不要。夫妻是一輩子的事,到頭來總得要真心對待才能過世。」

  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莊懷飛年歲漸大,身邊美女頻換,漸多是美麗而非正經人家的女子,始終未成家立室。

  他的說法已變成了︰「我枯乾的心情只怕已不能與花相遇。」

  鐵手也沒多問,莊懷飛也就不多說了。鐵手卻知道莊懷飛曾經傷過了心。

  他當然不會去問人家的傷心史,只在暗裡為這樣一個好漢同僚期許,祝福。

  直至今天,在這通往太白山的古道上,他又遇見了莊懷飛。

  ──別來無恙否?

  卻見在綠水白山間,故友挽了個靦腆女子同行,女子面目姣好、無限嬌羞,也無限相依。兩人走在一起,如絲蘿依於喬木,女的年輕而含蓄,男的成熟而熱誠,正好匹配。

  鐵手遇上他們之後,一路步向縣,都堪稱心情愉快。

  這使他想起了小珍。

  他有了小珍之後,看到任何人能夠成雙成對,恩愛相依,他都無由地高興起來。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他為他們高興,也為自己高興,因為有了小珍之後,一切都值得他高高興興。

  小珍是那種冰雪聰明但卻善於把自己的感受埋藏(必要時,乃至埋葬)的女子。在冬天你只要搓搓手,她就會為你設下一盆燒火旺的炭爐,在夏日裡你只要輕咳一兩聲,她就會為你端上一碗冰鎮的雪耳蓮子清甜湯,還附帶一個清淺得令人深深憶記的笑容。

  有一段時候,他甚至以為跟她在一起是無望的事了。

  因為與她相識的時候,她是習少莊主習秋崖的未婚妻子。

  習秋崖是貴族公子,英俊漂亮,雖然曾經歷家門慘禍,但歷劫後的習秋崖,仗著一把家傳的「碎夢刀」,終於堅定而堅強的闖出名堂來了。

  小珍本來應該去依附他的,名正言順的嫁入習家門戶的──何況,鐵手也看得出來,習秋崖是真心愛著小珍的。

  他應該退出的。

  不該使這樣一對江湖好伴侶為難或增添麻煩。

  不過,可能是一同歷過難吧,鐵手總是覺得︰小珍好像對他有話要說。

  雖說是有話要對他說,但說的時候會變成別的了,譬如在暮色來臨之際,小珍會說︰

  「二爺,我的窗邊黯了,可否為我點上一盞燈?」

  能,當然能。還有什麼吩咐小珍你只管說,別說一盞兩盞,縱叫我點亮全天下的燈我都願意,而且還願意至極。

  可是小珍沒有說。

  到冬雪凜人的時候,小珍在燈下看著冰凍的指尖,似憂似怨的說過一句話,像一記呢喃︰

  「我什麼時候才可以把手鑽進你的口袋裡取暖呢?」

  鐵手「嗯」了一聲。他真的沒聽清楚,或是還沒真的意會過來。

  小珍卻是沒有再說下去了。

  有次鐵手愁眉苦臉,苦思破案之策時,不禁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看見師弟冷血與愛嬌愛嗔的習玫紅調笑、嬉鬧時,又不禁嘆了一聲。小珍在旁就說了一句︰

  「二哥,我常不懂你的憂慮,但我只會為你憂愴而憂傷。」

  聽了小珍這一句話,鐵手心一動,而且心有點痛。

  他再也不敢在小珍身邊亂嘆息了。而且,每次想起小珍這一句話,不知為何就心甜。

  他喜歡小珍的專心。

  他更喜歡跟她在一起時如同拍案驚奇、耐人尋味的復雜心情。

  可是他能怎麼辦?

  ──始終,小珍都是習秋崖的未婚妻啊。他是鐵游夏。他是名捕鐵手。總不能厚顏無恥去奪人之所好吧,搶人之所愛吧。

  如果小珍沒有進一步給他或明或暗的示意,他可沒有辦法再進一步。

  以師弟冷血的戰場來說,不進惟有退;以師父諸葛先生在宦海中的鬥爭而言,不進便只好敗;以他自己的情場上來講,不進就是退。

  退。

  悄悄退出這惱人關系。

  偏偏他又依依不捨。

  就這一點,他在有意無意間向冷血及習玫紅透露了。

  幸好透露了。

  因為他給習玫紅狠狠的大罵一場,縱使不致狗血淋頭,至少,那也算是冷,熱,沸水一齊澆背吧!

  「小珍姊是一個女子,你能要她怎麼樣?你要是真對她好,就放膽、放下一切去追她呀!名捕又怎樣!」習玫紅罵起人來是很凶的,「你站在她的位子想想,她是青樓藝妓出身的女子,在與你遇見之前已受二哥的愛護和援手,何況,她遭遇可憐,紅顏多劫,又曾遭大哥的當眾淩辱──你是名捕,她也一樣會自卑不配,就算不是吧,她得面對禮教、流言、恩義之苦,一個女兒家又如何向鐵二爺你表達情愫?!」

  習玫紅氣虎虎的下結論道︰「我認為她已向你表達得很勇敢也很清楚了,你不敢擺明追求她的態度是你不對。」

  然後她加一句「結論」︰「你沒有用。」

  之後她還嫌不足︰「你沒有勇氣。」

  豈知說到這裡,「結論」還沒「結」又有新論︰「你虛偽,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

  眼看她還要數落下去,冷血忙勸止,顧左右而言他,沒料反而給習玫紅一並兒罵在裡頭︰

  「你呀你也一樣,自私自利,不為人想,只嫌不足,『四大名捕』,啐!」

  冷血只有苦笑。

  鐵手倒是聽了進去,當頭問了一句︰「那你認為該怎麼辦?」

  「怎麼辦?還用我來說!」習玫紅冷笑、慫恿,「追她去啊!」

  「好,你對,我錯。」鐵手道︰「我追她。」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27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二章 大人有難 第二回 假如我是假的

  鐵手這回斷金碎玉式的態度反令習玫紅詫異不已,「你,你是說……」

  「謝謝你教我,開導我。」鐵手一諾千金地道,「別無事,我就卯足了,去追求她。」

  有一天,他真的跑去放膽跟小珍「表」了「態」。

  雖然,一向說話落地作金聲,談笑間足能面對千夫指,面對千軍萬馬而凜然不懼,隱有群龍之首、領袖群倫的他,就這麼樣想跟小珍表示愛意的幾句話,還真說得亂七八糟,頭大舌大,幾乎還嚼舌自盡、臉紅紅臉,脖子也粗了。

  小珍抿嘴笑了。

  她這笑也叫做猶憐。

  至少,她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是芳心如鹿撞,且也驚喜、竊喜不已。

  可是她忍不住幽幽的問︰「二爺。」

  遂欲言又止。

  鐵手幾乎沒把整個心、滿懷熱血。還有奇經百脈都灌注在小珍的話語裡,沒想到她只開了個頭又不說下去,一下子,像上吊也像半天吊,急得只「嗯,嗯?嗯?!」了幾聲。

  小珍悠悠地說︰「也許,二爺只是說著玩的,逗小珍來的。」

  鐵手這回可急了。

  要是極難辦的案子,他會從頭開始,每一條草根、每一片葉子、每一根頭髮、每一滴血的去搜尋線索和證據;如果是極可怕的對手,他會正面對敵,遇強愈強,遇敵破敵,有難克難,有險冒險,見招破招,見式拆式,沒有他不敢或不能面對的事。

  可是現在不同。

  他不知如何表達他的誠意和心意是好。

  他連舌頭都大了。

  「假如我是假的……」他激動地要指天發誓,「我,我,我就──」

  他一連「我我我我我」了幾個「我」,小珍笑了,才不讓他「我」下去,笑挽了他一下,昵目白了他一眼,「人家信了,信了就是了,才沒要你去個破天大誓。」

  這晚之後,小珍就叫鐵手為「二哥」,不再喚作「二爺」了。

  這一次之後。鐵手逢人都說習家小姐有腦袋、有計謀、有膽略,由於習玫紅從來都沒聽說過人家這樣高度歌頌她的──倒是贊美她如何美、如何漂亮、如何千嬌百媚的,她聽膩了──所以居然難得有點扭怩不安起來。

  她受之有愧呢。

  不過,她又耀武揚威似的跟冷血挑一挑眼皮、翹一翹唇,沒說,但言下之意是︰

  你瞧,你二師兄比你懂得欣賞習大小姐呢!

  這之後,小珍就明白鐵手的意向了。

  鐵手也明白小珍的意思了。

  可是他們都不想太刺激習秋崖。

  習秋崖剛剛才當上「習家莊」莊主之職未久,他仍對小珍很癡情,而且,他剛弒兄之事未了,著實不好太刺激他。

  他們也不是刻意要隱瞞,但總是覺得不應該傷害習秋崖,並且應該給他多一些時間。

  有一次,十月初十的晚上,鐵手找個藉口,去見小珍。習秋崖剛離去。鐵手知道了,明知小珍不會對不起他,不知怎的,心中也竟有些不快。

  他自己也覺納悶︰一向江湖人稱「四大名捕︰無情的心計,鐵手的胸襟,追命的諧謔,冷血的堅忍,四大特色」。而今,這算啥胸襟?簡直連風度都欠缺了。

  他心中慚愧,但仍是愀然不樂。

  小珍也感覺到了,就提議︰「不如我先離開習家莊。」

  鐵手聽了,一陣眩,就吶吶地道︰「你……你要走了?」

  小珍道︰「我先到武功縣去,那兒我有好友戀戀姑娘,我到那兒暫住。聽說她快要成親了,我正好在她婚前伴一伴她。」

  鐵手仍未恢復過來,只是說︰「你要走?你……你真的要走了?」

  小珍嫣然一笑,「二哥不是說近日要到縣太白山那一帶去兜截吳鐵翼的嗎?那好像喚作『捕鼠行動』吧?你不是告訴過我的嗎?你也快要到那兒辦事了。可不是嗎?」

  鐵手居然猶未意會,只漫聲道,「是啊。吳鐵翼作惡多端,作了幾件滅門血案,我和三師弟、四師弟都逮他不住,讓他逃了,冷老四和崔老三還當眾立誓,要在六十天之內捉他歸案呢!」

  小珍笑說︰「這便是了。你都快要起程了,我還留在這兒,不太妥當,不如就先到武功縣去,那兒正與縣比鄰,要是見面……不也方便多了嗎?」

  鐵手這才恍悟過來,又驚又喜,且喜出望外,只喜不自禁的說︰

  「你那兒……有熟人嗎?戀戀姑娘是……誰?」

  小珍說︰「戀戀姑娘姓謝,是縣太爺謝夢山的女兒,也是我的好友。謝大人似與習家莊上一代人有淵源,謝知縣有時路經跨虎江,常入莊小敘,秋崖二公子曾為我引介,故而識得戀戀姑娘,相談投契,進而深交。戀戀姑娘是個好女子,賢慧善良,知書識禮,而且漂亮。──二哥要是見到她,定也入迷了。你正好一面辦案,一面跟謝姑娘交交朋友了。多愜意啊。」

  說著噗嗤笑了出來。

  鐵手給她笑得有點訕訕然的,只好扯開話題︰

  「我那樁案子不好辦。吳鐵翼私種霸王花事敗,喪了趙燕俠,害死了『神劍』蕭亮,他的女兒離離姑娘也傷了三師弟的心。他棄官離位,殘殺舊部,一手策劃八門血案、飛來橋的伏殺,還劫掠富貴之家,一舉殺害俞鎮瀾、謝自居。張大樹與郭傷熊等,可是,到頭來,還是人算不如天算,善惡到頭終有報,給老三、老四一舉把害人的花海燒了。吳鐵翼逃出大蚊裡之後,我們三師兄會敘,商計詳析之後,覺得吳鐵翼現今已舉目茫茫,退路大約只有三條──」

  小珍接著他的話意間,「一路是到武功縣、縣一帶?」

  「是的」。鐵手道,「那兒有他以前一手提拔的舊部,而且,他平時也常上太白山,他所奪得來的財富,極可能就藏在那兒,找忠於他的人看守著,像吳鐵翼這種人,就算是逃亡隱居,也決捨不得這筆龐大的財富,一定會先回去,能帶走多少,就帶多少……」

  小珍會意︰「所以,你便到縣截擊他去?」

  鐵手道︰「便是。」

  「可是,」小珍擔心,「吳鐵翼如果敢到太白山,那兒定必有他許多忠心黨羽、座下高手在伺機報復的了。你只有一個……」

  「這倒不擔心。這件事鬧大了,知審刑部派了『鐵面無私』杜漸過來,助我們一臂之力,陝西刑捕上風雲,十年破千案,他也給驚動了。另外,我還有個好友,是鄰近七縣的總捕頭,叫莊懷飛,也是位不得了的好漢子……有他們之助,區區吳鐵翼,還真不怕──-何況,他也不是一定會選這條路走。」鐵手不知怎的,對小珍說起事情的時候,不管公私,都沒有保留,也許是因為小珍聆聽時候的專神與專心之故吧,鐵手對她,沒有隱瞞,只覺得說的開心,說了高興。」

  小珍也高高興興的聽著。

  鐵手高興她那樣高興。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28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二章 大人有難 第三回 無法縱控但不必按捺的情懷

  小珍現在卻是擔憂多於高興。

  她也不是不高興,她只是擔心。

  「你不是說冷四哥和崔三哥也一道去捉拿吳鐵翼的嗎?」

  小珍問︰「怎麼他們不跟你一起?敢情他們到另外兩路截擊去了?」

  小珍總是覺得人多會安全些──她巴不得辦案的時候,不管冷血、追命還是無情,最好連同諸葛先生,都能跟鐵手在一塊兒。

  「是的,但也不全對,」鐵手樂意為她解說,「另外兩路,我們推算是︰一,他一向是受上將軍童貫支持的。我們猜想他若走投無路,很可能便會以手上巨資利誘童貫派人保護他,交換他安全返京。要知道童貫是皇上殿前紅人,又得蔡京,梁師成器重,一旦讓他們勾結一起,後果可不堪設想,所以,這一路得由在京師調動得了人手、聖上面前說得話的人來阻截,這人選自然是──」

  小珍道︰「無情大哥?」

  「對。」鐵手欣心贊賞道︰「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耳。且大師兄可直接聯系世叔,萬一有變,世叔也有應付辦法,擔待得起。」

  小珍卻覺得有些不公道,「那麼,另一路則由三哥。四哥聯手對付他了?」

  「也不是。另一路可是凶險得很哪!」鐵手忙為他的師弟們辯說,「江湖上有一大殺手,形貌不知,叫做王飛。這人武功高,出手毒,我們四師兄弟抓他抓了六年,仍沒頭沒緒。據查,吳鐵翼曾重金聘用他殺人,無有不利的。這殺手人稱『飛月』,近日人多在山西出沒。我們懷疑吳鐵翼準備孤注一擲,前去投靠他。有他在,只怕抓不了元兇,還有性命之虞。這是我們都公認近六年來最難對付的殺手。是以冷血在山西道上截擊吳鐵翼,至少,不許他有機會會合王飛。」

  「難怪近日玫紅姑娘也嚷著赴山西去了,」小珍這才明白,「那麼三哥呢?不是跟四哥一道嗎?」

  她還是巴不得多些好手來與鐵手一道應敵。

  「老三不是任何一路的,而是每一路他都聲援、兼顧。」

  鐵手笑道︰「追命腳快,哪一路示警,哪一路告急,他便首先趕過去增援,也夠他忙的了。」

  小珍這時已明白四大名捕的部署了,「看來,這吳鐵翼很不好對付……」

  「他倒沒什麼。問題是︰他的女兒離離很能幫他父親脫厄。而且,吳鐵翼這些年來也的確交了些好朋友,這些同黨裡有不少是武林高手,江湖好手。」鐵手娓娓道來,「何況,他手上有的是錢。有錢,有時的確可以買到許多好手和高手來幫手的。我們四人合力剿滅吳鐵翼的勢力,以免他有朝一日坐大了,就更不好對付了。」

  他頓了一頓,又道︰「他是大老虎。既是大盜,也是元兇,更是罪魁禍首,而且,曾身任朝廷命官,居然借勢做盡喪盡天良的事,我朝若要做些振奮人心、百姓叫好的事,首先便得要把他這種監守自盜、作奸犯科的狗官治罪才行。若要有一個天下太平的好日子,廉潔的朝廷風氣,首先我們要打的是大老虎。」

  小珍看到鐵手說得豪氣幹雲的,便抿嘴笑說︰「你看你,說到為國效力,便殺氣騰騰了。這行動是打大老虎嘛,為啥不叫作『打老虎』的呢?」

  「不。」

  鐵手答。

  小珍不解。

  「叫打老虎太抬舉吳鐵翼了。」鐵手仍虎虎生風的道。

  「我們四師兄弟都特意稱此次行動為『捕老鼠』──-吳鐵翼已東窗事發,亡命天涯,正是惶惶然如過街老鼠,只不過是瀕死反撲罷了。如果我們號稱『打老虎』.反而是壯了他人聲勢。」

  「捕老鼠?」小珍嘻嘻笑道,「這可好玩。」

  鐵手看到小珍的笑,心中愛憐,一時竟不知如何疼之惜之,反而沒了語言。

  小珍見鐵手又傻癡的望著她,芳心如鹿撞,知這是難以縱控但其實也不必按捺的情懷激越。

  大家靜了一會。

  屋內燭光剪影,朵朵如夢。

  外面滿天星光。

  月光很恬。

  好一會,小珍見鐵手沒有說話,也無舉措,便說︰

  「那我先去武功縣。」

  鐵手忽然明白小珍的意思了。

  他心口一熱,很感動。

  他粗厚的大手,不禁按在小珍的柔荑上。

  小珍的手一顫,桌上的燭焰也一顫。

  但小珍並沒有把手縮回去。

  她只低著頭說︰「我等你。」

  我等你。

  就這麼一句話。

  「我等你。」

  鐵手要聽的就是那麼一句話。

  愛聽的就是這一句話。

  所以他說,說得每一個字都像重逾八十八斤八十八兩︰

  「你等我。」

  你等我。

  小珍面上也飛紅了一片。

  「你等我。」

  言有盡而意無窮。

  她明白了。

  知道了。

  她等。

  今生今世,她都會等他的。

  因為這句話。

  她等這個男人。

  是以鐵手一路趕來太白山下,第一件事,就是要跟這裡一早已聯系好了的官方、白道上以及六扇門裡的硬手、好手聯系上,再議定如何捉拿吳鐵翼之策。

  那是「捕老鼠行動」。

  他們首次聚議的地點是在縣的縣太爺府邸,那兒的知縣大人是高陽一得,跟軒轅一失正是同科出身的進士。

  知審刑的杜漸。七縣總捕頭上風雲等人,都會聚在縣,連同鄰縣的謝夢山,軍監唐天海,都會出席這秘密會議。

  吳鐵翼任官近三十年,這一次,他犯下彌天大罪,四大名捕準備凝聚武林中、江湖上和官場裡的實力,一舉掃蕩他及以他為首的黨羽。

  這些維護朝廷法紀的俠義之士,都要「打老虎」,更要「捕老鼠」。

  這回,可真的是「大人有難」了。

  鐵手遇著莊懷飛的時候,很高興,也很振奮,他知道在對抗吳鐵翼勢力中又添強助;論實力,莊懷飛辦理此案可能比自己更適合,而且環境上他也較為熟悉。不過,鐵手卻沒即時通知莊懷飛這次「捕老鼠行動」秘議的事,團為他不知道主持這次會議的高陽一得會不會、是不是也通知了莊懷飛。他原以為一定會,因為與昔日「荊州一失」齊名的「商州一得」高陽知府,一向知人善任,決不會錯過這號能員的臂助。可是,看來,高陽一得並沒有通知莊懷飛,要不然,莊神腿也不會選在此時與愛侶趕返武功──敢情是武功縣的兩號幹員︰謝夢山和唐天海均趕赴縣,武功便需要莊懷飛這種擔當得起的人物來鎮守。

  也許,莊懷飛是另有重任吧。

  鐵手一時也不好通知他這件事。

  不過,他私心希望莊懷飛能夠參與。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莊懷飛是個真正的好捕頭。

  他的戰鬥力比任何人都高。

  ──鐵手這麼肯定,因為他曾與莊懷飛並肩作戰,共同禦敵過。

  他也衷心祈望莊懷飛在逮緝吳鐵翼這事件上能盡一分力。

  因為「捕老鼠」行動,牽涉太大,成效亦顯,一旦能逮捕元兇首腦,起回贓物,足有連建數城的貲寶,已上動天聽,朝廷注視。

  如果莊懷飛也能出力協成此事,鐵手就可以借此案向朝廷匯報進言,推功於莊懷飛,加上諸葛先生在朝廷協調,大石公和舒無戲等有影響力的「大老」及「大人物」美言,必能將莊懷飛調升高職,重賞榮勛,以表他為民除害。為國治安之功。

  ──其實朝廷一早就該那麼做了。

  只不過,朝政多讓短見誤國、朋比為奸之輩把持,才將莊懷飛等能才一直摒之於野,懷才未遇。

  實在是太可惜了。

  要為國惜才啊。

  ──當日不是互相期許過要為國保重嗎?

  鐵手心底裡是這麼盤算著。

  也計劃著。

  鐵手一面這樣揣想著,懷著必定再遇莊懷飛的心情(就算他不參與此案,也必定因要見小珍而到武功縣去,到時再給莊懷飛一個驚喜未遲),走過平原,走過高山,走過河,走過蒿坪,走出齊家寨,縣已在望,抬頭只見太乙峰頂,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頓悟古人謂︰

  「武功太白,玄天三白。」

  所言非虛。

  他看著想起李太白,使酒舞劍,獨行千山萬水間,陰雲漫天,雪霜未降,他在山色黛意中想起喜歡酩酊大醉、遊戲人間的三師弟追命,覺得促忽人間,倒向少有逸志閑情,四師兄弟好好的遊山玩水一番──三師弟追命倒是應該到太白山一行,就算如風怒吼,積雪封山,追命也依樣鬥酒三百,憑吊詩酒二仙並譽於世的李青蓮去也。

  ──老三總是比較放得開。

  他說過︰「受傷多了,就麻木了,像冷血的傷口,一旦痛成了習慣,不痛反而不習慣了。」

  自己呢?

  鐵手想著不禁有些惆悵,並且思念起小珍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0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三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 第一回 善人莫欺

  莊懷飛與謝戀戀遊罷太白山,一路回到武功縣,將戀戀送回「夢山小築」,奶媽「姑姑」通知謝姑娘︰「她們都來了。」

  他愣了一下,還以為是那些人來了。幸好還不是。他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夢山小築」是知縣大人的府邸別稱,雅致廣闊,集亭園之美,可是,今日謝夢山和他極信重的司軍監唐天海,都不在府裡,也不在衙裡。

  莊懷飛探聽了一下,據「紅貓」說︰高陽一得有請,縣太爺跟唐軍監匆匆趕去縣密議去了。

  莊懷飛皺了一皺眉頭。

  他雖不清楚謝夢山趕去鄰縣何事,但卻肯定是重要的大事,至於來訪戀戀的人,莊懷飛卻並不陌生。

  一個是沙浪詩。她是七縣大戶巨賈沙東的掌上明珠。她常來「夢山小築」與戀戀交往,每次來,送禮厚,排場大,定必驚動市肆四鄰,別的不說,光是抬轎的、吹打的、奉禮的、服侍她的丫環、奴僕、老媽子,蹭蹭咧咧的就有二三十人,真的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一出閨門,氣派不同,排場總有唬人處。

  她父親沙東,因有意要攀附縣太爺謝夢山,自是鼓勵女兒與戀戀交往,他也常藉故結納謝夢山,一年裡送了不少大禮。

  謝夢山對禮既不拒,對他也只相交但無深交。他是從京師轉任的地方官,深諳官場之道。

  原本,沙東很有意思讓獨生子沙本能迎娶謝戀戀,一再托沙浪詩為其兄說媒,一方面屢送名貴古董厚禮意圖打動謝夢山。惜謝戀戀對沙大少向無意思,謝夢山本來有點意動,但後來莊懷飛逐漸取得他的信任、歡心,他便任由女兒意屬了。

  謝戀戀鐘情的當然是莊懷飛。

  謝夢山也不反對。

  沙浪詩這「媒人」作不成,但跟戀戀往來倒沒受影響,莊懷飛總是覺得,戀戀跟這種大富之家的女子過往後,居然可以對他的愛不大受影響,的確是個意外,誠為難能可貴。

  由是,他更珍惜戀戀。

  對她戀戀不舍。

  至於今天來訪的人,叫做小珍。

  小珍由於住得較遠,來訪戀戀的機會很少,上幾次,她若不是隨著習家莊二少爺來武功縣,便是陪習家小姐習玫紅入住「夢山小築」,莊懷飛倒是在座上。筵中、見過小珍二三次,對她印像,出奇的好。

  小珍總是一個人,孤伶伶的,要不,就伴著同來的人,一點也沒意思要刻意表現自己──甚至是巴不得別人莫要留意她的好。

  莊懷飛卻特別留意她,除了她分外美麗、動人之外,一旦要面對或應付事情的時候,小珍就表現得十分得體、可人。

  據他所知,小珍跟沙浪詩對他的「評價」全然不同︰

  沙浪詩嫌莊懷飛「出身市井,難登殿閣」、「既無功名,又無出息」、「粗魯不文,用腳作手」。有一次,他遞給沙浪詩一杯茶,事後沙浪詩嫌他「手有血腥味」。

  她曾力勸戀戀不要嫁給他。說她受了他的迷惑。當然,不管在公在私,為了她自己還是她的兄長,她自然都不會在戀戀面前說莊懷飛的好話。

  小珍則不同。

  不一樣。

  她認為莊懷飛︰「是個不開心的男子,但卻盡一切努力來使戀戀開心」,又說他「若能展布才情,成就至少要高過目前十倍」,還笑吟吟加了一句︰「還不止呢!」又說他「際遇不好,抱負卻高;才幹雖佳,惟待時勢。曾經幾許風雨,可托絲蘿之身;有朝攄暢幽憤,大可指點江山」雲雲。

  莊懷飛覺得很中聽。

  覺得這小姑娘很瞭解他。

  那時候,他就曾打聽過這位姑娘,知道習家二公子已成為她的密友,只怕迎娶這位冰雪聰敏的小姑娘也是不日之事耳。

  由於他對這姑娘有好感,所以他也有點關心她,擔心她受人欺負;本來善良的人都不該受人欺的,更何況是這麼善良而又那麼漂亮的姑娘。

  他也希望她能嫁得頭好親事,有個好歸宿。

  但他卻不看好習秋崖︰這些富家公子少爺們,沒經過風霜沒歷過難,明明是花心,卻說是風流,像小珍那樣柔順多情的女子,跟這種紈褲子弟在一起,多半不會有好下場。

  最近卻自戀戀傳來的消息︰小珍已經不跟習二公子在一起了。

  那好。

  莊懷飛也為小珍舒了一口氣。

  不過戀戀也表示︰小珍芳心已另有所屬︰那是一個頂天立地了不起的大丈夫。

  ──誰有這麼好的福氣呀?

  莊懷飛不禁有點好奇;除了好奇之外,好像還有點什麼別的。他曾捫心自問︰

  ──要是自已還未曾得戀戀的青睞,會不會也去追求這善解人意、縈繞人心的小姑娘呢?

  不知道。

  ──如果這小姑娘還未有意中人,自己便會不會去親近她呢?

  也許……

  莊懷飛沒有想下去。

  他已經四十幾歲了,過了風雨半生了,只要能得到戀戀,他已經很滿足了。

  他是踏遍青山人未老。但心老。

  這次他又看到了小珍。

  她仿佛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到底是什麼、哪裡、如何不一樣呢?

  他可一時也講不上來。

  說不出來。

  「莊爺。」小珍對他笑,「忙咧?」

  他那種令人珍珍而惜惜的笑,仿佛如落花化成蝴蝶,回到枝上葉間。

  至少也讓人心中一甜。

  「小珍姑娘。」莊懷飛也招呼道,「不忙,不忙,你跟戀戀好生聚聚。」

  女兒家總有許多絮絮不休的話要談。

  戀戀、小珍、姑姑還有沙浪詩都在房裡,沙大小姐背後,還有一位近身護院,也是保鏢,叫做沙河粉,是個壯碩婦人,所以莊懷飛便知趣的行了出去,跟「紅貓」一道。

  他本來也跟「紅貓」有要事商量。

  他才一走出去,沙浪詩就趁姑姑正與小珍問短長的時候,向戀戀嚼舌的道︰「你看你看,這男人,進來了只跟小珍招呼著,忘了我們啦,我看他眼中,只怕連你都沒有了……」

  戀戀笑說︰「沒有的事。」

  「你看哪,還沒嫁給他便郎心如鐵的樣子。」沙浪詩窮緊張,為戀戀肉痛的說,「嫁過去了還了得?」

  小珍忽問︰「什麼那麼不得了?」

  沙浪詩格格笑了起來,像一隻小母雞,「我說哪,戀戀要嫁的男人,才不得了,謝大人是個嚴厲的人,最講究門當戶對,但莊捕頭三兩下就把他說服了,可真有本領呀──可不是嗎?」

  小珍溫柔的握住戀戀的手,說︰「我真為你高興。莊爺是個好漢子,將來一定有出息。」

  戀戀很高興的反執著小珍的手,興致致的問︰「你那位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0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三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 第二回 小人無膽

  「紅貓」原名夏一跳,他是監獄裡直屬於莊懷飛部下,極為得力,也極得信任。至於他為何外號「紅貓」,已經很少人知曉。

  現在紅貓來了,就垂手立於莊懷飛身邊。

  莊懷飛一離開戀戀與閨中密友相敘的「指顧間」,」紅貓」就在月洞門附近守候著,一見莊懷飛出來,就叫了一聲︰「頭兒」。

  莊懷飛沉聲問︰「人來了沒有?」

  紅貓答︰「來了。」

  莊懷飛皺了皺眉。每一次他的眉一皺即展,不過,皺眉之際留下的痕印卻是一時未消,「男的還是女的?」

  紅貓回答︰「男的。女的沒來。」

  莊懷飛,「幾人?」

  紅貓︰「三個。」

  莊︰「──其他兩人是誰?」

  貓︰「一個是婢女,一個是保鏢。」

  莊︰「人在哪裡?」

  貓︰「就在頭兒的『有作為坊』中候著。」

  「有作為坊」附屬於「夢山小築」西南隅,有五六間房,與戀戀閨房「指顧間」遙遙相對。謝夢山為了表示信重及拉攏莊懷飛,知其孝順,便將他們母子接來「『夢山小築」居住,久而久之,那兒便成了莊懷飛調度、敘議之處,自定名為「有作為坊」喻意是「有所作為才對得起謝大人的推愛」他向愛讀書,收藏了不少古籍,約有七八千冊,書愈讀愈多,房便愈來愈窄,可見他的持志不懈、奮發圖強之心。人笑他說︰「快給書擠得無立錐之地了。」他自笑曰︰「書中自有黃金屋。」於是,也有稱他那幾間藏書室為「黃金屋」。

  而今,莊懷飛臉上出現了一種少見的沉重。

  只有他在辦理重大案件時才有的神色。

  ──不。以前就算是處理極棘手的案情,莊懷飛也不會出現這樣的神色。

  可是他近日常陷於沉思、苦慮之中,甚至明顯的不能自拔。

  有人說富人突然破產了跟窮人忽然掘到一箱珍寶,神色差不多是一樣的。在紅貓眼裡看來,莊懷飛像在奉接皇帝天子封誥和刑典獄吏判死刑的神情間徘徊。

  「謝大人和唐司監是在幾時出門的?」

  「今晨一大早。」

  「到什麼地方去?」

  「縣。」

  「據說鄰近的公門好手現都聚集在縣?」

  「是的。上風雲和杜漸都去了,高陽一得也在那兒。」這次,紅貓頓了頓,才補充一句,「他們連何爾蒙也叫去了。」

  聽到了這一點,莊懷飛目光殺氣乍現又斂。

  「現在是誰守這兒的大本營?」

  「您。」

  「除了我?」

  「杜老子。」

  「他在哪裡?」

  「衙裡侯命。」

  「消息有無錯漏?」說到這一句的時候,莊懷飛臉上依然陰晴無定,「你知道的,這次事關重大。」

  「消息都正確無比。」紅貓畢恭畢敬的說,「頭兒是知道的,小人錯不起,錯不得,為頭兒辦事,小人也無膽犯錯。」

  「好,」莊懷飛先想了想自己生平最痛快的事情之一,然後才挺胸。舉步,拋下給紅貓一句話︰

  「我這就去有作為坊。此處就交給你了。」

  「是。」

  「還有,」莊懷飛欲行忽止,返過頭問︰「你認為謝大人這一次為何寧可找了老何去,也不召我一道赴縣與會?」

  「小人不敢說。」

  「你說。」

  「小人認為……謝大人是十分倚重你。現在正值告急,多事之秋,若謝大人,唐司監都離縣去了,頭兒你不在這兒鎮守大本營,大人怎放心走得下?」

  「說下去。」

  「……小人的意見就是這些了。」

  「說。下。去。」

  「真的要說?」

  「嚕甦!」

  「小人………」

  「盡說無妨!」

  「小人以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謝大人和司監大人可能對頭兒你……已經生疑。」

  莊懷飛默然。

  他斂定心神,又在回憶他比較開心,得意的一幕,然後才說︰「好,我先進去,那船得備好了,隨時聽候,事關重大。」

  「是。小人一定會好好打點一切。」

  紅貓仍然恭恭敬敬。

  他「小人」前「小人」後的,是因為確知自己並沒有太大的本領、太好的運氣。太高的武功,但只要他再這樣恭恭又敬敬的恭敬下去,持續這般惟恭惟敬肅然起敬下去,他也許就有機會做一個「得志的」或是「有錢的」小人。

  ──當「小人」其實有什麼不好?當朝太傅梁師成,今朝宰相蔡京,乃至方今上將軍童貫,莫不都是得志、得勢、得權,又得到信寵的「小人」而已!

  莊懷飛一步入「有作為坊」,就覺得很不對勁,也很不對路。

  他先看見那個丫環。那丫環是個清水臉蛋兒的女子,本來長得一張芙蓉臉,梳了兩道辮子,說話的時候,巧得連辮子仿佛也有表情。

  他記得她開心的時候,讓受苦的人看了也覺甜,受傷的人也會開心起來,連孤獨的人也覺得有了乖巧柔順的小女伴兒。──可是,如今,這女子卻流露了一種忍哭的表情,大抵她受委屈多了也久了,以致她一看見莊懷飛的時候。想笑,卻兩行清淚流了出來,未流到臉邊已在玉面上抹了兩行灰。

  他當然認得她。

  她是離離姑娘的近身丫環。

  小去。

  另外一個壯漢,獅鼻闊口,盡管全身破破爛爛,到處是傷口,他也不管這個,就一身破破爛爛滿身傷口但仍大剌剌的站在那兒。

  他也認得這個漢子。

  這是武將呼年也。

  居中的是一個文土。

  他留著小鬍子,鬢發很有點淩亂,眉宇間很有點風霜︰

  舉止間很累,也很倦;神情很無奈,也很恫然,惟其流目顧盼之間,依然別有一種幽情思放,默默動人。

  那怕是如今滄桑。離亂之中,詩書之氣,風雅之姿,依然猶在。

  那人一見莊懷飛,如釋重負,忍不住嘆了一聲。

  「你來了。」

  雖然眼熟,可是莊懷飛卻不認得他。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1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三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 第三回 壞人有喜

  對話持續。

  鐵手一到縣,一進入高陽府,就覺得不對勁。

  氣氛不對。

  杜漸是個知審刑部裡有名的幹員,外號「鐵面無私」,但他看去只是個平凡得有點平庸的男子,長相就像是個慈祥的老男人──他的確也是五個幼童的公公。別人嘲笑他未屆五十,便已「四代同堂」,他就笑說,「我好命。」因為發生的案情重大,他也被調遣過來,助鐵手辦案。每次他與鐵手齊辦案,他也笑曰︰「我好命。」蓋因有鐵手在,他便不必冒險犯難,而且準能破案。

  上風雲是省總捕頭,外號「上窮碧落下黃泉,他要抓你走不掉」,很長,但很實際,因為說的是事實。聽說他本來是一名飛賊,他當飛賊的時候,誰也抓不住他,到他任職衙差的時候,到哪裡上任哪裡便沒飛賊。此刻,他神色凝重,使得本來就長得愁眉苦臉的他,更愁眉不展。滿臉愁容。

  高陽一得平時好戲謔,而今也顯沉重。

  軍師譙溪雨還是老樣子︰平常聽人說話的時候,盡管反對,也一味點頭,連他自己說話的時候,也老把頭點個不休。而今,他自己既沒說話,而就算在沒有人說話的時候,他也徑自在點頭。

  雖然他把首頷個不休,但以他的足智多謀,誰也不敢忽視他的分量──他的外號也正好叫做「足智多謀」。

  謝夢山的長相很文雅,很秀氣,但氣態卻不動如山。他一向衣飾光鮮,也一向正襟危坐。

  隨他而來的唐天海,是個臃腫肥大的胖子,只一雙圓目,骨溜溜的,又烏亮又靈動,餘則臉肉橫生。

  這幾個人都是武林中、江湖上、六扇門裡,官場軍方和縣省地方上首屈一指的高手──地位、聲譽、武功上都名副其實,而今都聚於一堂。

  鐵手一來,他們便立時會議。

  鐵手知道這些人會參與這件事,但會那麼投入和緊張,這並不尋常。

  向來,他辦的案子都不尋常。

  ──當然,尋常事,又怎會讓鐵手名捕接辦?

  譙溪雨開章明義就說︰「皇上下了密旨,要上風雲通知省裡縣裡的辦事人員︰吳鐵翼的案子要嚴辦。」

  ──難怪會這般陣仗了!

  鐵手向上風雲道︰「這件事是誰上呈的?」

  ──原本,吳鐵翼有大將軍童貫撐腰,決不好辦,一般地方官都不敢沾手,就算告狀入京,只怕也呈不上去。

  上風雲一句話就解釋清楚了︰「受害的家族,有兩門是皇帝的外戚。」

  ──難怪!

  上風雲補充道︰「所以這樁案子不但要嚴辦,而且還要急辦!」

  高陽一得接道︰「所以,下官才把杜先生和鐵二爺都請過來,也請夢山兄,天海賢弟共議。」

  鐵手道︰「吳鐵翼確是十惡不赦,罪無可恕。問題是︰他可逃往山西、折首返京,不一定便來此地。」

  高陽一得笑而不答,望向他的師爺。

  譙溪雨點點頭,道︰「他來了這裡。」

  鐵手一句就問了下去︰「你親眼看見的?」

  譙溪雨答︰「不。」

  說這個不的時候,他居然還點點頭。

  鐵手的語氣有點嚴厲,「此事非同小可。吳鐵翼若走此路線,『捕老鼠』行動則應集中全部人手在此地佈署,怎可以相信未經證實的猜揣?」

  譙溪雨仍然在點頭︰「我是沒看見。」

  然後一個聲音又響又粗又沙啞的喊︰「是我聽到的。」

  大家轉過面去,發話的是客座的司軍監唐天海。

  他還在喊話︰「也是我看到的。」

  他補充了一句︰「我親眼看到的。」

  謝夢山在剎間漲紅了臉。

  但他還是巍然端坐。

  「可是,你並沒有告訴我。」

  他跟唐天海一道管轄武功縣軍政大事,既往來頻密,一向也合作無間,兩人之間亦情同手足,而今,這麼大的事體兒,唐天海卻不先通知他,竟先行密告鄰縣上級高陽一得和其他的人。

  他當然不悅。

  高陽一得即道,「他是有苦衷的──你看他,不是長得整個苦瓜模樣麼!」

  縱是在這時際,高陽一得依然喜歡說笑。

  不過大家都有點笑不出來。

  唐天海苦著臉大聲道︰「我聽到絕對可信的線報︰吳鐵翼已經在陝西出現。」

  謝夢山冷笑︰「世間沒有絕對可信的情報的。」

  他跟唐天海一塊兒來,本來推心置腹,不料唐天海卻早把第一手消息賣給其他人了,他的人卻不像他氣派上那麼巍然不動。

  他其實是個很容易光火的人,不過,他卻在神情上保持喜怒不形於色。

  唐天海說︰「可是,我消息的來源,卻一定無誤。」

  他說每一句話,都像喊出來一樣,他自己也喊得頗為聲嘶力竭,額上已隱見汗珠。

  鐵手問︰「為什麼?」

  他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因為案情非同小可,這「大老鼠」也是非逮著不可,於是,消息是否可信,就變得非常重要。

  「因為我是川西蜀中唐門的人!」唐天海直著嗓子喊道。

  「試想,我家族的人可會騙我麼?!」

  大家都怔住了。

  唐天海當然姓「唐」。不過誰也沒想到他會是蜀中唐家堡的人,而且誰也料不到他會在大庭廣眾喊破──其實那也沒什麼不對。誰說「蜀中唐門」的子弟就不能當官?

  與案的人。也大都明白吳鐵翼與四川唐門的糾葛與關系。

  本來,吳鐵翼幹下了那麼多令人發指的滅門血案,有不少是由於蜀中唐家的指使與參與,其中「習家莊」跨虎江的血案,還是直接由唐門高手唐失驚來縱控,而曾與鐵手,冷血連場大戰的高手,也有隨身保護吳鐵翼的唐鐵蕭,唐門跟「吳鐵翼案」.本來就脫不了關系。

  當然,蜀中唐家這麼大,子弟眾多,旁支外系,不可勝數,其中當然也有清正之士,不可以一竹竿打翻一船人。

  不過,俟吳鐵翼事敗逃亡後,川西蜀中唐家跟他的關系,可就完全顛倒了︰

  吳鐵翼挾款而逃,蜀中唐門利益落空,他們也要跟官府追捕這只」過街老鼠」,追索回那一筆富可敵國的贓款。

  在這方面,川西唐門如今立場,跟刑捕官府,竟是一致的。

  他們對吳鐵翼恨得牙嘶嘶的,也是合理的。

  可以這樣說,為了追討失去的利益,和曾經蒙受欺騙的奇恥大辱,只怕四川唐家子弟要比各路刑捕更欲得之而後快。

  「率先發現吳鐵翼出現在陝道上的,」唐天海仍在「喊」他的話,「是我們家庭以追蹤快腿出名的唐郎。」

  ──-唐郎,即是綽號「飛天螳螂」的唐郎,在座無有沒聽說過的。

  鐵手問,「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唐天海臉無表情,但臉部肥肉抖哆不已。「他死了。」

  「怎麼死的?」

  「吳鐵翼殺的。」唐天海吼道,「他在死前仍通知了我,吳鐵翼已入陝道。」

  鐵手望望譙溪雨。

  譙溪雨仍在點頭。

  一直沒發話的上風雲忽然問︰「你就是那麼信他?」

  「我為什麼不相信他!」唐天海眼都紅了,「他是我的親弟弟。」

  上風雲卻冷冷他說︰「你相信他,合乎情理──但憑什麼也要我們相信他的話?」

  「他的話你們可以不信,」唐天海憤怒地咆哮了起來,「難道你們連我的話都不相信?!」

  他激動得連聲音都尖了。

  上風雲卻無動於衷,只淡淡地道︰「有證據,我就信。」

  「我見過他!」唐天海嘶聲道,「我親眼見過他!」

  大家都盯住了他。

  目不轉楮。

  高陽一得強笑了笑︰「你……見過他?」

  「那是我在寶雞點察槽運的時候,曾看到一艘官家畫舫,張燈結彩;」唐天海舐了舐幹唇,「我那時正在查辦一私糧案,無意中見船首站著一個人,正趕在結冰前促船離岸,指指點點的那人,似是吳鐵翼那廝……」

  謝夢山怒道︰「你既見到他,又不立即把他拿下?!」

  唐天海吶吶地道︰「那時我還不知他是朝廷欽犯,且犯天條……那時候我只收到些微風聲,知曉他好像惹了有些麻煩,背了黑鍋,卻不知──」

  「你幾天前見他的?」

  唐天海道︰「三天。」

  上風雲追問︰「令弟是幾時遇害的?」

  唐天海臉上肌肉又在抽搐、顫哆,「兩天前。」

  上風雲再問︰「你是在何時方知吳鐵翼是逃亡重犯的?

  唐天海忽地又吼了起來︰「我入他個先人板板,操他奶奶的卵蛋!──我知道那孬種是要犯的時候,就是我老弟喪命之際!」

  高陽一得不覺皺了皺眉頭,問︰「唐老弟……你認得吳鐵翼?」

  唐天海恨恨地啐了一口︰「他?化了灰我也認得!」

  高陽一得望向謝夢山。

  上風雲也一樣。

  謝夢山輕咳了一聲,舒了舒身子,又回復了他的過人氣派,才清清晰晰的道︰

  「唐將軍肯定是認得吳鐵翼的,而且還是極為相熟。」

  高陽一得目光閃動,「哦?夢山兄之意是……?」

  唐天海漲紅了臉,怒道︰「你……?!」

  謝夢山不卑不亢,道︰「不但唐將軍與之相熟,下官與他,亦有過從。──在出事以前,大約是這兩三年的事,吳某曾七入秦嶺,且都在武功勾留過。大家份屬同袍,也談得來,所以難免有過筵宴論交。」

  他這樣說,不僅證實了唐天海說的是真話,也把問題掮上一半了。

  高陽一得眯著眼,雙手合抱,溫和的道︰「你們大家都是名士、高手、父母官,曾有交誼絕對不是意外,據說,光是這兩年,那耗子曾偕同你們縣裡的莊捕頭及幾位頭頭,聯袂七次上過太白山哩!」

  「我想高陽大人也一早瞭若指掌的了,」謝夢山嘆道,「我那時的確以為吳鐵翼忠心愛國,以報君恩,卻不知他是這種人!」

  然後他說︰「而今,大家推斷吳某逃亡路線之時,把太白山下附近一帶列為要點,可能便是考慮到他近年老在這兒鑽,說不定正是佈署收藏贓物或逃亡路線之故吧!」

  「吳鐵翼這老狐狸深謀遠慮,自是先有了退路,且把劫掠財物找妥了擺放之處,才會如此倡狂。」上風雲仍是冷淡得接近冷酷的說,「可是,盡管我們知道唐將軍是熟悉吳某的,但又怎能肯定他是不是為了心切於報殺弟之仇,而一力指陳他在渭水見過吳鐵翼?──要知道,這頭大老鼠在不在此地,是重要關鍵呀!」

  唐天海一聽,又幾乎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向上風雲戟指氣虎虎的道︰「你……你是說我為報私仇而說謊?!」

  「他沒有說謊。」

  只聽一人嘆了一口氣,心平氣和的道︰「那個大壞人故意在船上大辦喜事,張揚排場,歌宴水上,故意欲蓋彌彰,掩人耳目,這件事,我查過了,確有這回事,這批人的來處,亦與吳某失蹤之地吻合;這些人的形容,也酷似吳某一黨夥伴,所以他說的是真話。」

  說話的人是杜漸。

  他的話很溫和。

  但很有分量。

  因為他查得很清楚。

  而且很仔細。

  ──而且,他是一早已查得非常清楚,也十分仔細的了。

  此後杜漸反問了一句。

  只問了一句。

  「可是,為什麼你不把此事先向你直轄上級謝大人稟告,而要渡河穿縣,先行密報高陽大人呢?」

  他的問題,只一句就夠了。

  一句就抵核心。

  一針見血。

  且入骨。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2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三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 第四回 何不乾咳五百下?

  大家都轉而望定唐天海,直把他的脖子(不,下頷,他已胖得頸和頭都連在一起,分不開也分不清哪一截是哪一段、哪一段是哪一截了)也漲成瘀紫色。

  謝夢山輕輕咳了一聲。

  他也在等著唐天海的回答。

  「我……」唐天海終於說,「我怕……」

  說到「怕」字,因為羞恥,他就索性豁了出去,叫了起來,「我怕謝大人會翻面不認人,不聽信我的話!」

  謝夢山仍在咳。

  杜漸只淡淡的問︰「為什麼你會認為謝大人是這樣子的人?」

  又一句問題。

  他的問題句句似箭,且必中紅心。

  「他不是這種人!」唐天海喊道,「可是他總難免要維護他的女婿!」

  「女婿?!」

  大家都莫名唐天海所指。

  「你是說莊懷飛?莊大捕頭?」高陽一得試探著問。

  「因為我在渭河灘頭看到的吳鐵翼,身邊有一個人,」唐天海有點氣喘,說得聲音都變了調,但理路並不紊亂,「他正是莊懷飛。」

  然後這看來魯莽滅裂的人,還不忘了補加一句︰「誰都知道,莊大捕頭快要當謝大人的女婿了!」

  謝夢山還在乾咳。

  大家都看著他。

  上風雲盯著謝夢山,「謝大人有話要說。」

  謝夢山嗆咳了幾聲。

  杜漸道,「謝大人既然哽痰在喉,何不索性痛痛快快的,乾咳五百下,把它咳出來好了事?」

  他與謝夢山相識多年,可謂老友,共過不少事,而今卻冷言冰語,追查間一點也不留情面。

  「我不知道吳鐵翼來了,」謝夢山澀笑道,「我也不知道莊捕頭竟跟他在一起。」

  他頓了頓,又道︰「我也不相信,莊懷飛是這種人。」

  鐵手道︰「就算莊懷飛跟吳鐵翼在一起,也並不代表他們兩人就有勾結或同夥──何況,那時候,莊捕頭不一定就知曉吳鐵翼是朝廷欽犯,惡極罪大。」

  謝夢山向鐵手投了感謝的一眼,徐徐道︰「不過,我現在才明白了︰為何唐將軍與我此趟縣之行,千萬不可通知莊懷飛的用意。原來如此。」

  唐天海又漲紅了臉,赫然道︰「我對不住你,我們是同僚,一向合作無間,但這是公事,又是關系到窮凶極惡的要犯,我不敢徇私,待高陽大人集合了大夥一齊計議,我才敢明說。你不要怪我。」

  謝夢山長嘆了一聲︰「你是秉公行事。你沒有對不起我。」

  話雖這樣說,但還是可以感覺到他愀然不樂。

  他咳了一聲又道,「假如莊懷飛跟吳某是同黨為奸,我也一樣會公事公辦,大義滅親,決不維護。只不過……」

  他很凝重的再說一次︰「我仍是不相信他會這樣做,可是,萬一他跟吳鐵翼是同一陣線的,這只『老鼠』可不好打。──坦白說,敝縣尚武,出了不少高手,但在腳上功夫,恐無一人是莊懷飛之敵。」

  上風雲聽了,就哈哈哈哈笑了起來。

  譙溪麗這次是一面點頭,哼哼笑了兩聲,頭不點的時候,又唧唧的笑了兩聲。

  高陽一得大笑三聲,道︰「夢山兄這般說法,豈不欺我部下無人了?」

  謝夢山連說「不敢」。卻聽杜漸一字一句地道︰「謝大人說的是事實,莊捕頭的武功很高,我就斷非其敵。若一對一,誰也打他不過。幸好咱們這次來了鐵捕頭。」

  他的話素有分量。

  這次也不例外。

  他這般一說,大家就不拿謝夢山的話當作玩笑,也不敢視作滅自己威風了,倒是正視起這事來。

  鐵手站了起來,道︰「懷飛兄是我至交好友,這事定有內情。看來,事不宜遲,我趕去武功,問他原委,說不定,他有線索可以提供。要成功逮著吳鐵翼這號大老鼠,還得靠莊捕頭的神腿定江山呢!」

  「那好!」謝夢山也推椅而起,道︰「我們這就啟程。」

  唐天海也慌忙跟著起來,可不知該怎麼說是好。高陽一得看看他,又望望鐵手,再瞧了瞧謝夢山,才閑閑的道︰

  「我看,吳某人多半已來了這一帶,他若來了,自然會到武功縣,杜兄、上捕頭,你們倆能者多勞,也只好不辭勞苦,再隨謝大人、鐵捕爺再跑一趟太白山了。」

  上風雲忙起立抱拳揖道,「職責所在,義不容辭。此案宜急,遲恐生變。」

  杜漸卻冷冷地道︰「現在朝廷已降旨下來,務必除害務盡,上老總是忙著打老虎、捉老鼠,必能領個大功,一旦龍顏大悅,還可以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哩。」

  上風雲忙道︰「杜兄這是什麼話。我這是鞠躬盡瘁,奉旨行事。只敢盡力,豈敢求功!」

  杜漸道︰「我覺得應該兵分兩路,以靜制動,謀定後動,不動則已,動則擒賊先擒王,直搗黃龍。莊老弟一向賣命辦案,耿介負重而無所取,看來不至於自甘墮落,勾結奸黨。一旦他站在我們這邊,捉拿耗子,更十拿九穩。謝大人跟他關系非比尋常,鐵二爺跟他亦有深交,不妨先去瞭解一下,不宜冤枉好人,逼上梁山。若是敵人多了一個朋友,我們則多一個敵人。我們則應派人且去追索吳鐵翼畫舫去處,或有線索,找出劫奪之贓物所在,到時再作會合,將賊人一網成擒,必要時便格殺勿論。說不準,那耗子仍在江上船中哩!」

  鐵手道︰「杜兄所言甚是。」

  高陽一得仍有點猶豫︰「只怕賊人先在武功縣裡先行聯結地方勢力,誘得莊捕頭這等高手協助,那就匪勢壯大、事倍功半,更難對付了。」

  「那倒不忙。」杜漸氣定神閑地說,「我早已派了人監視縣裡動靜,一旦有異,烽火為報,煙花為記。」

  這次連謝夢山都甚為訝異,「內應?」強笑問︰「卻不知杜先生布下的是誰人?」

  杜漸反問︰「你問來作甚?」

  謝夢山知道這「鐵面無私」杜漸極得皇上殿前當權內監米公公的撐腰,身份非比尋常,只陪笑道︰」只想預知何人為先生安頓,以免變亂時一旦失手,多有得罪。」

  杜漸這次只說了兩個字︰

  「杜老志。」

  謝夢山「哦」了一聲,這次到唐天海忍不住愕然道︰

  「我看杜老志平日懶懶散散的,老是自稱『老子』,傲慢自大……格老子的,原來卻是他──可是能信重麼?!」

  言下不勝思疑。

  譙溪雨仍在不住的點頭,一面頷首一面說︰「當然可信。杜先生不信他,還信誰?!」

  唐天海仍然未解,喊問︰「為什麼?」

  「別忘了,他也姓杜。」譙溪雨點頭點腦說的頭頭是道,「正如你確信令弟唐郎一樣,當無置疑。」

  「看來,不管眼下身邊,省府州縣,早都讓杜先生布下了不少人手耳目,」高陽一得和和氣氣的笑說,「所以說『若要杜不知,除非己莫為』,杜先生真不枉是米公公手上強將。」

  這一回,杜漸忙起立拜揖,惶恐的道︰「這是哪裡的話,高陽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皇命在身,不敢有所輕忽而已。」

  高得一得隨和地笑道說︰「不必認真,我也只是開開玩笑,皆因杜兄一張鐵面,向來慈和閑淡,人說是泰山崩於前杜漸亦色不變,下官就想過︰不知腹瀉時是否也一樣不變色耳?而今說些辛辣話兒,為觀容色,勿怪勿怪。」

  高陽一得如此突梯,偏又處高位權重,使杜漸一時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只聽高陽一得吩咐道︰「既然商議已定,夢山道台,你就代下官跟大家計劃一下,分配行動吧。」

  謝夢山臉露為難之色,「這──」

  高陽一得道︰「你就別客氣了。」

  謝夢山咳了一聲︰「理應由杜先生來主持大局……」

  杜漸馬上道︰「慚愧慚愧,剛才逾份越級,已讓高陽大人奚落一番,愧難自容,豈敢越俎代皰?謝大人別損我了。」

  謝夢山又乾咳幾聲,「若論座上名頭,除高陽大人外,又誰能及得上鐵二捕頭?不如由游夏兄來發號施令,可好──」

  這回高陽一得正色截道︰「夢山,你就別推辭了。事急,不宜太客套。鐵捕頭名大武功高,但這地方上嘛他是不熟的,留他個先鋒,先與莊懷飛說項便是了,其餘的事,你速速安排吧!」

  謝夢山忙唯唯諾諾,不敢再有推搪。譙溪雨仍然點頭點腦,喃喃自語的道︰「好,好……且辦事為要,抓賊為重……」

  高陽一得笑著加了一句︰「把贓物提回來,也是極重要的。」

  大家都笑了起來。

  笑得很大聲。

  也很放。

  只是笑得愈放、愈響的,眸子裡精光四熠,不知在尋思什麼?掩飾些什麼?

  只持續會議。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4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四章 冰上的蟻 第一回 下不來的爬樹者

  這時候,莊懷飛正在錯愕中。

  他以為在他的「黃金屋」裡的會是他。

  不然就是她。

  但眼前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他肯定不曾見過這個人。

  ──卻怎地這般熟悉?

  「飛爺,這次務請你要仗義出手。」

  幸好這時那人開了口。

  一開聲,莊懷飛就聽出來了。

  聽出來是誰了。

  男的裝扮,聲音確是女的。

  語音淒婉動人。

  莊懷飛長吸了一口氣,嘴角不覺往下拗了拗︰

  「是離離姑娘嗎?」

  那「男子」點頭。

  ──要來的,總是要來的。

  避不了的。

  逃不了了。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

  「真的已經案發了嗎?」

  「男子」仍在點頭,但淚花已溢滿了她秋水盈盈的目光。

  莊懷飛本來想說些讓氣氛輕松的話,結果還是上下唇一齊往下拗了拗,以致法令紋更加深逢。

  「真的如傳言中那麼嚴重嗎?」

  「至少已經驚動了『四大名捕』。」

  一說,「男子」就忍不住崩潰了,掩面泣了出來︰「唐鐵蕭、唐失驚、俞鎮蘭、嶽軍……他們全犧牲了。」

  然後她已語不成音,「我就勸過爹……這一天總是要來了……但他總是不聽……現在可來了。」

  莊懷飛想伸出手,安撫她,但又收了手,舔了舔幹唇,「是來得早了一些,也太快了一些……」

  「離離」悲聲道︰「兵敗如山倒,已經潰不成軍了。」

  「他老人家……」莊懷飛覺得這個問題宛若千斤重擔。但又不得不挑,不能不問︰「……還好嗎?」

  「還好。」

  離離笑了。

  臉上還有淚痕。

  含淚笑的時候,可能要比含歡的時候笑得更媚。

  「他只是受了傷……」

  「他說︰如果一見上面,五句話以內,莊大哥還問起爹是否安然無恙的話;」她說,眼光旋著淚花,像星光的裝飾,「你就沒變。」

  「我沒變。」

  莊懷飛笑了。

  他近來難得笑。

  自從他風聞「吳鐵翼出事了」,他就很少笑。

  當聽到有「捕老鼠」行動之後,他簡直沒有真正笑過。

  管它的。

  既然已經發生了,而且已經來了,就讓都來吧。

  「我一向都沒變。」

  「爹就說過,」離離不勝欣喜,像迷途的人看見燈光,漂浮於海上的人遇見了船,「縱他有部屬千百,遇難的時候,就只有你和王飛兩人可信。」

  莊懷飛沒有動容,只在聽到「王飛」兩個字的時候,心裡頭刺痛了一下。

  「我也遇過多次難,」他說,「你爹幫過我。」

  「我爹幫過何止千百人。」離離感嘆的說,「但他們卻不是在危難中可以投靠的。」

  「你爹也豈只殺過千百人,」莊懷飛說的一點也不客氣,「但他們也都沒有機會報仇。」

  「我爹是難逃此劫。」離離猝然抬頭望著莊懷飛,眼神艷得來有點狠,「但我卻不能任由他死。他只是爬上了樹,爬不下來了。」

  「再無論怎麼說,他都是我爹。」

  這樣說的時候,她眼神裡的艷狠成了艷麗的決絕。

  「他是該死,」莊懷飛同意,「但我也不想他死,更不能讓他就這樣從高處摔下來活活跌死。」

  「他是我恩師,教我不少東西;」莊懷飛的唇又往下彎,現在看來,兩個人的表情,是一個決絕,一個倔強,都很有點視死如歸的味道,「他也是我恩公,救過我和娘親的命。」

  「那我沒找錯你了。」

  離離欣欣然,像雨後的花開。

  「但你穿錯衣服了。」莊懷飛打趣的打量她,「就算為掩人耳目,也不必穿得那麼難看──男不男,女不女的!」

  離離噗嗤一聲,笑了。

  易了容的臉上也可以看見赧紅。

  「我是怕你翻臉不認人。」

  「我不是不認人──我倒是真認不得你了。」莊懷飛盡量使氣氛輕松一些,看得出來,離離一行人一路來都辛苦了。飽歷風霜也久歷風險了︰

  「路上接應的人呢?」

  「不都翻面不認人唄!」離離用一種平靜的語調道︰「而今,我們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要不然,我扮成這亂七八糟的幹啥?給你笑啊?」

  莊懷飛退了一小步,斜看著她︰「真生氣啊?」

  離離笑道︰「才沒有哩。」

  莊懷飛伸伸舌頭,「幸好追你不到手。」

  離離看了他一眼︰「怎麼?」

  「原來你扮男人那麼難看的!」

  「呸!」離離語音上並不吃虧︰「當你老婆要成天裝扮成男人啊!」

  兩人像刻意要打碎凝肅的氣氛、迫睫的危機,故意找些話來調笑。

  不意,房門外卻來了一個人,聽到這裡,含著淚珠,悄然離去。

  她是戀戀。

  「有作為坊」有秘道,可直通「黃金屋」。

  這秘道除了莊懷飛自己,還有紅貓,何爾蒙之外,就沒幾人知道了。

  謝戀戀當然是個例外。

  她和莊懷飛在謝夢山未曾允可之前,就是憑借這秘道才能幽會的。

  有一個人卻是發現門外有人,也發現是戀戀,更發現她離開。

  小去。

  小去沒有聲張。

  她只看著小姐跟莊捕頭談笑風生,一點也不像在逃難中的情境。她臉上也倘佯著幸福的樣子。

  ──為他人感到幸福的樣子。

  為他人而幸福當然不是真的等同自己幸福,如果是為他人爭取幸福或代入他人的幸福中呢?那是否也就是一種幸福?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5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四章 冰上的蟻 第二回 假使我就是你

  「對不起。」

  在歡笑中,離離忽然幽幽地道。

  她現在情狀很醜很醜,裝扮也很難看很難看,卻不知怎地,莊懷飛不看她的時候,昔日的她艷麗飛花的容姿,又浮現心頭。落花雖則淒艷,惟花飛始艷,不飛不足奪目。就算是在此刻看她種種狼狽齷齪處,亦仍難掩蓋她無想不飛,骨子裡透艷出來的美。

  「對不起什麼?」

  他笑問,故意的隨意。

  「對不起的是在這個時候找上你。」她薄著臉皮,趁有易容物遮蓋才能說這番話,「這時候來投靠你,是給你添麻煩。」

  「……」

  莊懷飛笑得嘴角有點下彎,看著她。

  她一向是官家小姐,為了她父親所作所為,已經使她的自尊放得最低最低──要放到鞋面上去了。

  她的鞋子既有泥垢又邋遏。

  她的視線也逗留在鞋面上。

  「假使我就是你,也應該會摔開我們的,」離離說,「假如你想這麼做,你就做吧,我不恨你──但你要讓我知道,我自己會走,就不許出賣我們。」

  莊懷飛笑道︰「我現在要趕你們走嗎?嗯?」

  離離給他「嗯嗯啊啊」的問了幾下,有點心慌,心又快要跌到了鞋底,只說,「你一定在心裡幸災樂禍的了。」

  「什麼?」

  莊懷飛顯然沒聽懂。

  「當日,我拒絕了你的好意。」離離說,眼楮還在看腳,「現在,落難了,卻來投靠你。」

  「你心裡一定在說︰是不是?這可輪到報應來了。」離離索性說了下去,「你心裡其實痛快著,慶幸著,幸好沒娶了這樣不幸的女子,給自己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好大的一個包袱,看還有誰人敢要哩!」

  莊懷飛這回聽懂了。

  聽懂後的他只好說︰「你真會想像。」

  他嘆了口氣,很大哥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膊,「快不要胡思亂想。在這裡洗換一新,待會見,讓你出去見見未來的大嫂子。」

  離離聽得心中一顫,臉上卻一笑道︰「是戀戀姑娘吧?大哥真有福氣。」

  莊懷飛倒有點心不在焉。

  他的心是在這一個問題上。

  所以他問得很慎重︰

  「──吳大人會趕來這裡嗎?」

  離離稍稍猶豫了一下,也回答得很緩慢,且仍帶著遲疑︰

  「應該會的……他告訴過我,他會來的。」

  「可是這裡高手如雲,十分危險。」莊懷飛沉重的道︰「其實,還是不要來的好。」

  「但……爹要逃亡了,他要取回那些財寶。」離離毅然地霍然望向莊懷飛,這一次,她是望定了他,也問定了他︰

  「那些財寶還在吧?」

  又問︰

  「你會給還我爹吧?」

  這個問題很重要。

  也很要命。

  而且也真的常常要了很多人的命。

  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到頭來都過不了這一關,金銀珠寶、富能敵國的財庫,誰不想要,誰不欲取,連高官厚爵的吳鐵翼,也是為了這個,而墮入了萬劫不復之境。

  ──誰會跟錢有仇?

  ──誰能拒絕這種莫大的誘惑?

  離離怕的就是這個。

  因為錢財足以把一個戰士變成一個殺手,把一個好人變成一個壞蛋、一個君子變成一個小人,乃至將一個活路變成一個陷阱。

  所以吳鐵翼還沒來。

  她先來。

  ──至少,先來一步,探個究竟再說。

  本來,她一直就覺得,爹也夠位高厚祿了,根本不必也不該貪圖這種不義之財,作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以至鬧到如此田地,這又何必,那又何苦?

  可是,現在的情形卻不一樣。

  現在已落難。一旦落難,便嘗盡一路知交盡掩門。親朋戚友走清光的滋味。他們需要這筆財富。

  極需要。

  ──-所以,她要替代她父親過來取回應該是屬於他們的東西。

  父親一向信任這個人。

  可是,卻沒有重用這個人。

  ──信任和重用是不一樣的。

  信任不就一定要重用。

  同理,重用的也不見得就一定信任。

  ──信任,是對他的為人;重用,是對他能力的認可︰你認為一個人是君子,是好人,不等於你便找他來跟你一起去幹打家劫舍、傷天害理的事。

  這是吳鐵翼的行事方式、處世手法。

  他對莊懷飛一直好。

  很器重。

  但他從不讓莊懷飛參與行動。

  對這一點,離離也很不解,曾經有問過她爹爹︰「既然飛大哥那麼可靠,為何不讓他直接幫你?」

  吳鐵翼的回答是︰「那樣的話,事後我不殺了他,就一定會失去他的。」

  離離可不明所以。

  吳鐵翼反問她︰「你是不是也很反對我幹這種事?」

  「我……我是覺得爹不值得去做──」

  「我不是問理由,我只要知道你的立場。」

  「是的,」離離答,「我反對。」

  「那便是了。」吳鐵翼慈藹地道,「你是我的女兒。所以就算你反對、很反感,更不贊成我這樣做,但也斷不會害我,也不至於去告密。對不對?」

  離離點頭。

  她承認吳鐵翼正好說中她的心事。

  「可是別人可不同了。」吳鐵翼道,「如果他們跟我共事,就得在利益上有分享,要不然,有志氣的遲早都有不滿、不服,野心大的難免要並吞,獨佔──這兩種人,都是要殺的。不殺,就得死在對方的殺戮下了。」

  「人生往往就是這樣子。我懷疑他會這樣,他也同樣會懷疑我這樣做。」吳鐵翼平心靜氣的道,「大家難免就會互相懷疑,遲早都會鬥起來的。」

  「我可不願親手殺害莊懷飛。」吳鐵翼下了結論,「至少現在不想這樣做。他還有用。我還沒算好好的用他。」

  離離那時才算明自了吳鐵翼的用意。

  直至如今,她才真正的瞭解父親的遠見和用心。

  但她現在還抓不準莊懷飛的態度。

  ──那些財寶,到底會不會給回她?

  當時,據吳鐵翼的說法是︰「要使懷飛這種人歸心的方法是︰不一定要花很多錢,不一定要封官厚賜,他這種人。只要對他好一些,他就一定不欠人這個情的。」

  那時候吳鐵翼的意思,是示意離離不妨對莊懷飛「好」一些。

  離離也的確對莊懷飛「好」上一些。

  她本來就對他有好感。她聽說過這奇男子的一些軼事,其中兩則一剛一柔,她倒極有印像︰

  莊懷飛本來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他在微時曾當過「太平門」梁家的護院。那時際,正好是「太平門」跟「下三濫」何氏家庭開戰,各自將精銳之師派去「名利園」那兒決一死戰。結果,「四分半壇」的陳家幫趁虛而入,偷襲「太平門」。當時,「太平門」只剩下二十來名老弱婦孺。根本不足以抵禦。剩下五名能打的︰兩個外姓的,聞風而逃;兩名梁氏子弟,一個一接戰就給暗器打死,一個則不甘受辱而自盡;能打的就只剩下一個莊懷飛。

  他那時才入「太平門」當護院當了七天。

  可是,他即時要門裡還能活動的婦女,紛紛關上前門、後門、各式窗戶,他就憑著膽大腿快,他一個從門前跑到門後,門後跑到門前,跟來襲的「四分半壇」七百六十四人搦戰。

  總之,一有人攻進來,第一個跨入門檻的,他就一腳踹死。

  不管從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進來,侵入的敵人,都一樣的下場。

  上瓦頂的、牆角打洞,乃至三五人聯結一齊沖進來的,都全給他踹殺。

  偌大的莊院,總共有房一百零四間,廳堂各二十四處,還有院園廊閣不等,但一人都沒給闖進來。

  敵人還以為「太平門」內高手如雲,四布於內。

  其實只有莊懷飛一個人。

  但俟「太平門」高手與「下三濫」打得個兩敗俱傷,傷亡逾百之際,發現「太平門」基業乃為人狙襲而致無家可歸,老羞成怒,竟把莊懷飛也怒斥出莊。

  莊懷飛這也不以為忤,走就走,天涯豈無展翅處?

  總算,「太平門」在逐走他的時候,畢竟還「大發慈悲」「賞」給他五十五兩銀子,他就用他懷裡救了一門老少、保住百年基業的「酬金」,繼續江湖闖蕩。

  總算,「太平門」也借此教訓,能思進取,新銳輩出,這之後,門中主腦對門裡陋習、短處、大事改革,並潛心訓練、發展「輕功」這方面的特長與技能,終於在武林眾多幫派中脫穎而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5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四章 冰上的蟻 第三回 當我大哥是一種侮辱

  另一則軼事也是吳鐵翼告訴離離的︰

  有一位女殺手,受「蜀中唐門」之托,要殺一位腿不能行的名捕。那位名捕原守京師,但因為辦案而至幽州。唐家堡的人正要趁此良機伏殺此人。

  這本來不關莊懷飛的事。

  但這位女殺手卻在偶然的情形下「救」過莊懷飛的娘。

  莊懷飛自幼喪父,他的母親含辛茹苦養大了他。俟莊懷飛成人時,她已半身不遂,風癱瞽目。

  那一年,莊懷飛在衙裡當皂快,常出公差。州裡正鬧饑荒。盜賊四起,莊懷飛因腿上功夫了得,常能逮伏大賊,故而得衙裡班頭賞糧,買了幾個大饃饃先奉給娘親充饑,便又去抓賊了。

  結果,有鼠大若嬰兒,聯群而出,本要奪掠莊母手上食糧。後索性跳上身去,噬食其臉!

  莊母苦不能行,眼看要慘死於鼠輩橫行下,適遇那女殺手正要摸清路向好下手,正穿梁越瓦時,見此情狀,發出暗器,盡殺鼠群。

  莊懷飛趕回來時,女殺手還在,正照拂其母,莊懷飛得知原委。對女殺手很是感激。

  後二人相交甚篤。那女殺手甚美,豐姿絕世,骨態鮮妍,諸般韻致,無一不美;而莊懷飛也正值英壯之年,氣盛之時。

  不過,那女殺手還是去行刺那名捕。

  莊懷飛勸止不果,同時也知悉︰如果女殺手改變主意或行刺不果,「蜀中唐門」必定會殺了她滅口。

  是以,莊懷飛竟在「蜀中唐門」第一有權力的女人「唐老奶奶」面前,挑戰那女殺手;那女殺手含忿與莊懷飛交手,結果在一失手間敗於其「打神腿」下,於是,「殺名捕」的重任,便交由莊懷飛來執行。

  那女殺手覺得莊懷飛有意折辱、打擊她吧,一怒之下,走了,不再見他。

  不過,到頭來,莊懷飛行刺功敗垂成。聽說失敗主要原因是︰

  一,他並沒有暗算、阻擊。

  他是先揚聲後下手,使得殘廢了的名捕有了警覺,以那名捕的應變之急快、暗器之精絕,莊懷飛便討不了好。

  二,莊懷飛心裡覺得那名捕不該殺。

  那位名捕雖然殺性很大,但一向對惡人一步不讓,對善人一力扶持,對壞人一網打盡,對好人一心維護,他對這種人一直以來都心嚮往之,實在找不出理由來殺他。

  唯一的理由,也許只剩下了他不想那女殺手死於唐老奶奶手下,或喪命於那名捕手中──兩者都是發暗器的絕頂高人,也許,也是因為這個理由,唐家堡的人才要殺掉那身罹殘疾的名捕。

  結果是︰莊懷飛失手。

  名捕也沒有立即抓著莊懷飛,而把捉拿「刺客」的事,交給另一名地方上的大員接辦。

  那地方官卻「陽奉陰違」,沒有真正的辦莊懷飛,也許,那名捕也可能無意要追緝莊懷飛,要不然,他還有好些名震天下的同門,任何其中一個,都是抓賊逮寇的能手,真要聯手緝拿莊懷飛,只怕他還真逃不掉。

  離離聽到這裡,便對莊懷飛很好奇,很有想像,但她並沒有問吳鐵翼︰到底那地方官是誰?有些事,不該問;有的事,也不必知道。

  她揣測過︰莊懷飛一定是因為心中喜歡那女殺手,才會為她冒險。

  可惜,那女殺手顯然不知道他的好意。

  她覺得那女刺客很不瞭解這個男子。

  而她卻沒見過這個男子。

  她覺得這個男子很奇情。

  她想見見這個漢子。

  就在她爹吩咐過「要對他好一點」不久之後,她就見到這個漢子了。

  見了之後。她就覺得這男子還很深情。

  由於吳鐵翼叮囑過她「要對他好一些」,這「好一些」雖只是「一些」,還是「好」出了事。

  她發現莊懷飛不開心的時候,就會跳一隻舞給他看。

  有時候,還唱一首歌給他聽。

  跟當官的打交道也許是很乏味的事,而且,壓力一定非常之大,何況,名字就叫莊懷飛的莊懷飛一旦壯懷不能遄飛的時候,一定分外感到壓抑了吧?

  所以,有時他剛脫下公差、捕快的衣飾,但沒換去的是他深鎖的眉宇,離離就跟他說︰

  「你多笑笑吧。我喜歡你笑的樣子。」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柔夷還觸摸著他的手。

  莊懷飛馬上就笑了。

  並且笑說︰「你的氣功造詣很深。」

  離離訝異,不明此說。

  莊懷飛打趣道︰「別人的氣功,充其量只把人震死、震得發暈,乃至震得哭了出來,你不同,你一踫觸就把人震得發笑,只怕只有你才辦得到。」

  離離以為他說笑。

  當捕快、衙差絕對也是不好辦的差事。「那是一種極令人不快、很骯髒的活兒。」莊懷飛發覺離離「很有意思」要跟他一道去辦案,於是,便盡說些現實上的恐怖情狀,讓她自己「打退堂鼓」︰

  這些例子包括︰如何搶救已死了的孕婦,生剖女屍而取嬰;包括撈起浸在水裡的屍首檢驗,結果屍水噴濺得一臉都是,給屍水沾上的臭味,歷二十四天不脫;還有救治幫會裡手足、五官全給剁掉的人,卻還不死,呻吟求生之惻動人心;以及遇上殺人狂魔,闖入逮捕的人給淋澆上一桶又一桶的碎肉肚腸,原來全是行動失手的同僚──前一刻,還生龍活虎的跟你談女人、吃肉羹,下一刻已成一堆肉渣骨碎……然而給宰割掉五髒的同僚卻一時猶未死絕,哀號掙紮。

  離離聽得直想吐。

  後來,她特別給莊懷飛燒菜。

  她的菜燒得特別清淡,大多數是蔬果,甜口又清又潤;糖水上還浮著幾瓣茉莉香。

  莊懷飛奇之︰怎麼這麼素?

  「怕你看血腥、殺生膩了。」離離就婉然的道︰「所以讓你吃些素淡的。」

  莊懷飛當然感動。

  他有一種恍恍。

  家的感覺。

  ──通常。一個男子,這種感覺一生,就不容易收得回來了。

  不只男子,女人的也一樣。

  問題是︰莊懷飛表達得極早。

  也許是太早了。

  這跟出手過招一樣,你出手攻敵,自是愈快愈討著便宜。但若是快得太過度,便再快也無用;因為敵人根本不發招兒,甚至在那兒的只是位朋友。

  壞就壞在這裡。

  在離離還沒有對莊懷飛生起很深很重很無可取代的感覺之前,她就已感覺到莊懷飛對她很濃烈很真很深的愛意。

  這反而「嚇」走了她,那些理應有「後續」的感覺。

  ──她變得沒有「感覺」了。

  這可糟了。

  幸好她適時的「婉拒」了莊懷飛。

  莊懷飛是個聰明人。對女人的「拒絕」,他更是聰敏。

  ──而且還敏感得看到蝴蝶飛不止知道有花香還可以猜得出附近開的是什麼花。

  他只是有些兒不甘的問︰「那為什麼又待我那麼好?」

  離離本來沒有意思要「拒絕」他。

  ──任何女人,都不抗拒他並不討厭的男人作她「裙下之臣」。

  就算現在不是很鐘意,但在還沒有找到真正鐘情的男子之前,多「他」一兩個也不是壞事。

  可是她只略作「距離」的」調正」,對方已經一了目然。

  她只有回答︰「我只是覺得你很親切,就像是我的大哥哥……而已。」

  莊懷飛笑了。

  「當大哥如果不是一個諷刺,就是一種侮辱。」他說,「不過,我卻極喜歡有這樣一個妹子。」

  「好妹子。」

  這樣,二人便調校了「關系」,並且維持了這樣一段「關系」好一段歲月。

  直至這次吳鐵翼落難。

  直至這一次,她來」求」莊懷飛幫忙。

  並且,她問了莊懷飛幾個問題。

  問這問題之時,離離難免想到︰如果那一次,自己沒「調校好距離」,轉變了關系,那麼,自己便不需要問這句話,也不必等待這個回答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追命。

  ──-要是,她再求追命一次︰放過她爹,追命會答應嗎?

  (追命為什麼要答應?他又不欠她的!)

  (自己憑什麼求人家?只她欠他的!)

  ──-為什麼自己會偏在這時候,面對莊懷飛,卻想起追命呢?

  也許,莊懷飛和追命,都是相近的人,相似的漢子。

  追命常常引人發噱,逗人開心──但他自己卻可能是一個傷心漢子。

  他的笑很少是打從心裡笑出來的。

  至於莊懷飛──他的法令紋好像又深刻多了。

  敢情是︰他不笑的時候還是比笑的時候多。

  而且還多出很多吧?

  她已經有幾近兩年沒見過他了,只從爹口中聽到過他遷升為總捕頭的消息。

  本來,她想問他︰怎麼?這兩年過得開心吧?快樂嗎?可好嗎?

  一個女子對她關心的男人,大抵上想知道的就這幾件事。

  但她沒有問。

  問出口的是︰

  「那些財寶還在吧?」

  ──「你會給回我爹吧?

  萬一他答「不」的時候,該怎麼辦?

  這裡都是他的人。

  這地方是他的地盤。

  ──爹已成了「過街老鼠」,自己等人,自然而然也成了終日惶惶然的「喪家之犬」了。

  他只要答一個「不」字,甚至不回答,只搖搖頭,便誰也奈不了他的何。

  他是應該「報仇」的。

  問題是︰他會不會報復呢?

  她在沒有得到答案之前,有點納悶︰為何爹要派我來「求」他?

  求人的心情,一如冰上的蟻。

  一個美麗的女子本來就不該落難的──一旦落難遭劫。「美麗」就會成為她的護身符,同時也容易就變成了她的負累。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6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四章 冰上的蟻 第四回 我不一定都能辦得好

  「你是在懷疑我?」

  「我是想問清楚。」

  「如果我不打算還給你爹,你根本就不會見到我。」

  離離只覺得喉頭一熱。真的想伏在他雄厚的臂膀上大哭一頓。真的。不過他已經有戀戀姑娘了。那也是真的。但他仍然會把(那麼大筆的)財寶給回我們。那更加是真的。

  她覺得他仍是有情義的,這更加是千真萬確的。盡管她也有點兒弄不清楚︰這是情還是義?對她還是對她爹?

  「令尊大人既然放心把東西交了給我;」莊懷飛臉無表情得像有一張不屬於他自己的臉,「他需要的時候,我當然會物歸原主。」

  然後他的下唇拗了拗,算是笑容︰「那本來就是你爹的東西。」

  「你爹要我辦的事,我一早已準備好了,現在各處風聲都緊,我不一定都能辦得好,但我會盡力把事情辦妥。」莊懷飛用手搓揉著他自己右腿的筋脈,半個身子,往左邊斜撐著,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話音的穩定︰

  「現在的情形,很有點嚴峻。令尊的情形,朝廷已轉達到這兒來。這裡的州官高陽一得,是個很有為的利害人物,他手上的師爺譙溪雨,更是麻煩的傢伙。」他拍打著自已的右腿,「今天他們在縣敘議,可能商量的就是捉拿令尊大人的事──他們並沒有邀我共議。這不尋常。」

  「你是說……」她很注重這一點,「他們已開始懷疑你了?」

  「那也不見得。」莊懷飛仍在拿捏著自己腿上的穴位,「不過,若有什麼行動,得宜快。」

  「我知道形勢緊急。」離離垂目,對剪著彎彎的長睫,「在渭水上,我們就受到『飛天螳螂』的幹擾。」

  莊懷飛微微吃了一驚︰「唐郎?!這人也是難纏人物,是司軍監唐天海的兄弟,為人甚為好色。」

  離離嫣然笑道︰「就是因為他太好色,所以才讓我們給收拾了。」

  莊懷飛怔了個半晌︰「殺了?」

  離離用了一種柔靜的語音道︰「死了。」

  莊懷飛又緘默了一陣,才霍然道︰「那事情得盡快辦好。唐天海量小氣狹,有仇必報,只要發現你還在這裡,定必不死不休。」

  離離抬頭,看著莊懷飛。不管她如何化裝,處境如何寒酸,但都掩映不住她目中的麗色。

  「東西你準備在何時交給我?」

  「令尊幾時才到?」

  「他……你不必等他了。東西可以先交給我。」

  「這……」莊懷飛稍有猶豫,隨即說︰「當日,吳大人委託我辦這事的時候,的確說過,除了他自己之外.你來也一樣──但其他人傳令、代行,決不可以。」

  「我爹恐怕要撇開追蹤的人,得費一些心力……你知道。追命名捕是個甩不掉的人物。」

  「那你擬幾時離去?」他別過頭去,不去看她的眼色。

  「夜長夢多。」離離毅然道,「東西一到手我就走。」

  她說這話的時候,顯出了一個女性嫵媚中少見的狠色來。

  雖然狠,可是仍然很嫵媚。

  「那好,」莊懷飛搓揉著自己的腰腿,一語定江山地道︰「明天一大早就辦,就這樣決定。」

  離離卻問︰「事不宜遲,為何不在今天?」

  莊懷飛只悠然的望出窗外,悠然道︰「東西仍在山上。天快晚了,晚上怎麼上山?上得了山,又怎能保東西不失?」

  「哦。」離離明白了,隨他目光望去,窗外山影空蒙。

  窗內有書。

  滿室的書香。

  「你還是那麼愛讀書?」

  「沒有顏如玉,書中仍有黃金屋嘛!」莊懷飛打趣地道。

  離離白了他一眼,啐道︰「誰說你沒有顏如玉?你在這裡還戀戀風塵不肯去哩。」

  然後她正色道︰「本來,爹要我來問你的意思︰這些財寶本來你也有份,事前說好,你佔一成。如果你肯隨我爹亡命天涯,保他平安,爹說歡迎你一道同舟共濟,度劫克難,他可以分你三至四成。這一路上,就我們父女和幾名舊部,沒有別人了,那裡安然便為家。你若能與我們一起走,那就最好不過了。」

  莊懷飛的眼神仍望向窗外。

  山在虛無飄渺間。

  山如一位亙古以來站立在那兒的巨人,不動如山,但山意卻充斥天地間。

  離離沒有等他回答,已經把話說了下去︰「你知道我在要回那筆財寶之前,為何卻沒問你是否一道走這句話?」

  莊懷飛負手,回道,問︰「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答應。」離離說,她的語意裡還蘊有一種很奇特的韻致,楚楚動人,「你有了戀戀姑娘,所以你不想離開這裡。」她好像是笑了一下,又說︰「大好男兒,就要終老在這山野鄉鎮裡。」

  莊懷飛緊拗著唇角,用手搓摩著腿,望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大樹,看似滿樹紅花,卻是滿樹紅葉,映著午後逐漸轉蒼茫的天色,莊懷飛看得眼也紅了,臉色也蒼茫一片。

  窗外天欲雪。

  「但你也不必擔心。我已跟爹分析過了。他說,就算你不跟來,他也會分給你兩成,以犒賞你護寶之功,有了這筆財富,你只要夠運,要成為一方之主,決非難事。你一向志大才高,只欠缺了些運氣。」離離一面拭抹掉臉上的易容,一面交代清楚,現刻她的面容已搗得一塌糊塗,已分不清哪一處是真眉真目,仿佛只有她的語音才是最真實的,「這之後,咱們就各奔天涯,各走前程,誰也礙不著誰的。」

  欲雪未雪。

  莊懷飛欲言又止。

  他當然聽出離離語氣中的雪意。

  ──她的心裡已早下了一場雪吧?

  他本來想說什麼,可是終於還是沒有說,到頭來,他只是說︰

  「也許,你猜對了。你趕快去換洗一下,洗去易容之物。今兒你就跟戀戀、小珍。沙姑娘。姑姑她們一道,她們不知內情,萬一有人找上你們麻煩,也會投鼠忌器一些。余事由我應付。」

  離離很不高興他那似是無動於衷的回答。她很想找個什麼事情來刺他一刺,來證實他仍然是以前那個他,至少,是個有激情、有血性的漢子︰

  「我看得出來,你的腳有點不妥。爹說︰你的右腿受過傷,而且還傷得很重──」她冷俏地道,「其實,你就算有心,恐怕也無力。千山萬水難行,天涯海角走不了。」

  他霍然回身,翟然的道︰「我的腳還沒斷。我不願與你們同行,是因為我是捕頭,你們是寇匪。我不抓你們,是因為吳大人。我欠他的情。我蒙他的重托,代為保管的事物,我不知那是什麼東西,我也不管那是什麼,我會交回給他,但不會收他的酬謝。」

  他的語音是一場早雪,到末了結成了冰︰「其實你不用告訴我那是什麼,值多少,我不管。我只負責交回給你。你也不必激我,我不相信運氣,我只相信我自己。也許,沒有運氣也是一種運氣。悠轉三十年,彈指一揮間,本要神仙過海,卻成小鬼上岸,那又何妨?那也無妨!我要幫你,就一定幫你。我去留由我自己來定。你激我也無用。」

  離離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旁的小去卻道︰「莊爺……你變多了……真讓我家小姐失望。」

  獅口豹目的呼年也,也對莊懷飛怒目而視。

  莊懷飛冷冷地道︰「我心如琴,沉入海底。」

  離離終於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情畢竟還是在的,只不過已不是情人了。

  「那好,」離離跟呼年也和小去吩咐道︰「我們走吧。」

  序懷飛眉頭一皺,「去哪裡?」

  離離用小去遞上來沾了水的絲巾,清理顏面,「我們自有去處,不想煩著你,也沒意思要領你的情。」

  莊懷飛有點急,「現在外面風聲可緊,你們這樣出去,只怕有險。」

  「就是因為外面風緊,」離離接下了小去送來的臉紗,裹在鬢邊,堅決的道︰「我們不想連累名捕,所以才更加要走──你放心,我們能來,自然也有去處。」

  莊懷飛悶哼一聲︰「我留不住你?」

  離離已用紗布掩住了大部分的玉靨,只聽她冷冷地道︰

  「我心無情,意若寒冰。」

  莊懷飛心知她在應和他剛才說過的話,知她氣在心頭。阻也阻不了,只好說︰「你一切都得小心點。」

  「有心了。」離離揮手,小去、呼年也左右相護,往外行去,「我們明兒一大早來討回本來就屬於我和爹的東西。」

  臨行出門口,離離只掀了桔帽,悠然回道,發瀑披下,遊目詢覽了一下房裡排得齊齊整整的大量古籍、書冊,道︰「難得你還是那麼愛讀古人書,黃金屋卻還是留回給你自己跟你的顏如玉相聚吧,我還是省卻這個尷尬了。」

  「偏勞了。」

  臨走前,她還說了句客氣話。

  可是,映著午後的早銷魂的陽光一照,這一次,莊懷飛還是瞥見了她抹去易容物後的容顏,像一朵水上的芙蓉,臉上有些水珠,水聚於眉目傳情處,鬢上仍有一珠一翠,疏疏散散,晶瑩欲滴,饒有書意。

  莊懷飛這麼一看便驚了一個艷。

  一如當年。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7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五章 岸上的魚 第一回 我不一定都能瞭解你

  在離離遊盼流眄離去之前,莊懷飛好似還是有點怔怔發呆。

  離離才一走,他已點了點頭,招了招手。

  一招手,人就來了。

  是紅貓。

  他躡足走輕,真是比貓掌還輕。

  「舟子備好了麼?」

  「備好了。」

  「那好。你跟去,保護他們。」

  紅貓知道莊懷飛指的是離離。

  但他不似平常,並沒有馬上動身。

  「嗯?」

  「他們回來了。」

  「誰?」

  「謝大人,唐軍監,他們請你到『愚缸』一敘。」

  「愚缸」是謝夢山平時休閑也是練功之地,那兒的特色是養了很多缸的魚。

  各式各種的魚。

  ──如莊懷飛的「有作為坊」,有各式各樣的書一般。

  謝夢山喜歡魚。

  他養了很多魚。

  那兒是他的重地。

  「還有,」紅貓附加了句,「他也來了。」

  「他?」

  「鐵手。」

  「他!」

  「另外,老何也跟著一道回來了。」

  然後紅貓湊近莊懷飛耳邊,講了幾句話。

  莊懷飛的臉色變得像一個放了三個冬夜的鐵饅頭。

  之後紅貓才欠身,道︰「我去了。」

  「把雷移、雷欲一齊叫過去,人多好辦事,」莊懷飛吩咐道,「一定要保護離離不得有失。」

  「是。」

  「咱們依計行事。」

  「是。」

  紅貓走了,莊懷飛先行回到「黃金屋」內,掏了幾包東西、瓶子,揣在襟內,正要離去,這才走到門口,已見一人信步向他走來。

  那人其實也不怎麼高大,但這樣向他走來的時候,予人一種「一座山的走動」的感覺。

  他彎著嘴角笑了︰「是你。」

  那漢子也笑了︰

  「是你。」

  莊懷飛道︰「你到底還是來了!」

  漢子道︰「你在,我怎能不來!」

  莊懷飛的笑意也有點飛飛的,「你是專沖著我來的了?」

  漢子道︰「其實,我是給謝大人、唐軍監等扯過來的,我來,是要找你,但也不只是要找你而已……」

  這漢子正是名捕鐵手。

  他本來正待說下去。

  ──-他還要來見小珍的……

  但莊懷飛已忽然斂容道︰「那你是來抓我的了。」

  這回,到鐵手怔了怔,道︰「你都知道了?」

  鐵手完全沒意料到莊懷飛一見著他,便道破他的來意,他本來還一直盤算著如何跟莊懷飛問明原委,謝夢山和唐天海也故意讓他先到「有作為坊」一行,先跟莊懷飛溝通一下,勸說一回,看看形勢才定敵友。

  莊懷飛的笑容這回是灰灰的,「我也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鐵手的手,早已想會上一會了,我這一雙浪得虛名的腿,萬一折了也不算冤!」

  鐵手忙道︰「這是什麼話!你又沒犯事,我為什麼要抓你?我們又為何要交手?我們是好朋友!」

  莊懷飛唇角一掀,算是嗤笑,「好朋友?你要真當我是朋友便不該來!」

  鐵手笑了。「世上哪有不準相見的朋友!」

  莊懷飛道︰「有。世上還有老死不相推問的朋友。」

  鐵手道︰「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苦衷,我也不一定都能瞭解你,但你必有原委,我想聽聽。」

  莊懷飛反問︰「你指的是什麼事?不妨明說。」

  鐵手道︰「只怕不是事,而是人的問題。」

  莊懷飛︰「何人?」

  鐵手道︰「吳。鐵。翼。」

  懷飛,「他犯了事?」

  鐵︰「他至少犯下了八門血案、幕後奪權、劫殺富貴之家、殘殺舊部、策劃飛來橋伏襲、阻殺同僚、與趙燕俠培植霸王花麻醉毒害人等十數大罪,早已死不足惜。」

  飛︰「他與我何關?」

  手︰「有人說他已來投靠你。」

  莊,「你也是我的朋友,我道上的朋友也有不喜歡你的,但我可不能因此而對付你。」

  「但聖旨己下,朝廷有令,要抓此人歸案,他掠劫所得之寶藏。也一定要全數起回。」

  「──全數取回?都充公吧!其實,都供天子。權臣荒淫享樂去也!」

  「其實你犯不著為吳鐵翼背這黑鍋,」鐵手嘆道,「他為人十惡不赦,你會受他連累的。」

  「我知道你的個性,一向是小惡可容、大惡不赦的。」莊懷飛溜溜的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你卻不是他的朋友。」

  鐵手道︰「朋友犯了法,也一樣要治罪,不然,朋比為奸,王法焉存?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來勸你,才要說這番話。」

  莊懷飛搖首道︰「其實你不必再說了,要說的,不如你用手我用腳說吧。」

  「我卻不想跟你交手。」

  「那就交腳吧!好好打一場,讓我們的決裂也能擲地有聲!」

  「你只要把人交出來就行了。」

  「人?」莊懷飛故作懵懂,「誰?」

  「吳。鐵。翼。」

  「我沒見過他。」

  莊懷飛聳聳肩,輕松地說。

  「真的?」

  忽然,匆匆行來一人,向鐵手、莊懷飛行禮作揖,道︰

  「二位大爺,謝大人在『愚缸』苦候已久,早備水酒。請二位即行過去賞光是盼,」

  來催促的人便是何爾蒙。

  莊懷飛望望鐵手哈哈笑道︰「山裡有老虎,缸裡有大魚。但總不能不去吧?」

  鐵手卻比他沉重,「一定要去。若不去,就等於認了罪了,若去有驚險,弟與兄同擔。」

  莊懷飛低了低頭,才道︰「我有點懷念。」

  鐵手問︰「懷念什麼?」

  莊懷飛︰「我們那些並肩作戰的日子。」

  「懷念個啥!」鐵手說道︰「今天就是,一切沒變。」

  莊懷飛忽然覺得一口血氣,湧上喉頭,忍不住道︰「你我相交一場,已是不枉,你不知前因後果,個中原委,還是不要插手是好。我兄名聲,如日方中,不要為我而耽誤。」

  鐵手微怒道︰「此案因由,我確未明,但兄俠骨光明。已不必置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明白的就說清楚,你現在就算不拿我當朋友,我也一樣死磨硬泡,幾許風雨,點指江山,海闊天高,灰飛煙滅,就讓我跟你分這個擔、刀山火海走一趟。」

  莊懷飛好像在看一個怪人,「你沒把事情弄清楚就幫我?」

  鐵手道︰「你的為人我很清楚,不幫你幫誰?」

  莊懷飛瞪了他個半晌.才說︰「你生平有好友無數,敵人多,朋友更多,看來傳言非虛。」

  鐵手淡淡笑道︰「我一向喜歡交朋友,有交無類。」

  莊懷飛哼道︰「但我的朋友一向不多。」

  鐵手笑道︰「我兄一向擇友慎重,不像我,投緣即是知交。」

  莊懷飛還是不笑。

  他的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

  他繃住臉,一字一句的道︰

  「但我交你這個朋友,總算沒有交錯。」

  說罷,大笑。

  兩人在大笑中攜手而行。

  赴約去。

  跟鐵手聯袂踏步而行的莊懷飛,仍不忘回頭向他的同僚也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部屬打趣道︰

  「你別怕,我和鐵手都還不打算要逃。」

  何爾蒙依然恭敬得像在死人墓前鞠躬似的說︰「卑職不怕。就算要逃,莊爺也不會撇下卑職逃。」

  莊懷飛哈哈大笑︰「沒事沒事,沒這回事,我們如你所願,到『愚缸』喂魚去。一切依計,只求平安無事。」

  「是。」何爾蒙莊重地又說了一句︰「是。」莊懷飛與鐵手一路低聲笑談而去。

  何爾蒙卻似影子一樣跟在後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8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五章 岸上的魚 第二回 金玉滿堂

  「愚缸」的圍牆是圓形的,像一口大缸。

  苑外有修竹翩翩,山風時徐時疾,更顯蕭蕭湘意。

  園裡有花、有草、有木、有亭、有閣,最多的還是︰

  一缸缸的魚。

  走入了園子裡,對著這一缸缸不同族類但同樣失去自由的魚,鐵手忽生奇想︰

  這院子其實是一口大缸,一個個人只是裡面的一條條魚,也許,在神祗眼底下,自己這些人只不過是缸裡的魚搶吃的幾條蚯蚓,而發生的事只不過是茶杯裡幾片茶葉的浮沉。

  那還爭個什麼?

  可是人活著總是要爭的。

  至少,得爭一口氣。

  ──沒這口氣,何異於死?

  這自是非爭不可。

  謝夢山坐在那兒。

  居中。

  他身邊有兩個人,卻不是坐著,而是站著。

  他們都不敢坐。

  因為謝夢山是他們的主人,他們是謝知縣的奴僕。

  可是這「奴僕」卻有非凡的名頭︰一個綽號為「有如神助」,姓餘名神負;一個江湖人稱「樂極碑」,何姓可樂名。

  兩人都是高手。

  而且都是謝夢山身邊的死士。

  ──能有這種「死士」,可見收服決不容易,而且任用也決不簡單。

  但何可樂和餘神負只對謝夢山服服帖帖,忠誠不貳。如果加上不在現場的副總捕梁失調和鄉軍統領杜老志,可以說謝縣令手下「三個半死士」都」齊全」了。

  謝夢山在場的地方,他們自然不敢逾越,不敢坐臥,但凡有他們在場,便誰都不敢造次,啥都不敢做。

  因為怕錯。

  ──一旦犯錯,可怕後果。

  「現在唯一坐著的,是在謝夢山對面的人︰

  唐天海。

  他們遙遙相對。

  桌子也是圓的。

  園子也是圓的。

  桌上已備好了水酒、菜肴,只等人來。

  人,來了。

  鐵游夏。

  莊懷飛。

  謝夢山笑。

  他很快已看得出來︰

  這兩人是好朋友。

  ──他們是那種拆不散的好友。

  他們之間好像結成了一體。

  一種團結、真誠、信任的力量。

  他幾乎是馬上的就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他大笑著說了第一句話︰

  「打神腿、鐵手捕,都來了,真好。」

  ──既然拆不散,便替他們撮合,再從中觀察;有無破綻,覷準了再發勁攻襲。

  最好,是「離間」一下再說。

  是以,看似隨便一句話,卻捧莊懷飛,壓抑鐵手。

  ──誰說排名不分先後?若真不計較,又何必排隊?

  第二句話便是︰

  「坐。」

  凳子是圓的。

  石凳。

  鐵手先金刀大馬的坐了下去,道,「謝座。」

  莊懷飛也四平大馬的坐了下來,說道,「謝賜座。」

  他客氣一些,是因為謝夢山既是他上司,也很可能是他的岳父。

  他對上司和長輩,自然應該尊敬些。

  他就坐在鐵手的對面,謝夢山與鐵手之間。

  剛才為他們引路的何爾蒙,就垂手立在他後面。

  不但垂手,也垂首,甚至垂目。

  ──一向以來,這個武林人稱「低首金剛」的何爾蒙,一直都以垂頭耷耳的姿態對人,像完全沒有火氣。

  如果你以為他真的沒有火氣,那就錯了。

  他早年的外號也叫「金剛」,但前面兩個字改成了「火爆」──近二十年來他收斂了火氣,改而垂頭喪氣,才換來這樣的稱號。

  雖然不雅,但他寧可自己的火氣能夠平復一些。

  一個人如果火氣太大,不但會害人,也會害己,甚至還會後悔一輩子。

  至少,何爾蒙已後悔了半輩子,他不想再後悔下去。

  可是,唐天海肯定沒有謝夢山同樣或相近的「領悟」。否則,他也或許不至於一上來就發那麼大的脾氣︰

  「鐵手,你勸得怎樣了?!」

  鐵手平心靜氣的答︰「我沒有勸。」

  唐天海渾身的肥肉又在抖哆,吼道︰「為什麼?!」

  鐵手平和的道︰「我想,我已經不必勸了,莊大捕頭完全知道他自已在做什麼,他該不該這樣做。」

  「這是什麼意思?!」唐天海幾乎每一句話都是用喊的,「鐵手,你沒種還是沒膽,半途收手當王八?!」

  謝夢山反而要勸了︰

  勸的不是莊懷飛,而是唐天海。

  可是唐天海已然發難,他向莊懷飛叱問︰「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莊懷飛不惶不驚地問︰「什麼事?」

  唐天海更加火大,「你跟吳鐵翼狼狽為奸,到處擄掠劫奪,以官位、公差身份作遮掩,還想吞沒大筆贓款──可有這回事?」

  莊懷飛嘴邊反而有點笑意,「你說呢?」他居然一點也不動火。

  甚至不動容。

  這態度使得唐天海更是暴跳加雷。

  幸好,謝夢山及時轉了話題,「唐將軍,你忒也急了。」

  他示意倒酒。

  倒酒的事,由何爾蒙負責,他一一為在座的人斟滿了酒,謝夢山舉杯道︰「鐵二爺遠道而來,是稀客,我雖然是小小武功知縣,豈能怠慢了客人?來來來,請幹一杯再說。」

  他算是借此鎮住了唐天海。

  大家都喝了一杯。

  第二杯酒卻是莊懷飛親自斟的。

  倒好了酒,他站起來,敬道︰「這杯是我向大家賠罪。無論如何,是我處事不當,才致勞師動眾,不管待會諸位將我生剖死剮,既是我的不是,我還是先敬大家一杯再說。」

  大家許是沖著他的面子,也都喝了。

  謝夢山接著拿起筷子,用手一引道︰「請箸了。」

  大家仍在謙謝,謝夢山便手裡挾著竹筷,指著對面他的一口大缸說道︰

  「諸位可知道那是什麼魚?」

  大家隨他所指望去,只見缸裡的魚,又肥又大,生得嬌嫩高貴,金鱗片片,偶然伸鰭張鰓,舉止也都高貴悠閑,遊動且不許其他閑雜魚類靠近。

  卻都不知是什麼魚。

  「這叫『金玉滿堂』。」謝夢山道︰「這是一種高貴的魚。是魚類的帝王將相。它們出身卻只在山溪澗間,且在小時敗鱗頹色,毫不起眼,但長到三四月間,它們就逆流而上,抓緊機會,往活瀑一攢,從此留在簾之內,再龍遊出洞時,已脫胎換骨,煥然一新,成為這種矜貴的魚,名為『金玉滿堂』。」

  他娓娓道來,講得頭頭是道。

  他在這時分這樣詳說,必然有他的用意,果然,他的「主題」就出來了︰

  「可見,一個人,就算出身平庸,也該把握時機際會,力爭上游,必然有遂大志、不同凡夫俗子的一日。」

  他說。

  然後含笑望定莊懷飛。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1:38 PM

《第五卷︰捕老鼠》 第五章 岸上的魚 第三回 便宜魚

  「那邊還有一缸魚,」他居然還有下文,指著另一缸布滿了遊得蜻蜓急飛似的快疾,但又驟止得像凝在水中,一大簇一大簇、一大群一大群並遊相倚的小魚。「可知道它們的名字?」

  大家都對魚沒有研究,連那麼起眼、莊重的「金玉滿堂」都一無所知,更何況是這一大堆不同顏色但同樣泳姿的細小魚群?

  「其實,我也不知道它們叫什麼名字。」謝夢山呵呵笑道,「我只知道們雖一身閃耀著繽紛的色彩,但價格卻非常便宜,你給蟲,它們吃;你喂蜉蝣,它們也吃;就算你倒些糞便,它們也照吃不誤。萬一你啥都不喂,它們就吃草、吃沙、吃泥,甚至是互相吞噬。」

  「這就是不自愛、不力爭上游的便宜魚。」謝夢山清楚地「點題」,「你別看它們成群結隊,你只要不予它們吃的,只不過兩三天,它們就會自相殘殺,全死了。」

  然後他盯住莊懷飛,問了一句︰「你明白嗎?」

  莊懷飛道︰「我不是魚。」

  謝夢山道︰「但人和魚,其實是一樣的。」

  莊懷飛道︰「我不吃大便。」

  這一句,連唐天海都忍俊不住。

  謝夢山卻沒笑,「你一向很有才幹。」

  莊懷飛道︰「那是大人賞愛。」

  謝夢山道︰「我一直也都給你機會。」

  莊懷飛道︰「這點我很感激。」

  謝夢山︰「我還想栽培你成為我的接班人。」

  莊懷飛︰「只怕我力有未逮。」

  謝夢山︰「我很少看錯人的。」

  莊︰「我卻時常做錯事。」

  謝︰「做錯事不要緊,肯改便可以了。」

  「有些錯雖是在無意間造成,但卻不是有意改便改得了、抹得掉的。」

  「你若不想當便宜魚,那就一定要下決心,有志者事竟成;有誠意的人一定改得了。」

  「何謂誠意?」莊懷飛苦笑道,「我只怕我連便宜魚都不是,只是條給潮水沖到了岸上的魚,只在枯涸中等死。」

  「誠意是不必說出來的,你可以感受得出來的。」謝夢山道,「但我,就一直很賞識你,倚重你,甚至想把小女許配給你。」

  聽到了這一點,莊懷飛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甚至用力去緊抓自己的右腿,指尖已深嵌入肌肉裡。

  鐵手也注意到了這點。

  「我這麼有誠意,」謝夢山道,「你也應該誠意以報。」

  莊懷飛也垂下了頭。

  ──這時候一向雲停嶽峙的他,跟在他身後無精打采的何爾蒙,狀態氣派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要我怎樣報答你?」

  他囁嚅地道。

  咕噥著問。

  「我是為你好。」謝夢山喟息道,「你也知道,我身為父母官,決不能將女兒嫁給一個賊人的。」

  莊懷飛抗聲道︰「我不同賊。」

  謝夢山即道︰「可是你卻包庇了賊人。」

  莊懷飛馬上說︰「我沒有。」

  謝夢山疾道︰「至少,你接了賊贓。」

  莊懷飛道︰「你是要我……」

  「把它統統交出來,」謝夢山眼楮發亮,「這樣,你才是清白的,我才能夠把女兒交給一個我放心,信任的人。」

  「怎麼樣?」謝夢山觀察他,「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我知道你一向跟吳鐵翼那只大耗子都有聯系,現在朝廷已下令嚴辦他,他是逃不掉的。你幫他也沒有用,只有我能幫你,至少能幫你洗脫罪名。」

  莊懷飛一時沒有說話。

  他好像是一時找不到話說。

  「你交出來。」謝夢山見他不言語,便嘿嘿笑道,「其實,有人剛自你『有作為坊』離去,已經有人梢住他們了,只怕彈指間就擒下押來,你現在回頭仍是岸,再遲恐怕真的是岸上的魚了。」

  莊懷飛突然抬頭。

  他竟是一臉殺氣。

  滿目殺意。

  「來的不是吳鐵翼。」莊懷飛忿然道,「你們抓她幹啥?」

  「我們不管他們是誰。」謝夢山沉凝地道,「總之,跟這筆財寶有關的人都要抓。」

  莊懷飛冷笑道︰「你們不過是要取得這筆財富而已!」

  謝夢山道︰「這本來就是朝廷的命令,誰敢違抗?」

  莊懷飛反問︰「如果我能起出財寶,卻交予誰?千裡迢迢的往京師送嗎?能保不失麼?」

  謝夢山與唐天海相視一眼,臉上已抑掩不住欣喜︰

  「你若交出來,當然是交給我。」

  「為什麼?」

  「因為我會派人看守,另飛馬走報朝廷,派大軍來押送回京,決保不失。」

  謝夢山說到這裡,顯得興致勃勃。

  「不。」莊懷飛卻在此時斬釘截鐵的說,「我不能交給你。」

  「為什麼?!」

  「你不交給我們還能交誰?!」

  唐天海與謝夢山幾乎同時叫了出聲。

  「我不能交給你們。」莊懷飛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因為你們本來就是吳鐵翼的合夥人,今見其落難,想借堂皇名目,意圖獨吞這筆款子。」

  然後他字字鏗鏘地說︰

  「我當然不能交給你們,」

  這一次他說的更是擲地作金聲,絕無寰回,挽回餘地。

  這一句下來,從唐天海乃至餘神負、何可樂全變了色。

  一張臉變得居然像豬肝多於像一張人臉。

  卻只有謝夢山依然緩和。

  他在這時候居然還能語調保持溫和、從容,甚至還非常優雅的為他的門生弟子惋惜的說︰「你真的已給吳鐵翼毒害了心靈,無可救藥了。」

  「其實。這麼多年來,一直照顧我,扶持我,甚至為我脫罪的,都是吳鐵翼,」莊懷飛語音悲切,「我欠他的情。如今,他落難了,他交我託管的事物,我有責任要交回給他,如此而已。那些不義之財,我是決不收的。」

  謝夢山道︰「懷飛,那你置本縣於何地乎?」

  莊懷飛懇切地道︰「本來,吳大人是我恩公,他還使人照拂過我娘。大人你也是我的恩人,這幾年來,得你照料,我才有今日今天。」

  謝夢山淡淡一笑,道︰「卻沒想到你不報恩卻報怨。」

  「我沒有抱怨,更沒報怨。」莊懷飛道,「我最近才調查清楚,你才是吳鐵翼的合夥人之一,唐天海更是蜀中唐門派來與吳大人、趙燕俠合作的大員之一。只是,你沒料到,吳鐵翼卻把寶藏交托於我,不交予你們。」

  這次謝夢山還沒說話,唐天海已搶著問︰「你是怎樣查出來的?!到底是誰洩露的?!」

  謝夢山瞪了唐天海一眼,叱道︰「你這樣猴急幹啥!也不怕鐵捕頭笑話!」

  「怕什麼!我怕他條鼻毛!」唐天海囂張的道,「他若有道行還會去喝咱們倒的酒!」

  鐵手詫然道,「這酒……?!」

  唐天海哈哈笑道︰「蜀中唐門的『冰火五重天』,另外,還借了『下三濫』的『烏啐啐』,一並下在酒裡、杯裡,毒你不死,只要你們散功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已足夠我們逼出寶藏在哪裡!」

  「難怪!」鐵手長籲了一口氣,「難怪你們在高陽大人面前故意虛報莊懷飛跟吳鐵翼同在一畫舫上……大抵你們一旦得了財寶,就來個殺人滅口,一方面可對官府有交代,莊懷飛是接贓的人,拒捕被殺,你們可以交差,另一方面則假借朝廷要起回那筆贓款之便,奪而佔之,實行來個黑吃黑,而把一切亂子,轉嫁到莊捕頭頭上來。」

  謝夢山依然語氣溫和,「不過,莊懷飛是真的接贓。」

  鐵手反問︰「那你既早知此情形,應本無意要將令愛許配於莊捕頭吧?」

  謝夢山嗤地笑了一聲︰「我女兒怎能嫁一個賊!而今我們代朝廷捕老鼠,他就是耗子,你是狗,多管閑事,只好陪葬。我是用懷柔手段,讓他歸心,卻沒料到他一直不肯交出秘密,十分可惡。而今,朝廷已派人追查此事,我們再也不能幹耗著,只好大家都扯破了臉幹了!」

  鐵手嘆道︰「原來你們才是大老虎!」

  謝夢山笑道︰「可惜兩位捕爺都已四肢無力,無法聚氣,只好任由我們這幾只大老虎吞骨噬肉了!」

  他嘻嘻又道︰「你們而今真的是冰上的蟻,岸上的魚,乖乖等死,任我們魚肉了。還是聰明的把寶藏藏於何處坦白招供,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莊懷飛忽然在此時問了一句︰「你說那些就叫做『便宜魚』?」

  謝夢山不明莊懷飛在此時此境此慘狀,卻何有此問。

  莊懷飛卻濃眉一軒,一拍桌子,竟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並且叱道︰「天下焉有便宜魚?!沒那麼便宜的事!」

  ──莊懷飛不是跟鐵手一樣,理應已中了毒渾身無力。無法掙紮的嗎?

  中了毒的他,又怎能擊桌碎案呢?

  謝夢山和唐天海幾乎同時警覺到不妙。

  ──出錯了。

  出紕漏了。

  ──但問題出在哪裡呢?

  只不過,當他們發現這是一個問題的時候,問題已經變得很大了,已變得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個危機,一場劫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00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一章 暗器對暗器 第一回 綠幽靈

  這只「大老虎」是非打不可的。

  ──這點,在鐵手心中,十分清楚,也非常肯定,更極之堅定。

  可是,他是一個經驗老到、幹練精明的名捕,自然常反躬自省,警覺惕悟過︰我們而今四處追打這只大老虎,然則,會不會反而只給這只行動比鷹隼還快、行為比狐狸還狡猾、行藏比老鼠還會鑽洞的「大老虎」在背後玩弄、操縱、乃至逐個打殺呢?

  ──明著看來是自己這些人去追打這只老虎,但實則……

  ──實則自己是不是正給這老謀深算、老羞成怒的老虎在暗處捉弄打殺呢?

  這鐵手可就不清楚,也不肯定了。

  有些事,是既對路又對勁的。

  例如在魚缸裡養魚,在鳥籠裡養鳥,頭發是黑色的,血是紅的……

  但也有不對路但對勁的。

  譬如偌大的魚缸裡只養了一條比睫毛還小的魚,小小的鳥籠裡只養了一隻肥大的貓,童山濯濯沒有毛發……

  更有對路但卻不對勁的。

  就像小小的魚缸裡養了一條四四方方凝結不動的大魚,鳥籠的柵門沒有關上但鳥卻並不飛走,頭發的顏色是金色的、銀色的、紅色的…

  還有既不對勁又不對路的。

  譬如有水的魚缸裡養了好些鳥,沒水的鳥籠裡養了一群魚,頭發變成了一棵樹……

  現在鐵手的心情就是這樣。

  忽然間,他覺得,既有些不對勁,又有些不對路。

  只不過,一時間,他無法清楚分辨得出,是哪一點不對勁,哪一處不對路。

  莊懷飛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叱道︰「……沒那麼便宜的事!」

  把謝夢山和唐天海全嚇得一怔。

  也一震。

  ──莊懷飛和鐵手不是一早給「冰火五重天」和「烏啐啐」的毒力散了功了嗎?

  散功的人,又怎能一巴掌就切下一塊石桌?

  唐天海本來像鮮豬肝一樣的臉色,現在變得像鹵牛膀一般。

  而且還是鹵壞了煮爛了的牛膀。

  謝夢山本來一向講究儀容,而今,就算他仍十分講究儀容,儀容也不講究他了。

  那是因為震驚。

  震驚得使他咳了兩聲。

  之後還咳了七八聲。

  他一咳,在他身後的人就突然動了。

  何可樂自謝夢山身後飛身而起,越過桌子,一掌就向莊懷飛的天靈蓋拍了下去。

  他一出手,才讓人乍見,他的手比砧板還厚、似團扇般的大,整只手就像一支錘子!

  ──足以開碑碎石的錘子!

  他的掌法也正叫做「小開碑手」。

  餘神負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攻向莊懷飛,可是在座絕大部分的人(不,是全部的人,包括莊懷飛在內),都看不見他是怎麼「攻」過來的。

  但實際上他已發動了攻擊。

  因為謝夢山已下了令。

  他的「咳嗽」就是他的命令。

  餘神負則是桌底下出襲的──

  他很瘦,身形很削,一旦發動攻襲的時候,他就整個人「閃」入了桌底,並且趴了下去,比魚游於水還靈敏、比羽飄於風更莫測、比穿山甲鑽孔更加迅疾地,已「潛」到了莊懷飛座前,左手一刀,就紮向莊懷飛的鼠蹊,右手一劍,反挑莊懷飛的咽喉。

  只要莊懷飛有些許分心。分神在應付何可樂飛空而來的攻擊,他就必然傷亡在檯面下餘神負的暗襲中。

  莊懷飛大喝一聲,還未立起,雙足已急蹴出去,另外,雙掌一合,已及時夾住了何可樂的那一掌。

  盡管餘神負的襲擊不但有如神助,更鬼神莫測,但看來他對何可樂的那區區一掌,反而如臨大敵。

  他雙掌左右一合,剛好拍住了何可樂的來掌。──那時分,何可樂的手掌離莊懷飛大約只有半尺不到。

  何可樂給夾住的掌臂,摹然粗腫了起來,也很快比原來的粗脹了三至四倍,色赭紅,且發出嘶嘶的異響,和一股醃壞了蝦醬的異味。

  何可樂本來白慘慘的一張臉,此際也成了蝦醬色,居然跟盛怒中的唐天海可以媲美。

  然在這時,只聽一聲怪吼,餘神負整個人把石桌自底部撞碎了兩三爿,扎手紮腳的飛了出來。

  比他先飛出來的是他的一刀一劍。

  他飛到半空,怒吼、咆吼、虎吼,然後又扎手紮腳的掉了下去,然後聽到「通」的一聲,大概是摔落到水缸裡去了。

  那是因為莊懷飛的腳。

  他不幸,遇上的是莊懷飛的那一雙腿。

  ──打神腿!

  這兩腳踢出,看來「輕描淡寫」,然則卻使「有如神助」的餘神負,幾乎「有如鬼召」,他的攻勢,也給這兩踢全瓦解了。

  雖然踢飛了台底下的狙擊者,但莊懷飛面對何可樂那一掌,依然在僵持著。

  何可樂的手掌依然在發胖。

  手臂更粗脹。

  莊懷飛仍然用雙手夾著他的手。

  手掌離莊懷飛約四寸。

  何可樂身在半空,力道全凝於手臂上。

  莊懷飛的雙腳剛踢「走」了餘神負。

  問題是︰莊懷飛的敵人肯定不止於一個。

  他當然不只一個敵人。

  餘神負還不能算是他的大敵。

  何可樂也不能算。

  但唐天海一定能算。

  ──他是蜀中唐門中,施放暗器超新手法的︰「三十六小手,一手包辦;七十二大搜,一手遮天」中的四大高「手」之一,他絕對可以算是莊懷飛的勁敵。

  唐天海是在這四五年內到任武功縣,以知軍監察為名,實是替童貫監視一切活動,並縱容部下軍兵騷擾良民百姓,為此,維持治安的莊懷飛幾次與之沖突過,但因謝夢山居中調停,加上唐天海對莊懷飛在江湖上、衙內、六扇門中和百姓心目中的份量,很是忌諱,而莊懷飛也顧忌唐天海的「唐門背景」和「童貫靠山」,始終沒有真的大打出手。

  ──雖然沒真個打起來,但相罵時忿忿不平的說︰「有日讓你嘗嘗我毒砂的滋味」或「我等著領教你的腿法」這等話,總是說了不少。

  這種話說多了,恨意自然會深;這種話聽說了,自然結了仇。

  縣裡知情的,大都知道唐軍監和莊總都頭並不和睦,大抵,這兩人是敵多於友。

  不過,對莊懷飛而言,他倒喜歡唐天海是敵非友,而且他也喜歡有唐天海這樣的敵人。

  因為只有這般的敵人讓他激發、奮進、精益求精──不能「衰」給這廝看!

  莊懷飛反而喜歡敵人。

  因為敵人始終是敵人,很少人能夠化敵為友,可是朋友很可能突然成為敵人,讓你措手不及,而且很多時候都會遇上反友為敵的情形。

  ──敵人至多不過變成朋友,那算是意外之喜,總好過不知什麼時候(往往是要害關頭)朋友卻變成了敵人。

  是以,他跟唐天海似也不求和解。

  所以,唐天海心中一定暗恨莊懷飛。

  俟莊懷飛有「小辮子」給唐天海一手攥住的時候,他心中的喜悅之情,可想而知──無怪乎他能一直等到「縣大會」高陽一得主事時,才大爆莊懷飛與吳鐵翼「串聯勾結」的內幕!

  謝夢山認定了︰

  他當然不會放過告密的機會!

  他更不會放過的是現在的機會!

  殺莊懷飛的機會!

  他在這要命的關頭發放暗器!

  那決不是普通的暗器。

  他的暗器很「大」︰

  他雙手一抄,抄起了兩塊給餘神負撞裂為四爿的石桌,順手就砸了出去!

  這就是他的暗器。

  好大的暗器!

  ──兩塊「大暗器」,以驚人的速度、驚人的威力、驚人的方式,向近距離的莊懷飛,飛砸了過來!

  這樣子的暗器,別說給砸著一大塊,就算給一小邊角兒擦著,只怕也七殘八廢、不死也成廢!

  這時候,莊懷飛仍與內力滔滔不絕、潛力滾滾不休、韌力源源不斷的何可樂較勁,還未見真章。

  何可樂的右掌,離莊懷飛百會穴大約還有三寸左右,已不得分進。

  他的手已暴脹得像一枚怒勃的陰睫,無論怎麼蠢蠢欲動,但都給莊懷飛一雙手死死地夾在那兒,像一截受辱的紫色龜頭。

  不過,何可樂當然不只是一隻手。

  他還有左手。

  他又一掌拍了下來。

  拍得很慢,越慢,力量凝聚越大,對方越為他的掌勁所籠罩、索緊、擊殺。

  他的左手原要比右手粗了一倍有餘,好像兩只半右手。

  才能當作一隻左手。

  他雙臂仿佛長在兩種不同類型動物的身上︰例如像與猴子。

  他那一隻像一般的手掌,又向莊懷飛當頭拍落。

  這次掌勢更慢,也更奇特︰因為掌至半途,手幾乎瘦了一半。

  原是粗得像牛腿般的手,以極快的速度萎縮,快變成了羊腿了,只怕再打下去,到拍著目標時,大概會變成田雞腿一般大小吧?

  這才是他的殺手 ︰

  大開碑手。

  然而莊懷飛只有一雙手。

  他已用一雙手來對抗何可樂的一隻右手,現在又多了一隻「大開碑手」。

  就在這時,唐天海的大型暗器已然攻到!

  ──且以排山倒海之勢。

  鐵手這時再也憋不下來了。

  他霍然立起,雙手一伸,抓向那兩塊飛撞而至的桌石,叱道︰「住手──」

  奇的是,莊懷飛同時也喝了一聲︰「住手!」

  他卻是向鐵手而鐵手則是向唐天海 叱的。

  鐵手雙手在聽到莊懷飛吆喝的同時,已抓住了那兩塊大石。

  唐天海眼中和臉上,立即閃過了得意和狡獪的神色。

  鐵手馬上明白了原委︰

  因為那兩塊石桌有毒!

  石桌本來是無毒的。

  ──可是石桌一旦經過唐天海的手就變成是有毒的了。

  鐵手雙手抓住石塊,就等於中毒了。

  ──如果你細看去,那兩塊石頭邊沿上還似鋪上了一層青慘慘的事物,既似青苔又像黴菌。

  唐天海獰笑道︰「鐵老二,你著了我的『綠幽靈』,你死定了。」

  他一揚手,又發出了兩道暗器。

  與其說是揚手,不如說是甩袖,他穿著寬袍大袖,長可垂地。

  這兩道暗器發出了急風。

  急風破空、撕空、裂空更越空而來︰一取鐵手咽喉,一取其鼠蹊。

  那是一刀一劍。

  ──餘神負脫手的一刀一劍!

  「有如神助」餘神負的刀,是「飛斧隊」余家有名的「牧詩刀」,而他的劍,是鑄造自「妙手班門」的「長老劍」。

  不過,如今,一刀一劍一經唐天海沾手,就成了如假包換、自成一家的「唐門淬毒暗器」了。

  這就是唐天海「隻手遮天」的放暗器手法。

  他施放暗器的手法自是厲害︰他可以隨手借用任何皿具,拈手即是,轉手成毒,成了他獨(毒)門暗器。

  這一刀一劍,電射向已著了他「綠幽靈」之毒的鐵手!

  ──誰沾了「綠幽靈」的毒力,人體內部的七大氣輪、蓮輪都會受到震動和摧毀,一時間,神智不能恢復,嚴重的,還會致失心喪魂、神飛魄散。

  魂飛魄蕩的鐵手,又怎接得下這魔刀毒劍?

  就在這時,忽聞「格」地一聲。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01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一章 暗器對暗器 第二回 天下發暗器者不止你一人

  「格」的一聲,接著一聲悶哼,在二對一的情形下,何可樂的右臂,終告折斷。

  他的手臂一斷,痛入心脾,氣一泄,力全潰,左手的「大開碑手」,也發不下去了,只彎身曲腰,撫臂忍痛。

  莊懷飛也不追擊,一收手,雙腳便連環踢擊地上剩下兩塊大石桌片,呼呼飛蹴向唐天海,一面叱道︰

  「天下發暗器者豈止你一人!且接我以腳發的暗器!」

  唐天海臉色鬥變,意外之情,形之於色,氣得全身肥肉,顫哆不已,忽一滑步,退出丈餘,雙手一舉,扛起一口人大的魚缸,連水帶魚,向那兩塊飛石砸去!

  「轟」的一聲,這一下,暗器對暗器,大對大,撞得個石魚水瓷各四濺。

  由於大家都風聞「一手遮天」唐天海有「沾手皆毒」的能力,所以不管哪方面的人,都各自閃躲、走避,遮頭的遮頭,飛退的飛退,狼狽不已,慌惶得很。

  獨於此時,鐵手卻手拿兩塊石桌片,上下一舞,砸飛刀劍,然後,他又進步把雙石上下一揮,把飛魚濺水瓷片碎石全擋下了,再一步邁前,雙石一攔,前後截住了唐天海。

  ──那兩塊大石在他手上簡直是輕若無物。

  那一刀一劍,激飛折射,莊懷飛伸手一抄,已然接到手上,順手一捶,插入地上。

  這兩塊石頭,一前一後,倏地送到唐天海的身邊,唐天海一隻腳抬起,一隻手揚起,但遂地就不動了︰只愣愣地怒視鐵手,帶著無限的錯愕與驚震,連魚缸破裂後水花四濺濕了他也不管。

  ──看來,他在水缸裡大概還來不及下毒。

  魚在地上活生生的跳著,大約有七八尾吧,鐵手看了,心中微嘆,彎腰伸手撿了,盡管魚身滑漉,但他一張手總拿得著,片刻間已分別將之投入其他魚缸裡。

  魚一入水,又歡快的暢遊不已︰看來,它們只當剛才的裂缸缺水,是一場它們所不能理解的噩夢。

  鐵手拾魚。

  只一瞬已無餘。

  且無魚。

  忽爾,鐵手也停了手,他正把最後一條魚放入了一隻玻璃滑面清鏡魚缸之後,就眼直直的看著那缸魚,整個人都僵在那兒似給人用法力「定」住了。

  扔出兩塊大石後的莊懷飛也「倏地」不動了。

  至於謝夢山,則一直好像沒有動手,只盯著莊懷飛的腳,還有鐵手的一雙手。

  只剩下餘神負仍伏在那兒。哼哼卿卿的,而何可樂也捂著手,痛呼出聲。

  此外。就是魚游於水的氣泡、流波之微響。

  這一仗,看來是碎了一張石桌,裂了一口魚缸,傷了兩人,出手的是餘神負、何可樂、莊懷飛、唐天海與鐵手。

  其實不止。

  謝夢山也有出過手。

  至少,他有「企圖」出手。

  ──唐天海一動手時他就想動手︰

  他要「夾攻」莊懷飛。

  ──先殺一個大敵。或先拿住「要犯」再說!

  「攻擊令」其實是他先下的。

  ──他的咳嗽聲猶如千言萬語,不便說出來的他便咳出來,說不出來的也咳出來,不管乾咳、濕咳、痰咳、啄木咳、響咳、雞咳、嗆咳、百日咳、寒咳、炙咳、喘咳、悶咳、促咳、夜梟咳、虎咳、嘯咳、笑咳、灸咳、熱咳,冷咳……全都成為了他「特殊的」語言。

  可是,他一旦想起來出手,便給一種很特異的氣場壓了下去。

  那氣場是無形的。

  也是強大的。

  ──雖強大卻溫和,極猛烈但中庸。

  只要他不以真力強抗,這氣勁便不致傷害他,所以也是非常溫和,一點也不霸道的。

  然後他猛然發覺︰

  這「氣」來自鐵手。

  ──他對他放了氣,以致謝夢山無法及時出手。

  如果謝夢山以本身內功沖破氣罩,強行出擊,未嘗不可以一拼,問題是︰謝夢山卻因為驚疑不已,而一時放棄了攻擊。

  這時候,鐵手、莊懷飛、謝夢山、唐天海這四大高手都因為各自不同和相同的理由而「定」在那兒,跟剛才片瞬間的虎躍龍騰、生死一招間成了個絕妙對比。

  他們為何都驟然停手?

  都是因為驚疑。

  相同但又不一樣的驚疑。

  驚疑就像是一尾狡猾的魚,它在你思海中一閃而過,有本領吃掉你垂下的餌只留給你一個問號的鉤,讓你恐懼它的殺傷力,又疑慮它的神出鬼沒。

  謝夢山是先驚後疑。

  他明明已把一切佈署好了。

  他一聽到吳鐵翼案發、失勢、逃亡的消息後,他就大喜過望,立即著手進行他的「並吞計劃」︰

  他一向與吳鐵翼、趙燕俠交好。對吳,趙等人串謀行動,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吳鐵翼甚至也有邀他加盟,一齊「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

  那時候,吳鐵翼的說法是︰當朝已給一群狐群狗黨包圍、佔據了,這些人一天不幹好事,只顧爭權奪利,侵佔瓜分百姓血汗財產,他們已各佔山頭,各據地盤,咱們現在跟他們拉攏、入夥,只怕也撈不了多少油水了,不如你打家我劫舍,你初一我十五,你做我付,你狠我狼,他就要幹些絕的、辣的、火紅的,只要掙了錢,便可以買更大的官來當,不必受這些權貴宦官的窩囊氣了。

  所以他要「兵行險著」,也「富貴險中求」。

  謝夢山知道吳鐵翼敢這樣做,除了必定有強大的手下能人外,還定必有穩固的背景與靠山︰這些禍國殃民、竊居上位的人,敢情是爭得火了,示意吳鐵翼不妨出面試辦些偏門邪道上的事,一旦能成,實力大壯,就大事犒賞封功,要是不成,也由吳鐵翼等擔當,幕後黑手大可置身事外。

  但謝夢山還是不敢參與。

  他喜歡成功。

  他愛財。

  可是他不喜歡冒險。

  因為冒險的代價大大。

  ──可是大成大就和大富貴,多是在險中覓得的,他既愛這些調調兒,一點險也不冒,那富貴只有夢中尋了。

  一向行事穩重、深藏少露的他,卻另有計謀,自有壑溝,非他心腹,當然不知。

  他一向都是那種把秘密在表情上抹去,卻在心坎裡留存起來的人。

  他常常喜歡咳幾聲,也許是因為,一個又一個事件,一個又一個的秘密就像一個個黑棗核般塞住了他的喉頭,使他就算不馬上吐出來,但久不久也得嗆咳一下,以清喉嚨。

  他忍耐。

  他等待。

  ──光是忍耐和等待,還是不夠的,他還須秣馬厲兵、發奮圖強、聯結實力、應時借勢而起。

  因為他推斷出︰吳鐵翼之所以常來太白、武功,為的決不只是拜訪自己純為敘舊、邀遊,而是還有別的目的︰

  圖謀!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01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一章 暗器對暗器 第三回 未明是我咳嗽卻未停

  問題是︰

  什麼圖謀?

  武功這一帶沒有太多值得吳鐵翼矚目的人和事。

  太白山要比西嶽華山還高一倍以上,勝景處處,山巒起伏,奇峰峭兀,窮天極目,但也只是名山之一,似乎不值得讓身忙事繁的吳鐵翼四年內來了七次。

  要說是為了友情?謝夢山自知跟吳知州只是客客氣氣,看來熟絡,其實不至於有深厚的交情。

  唐天海也常跟他一道去接待吳知州,擺明瞭是有意結交,別看唐天海是老粗驢子,也懂得報帖叩訪、暗裡送禮,私下到過吳鐵翼行驛幾次,但去一次回來便粗脖子漲紅臉膛痛罵一次︰都說那姓吳的眼角高,沒把他唐某人放在眼裡!

  那麼,剩下來的,跟吳鐵翼有交誼且受他特別「賞識」的,只剩下了莊懷飛。

  謝夢山很瞭解吳鐵翼這種人。

  他差一點也是另一個「吳鐵翼」。

  他只是「不夠膽」那麼做。

  他本出身貧寒,但寒窗苦讀,加上手腕高明,終於能秀才而進士,一級級升上了地方官,由於得來不易,使他決心要一輩子當「官」,不再回到「平民」的階層,決不做「賊」。

  ──做賊一旦給「揭發」,便當不了「官」了。

  問題是當大賊的反而不怕給揭發,卻能當大官,甚至全國最大最猖獗也劫掠最甚且明目張膽的「大賊」,是所有大官中的高官,高官裡的「最高長官」──皇帝!

  當然。那麼高官厚爵的「國賊」,得要靠天時、地利、人和、背景、實力、膽氣,謝夢山自知還沒這個條件。

  他只好慢慢來。

  由於他也是這種人,所以,他自然看得出來︰

  吳鐵翼是刻意在籠絡莊懷飛。

  ──吳鐵翼當時位高望重,他為何要這樣做?

  當然,莊懷飛武功很高,也是個少見的幹才。

  可是,若要招攬這員大將,他大可請旨將莊懷飛調為己用啊?

  就算是要寄於重任,吳鐵翼也不必老遠趕過來與區區一個刑捕莊懷飛七遊太白山呀!

  當時,吳鐵翼曾開玩笑謔曰︰「有小莊在,我可不愁遭山賊劫掠,萬一老了走不動了,也有打神腿背我下山,實不快哉!」

  ──快哉?不,那是怪哉!

  謝夢山深知吳鐵翼這種人能成大事、幹大業,是決不會浪費時間,把心力花費在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他那時候已想到︰吳鐵翼極可能在收買人心,安排後路。

  等到他在近十天八天內風聞︰吳鐵翼殺人劫掠販毒營私集團給四大名捕中的追命、鐵手、冷血破獲,但吳鐵翼正在倉皇逃亡中,謝夢山馬上就聯想到︰

  吳鐵翼一定會來這裡一趟!

  ──因為他殺人劫奪得來的珍珠財寶,很可能就藏於太白山上!

  這段日子,莊懷飛也「日漸富有」了起來,更證實謝夢山所料不差。

  ──這個窮捕頭,縱破了再多的案子,但他既不貪汙又不收紅,不欺詐平民百姓也不勾結邪派黑道,再當他八輩子的捕快也沒這麼多的錢!

  居然連衙門的公地都以「高價」買了下來!

  ──嘿!

  呸!

  謝夢山心裡明白,嘴裡卻不說話,依舊重用他,卻在暗中派人監視他;初是怕他的「靠山」強大,後是借他來打其「靠山」主意︰

  做賊那是要丟官的──但黑吃黑,不,以官方辦案之名來吞沒那偌大的財富,可不是賊,還可以升官的!

  他等。

  他忍。

  直至風聲愈來愈緊,他一面故示親昵,讓莊懷飛覺得他樂意讓女兒戀戀跟他在一道,一面知曉︰發達的日子快到了!

  到了高陽一得在鄰縣召集緊急會議。他心中已有了個底兒︰

  敢情是那件事來到眉睫了!

  他一面擺布了「自己人」暗中監察莊懷飛,以免「眼看要到手的鴿子」讓他給「飛」了,一面以「大義滅親」的心情去赴約,打算在一向精明但喜歡表現風趣戲謔,無可無不可的高陽一得面前,公佈自己得力手下莊懷飛與吳鐵翼可能有勾結的罪證,然後,自動請纓去辦這案子,一旦「人贓並獲」之時,他先殺了「人」,暗底扣住了「贓」,再忍他個三五六年,俟事情丟淡了,他才來運用這筆錢,賣官蠰爵,享用不盡矣。

  意料中事,到了縣,果然商議的是追捕吳鐵翼「捕老鼠」的事;有點意外的是︰看來,此事非同小可,連京城裡的鐵手神捕、知審刑的鐵面無私杜漸、「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省總捕上風雲全都因這件案子而「吸引」過來,說什麼拿耗子,簡直是打「大老鼠」。

  更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身邊一向不甘也不滿莊懷飛已久、積怨已深的唐天海,居然在這時候才向「外人」爆出︰吳鐵翼已出現在陝道上,且沖武功而來這一重大情報!

  這也擺明瞭唐天海對他也有戒心──如此說來,事情一了,這身邊的『禍患」若不除去,也得調走為妙!

  不過,幸好,在配合如何「對付」莊懷飛的事上,大抵上大家還是一致的︰

  他們都貪圖那一大筆「賊贓」!

  路上,兩人自然有的是交換意見的機會。

  他們都認為鐵手是莊懷飛的好友。

  鐵手既然已經來了,事情就很不好搞,幸好大家的心意也是一致的。

  謝夢山要得到「賊贓」,首先要除掉的,便是這位剛正得令人討厭的且從不受賄的名捕。

  唐天海也是要剪除鐵手,私人原因是︰鐵手曾殺死唐鐵蕭。

  ──而唐鐵蕭便是他的兄弟。

  明著去殺鐵手,只怕很有些不易。

  但卻可以暗著來。

  因為鐵手沒防範他們。

  明著殺掉鐵手,只怕也很有些麻煩。

  不過,只要把殺鐵手的「兇手」,轉嫁在莊懷飛身上,那麼,一石二鳥,一舉兩得,十足的天下無難事了。

  因此,他們兩人,反而都很大方地推舉鐵手先去跟莊懷飛「說項」。

  ──讓他們先敘一敘。

  他派了何爾蒙「盯死」鐵手與莊懷飛,叫杜老志去趁隙打探機密。

  而他倆卻正好佈署一切。

  他們設宴在「愚缸」。

  他們擺好筵席,設定座位,叫唐天海和心腹何爾蒙,分別在莊懷飛和鐵游夏的座位上下了「烏啐啐」,在酒杯裡下了「冰火五重天」。

  「烏啐啐」是一種「下三濫」的看家迷藥,就算隔著衣服、厚絨,只要一透汗氣,就會鑽入皮膚裡去,一旦滲入血脈,流入心髒,就會全身酥軟,功力愈高,散功愈徹,散功的時候,全身骨骼,會發出一種「啐啐」輕響,而這種粉未略呈灰黑,故爾,謝夢山設宴在「魚缸」,乃因石凳色近難察,加上四處遊魚照映,就算俯視也難以發現。

  「冰火五重天」則下在杯內,本來是「蜀中唐門」的一種麻醉鏢,但後來發現可不必塗在鋒口刃嘴上,且可獨立運使,便配成一種藥物,成氣體狀,一旦開瓶,氣攻於杯,便會凝聚如冰氣,片刻散去,若置水酒於內飲之,「冰」氣入喉遇熱,轉為火力,只要一運功發力,火氣攻心,馬上得要暴斃過去,既不得發力,也無法掙紮,功力愈高,暴斃愈易。

  謝夢山和唐天海便先要制住鐵手和莊懷飛,先行迫供「藏寶」之處再下殺手。

  他的應對態度是︰

  先下毒。

  ──對方已中了毒,那已逃不出他掌心了,他再出面不遲。

  若不成,唐天海會出手。

  要是還有變,他的愛將餘神負、何可樂也會動手。

  萬一有個什麼,只要他沒動手,還有個轉寰餘地。

  他以咳聲為號。

  為了不讓太多人參與,以免走漏風聲,又不想讓太多人瓜分贓款,所以他索性支走杜老志去辦事,連副捕頭梁失調及其他兵員也不帶入「愚缸」,只留下心腹手下余神負與何可樂二人。

  就算是唐天海,他也準備在一切妥善安排後,予以滅口。

  不過,局面卻似乎有點不受控制,且出乎他意料︰

  鐵手和莊懷飛確是坐下了,也喝了酒──也就是說,他的「陰謀」得逞了。

  但局勢接下去都在掌握之外。

  他和唐天海剛擺明瞭態度,莊懷飛反而擊桌碎石︰若是他已身中兩種奇毒、麻藥,那麼,功力卻是如何運聚?!

  他情知不妙,但已幹出了面了,只好硬著頭皮幹下去了。

  他馬上咳嗽。

  也就是說︰下攻殺令!

  既已下令攻殺,何可樂和餘神負馬上出手。

  這兩人一個原是綠林大盜,一個曾是江洋大盜,一因殺得人多給對頭追殺,一因敗壞門風而給族裡的人清理門戶,但全給他收編麾下,對他服服帖帖。忠心不貳。這兩人加上樑失調,還有半個杜老志,可以說是他「三個半」死士。

  唐天海也沒閑著,立即動手。

  戰況變成了︰唐天海對上了鐵手,莊懷飛對付余、何二人。

  謝夢山也想出手,可是,卻發現自己的咳嗽還咳嗽下去︰

  他原本只須「咳」上兩聲,這些人都會出手為他拼命、拼命的為他出手的了。

  ──為何是我咳嗽卻未停?

  這下驚疑,非同小可︰驚是莊懷飛和鐵手坐下後,飲了酒居然還有戰鬥能力。疑的是他自己怎麼好端端的老是咳嗽個不停。

  待他強要出手的時候,整個身形、氣勢,已為鐵手的「氣」所制。

  看來,鐵手依然元氣淋灕,氣魄雄長。

  他正是那麼想的時候,摹地,鐵手所布之「氣」盡消,消得如此迅疾,這般不尋常,他正欲聚氣反擊,氣到了丹田,迸噴至奇經八脈,眼看就要發出他的「山影大法,玄夢神功」,氣到喉頭,氣入指掌,就要發動,突然,一陣仙妙的快感,歡暢的舒泄了出來,一時間,他泄了氣,舒服極了,但整個人,卻萎謝了。

  快得比射精後的褪萎還快。

  所以他仍端然不動。

  因為動不了。

  只心中驚。

  且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仍微微有些嗆咳。

  咳意未停。

  這是真咳。

  他已沒必要再作假下去。

  他也沒必要再坐下去︰可是他也站不起來。

  ──也竟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消褪了,只一味歡快,還餘味無窮。

  設下埋伏和陷阱的他,竟然著了道兒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02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一章 暗器對暗器 第四回 凳子與杯子

  鐵手神威抖擻,但其實他的實際情形,也跟謝夢山相去不遠。

  自從他知悉莊懷飛跟「打老虎案」有關聯之後,他就一直不相信他的戰友會做出這等事來,就算是,他也要力勸對方回頭是岸,將功贖罪。

  所以他對莊懷飛表明了態度。

  莊懷飛在赴「愚缸」的路上,卻告訴他兩件令他大為震驚的事︰

  一,杯裡有毒。

  二,凳子上有麻藥。

  鐵手很詫異,問︰「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莊懷飛淡然得像家常便飯︰「謝夢山對我虛與委蛇,唐天海早想收拾我,他們要的是那一筆贓款。」

  鐵手又問︰「那我呢?」

  莊懷飛道︰「你是陪葬的。」

  鐵手再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莊懷飛沒有回答。

  那時他們已走到「愚缸」前,莊懷飛只說︰「一切見機行事。」

  鐵手安然地道︰「反正,你坐我便坐,你吃我也吃。」

  莊懷飛笑問︰「要是我死呢?」

  鐵手也笑答︰「我在,你死不了。」

  莊懷飛道︰「但是我在,便害死你了。」

  之後,鐵手見莊懷飛坦然坐落,他也照坐不誤,見莊懷飛大口飲酒,他也一口幹了杯中酒。

  卻好像沒什麼事。

  後來謝夢山、唐天海二人發難,鐵手知莊懷飛所言非虛,他暗運玄功,也覺正常,至莊懷飛起而碎桌,功力當然還在。

  直至何可樂、余神負向莊懷飛發動攻襲,而唐天海正發出大型暗器「討便宜」之際,鐵手便要挺身維護朋友。

  這時候,他已覺得不妥。

  ──其實,莊懷飛大可不必那麼快便洩露他「並未中毒」的形跡的!

  莊懷飛本來還可以再沉得住氣一些的。

  據鐵手所知︰莊懷飛絕對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一個飽經戰陣的名捕,除了才幹與膽識,沉著也是必備的特性。

  其實那時候莊懷飛還可以等︰

  等唐天海跟謝夢山透露更多的秘密與心思,等這兩個狼狽為奸竊位謀私的傢伙進一步行動,甚至是等謝夢山與唐天海疏神之際,莊懷飛跟鐵手才遽然出手,大可輕易制伏他們,那時便可保準一個不漏。

  可是莊懷飛卻沒等到適當的時機,便已經發作︰

  他擊桌碎案。

  他驚動了敵人驚懾住仇家但也形同警告了對手︰

  他沒有中毒。

  ──不曾受制。

  這一下,難免一番龍爭虎鬥了。

  ──為什麼他要提早便自揭底牌,事先張揚挑戰?

  可是,在交戰的時候,鐵手盡管疑慮,但已不及細思。

  他一出手就接下了唐天海擲向莊懷飛的石塊。

  石塊有毒。

  但毒力卻侵不入他的一雙手。

  同一時間,他暗裡發出真氣,「穩」住了謝夢山,並提著那兩口大石,砸飛了「長老劍」和「牧詩刀」。

  他一面接「暗器」,一面拒毒入侵,一面放氣鎮住首敵。一面眼觀四面,發現「愚缸」外的縫隙間似有人影閃動,但又不似是埋伏──而這四方兼顧之間,又並不違悖,更不影響鐵手的功力與機變。

  這是他的能耐。

  直至他格飛了刀劍,並救起了幾條因莊懷飛力拼唐天海而倒出來的魚,他從魚缸琉璃釉彩反映中看見。

  一道美麗的倩影,帶著傷心絕望的神情,就匿伏在「愚缸」苑外,幾口大瓷缸邊,乍見有點熟悉,忽然,另一位更熟撚而婉約的影子現身在其側,鐵手看了,也不禁心口一疼︰怎地她在此時此地出現呢?!不禁即為她們擔驚受怕起來。

  看到她,一向雄武篤定的他,一股豪氣,竟也化作了繞指柔,百轉回腸起來。

  鐵手正是心中一動,突然之間,他驀覺自己四肢百骸,有一種說不出的歡悅,聚而成流,合成歡快,全身打了一個寒噤。

  他一向內力深厚,決不畏寒怕熱,而今卻突然打了一個哆,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意,竟似在男女肉欲交纏時高潮的那一剎。

  這時候居然會發生這種事、產生這樣子的感覺,對鐵手而言,可謂荒謬得比荒誕還要荒唐!

  可是它又真的發生了。

  這愉悅的顫哆一過,鐵手遂而發現了一件事︰

  一件「恐怖的事實」。

  他不能動了。

  這是真的。

  歡快之後,他的真氣突然周身百轉,全蹇在一隅,氣不遊,力不聚,血也似凝固了。

  ──他整個人就凝在那裡。

  這是一個事實︰

  他體內已潛入了一些居然連他也不能覺察的負面力量。

  也就是說︰他中毒了。

  這事實當然殘酷。

  ──因為它是以讓鐵手驀然省悟︰到底是什麼不對勁、有什麼不對路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05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 第一回 圖窮

  其實不僅是謝夢山驚疑,鐵游夏震異,就連莊懷飛與唐天海,也各有各的震疑。

  唐天海一隻左腳離了地,正要跨出去,另一隻腳剛踏了實地,那兒一地是水,已浸濕了他的鞋面,他一隻袖子揚了起來,好像正要出擊,但另一隻手卻擱在胸前,好像要自襟內掏出什麼東西似的──然而他就楞在那裡,不動了。

  他這舉措不但尷尬狼狽,還十分的「志未酬」。

  因為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鐵手看來好像是隨手一攔,把兩塊石桌往他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兩個位置一放、一擱,其實,已把他要前進的攻勢和往後的活路,全都塞死了。這使得他心裡一悸。一急,陡地,一陣快感在周身百絡聚於一點,爆發開來,然後,他也似給「凝固」了,一動也不能動。

  只要鐵手趁這時候,再出手一擊,他就完了。

  只要再出手一招,他準得完。

  只一拳。

  就夠了。

  可是鐵手沒有再出手。

  他已不能動彈。

  唐天海的「定」,本來只是給嚇住了︰

  好險啊!

  ──幸好,鐵手所中的毒,還是及時發作了。

  要不然,──要不然怎麼樣?他也不堪設想。

  看來,鐵手的戰鬥力;還是遠超乎於他的預想,但更超乎他預想的是︰隨著那一下歡愉的迸湧,他突然也沒例外地僵住了,就像一塊給重重裹在粽葉裡的糯米。

  ──怎麼,他明明是施暗算的人,怎麼卻遭了暗算!

  莊懷飛心道僥幸,雖然順利得手,但仍不敢確定實效,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他一向以為自己很瞭解鐵手的戰力,畢竟,他曾與鐵手多次並肩苦戰過。

  不過,沒見面一段日子的鐵手,功力又比他估計中高出了許多!

  他以為中了毒的鐵手,是斷接不下唐天海擲向他但卻讓鐵手雙手接實那兩塊石桌──何況,石上已布「綠幽靈」之毒。

  他不想鐵手死在這裡!

  他也不願意讓鐵手死於唐天海手上!

  他更不欲看到鐵手為了救助他而死!

  所以他大聲喝止。

  ──他要唐天海勿下毒手!

  ──他警示鐵手不要硬接!

  結果是︰鐵手不但硬接了石桌,還砸飛了刀劍,更以石塊封堵住唐天海的生路與退路,還救起了那幾尾垂危的魚──到了這時分,鐵手才「毒發」不支︰

  定在那兒。

  ──要是還制不住他,那可真是麻煩至極了!

  鐵手的韌力,令莊懷飛嚇了一跳,就連唐天海對毒性的抵抗力,也大大出於他意料之外,只剩下謝夢山的反應,算是尚在他掌握之內。

  他現在才算籲一口氣。

  他現在才能松一口氣。

  他舒一口氣,叫了一聲︰「紅貓!」

  「嘯」的一聲,一人自東面跳身而入,在魚缸邊緣上點了一點,已到了莊懷飛身邊。

  這人把蓬發一股腦兒紮於腦後,尖臉、塌鼻、瘦削如柴、吹火口、四白眼,外加兩張像給颶風吹倒一般的塌肩,便是莊懷飛身邊心腹夏一跳。

  「紅貓」一入「愚缸」,卻不先到莊懷飛那兒,只見他聳肩一跳,已飛掠了過去,這一剎間,連鐵手幾乎都喝一聲彩,叫一聲驚︰

  那是因為「紅貓」這一跳足尖是平踩在一口大缸的水面上。可是他不沉反浮,且借力一躍,已躍到西南方一口石缸旁。

  那實在是手值得喝彩的輕功。

  令鐵手也吃上一驚的是。

  他原以為自東掠進來的「紅貓」,這一跳是往西南面掠去──如是,則是他已發現了一直在瓷缸和小石砌的方缸間那個女子。

  原來不是。

  幸好不是。

  「紅貓」卻另有目標。

  因為這時候,一人正自石缸濕淋淋的掙紮而起──他蹌蹌踉踉的雙手一壓缸沿,正要躍起,但已遲。

  「紅貓」突然低頭,他那曲曲折折的長頸。像完全縮入衣托裡去了,剩下一對又削又尖的肩膊,像兩把尖鋒,向前一撞,全沒入那人的兩肋間。

  那人慘呼了半聲。

  他從沒遇過這樣的打法。

  ──就連鐵手作戰經驗豐富,也沒見過這般以肩胛為兵器的殺法。

  血水已染紅了缸水。

  那半爬上來的人正是餘神負。

  先前,他給莊懷飛連環鴛鴦腿,自台底踢到了缸裡,早已身受重傷。

  傷雖不致死,但已戰鬥力大失,卻一照面就遇上了紅貓。

  他怒目慘瞪住紅貓︰「你……你──!你趁我受傷……算什麼英雄?!」

  「紅貓」完全不避開他瀕死前的眼神,「你在綠林時劫了財還要殺人全家,後來在軍中又領兵做盡欺壓良民的事,我只找不到機會殺你,現在得償所願。我一向是小人,不是英雄,也不想當英雄!我就是以小人的方式殺小人!」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很兇悍,殺人不眨眼。

  因為不夠凶不夠悍便很可能闖不了江湖蕩不了武林反而死在江湖道上武林中。

  但大多夠凶夠狠的人,殺人的時候,卻不敢直視對方的眼。

  這裡面有些顧慮︰譬如有人不希望記住這臨死前的眼色,以免常要做噩夢;有的怕給人記住了樣子,下輩子慘死者投胎報仇;有的則怕厲鬼復仇……諸如此類。

  然而紅貓卻不怕。

  他盯著餘神負的眼,在近距離,直至他死去。

  他死的時候何可樂也死了。

  因為在紅貓像貓一樣跳進來的時候,那個一直看來都垂頭喪氣、苟延殘喘的何爾蒙,突然之間,俯首往下一沖,雙膝一撐,整個人竟平平如一片紙扇般掠了過去,而且高度不過膝。

  掠得高是難,但畢竟還只有輕功高手優而為之,像他「飛」這樣低而且貼地,又快又怪,整個人就像一隻平飛的鷹,真是世間罕見。

  他掠向負傷折臂的何可樂,不,他是整個人「捶」了過去,就像他本身就是一件利器。

  何可樂一看見他,眼就綠了。

  ──如果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在他身上,那就肯定是錯的。

  他的眼真的是綠色的。

  何爾蒙的雙瞳也是綠的︰

  慘綠。

  ──這也許是「下三濫」何家子弟的特徵。

  何可樂馬上站了起來,用他餘下的一隻手,一掌就劈了過去。

  就在要拍出之前一剎,何爾蒙整個人突然變了。

  變軟了。

  ──一下子,他不是硬沖向何可樂的那一掌,而是整個人似麵粉團一般,包卷住何可樂的手臂。

  然後他就松開︰

  回復原型。

  然後何可樂整個人都變成綠色︰

  眼反而變成紅。

  血紅。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然後……何爾蒙吐了一口血︰

  他的血也是稠紅帶濃綠色的。

  戰局極為明顯,且殘暴,雙方兩處出手都直截了當︰

  何爾蒙拼著以軀體硬接何可樂一記「大開碑手」,但卻一照面就毒死了他。

  他清理了門戶。

  同一時間,紅貓也殺了餘神負,也是在一回合間。

  他們出手都很狠、很辣、很凶殘,且都速戰速決。

  莊懷飛似乎也很滿意。

  他向那本來垂頭垂腦垂目垂手,而今雖仍在咯血,但已昂首挺胸厲目振臂的何爾蒙問了一句︰「一切無誤?」

  「稍有出入。」何爾蒙手抹淨唇邊的血,答,「鐵二爺是因為功力深厚,不過,藥力既已發作,一切運作。秩序都會依樣不變。」

  莊懷飛問︰「唐天海呢?」

  何爾蒙答得迅疾︰「那是因為他有抗體。」他的唇仍是慘綠色的。

  莊懷飛沉吟︰「抗……體……?」

  何爾蒙人雖畢恭畢敬,但一說到他的專業時,臉容則出現了一種罕見專業光彩來︰「那是因為唐將軍平素用慣了『冰火五重天』之毒力,他施用多了,接觸頻密,加上他是『蜀中唐門』的弟子,體內自然有了一種潛伏的抵抗力,我稱之為『抗體』,使得我布下的『冰火七重天』在他身上,遇到抵抗,至少會遲一些發作,並且發作得比較輕微。」

  「不過,」他隨即補充道,「那也沒有用,我的『冰火七重天』是不會失手的,毋庸置疑的。他一樣會有七次的『小死』,任憑宰割。」

  莊懷飛撫拿著大腿,微笑道︰「那我明白了。」

  只聽唐天海一聲大吼,氣急敗壞地咆哮道︰「莊懷飛,你搞什麼鬼?!」

  莊懷飛的臉色很冷。

  笑意也很冷他的語氣所以更冷︰「沒什麼,只是圖窮了。」

  「圖窮?」

  顯然,唐天海一時沒聽懂。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05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 第二回 匕現

  「圖窮,」倒是鐵手在一旁溫和的解說,「匕就要現了。」

  他雖不能移動、運勁,但說話、思考,還是全無問題的。

  聽罷,莊懷飛含笑對鐵手道︰「還是你瞭解我。」

  「我不瞭解你。」鐵手溫和的自嘲了,「我如果瞭解你,還會落到這個地步嗎?」

  「落到這地步也沒什麼不好。」莊懷飛皺著眉,舒腿、屈膝、伸踝、扭動趾根,似下盤的血脈都凝塞了似的,他要將之活絡起來,「我原只是想幫你,很抱歉。」

  鐵手平和地道︰「朋友交情,本來就是你幫我一下,我幫你一下,你害我一次,我害你一次所建立出來的。」

  「這叫做幫!」唐天海在旁忿忿罵了起來,「我呸!我才是幫你,你居然連我也暗算了!」盡管他罵得頗為激動,但全身除了五官之外,還是不能動一動。

  「你也一樣。」謝夢山又在咳嗽,「你也暗算了我,枉我那麼信重你們!」

  莊懷飛見這時候大局已定,才有心情好好說話︰「其實,咱們在這裡,是你暗算我,我暗算你,咱們是暗算對著暗算,就看誰暗算得比較高明罷了。」

  鐵手抗聲道︰「這說法對我不公平。我沒有暗算過誰。」

  莊懷飛看了他一眼,眼裡居然升起了一種頗難言喻的感情,只見他嘆了一口氣,才道︰「你說的對,你是例外。」

  鐵手居然笑道︰「這就公道多了。」

  莊懷飛奇怪地望著他,奇怪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奇怪?」

  鐵手氣和心平地道︰「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我一向都以為自己很正常。」

  莊懷飛白了他一眼︰「我也說實在的,我不知道該佩服你好?還是討厭你好?抑或是鄙視你好?──天下哪有這樣坦蕩、誠實、正直而且那麼容易受欺的捕快?然而你卻因而成了名,還命大不死──這樣的人,早該死了一百次,墓上的碑早給人敲去了圍牆,墳上的草早過牛角了,而你卻還活著!」

  鐵手居然又笑了︰「謝謝你的贊美,我反而可能是因為這些原因,才能活到現在的。」

  莊懷飛嘿嘿、嘿嘿的笑了幾聲,他現在的笑聲,作用和效果,已有點類似平時謝夢山的咳嗽聲,「你居然覺得我是在贊美你──你說,你這人是該鄙視、討厭還是佩服的好?」

  鐵手居然回答︰「佩服。」

  莊懷飛失笑道︰「佩服?」

  鐵手道︰「你該佩服我,你應該感到慚愧。」

  「慚愧?」莊懷飛叫了起來,「我為什麼要感到慚愧!現在你落到我手裡,還是我感到慚愧麼!一個人活得那麼正義,你也不覺太悶!」

  鐵手坦言︰「因為你不像我那麼正直、坦白、誠實、公平、堅定的去當一個維護法紀、鋤暴安良的捕快。我有意義。有目標的活著,怎會覺得悶!」

  莊懷飛怒笑道︰「我又不是『四大名捕』!你有天子後台,諸葛撐腰,朝廷靠山!我名氣不夠你大,薪俸不如你多,威望不及你隆,我還廉潔得起?正直得了?堅持得了多久?我只怕連站都站不直呢!你當然會這樣做,你已成名,又建立了權威,我們這些人呢?!」

  鐵手響亮地道︰「我公正,不是為成名。我堅定,不是為權勢。我坦誠,是因為交朋友本來就是應該如此。我做事,是要為民除害。名頭大不大不是我控制得了的;薪俸夠用就好,要那麼多來幹啥?威望用來做什麼?既不能吃也不能穿,不如躲匿在神像裡邊。人人見了都上香下跪,那才真夠威望哩!蔡京還活生生的,就著人到處建他的長生祠,他是把自己當死人了,而且還要別人把他當死人了。我們所作所為,乃性情所至,不是為了什麼現實利益才委屈求全的。就算我今天死了,從未成過名,也一樣會依奉我正直、誠懇、廉明、坦蕩的宗旨,不為什麼,因為這樣我覺得快樂,可以大丈夫的氣概活著,那使我活得淋灕盡致。完滿愉快。」

  他還補充了一句︰「你也該這樣活著才是。也許你自己不知道,你本來也是這樣子的人,早已樹立了威望和名聲,不知已有多少後進傾慕你,崇拜你,以你為榜樣。」

  他現在已中了毒。

  已落入人手。

  他居然還在規勸制住他的人要向善向上。

  這使得莊懷飛十分不快,也十分無奈,又好氣又好笑︰

  「你別讓我感到內疚──我不是這種人。」

  鐵手卻堅持︰「你別隱瞞你自己,自欺欺人沒有用,你本來就是這種人。」

  莊懷飛嘿笑道︰「如果我是這種人,我豈會如此對待你。」

  鐵手大聲道︰「如果你不是這種人,我一早已經是個死人了,還能對你說這番話麼?」

  莊懷飛一時為之語塞。

  其實,鐵手說那麼多,一方面是要勸莊懷飛,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掩飾。

  因為他發現那曾與莊懷飛一道見過的女子,正自苑外慢慢挪身、移步、退走,這幹人中,唯一夠機敏發現有人潛走的,只怕是莊懷飛。

  所以他要引開他的注意,直至她成功走脫。

  而今,她已抽身。

  離去。

  另一個他心縈夢影的女子,還留了下來,嬌小的身子正擠身於缸邊,匿伏靜候。

  鐵手故意挑引起莊懷飛靈魂深處的掙紮,成功地掩護了那第一個女子的安然離開。

  雖然他也不知此舉是對是錯,那女子有何目的,剩下的女子有何打算。

  不過,該做的,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雖死無侮。

  這就是名捕鐵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06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 第三回 途窮

  他對莊懷飛說的也是真話。

  該說的,他總是要說,至於如此會不會招來殺身之禍,他可不理。

  執迷應悔。

  有理無愧。

  但現在看莊懷飛的樣子,像是很有些慚愧︰不過盡管在他慚愧的時候,卻仍然瞪住了他的敵手以及鐵手,好像看到了大白天裡一隻鬼的樣子,紅貓大概跟鐵手一樣,能推測他的心思,便上前一步,低聲道︰

  「頭兒,我替你做了他。」

  莊懷飛搖首。

  他明白紅貓的好意︰

  殺朋友畢竟是件不容易下手的事。

  ──不是朋友的人代為下手,那就容易多了。

  所以他更不能接受紅貓的建議。

  鐵手卻道︰「你是紅貓?」

  紅貓冷笑︰「你勸不了我,也感動不了我。我不是個君子,我是個小人。」

  鐵手道︰「好一個小人。你剛才那手輕功,還不算怎麼,但以身體當作飛鏢、利錐,大概只有一跳殺人『紅牛』夏金中才做得到。」

  他笑笑又問︰「你到底是紅貓?還是紅牛?」

  紅貓咬了咬牙,額上青筋又一現再現︰「我、只、是、個、小、人!」

  「原來夏一跳竟是當年江湖上的黑煞星夏金中!」謝夢山咕噥咳了一聲,道︰「紅貓,老何,你們都是衙裡當差的。怎麼膽敢造反?快把莊懷飛拿下,將功贖罪!」

  紅貓道︰「我是隸屬於飛爺部下,他是頭兒,他要幹什麼,我就幹啥,我是小人,我絕對服從命令。」

  唐天海怒叱道;「夏一跳,他要造反,你也跟著去造反不成!?你這小人不要命了嗎!」

  紅貓嗤聲道︰「小人大人,都是命一條,也只有一條命!你原來聯同飛爺來毒倒謝大人、毒殺鐵二爺,為的是那筆寶藏,你也不一樣是造反!」

  這一句,聽得謝夢山雙眉一軒,向唐天海怒目而視︰「你這賊子!你既是跟莊懷飛是一夥的,為什麼一向以來,又跟他水火不容,勢不兩立?!」

  唐天海齜牙哆肉的回了一句︰「那是因為你!」

  「我?!」

  「如果老子和莊懷飛,一個監軍隊一個管公差的,兩人和睦共處,合作無間,你做知縣的,會讓我們好過嗎?就算已調走其一,也會投閑不予重任。」唐天海理直氣壯的道,「老子和小莊像貼錯門神,相爭不休,那是因為要演戲給你看!」

  這一回,謝夢山可老羞成怒起來了︰「好極了!原來你們倆是老相好,這倒失敬了!不過,你跟他就算是一夥,吳鐵翼也只瞧得起小莊,卻沒怎麼把你這塊肥豬肉看得在眼裡呢!」

  他倒是臨死不忘離間。

  「他老王八是瞧不上老子這副高人德性,所以恰當他混賬而今成了縮頭烏龜到處逃亡找人投靠這般窩囊下場!」唐天海理不直氣也不壯地說,「他是信任小莊,但也不得不與老子合作,因為他膽敢當賊的喊拿賊,就是因為有老子家裡的實力︰沒有蜀中唐門撐腰,他算老幾?唐鐵蕭會給他當護院?!他還甩不了老子!」

  謝夢山獰笑道︰「可是,吳鐵翼的案發了,你們蜀中唐門也白下注了,一無所獲!」

  「他一個崩子都沒給過!我操他女兒的!」唐天海海虎一樣的破口大罵,罵得臉肉橫擴,打哆不已,「他把大部分的財物全交小莊托收,這點老子比誰都清楚!他已途窮、技窮,他等死吧!」

  他向謝夢山咄咄逼人地道︰「你也是!」他雖已中毒,但依然勢凶若狼,凶霸過人。

  謝夢山咳。

  他也受制。

  他此刻也在途窮的逆旅裡。

  不過他的語鋒卻從不忘挑撥︰

  「你們既是一夥的、為何你又在今午的『縣大會』中向高陽一得告狀︰你看見莊捕頭跟吳鐵翼同在一道。」

  莊懷飛盯著唐天海。

  唐天海無疑給他瞧得有些心虛︰「老子只有這樣說,高陽一得、上風雲、杜漸這些鷹犬走狗才不致以為老子跟小莊是同謀。老子一旦回來,定必先照會小莊,讓他先有個防範。我剛才是還沒機會說哪。」

  「有機會下毒卻沒機會跟說這麼幾句話?」莊懷飛冷曬道,「你先向高陽大人告我勾結吳鐵翼,為的是要與我劃清界線,然後,你讓我依計行事,先行放倒謝大人和鐵手,你再來收拾我,獨佔贓物,而又可與此事脫離罪嫌,如此而已……」

  唐天海這回有些慌張,所以臉肌扭曲,像一隻海狗多於像海虎了︰「你……你別受人挑唆、擺布!我……我跟你是好拍檔,共同進退,你怎能恩將仇報!」

  他的氣一泄,就不」老子」前「老子」後了。

  畢竟,他是受制於人。

  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08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 第四回 窮途

  窮途的人,自然沒辦法不氣沮。

  「我沒有受人擺弄!」莊懷飛莊重的道,「我一早已收到情報,你在高陽大人跟前誣告我。」

  唐天海雖然氣餒,但依然暴躁的像一頭發情的海像,「誰?!誰在背後造謠弄是非,沒有好死!」

  他盯住了鐵手,神情像一頭海豹。

  ──他們一道自縣返武功,就只有鐵手有機會接觸過莊懷飛,他當實是鐵手傳的話。

  「是我說的。」

  說話的人是何爾蒙。

  這一次,唐天海和謝夢山兩人都明白了過來,且大為震怒︰

  「何爾蒙,枉我那麼信任你,你居然吃裡扒外!」

  「老何,謠是你造的,毒也是你下的,是不是?!」

  何爾蒙依然是靜靜的。

  他著了一記「開碑手」,傷勢頗不輕──但他依然寧可著了一記重擊,也要把敵手一招搏殺,這氣勢無疑攝住了一向是他長官的謝夢山和一直氣焰高漲的唐天海。

  「是。」他回答,「話是我說的,沒有我,這毒便一網打盡的毒倒頭兒、謝大人和鐵二爺,你唐天海便成了大贏家!」

  唐天海刷地漲紅了臉。

  激怒和忿怒使他的手腳居然緩緩的有了些知覺,還慢慢地把跨出去的腳縮回,張開的手收回。

  鐵手冷眼看著這些微的變異。

  謝夢山卻仍不解,「可是,你還是沒有機會去通知莊捕頭。」

  鐵手嘆了一聲,忍不住道︰「可是,紅貓卻有機會跟莊捕頭說話。」

  「你是說──難怪了!」謝夢山恍然道,「難怪一入衙門,老何就跟紅貓密斟了幾句!」

  「別忘了!」紅貓詭異的笑笑,「我們才是一夥的!」

  「是!我是忿恨你殺了我的胞弟唐郎!」唐天海忽然咆哮道,「是你殺了他的。」

  莊懷飛道︰「我是重創了他,因為他要殺害吳鐵翼。」

  唐天海怒道︰「他殺吳鐵翼關你屁事,他又不是要殺你!」

  莊懷飛肅容道︰「吳鐵翼是我的恩人,誰要是傷害他,我就傷害誰。」

  唐天海道︰「狗屎!豬糞!烏龜放屁!他只是個假仁假義、借公徇私、身居高位,實在是個殺人不眨眼無所不用其極的惡寇!」

  莊懷飛居然承認︰「他是。」

  唐天海反問︰「那唐郎為何不能殺他?」

  莊懷飛道︰「不能。」

  唐天海一愕︰「你根本就不可理喻。」

  「不!我雖非依法行事,但卻絕對依理作為的。」莊懷飛道,「唐郎根本就是唐門派去監督吳大人幹那些大案的人,他一見吳大人的行跡敗露,就伏在陝道上,想暗殺他,獨吞贓物,我只不過是收到消息,先一步重創了他。」

  他加重了語氣︰「唐郎是『蜀中唐門』中力主並吞武林各門各派的人物。他要佔有這筆錢財,便是要血洗武林。為了鞏固實力,他也做了許多令人唾棄的事,例如你們唐門中有位精英,叫作唐首雷,發明瞭一種暗器,叫做『大塊田』,但給他知道了,便竊奪了唐首雷的發明,說是他的,唐首雷抗議,說要告到唐老奶奶那兒去,他便施暗算,殺了唐首雷,是不是有這樣的事?」

  唐天海喃喃的道︰「你……你倒知道得不少。」

  莊懷飛道︰「我還知道唐首雷的妹妹知道了這件事,悲憤若狂,要為她哥哥報仇,卻給你截住了,而且奸殺了。有沒有這樣的事?」

  唐天海額上的汗,馬上涔涔而下︰「那……那終究是我的家事,用不著你這外人來管!」

  「那好。」莊懷飛道,「你家的事就算我不管,但『下三濫』何家的『飛調走音』何非凡,他精研出一種令人暫時失去作戰能力的迷藥,就叫做『冰火三重天』,他不幸當令弟是朋友,告訴了他這秘密,可是,又給唐郎竊奪,抄襲過去了,還害死了何非凡。這事你也有份。另外,『飛斧隊』中的『一斧送終』余默然,創出了一種『飛斧技法』,名為『大苦頭』,卻又給令弟老實不客氣的模仿了,照搬過去了。同時,還把何非凡研究的『冰火三重天』加重了藥力,成為一種武功愈高愈致命的毒,拿余默然作試驗,毒死了他。」

  他頓了頓,道︰「那當然就是『冰火五重天』。你今天本來就是要用這種毒力,來毒死鐵手和謝夢山。」

  這時,大家都很鄙夷的望著唐天海。

  唐天海整張臉都在抖哆著︰「我弟弟毒死的是姓何的、姓餘的,關你姓莊的什麼事?」

  何爾蒙忽道︰「我就是姓何的。」

  唐天海這才警省︰「你……」

  何爾蒙道︰「但何非凡卻不是我同胞兄弟。」

  唐天海這才放下心中大石︰「還好,還好……」

  何爾蒙忽又加了一句︰「但我還是姓何的。」

  唐天海聽得心裡涼了半截。

  莊懷飛道︰「不管姓什麼,我救了吳鐵翼,是合情;殺唐郎,是合理。是不是,我做事雖然狠,而且辣,但都講究『合情合理』四個字。何況,我一向痛恨抄襲的人。一切發明、創造,始創的人千辛萬苦,熬盡心思,犧牲一切所得的成果,就給他不謝一聲剽竊了,這種人就算不親手殺人,但也形同殺了別人的創念。」

  何爾蒙加插道︰「你只是重傷了『飛天螳螂』,殺他的是我──我當然用『冰火五重天』加上劇毒的方法殺了他。」

  唐天海只覺毛骨悚然,只好澀聲說︰「他……他說來也該死……但我可不是他。」

  何爾蒙忽柔聲道︰「剛才你要施用暗算的,豈不就是『冰火五重天』嗎?」

  唐天海囁嚅的道︰「我……我不知道『冰火』原來是何非凡獨創的……該死!不不不,該打……」

  何爾蒙依然陰森地道︰「對,是該死。」

  他本來是個垂首貼耳的人,像爛泥中的一隻垂老的鱷魚,但本性卻非常的兇暴火爆,大家現在才發現他是個深沉、孤僻且殺戮極大的人。如今他忽爾溫聲說話,更使唐天海頓覺大禍臨頭,已臨窮途。

  連謝夢山也覺不妙。

  所以他決定「掙紮」,揚聲道︰「唐天海是該死,可是你這樣對我,卻不公平。」

  莊懷飛好像心情好多了︰一個人把事情都做出來了,反而豁出去了,也放開了,所以也不那麼眉頭深鎖了︰「怎麼不公平?」

  謝夢山道︰「我一向對你不薄。」

  莊懷飛點頭。

  謝夢山說︰「我對你推心置腹。」

  莊懷飛不置可否。

  謝夢山又道︰「我還想把女兒嫁給你。」

  莊懷飛不說話。

  謝夢山忿忿的說︰「但你卻只認得吳鐵翼的恩典!」

  莊懷飛在聽。

  「你剛才說合情合理,這就不入情,也不入理,更不夠義氣!」謝夢山氣呼呼的道︰「吳鐵翼已是窮途末路,天神共憤,人人喝打,走投無路,我卻一直都在信任你、培植你、看重你、寄望於你──你是這樣對待恩人的嗎?!」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09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 第五回 末路

  「不錯。」莊懷飛點點頭持平的道︰「你確是我恩人。」

  他忽爾這樣坦誠,謝夢山也有點啼笑皆非,心中忐忑,不知其意若何。

  「你對頭兒是不錯。」何爾蒙在旁就事論事的說,「不過,你沒有他,只怕控制不了這兒江湖上的人物,還有衙房裡的哥兒們。頭兒跟最低微的走卒、禁子同衣同住,同甘共苦,吃一樣的粥,啃一樣的饃,跟他們一樣睡在地上,不另設床,辦案行軍時徒步行走,不但不騎馬,還一樣背負行囊。還替士兵肩糧,分擔士兵的辛勞。我們監獄裡有人病倒,他親自喂藥照料,連看大夫的錢,他都代墊,他自己病倒了,卻沒有看病的錢。牢頭梁往下,他害了眼病,眼看要瞎了。成天躺在床上,背上瞎出了癱瘡,要不多走動便要漬爛,頭兒便在辦完公事後,扶著他走動到天明。衙裡有個老庶長,叫陳上下,因長年騎馬走報,得了痤瘡,潰爛灌膿,奇臭無比,痛得死去活來,頭兒每天便為他吸膿刮毒──你大概連陳上下、梁往下這些小人物也沒聽說過吧?」

  紅貓接道︰「我是小人,更是小人物,大人您就別嫌我這小人物多嘴、多事。武功一地,本來就一直任用大人你的親友在重要的職位上,但後來是頭兒逐步將屍位素餐、拿錢不做事的閑官調走,請能幹的人取而代之,而且採取剛烈的手段,來打擊罪犯,用嚴厲的手法,來取締土豪劣紳,更以維護律法的精神和行動,誰仗勢行為,知法犯法,他一定厲辦不赦,使縣裡的百姓活得比鄰縣和睦平安。在這之前,民聲怨道,民怨不得伸,而今,人人拍手稱慶,說大人是青天父母官。衙裡兄弟,個個能打;差官皂快,無不守法。是以連知府高陽大人都對本縣另眼相看,可是,頭兒迄今,也只任職總捕,還是個候補,稍有出頭,就給打壓,要不然,大人就先調升唐將軍,以壓制頭兒──你說,大人你這是對頭兒算好,還是算壞?

  是重用,還是輕用?到底是恩人,抑或也跟我們一樣,只不過是小人?」

  謝夢山聽得臉色發黃。

  他現在是真的打從心裡認為︰這兩個不識抬舉的傢伙當真是多嘴、多話、多舌、多是非!

  ──不過無論怎樣,他都得熬過這關再說!要真讓這些人造反得成,只怕今兒就是自己的末路了!

  所以他乾笑如乾咳──真的乾笑得好像他的乾咳一般的笑道︰「莊捕頭,你當然是個能幹的人,所以我才重用你呀!莊捕頭當然是個得人心的人,所以才會有那個多擁護他的部下啊……這點嘛,可見下官沒看錯,嗯,的確沒看錯咧。」

  鐵手說話了。他忍不住要說幾句話。

  說幾句衷心的話。

  他先嘆道︰「莊兄。」

  莊懷飛忙道︰「鐵兄。」

  鐵手道︰「就這麼聽來,莊兄來這兒任事不過數載,有這樣的非凡成果,可真是不容易的事啊!」

  莊懷飛道︰「卻是說什麼,也比不上鐵兄。鐵兄辦的是大事,破的是大案,我的卻是區區小事耳。你做的好事都有人留意,傳誦天下;我做的善行不足掛齒,最多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心知。」

  鐵手道︰「這不對。莊兄是真正建立地方上的治安,維持百姓平靜的生活,這才是最實在的,最需要辦好的,也最了不起的。」

  莊懷飛道︰「但我兄是在高處做事,在亮處行事,無論做了什麼,當即傳誦天下,事半功倍。當然鐵兄是有實力、有才幹的人。可我是在低處著手、暗裡辦事,做什麼都分外吃力,事倍功微。」

  鐵手當然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莊兄這般比較不公平,也不公道,且太自貶了,為民請命,身先士卒,這點莊兄做得比我出色,縣裡民生安泰,莊兄居功至偉。行善不講求人知,方是真正的善行。」

  莊懷飛感喟的道︰「可不是嗎?所以,我卻還只是個縣城裡的小捕頭。」

  鐵手截道︰「可是,卻人心擁戴,部屬皆願效死命的領袖──這一點,鐵某人這點虛名虛勢,就遠遠比不上你!」

  謝夢山插口道︰「這便是了。若不是我的扶植與栽培,今日他豈能龍游大海,盡展所長?──他卻是這樣對待他的恩公!」

  鐵手這次忍不住了,直斥道︰「你常在口頭上說栽培他、扶植他的,事實上,他沒有你,會不會更成功?你沒有他。會不會更槽?你到底是在真心扶植、培育,還是在打擊、壓殺?你對他好多,還是壞多?你是功大、還是過大?」

  「可是……」謝夢山期期艾艾地道,「我還把女兒嫁給他呢!」

  「可是,」鐵手冷然反駁,「你剛才以為已制住他的時侯,還說才不會把令千金嫁給一個賊!」

  謝夢山頓時變臉,怒不可遏︰「鐵游夏,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非要揭下官的瘡疤,激莊捕頭殺我不可嗎!」

  「你只是貪心,虛偽,卻罪不該死。」鐵手忽然覺得身上好像有些異動,好像燒熱了的水,即將在壺嘴噴出熱氣似的,他沉住了氣,把話也下去,聲不變音,調不更節,「我卻認為莊兄仍是不該做這樣的事!」

  紅貓一聽便叱道︰「鐵手,你憑什麼多管閑事!」

  何爾蒙也陰洌洌地道︰「鐵二爺,而今,你也自身難保了,還是省省吧。」

  莊懷飛臉上沒什麼,眼裡卻出現了一種戒備的神色,道︰「沒關系,你只管說說。」

  鐵手道︰「吳鐵翼作奸犯科,罪無可恕,你維護他,那是害了自己,也誤了大事。」

  格楞格登,外面傳來一陣急風。

  山風。

  斜急。

  太白山下,本就氣候不穩定,常伴有急風斜雨,招人愁思。

  「愚缸」之外;有許多密集的四方竹子,山風襲來,分外瀟瀟。

  莊懷飛正色望著鐵手︰「你可知道,他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掖助我的?」

  鐵手搖搖頭。

  ──搖搖頭時他才發現,他的脖子已能動了。

  難道他中的毒已然逐步解除了?

  ──如是,莊懷飛等人為何沒有覺察?

  是他們高估了這藥性、毒力?

  既然他自己漸有活動能力,卻不知謝夢山。唐天海等人是否亦然?

  莊懷飛可有防範?

  風更急,悲回哀還,小雨密且寒。

  如泣如訴。

  如訴如泣。

  「我很小的時候,他就栽培過我。他是真的下了功夫。斂抑我的銳氣,培養我的志氣,訓練我的武功,磨練我的耐力。我能當上衙差,並且幾次因辦案而得罪當朝掌權者而不死,便是因為他保住了我,那一次你師兄無情要抓我,還是吳大人陽奉陰違,不了了之,我若在一處得罪了權貴,他便設法在上疏通,調我他去。」

  「我明白,他是識英雄於微時。」鐵手沉重地道,「可是法理人情,畢竟不能混為一談。你是捕快,更不能因詢私情全小義而誤法縱罪。」

  「我娘瞽目,一直因他之助,我才能放心出去辦事、辦案。」莊懷飛充滿感情的說,「他是知法犯法,殺人放火,劫財奪寶,甚至還植毒殆害,殘殺同黨──可是,其實,只要他叫我一道,我也一定放下一切,陪他賣命──但他還是不想我惹禍上身。」

  鐵手長嘆了一聲,心想︰可能他還防著你,不讓你參與吧!但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也不知該不該說,說出來會不會傷他的心。

  「就算我能來武功縣裡任事,也是由於他的力薦,」莊懷飛緬懷的說,「他常常來看我,由於他面子,謝大人也只好對我禮待──畢竟,他仍為官的時侯,好歹都是謝大人的上司。」

  這點倒是鐵手也不知道的。

  卻見何爾蒙這時向莊懷飛點了點頭。

  莊懷飛也向紅貓頷了頷首。

  「何況,」莊懷飛說下去,「吳大人現在已走到了窮途──」

  「那是末路。」莊懷飛的語音在山風來條裡充滿了悲情,「一個人在這個年紀面臨絕路,我怎忍心將他舍棄,還在此時此境背叛他呢!」

  「那是英雄末路啊!」

  莊懷飛又嘆了一聲,眉峰似積了雪花似的,用手掌撫拍著雙膝。

  「是末路,但不是英雄……」鐵手更正道︰「莊兄,我有事要相告。」

  「你說。」

  「你要小心。」鐵手告訴他,「我感覺到我的功力已差不要……」

  話未說完。

  因為說不完。

  唐天海己似殺人鯨一般,發動了狂飆式巨大的攻襲。

  他左手「飛」出了一大塊黑壓壓的泥漿也似的事物,才一出手,便有一股濃濃的苦味。

  他右手卻「炸」出了一團白光,且「虎」的一聲。

  一面斧頭!

  這都是他的殺著,一招兩式,兩路並進,同時施為!

  他要拼命!

  他要一擊必殺。

  ──因為如果失手,這也可能是他的「末路」了!

  他竟比內力深厚的鐵手更快恢復戰鬥力!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15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三章 末路狂風 第一回 刀劍笑一笑

  他的斧便是剽竊自余默然的「大苦頭」!

  他已吃過苦頭。

  這一次,他要他的敵手吃吃他的苦頭!

  ──斧頭!

  他的斧頭一黑一白,一個暗沉沉的,一個在發亮,一把迴旋斫出,一把獨劈華山,一面帶風挾嘯,一面寂然無聲,但無聲的卻比有聲的更勢凶,有聲的要比無聲的更刁鑽,都一前一後、一左一右、齊齊夾攻、急取莊懷飛!

  他要他的命。

  唐天海已恨絕他了!

  他要莊懷飛也吃吃他的「苦頭」!

  若莊懷飛沒有準備,那麼,猝然遇襲,而且還是這般淩厲的斧頭,只怕是非常危險的。

  可是莊懷飛卻似「等候多時」了。

  他一點也不震訝。

  亦不意外。

  唐天海一動,他就俯身,抄刀,拔劍,然後,刀劍一架,及時格住了雙斧!

  他一向少用刀,也不使劍。

  可是他舞一道刀花,使一圈劍花,有形有格,是威是勢,刀劍一交時,星花四濺中,居然在風聲中聽來如一聲尖銳而短促的笑。

  他的刀和劍,居然笑了笑︰

  然後「叮!當!」各一響,硬生生架住了一黑一白二飛斧!

  飛斧攻勢給瓦解。

  但刀折。

  劍斷。

  刀是好刀。

  「牧詩刀」。

  劍是名劍。

  「長老劍」。

  但這好刀名劍,居然抵不住這雙斧合擊。

  ──唐天海發出的飛斧,功力還不及原創者余默然的二成,要是由餘飛斧發招,莊懷飛又焉接得下這兩斧?可惜。余默然已給他毒殺。

  一擊既未能殺敵,唐天海本來還要追擊。

  ──一「本來」。

  但他沒有再進一步攻擊。

  ──一為什麼?!

  這是他大好時機啊!

  莊懷飛手上的刀劍已斷,而唐天海還有絕活兒。

  可是他沒有勁。

  ──好像一顆流動的珠子,突然給人一腳踩住了。

  鐵手卻動了。

  他這時才把他的話說完︰「……我的功力已差不多復元了,你要當心!」

  這時唐天海已跟莊懷飛打了起來,看來莊懷飛是絕對有充分防備的,既然如此……他突然劈空一掌,打了出去。

  他不是打人。

  也不是攻向苑子內。

  而是遙劈了苑外竹樹叢中一掌。

  掌風在狂風中猖了一狂。

  竹葉簌簌,但既不落葉,也不傷枝,只在著掌之際,發出如同簫聲一般的呼嘯。

  鐵手這一掌似打得莫名奇妙。

  而且也似乎打了個空。

  空空。

  鐵手打了那一掌,馬上又覺得全身一輕,丹田氣海立時又變得空空如也。

  這時,夏一跳和何爾蒙左右包抄,幾乎同時趕到。

  他們一左一右,扶持住他,一個雙指取他雙目,一個一掌向他天靈蓋拍落。

  鐵手本欲動手,但那一掌既出,換回來是一個大空,然後心頭一陣狂跳,耳嗚目眩,好一陣的舒泰通素,歡快頻傳,之後,又回復原來的情狀︰

  他已使不上力。

  動彈不得。

  看來,他又重新「受制」。

  而且,只怕唐天海的遭遇也是一樣︰

  他們一先一後脫險,但卻都只有「遞出一招」的時間。

  ──甚至更短。

  然後又回復原狀。

  何爾蒙跟夏一跳對鐵手下手都很重,卻不是因為他們恨鐵手,或與他有私仇,而是因為他們都很「敬重」鐵手。

  因為他們都知道!

  鐵手一身內功直修橫練,已臻刀槍難入、利器難傷之境地,如果不是攻取其要害,不是盡重拳出擊,只怕絕對討不了好。

  是以,夏金中一出手,就一掌向鐵手的百會穴拍下去。

  何爾蒙則用食、中指與無名,尾指各二指並合,直戳鐵手雙目──仿佛還怕光是一隻手指插不瞎鐵手的眼楮。

  就算鐵手的手是鐵打的,身子是鐵鑄的,但無論如何,雙目總不可能是對鐵眼,而百會穴是人身大穴,就算他有顆鐵頭也經不起這當頭重擊。

  何況他現在已無還擊之能。

  也無招架之能。

  甚至沒有閃躲的能力。

  就在這剎間,莊懷飛陡地大喝了一聲︰

  「住手!」

  ──剛才鐵手為他擋掉唐天海施毒的石桌時︰他也遂喊了那麼一聲。

  不過,剛才他喝止的時候,唐天海當然沒有收手,鐵手也照樣動手幫他,而今,何爾蒙及夏金中都一齊突然停手。

  莊懷飛一叱兩人就收手,看來,他們畢竟沒有全力出手。

  四指就停在鐵手雙目前不到二寸處。

  手掌就止在他百會穴上。沒有拍下去。

  鐵手沒有眨眼。

  他雖失去閃避的能力,但總能霎霎吧!

  ──看來,他也不相信對方會對他開胸戳目。

  莊懷飛好像很有點不忿氣︰「你怎麼知道我不殺你?」

  鐵手道︰「你當然不會殺我。」

  莊懷飛氣忿︰「我為什麼不殺你?」

  鐵手道︰「你為什麼要殺我?」

  莊懷飛無奈地扯了一個理由︰「至少,我該殺你滅口。」

  鐵手道︰「那你又為何要叫他們住手?」

  莊懷飛為之氣結︰「我在沒喝止他們之前,你也一副不怕死的樣子。」

  鐵手道︰「那是因為剛才唐天海在布下『綠幽靈』之毒時你已經叫住手了。」

  莊懷飛冷笑道︰「我叫停手,不代表我就一定不殺你──說不定我是想親手殺你。」

  鐵手道︰「殺了我有什麼好處?」

  莊懷飛道︰「至少會少了一個敵人。」

  鐵手︰「你只會少了一個朋友。」

  莊懷飛詫道︰「你仍當我是朋友?!」

  鐵手︰「一日為友,終生交情。朋友就是朋友,哪有今天老友明天醬油的!」

  莊懷飛訕訕然的道︰「可是我已經做了這樣的事──你不是一向都兵賊不兩立的嗎?」

  鐵手反問道︰「你做了什麼事?」

  莊懷飛一呆。

  鐵手追向︰「你殺了很多無辜的人嗎?」

  莊懷飛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鐵手道︰「你連唐郎都沒親手殺死。」

  莊懷飛哼了一聲。

  鐵手道︰「你搶人錢財了嗎?」

  莊懷飛道︰「可是……」

  鐵手即道︰「那是吳鐵翼掠奪得來的不義之財,你只是替他保管而已。」

  莊懷飛倒給他搶白住了。

  鐵手道︰「你做了什麼殺人越貨、喪心病狂的事?嗯?如果未曾,你今天仍是兵,跟我一樣,還沒當賊的資格。」

  莊懷飛故意狠聲道︰「但我現在就要大開殺戒了──你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吧!」

  鐵手淡淡地道︰「因為你不想殺我。」

  莊懷飛怪叫了一聲︰「什麼?!」

  鐵手又加了一句︰「你也不敢殺我。」

  莊懷飛這下可火上加油︰「我──不──敢──殺──你?!」

  鐵手嘆了一口氣,這回真閉上雙眼,「如果你真要殺我,那就請吧!」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16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三章 末路狂風 第二回 冰火

  莊懷飛瞪住鐵手。

  他的手指深深嵌入自己的右腿中。

  他隨手可以殺了鐵手。

  鐵手已沒有反擊、反抗之能。

  可是看他的表情,定如泰山,甚至還微微笑著,像在閱讀一本賞心悅目的書。

  他好像無所謂,甚至不大關心結果︰哪怕是牽涉到生和死。

  其實他還是關心的。

  至少,他一直保持與莊懷飛對話,那是因為他發現︰

  缸邊的少女還是緩緩的移動著──盡管她的移走已盡力避免驚動,但因為她可能沒有武功和輕功底子,所以挪移得非常緩慢,也十分艱苦,而且,也很容易讓像莊懷飛這等內外兼修的高手發現。

  所以他不斷說話,並且有意激怒他,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終於,莊懷飛長嘆︰「我輸了。」

  他說︰「我不殺你。」

  「不,你贏了,你贏的是自己。」鐵手笑道,「你不殺我,是你戰勝了自己,打敗自己比什麼都難。」

  「不過,」莊懷飛這次是對何爾蒙道︰「你就算是要殺這個人,就殺了他好了──士可殺不可辱,更不可使他變成瞎子,我們之間沒那麼深的仇。你如果不是戳眼,說不定我就像讓你殺飛天唐郎那樣殺了他。」

  說到頭來,莊作飛還是在澄清他本來是要下手殺人的。

  其實,當他頹然承認不殺鐵手時,在場的人,無不松了一口氣,至少,既不殺鐵手,那麼,也可能不殺自己。

  ──可是紅貓打的是頭,為何又讓他喝令停止?

  莊懷飛好像也「省覺」到這點「漏洞」於是補充道︰

  「至於你,一掌拍他的天靈蓋,那是在自找麻煩,要知道︰他練的是天地一元真氣,他的一元神功,已到『一以貫之』的境界,你給他當頭重擊,一旦打通了百會穴,反而能借力運力,再聚天地之氣,周身運行,那時,別說是區區『冰火』之毒,就封了他全身要穴,再打他十七八掌,那也不濟事,誰也制不住他了!」

  然後他對鐵手帶點得意的說︰「我們畢竟曾是戰友,故爾對你知之甚詳,可不是嗎?我喝止紅貓,不是怕你死,而是怕你逃,明白了吧?」

  「明白了。」鐵手苦笑道,「只是不明白的是︰你給我們下的是什麼毒,怎地這般飄忽奇特?」

  「這毒嗎?」說到這裡,莊懷飛突然腳步倒滑急飄,已到了謝夢山身前。

  謝夢山雙肩正好一動︰他先見唐天海已發動攻勢,而緊接著鐵手似也恢復了活動能力──可是他卻還沒!

  他急

  暗運玄功,卻似濕了的灰,完全沒有「復燃』的跡像。

  與此同時,唐天海突然又『定』在那兒,而鐵手已再度受制。

  而他自己,卻仍似是冰裡的魚。

  他惶懼。

  唯一的好消息︰也許就是莊懷飛終於表明︰不想殺鐵手──也許,也不會殺自己吧?

  可是隨即又想到︰歷代青史有載,不殺外人的,不見得就不殺自己人,有的人還是專殺自己人呢──莊懷飛會放過鐵手,可能是要拉攏收買,不見得就會放過自己。

  就這樣,一陣急,一陣惶感,一陣焦慮,忽然間,後胸枕骨下似轟的一聲,火山爆發似的,爆出的卻是白色的岩漿,突然,身子能動了。

  這是遲來的意外驚喜了。

  ──遲來總好過不來!

  他雙肩一聳馬上要施出他的「山影神功,玄夢大法」,他不求戀戰,只求活命,殺出去再求救。

  不過他甫動,莊懷飛已倒而至,貼近他的身子。手在腿上一翻一掣,扣住了他腰眼兩處大穴,他全身一麻,本待鼓餘力反擊,卻又泄了氣──就算莊懷飛松了手,他也無再戰之力了。

  莊懷飛這時就松了手,低聲在他耳畔說︰「大人,你還是不要硬拼的好。我不想你部屬面前損你顏面。」

  謝夢山的身體就遮擋在他面前,不仔細看,會以為謝夢山聽了莊懷飛低聲說話後,便不打了,而殊不知他還制住了他的穴道在先,而又散功在後。

  他只好又咳嗽。

  咳了之四五聲後,他才說︰「你用的是什麼毒,怎麼如此怪異?」

  莊懷飛道︰「冰火七重天。」

  「冰火?」謝夢山不解,「七重天?」

  「對。」何爾蒙這次作解人,「非凡研製出一種叫做『冰火三重天』的藥丸,服了之後,會暫時喪失作戰能力。他後來給唐天海害死了,連藥方也偷了過去,他改頭換面一下,變成了藥粉,易名為『冰火五重天』,只要往坐臥行倚處一撒,一經粘上,與汗液同化,滲入肌骨,即先散了受害者的功力,若對方功力精深,聚運內力要抵抗的話,很容易便血崩而死。他加了兩重天,便是表示自己要比非凡的『三重天』更高明的意思。我今天便特意製造出『冰火七重天』來,讓他自食其果。」

  謝夢山苦笑道︰「我可沒殺過何家的人,更沒竊取過『冰火』的配方──我也要吃這惡果?」

  何爾蒙不動的時候像一隻在泥潭裡的鱷魚──而且還是老鱷魚,一動也不動,連泥濘都乾涸了,它也成為一塊泥巴了,也不動上一動──誰也不能想像剛才他出手的快狠辣,他五官裡唯一有動作的是鼻子,不斷的在吸著、嗅著,不管在說話的時候或不說話的時候,都一樣︰「剛才是你要我和唐監司一道撒『烏啐啐』和『冰火五重天』來加害頭兒跟鐵二爺的。我正好改撒『啄啄碎』,那是破解『冰火五重天』的解藥,然後在你們以為我為你們下毒之際,在你們四張凳子上公然布下『七重天』──你下令下毒,而今中毒,不是因果是什麼?」

  他一面說著,一面像獵犬在那兒猛嗅。

  謝夢山聽了,只有慘笑的份兒。

  外頭的風在狂吹。

  狂哮。

  也狂嘯。

  風像要立志把整個山吹過來刮過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17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三章 末路狂風 第三回 七重天

  風與風在對流間發出廝殺般的狂吼。

  人與人之間呢?

  唐天海、鐵手、謝夢山,這三大高手,各以殊異的姿勢,定在那兒,形容古怪。

  唐天海嘶聲道︰「你這『冰火』,卻不是……原來的冰火……」

  「當然了,我這是『七重天』,比你的多了兩重;最精妙的兩重。」何爾蒙翻著一雙老而怪、如同幹木瘢痂結紋厚皮眼,斜瞅著唐天海,道︰「你一旦著了道兒,便中毒了。開始不覺異樣,待要動手運氣,六幾招後,才會發作。發作的時候。還會有歡快感覺,舒泰欲泄,一泄便真氣盡失,任憑宰割了。不過,愈到後頭,歡快愈少,散功時間也愈短。」

  鐵手不禁好奇的問︰「動手才會發作?要是一直不動手呢?」

  紅貓在旁冷冷地道︰「不動手我們還下毒來幹啥?我們會讓你動手的。」

  鐵手不以為忤,坦承道︰「這點倒在先前便領教過了。」

  他跟唐天海都在動手數招後,才實覺體內澎湃,甘暢欲泄,然後一身功力,忽消餌,如同泥牛入海,無形無蹤。

  ──可是剛才卻又怎會功力恢復?

  「『冰火七重天』精彩之處,是將原來的藥力改良加重,而又盡量不幹天和,不致人於死命。」何爾蒙顯然對他所創的藥物很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咱們『下三濫』何家的技法,遠勝你們唐家。我這藥力是分七次發作,也就是說,如果沒有解藥,也並無外力破解,那麼,無論你的功力比元十三限、諸葛先生、王仔厝、林靈素更高,都一樣得有七回喪失功力。不過,其間也有回復的時候,回功是前面短,後面長;而散功是前面愈長,後頭愈短。這是妙處。」

  這回,鐵手可聽不大明白。

  唐天海畢竟是熟悉「冰火」的藥理,故問到要害︰「你的意思是說︰從中毒開始算起,會有七次功力復元的機會?」

  何爾蒙道︰「是。所以叫做『七重天』。到了第七次,只要沒人殺你,你便自動解禁,就像沒事的人一樣,死不了的。」

  唐天海又試探著問︰「你是說︰總共有七次散功。散功是一次比一次短促,而回復功力是一次比一次長。」

  何爾蒙答︰「是的。也就是說,第一次散功,就是剛才,是最漫長的,然後,功力突然間又會回復,但不消片刻,又會失功。如此,功力愈回復愈快,時間也愈長。惟一旦藥力回轉,攻心入脈,又得功力全消,只待下一次輪回。其間一時舒暢,一陣堵塞,如冰寒,如火焚,故稱之為『冰火』。」

  ──當真是一冰一火,鐵手兩次散功,其滋味也可說是得個中三昧了。

  那麼說來,大約還有五次散功︰但卻不知何時功力突然消失,又在何時內力驀然回復?

  ──這才是要害,關鍵。

  「我卻不明白。」

  這次問的人,居然是紅貓︰

  「既要下毒,既已下毒,何不乾脆毒死算了──要搞那麼多費煞思量的玩意兒,對大家都沒好處。」夏金中沒好氣的問,「鬧那麼多名堂,萬一計算不準,控制不住,反受其害,何必自找麻煩!」

  「研製不同的藥物,是『下三濫』子弟的天職;試驗不同的藥力,是老何的興趣。」這回居然是莊懷飛回答,「至於要對他們下這古怪而麻煩的毒,是我的意思。」

  他代何爾蒙回答︰「我不想跟鐵手硬踫,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可是,我也不想殺他。謝大人就算對我寡恩,但怎麼說也是我上級,何況他還是戀戀的爹,我不能殺他,唐天海原跟我夥同毒倒對手,並分財寶,他對吳大人不義在前,對謝大人不義在後,看來,事成之後,他也不見得會放過我,加上他剽竊他人絕學,殺人滅口,好事多為,我以毒攻毒,把他毒倒,也是合當,但畢竟他因信我而遭我所趁,我也不想佔這便宜了結他性命,所以……」

  「所以用這種『冰火七重天」的毒正好──」這回到鐵手替他代說下去,「毒我們不死,又予我們反抗的機會,但又不怕我們能反敗為勝。」

  謝夢山冷咳一聲,他的咳聲讓人驚咳到︰「世間除了冷哼,冷笑,冷哂之外,原來還會有「冷咳」這回事的,「可是,這種機會就好比綁住了手,蒙了雙眼跟你交手──打也是白打。掙紮也沒用。」

  「有用的。」莊懷飛莊重地道︰「你們最多只能再回復功力一次,我們就不奉陪了。這藥力持續一散一復,我們則已遠走高飛,完成我們撤退的步驟。我們一走;剩下你們三位,只怕還是得要了了恩仇吧?說破了也不怕︰今兒的事。大家都揭底了。唐天海、謝夢山毒計不成,會容鐵手活出去嗎?謝夢山、唐天海曾勾結下毒,鐵手會放過這兩個現行人犯嗎?唐天海出賣了謝夢山,唐天海本來就要剪除謝夢山,能不先擺平嗎?你們忙的事還多著呢,一旦暫時恢復功力,還不知誰殺誰呢?只怕不見得來得及追我──追我也無用,我擔得了事便應付得了場面,下得了毒就鋪好了後路,你們歇一陣趕一段,斷斷逮截不住的,別忘了,我好歹也是個捕頭,迫緝犯人我拿手,所以論逃亡,我也在行得很。」

  大家才恍然明白︰莊懷飛製造這場佈局的真正用意。

  謝夢山衡量得失,不禁有些慌惶起來了︰「你不公平。」

  莊懷飛一愕︰「我不公平?」

  謝夢山咳著抗聲道︰「為啥獨我發作得特別長久。而回復得卻分外遲緩?──你是有意借刀殺人,要害死我!」

  莊懷飛一笑︰「我不是說過嗎?你到底是戀戀的爹,我說什麼都會留你個顏面的,又怎會特別整你!」

  何爾蒙覺得應該挺身解說了︰「唐天海比你恢復快,且能持續,是因為他對這藥力早有涉獵,抗體較強之故。鐵手則因為內力豐厚,自然能回氣快,功力持續強而久些。」

  謝夢山依舊悻悻然︰「你做出這樣的事,還想我女兒嫁給你?」

  莊懷飛靜了半晌,沉重但誠懇地道︰「這事待會兒我會向戀戀說明得一清二楚,我想現在她也明白了大半了,至於她作怎麼個抉擇──那是她的決定了。」

  謝夢山哇地咳了一聲︰「我一定不會讓女兒嫁給你──除非……」

  他此時此境,還想試圖說服莊懷飛。

  外面風蕭蕭。

  風狂哮,萬樹千葉揚,百竹千葉吟。

  但竹雖為風所動,卻不為風所拔。

  那風像吹到了末路。

  末路的風,更狂更暴。

  更倡狂。

  「現在局面很明顯,」鐵手忽爾又開腔了,他怕謝夢山再勸說下去;縱莊懷飛不好針對他,紅貓也會不再客氣;他不想謝夢山自取其辱︰一個人敗了,就得要承認,面對,「你是想犯案︰犯一宗不殺人,不劫不盜,但卻也不負情負義挾款私逃的案。」

  莊懷飛笑道︰「這兒不是剛死了人麼?」

  鐵手道︰「人是死了,卻不是你殺的。」

  莊懷飛皺了皺眉︰「你少為我飾非︰我手下殺的,也可以算是我殺的。不過,我辦案多了,總覺得劫殺太多,血腥味太重了,我不喜歡。現在吳大人的事,我既不想脫身,也已不能脫罪,就只想把款子退還給他。只要拿走足夠讓我過下半輩子的銀子,和心愛的人遠走高飛,不傷不殺無辜的人,如此而已。」

  他頓了頓,又道︰「我想幹一宗不傷天害理只犯法的案子。我想當一個不負人不負己但又能逍遙法外的犯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18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三章 末路狂風 第四回 時窮節乃見

  「不過,就算如此,也是犯了案。」鐵手聽著外面的狂風,苑內的狂人,以及真話的狂言,深為感慨,「你本來是個好捕頭,你不該這樣傻。」

  「我是個窮捕頭。」莊懷飛笑得很蕭索,「窮得連謝大人也不打算把女兒嫁給我這捕快。」

  「時窮節乃見,何必計枯榮。」鐵手仍不死心,「以你的大材,真的沒必要這樣做,至少,沒必要為吳鐵翼賣命。」

  「直行終有路,沒路回頭走。」莊懷飛笑得很無奈,「但我已經做了,怎麼辦?我只有做下去了。」

  然後他向何爾蒙疾道︰「記得提醒我。」

  何爾蒙道︰「卑職知道。」

  「人窮志短,」莊懷飛轉向鐵手道︰「你不像我,我上有高堂,下有一干窮兄弟──我看透了,這輩子,我再破一千五百六十六件大案,也一樣擠不上四大名捕,當不了五品大員六品官。我既然不能力爭上游,就奮競下流,失去瀑布,入了深潭,雖非我願,亦成我意。」

  鐵手緘默了一會,終於道︰「你既執意如此,我也勸不了你……不過,我得要提省你︰我今天如果不死,還是一定會追捕和阻止你的。」

  「好!」莊懷飛叱道︰「上!」

  他那「好」字,是表示贊成,不介意鐵手的做法。

  「上」則發了一個命令︰

  一個行動的指令!

  「好」字一出,紅貓動了,何爾蒙也動了。

  紅貓竄身跳到鐵手身旁,一連封了他三處穴道。

  這三處穴道剛好封住了鐵手剛湧上來的真氣──本來,這恰好是他第三回功力恢復的時候。

  只是三處穴道一封,他的真氣又憋在那兒,卡住了。

  他的人仍是給「定」住了。

  鐵手只有苦笑。

  苦笑還是算好。

  唐天海則慘叫了一聲。

  因為何爾蒙也對他出了手。

  眼看,他的功力回復──哪怕是片刻也好──正要發動功勢,不料何爾蒙一把手兩巴掌的扇了過來,唐天海給打得金星直冒,身上也給抓得痛入心肺、痛出七竅,氣勁全都散了、垮了,他哇哇慘呼道︰

  「你只不過要我沖不破禁制罷了……用得著這般折騰人嗎?!」

  何爾蒙嗤嗤地算是笑了兩聲︰「誰叫你跟我結怨在先──我就只是看你不順眼!別忘了,我外號可叫做『惡人磨』。」

  唐天海一張臉氣得紫紅,疼得在抖哆,莊懷飛則走到鐵手身邊,低聲道︰「咱們相交一場,殺你我不忍,放你我不利,只好出此下策,你怪我也好,不怨也罷──不過,今兒來赴鴻門宴之際,我兄聲言會站在我這邊,我很感動;唐天海向我出擊時,您也為我出手,我也感激。」

  說著,他揮手解除鐵手所受的禁制,不過,此時,「冰火七重天」藥力已第三次發作,解了穴道的鐵手,依舊不能動彈。

  「以你內功,大概與唐天海的抗力相若,反正,你不會比他更遲復元,他害不了你。」莊懷飛歉然道,「我欠鐵兄的情,只有待他年再報了。」

  鐵手卻欲言又止。

  莊懷飛正色道︰「你不必勸我了。沒有用的。」

  鐵手欲言,再止。

  莊懷飛只好停步,道︰「你且說吧。」

  「我看,你這樣做,」鐵手道,「戀戀姑娘那兒,最難交待。」

  莊懷飛低下了頭,沉默了半晌,終於壓低聲音道︰「坦白說,我是真心愛她的,我不想放棄。我年紀也已是一大把了,幾場愛戀,因為窮,又沒有功名厚祿,大都是分手下場,要不然,就得不到青睞。後來也只有逢場作戲過活。但我娘年事已高,望抱孫子望得快發瘋了,我自己也明知︰再不娶妻,只怕這輩子都獨身算了。我只要真心對待她,先與她離開這是非之地──她一直都央我帶她去闖江湖,遊天下的,我卻連太白山都沒帶她上過,現在正好──然後再慢慢向她表白,取得她諒解好了。」

  鐵手聽了忍不住問,「你娘呢?可安頓好了沒有?這事鬧開了,要留她老人家在這兒,可不大好呢……」

  莊懷飛足感盛情的道︰「你有心了。我一早已托老兄弟把我娘安置好了。否則,還真不敢放手而為呢──我是窮怕了,失意夠了,何況,我的腿傷已逐漸嚴重,連吃飯的傢伙也不大管用了,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你老哥是身在高處,風涼水冷,再好胸襟只怕也無法體會我們這些泥淖裡存身的傢伙自甘作賤的理由吧!」

  「其實,都一樣的。」鐵手感嘆不已,「最髒的地方,不是糞坑不是陰渠,而是當今朝廷,滿朝權貴。──這點,你也一樣無法體驗。」

  他頓了頓,聽到風聲呵呵,似怒又似笑,決定不想在這笑怒之間爭辯下去,只衷誠的道︰「我誠心祝福︰你和戀戀姑娘能夠幸福,快去。記住,不要讓我找到你們。」

  「好的,」莊懷飛望定他說,「我答應你。決不讓你找到我們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18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三章 末路狂風 第五回 時窮節乃變

  他明白鐵手的意思。

  ──因為他原本也是個極稱職和極盡職的捕快。

  「時窮節乃變,」莊懷飛苦笑道︰「樹搖葉落,人搖福薄,人窮志更短──咱們曾是戰友,友誼不變。只不過,再見已是敵非友了。」

  這時,何爾蒙大概正好計準了時間,怕謝夢山功力一復便要出手搏命,正走過去制住他的異動。

  莊懷飛卻向紅貓低聲吩咐道︰「你趕快把離離姑娘和她的隨從接到江邊畫舫去,我一旦安頓好這兒的事務,會先把東西送過去,她們先走,我還有些事要料理,叫她別擔心,勿疑慮,別等我。」

  夏一跳有點不想離開。

  他有點擔憂這兒的局面。

  「去吧。」莊懷飛催促道,「這兒我控制得住。」

  紅貓只好恭聲躬身而去︰「小人走了,頭兒保重了。」

  臨走前,他跟何爾蒙打了個招呼。

  他的意思大概是︰這兒一切都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照顧頭兒。

  何爾蒙也點了點頭,他的大意是︰你放心吧,我會盡力而為,死而後已。

  然後他又跟莊懷飛打了個手勢,眼神奇特。

  鐵手發現了一件事。

  一個事實︰

  莊懷飛雖然領導他的兩名手下何爾蒙與夏一跳作奸犯科,可是,他們彼此之間,十分有默契,互相信賴,而且也很真心關心對方的安危──決非烏合之眾。

  風狂。

  風聲很放,好像還夾雜著蘆笛的急嘯。

  紅貓走了,在風嘯中,他走得比雨的腳步還輕。

  何爾蒙返身,正要對謝夢山下手,忽聽謝夢山嚷道︰

  「慢著!」

  慢著?

  何爾蒙用一雙死人般的眼神,看死人般的著他,冷淡地道︰「你別拖延時間了──說什麼也沒有用,我們頭兒不殺你,已是最大的慈悲了。」

  「他慈悲?我卻不一定仁慈哩!」謝夢山以一種他剛才所沒有的狠勁兒,道︰「小梁豈是他可以收買的人。」

  小梁便是梁失調,他是莊懷飛的副手,也是鄉軍的總教頭,一向都很聽命於莊懷飛。

  莊懷飛一聽這句話,整個人的樣子都變了︰

  他變得很緊張。

  像一支箭。

  箭也沒那麼緊張。

  他像拉滿的弦,弦上欲發的箭,搭著箭要發射的手指。

  「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莊懷飛厲聲問。

  「意思?」謝夢山冷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托人偷偷帶走大娘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麼?」

  莊懷飛肅容道︰「你畢竟是我上級,我不想加害你,但你也別拿我娘的事來開玩笑。」

  謝夢山這回反而好整以暇的說︰「我早防著你有這一路!你叫梁失調帶你娘先到山西,那便神不知,鬼不覺了嗎?嘿嘿嘿,嘖嘖嘖……」

  何爾蒙看見莊懷飛變了臉色,便一個箭步掠前,厲聲喝問謝夢山︰「說!你把莊大娘怎麼了?!」

  「沒什麼。」謝夢山知道自己捏著敵人的要穴了,語音也頓時滋油淡定了起來,「只不過,梁教頭吃我的、穿我的、日後還要靠我的,他自然口裡答應守秘,但卻難免先知會我一聲。」

  「你──」

  「我也沒怎麼,」謝夢山深知「莊大娘」目前就是他最大的「談判本錢」,「我只是要梁副總把她老人家往我那兒先安頓下來而已。」

  莊懷飛一揚手,及時制住了何爾蒙的沖動,也止住了他的異動。

  他冷然問謝夢山︰「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謝夢山知道自己正反敗為勝,「我要解藥。」

  莊懷飛看了何爾蒙一眼。

  何爾蒙忙道︰「好,解藥,那沒有問題,不成問題。」

  莊懷飛卻道︰「可是我有個問題。」

  謝夢山窒了一窒︰怎麼,似乎還未能把局面扳過來!不禁有些心虛,問︰「你娘在我手裡,你還有啥問題比這還大?」

  莊懷飛道︰「有。」

  謝夢山忙咳了一聲︰「你說。」

  莊懷飛道︰「我怎知道娘是不是在你手裡?」

  謝夢山這次笑了。

  「這個容易。」他笑說,「我可以證明給你看,我說的是真話。」

  「我說的絕對是真話。」

  他忽然大大聲的咳了七、八聲。

  咳得像一隻狗在啃骨頭。

  ──好大好大好多肉好多肉的一根肉骨頭。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19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三章 末路狂風 第六回 苦笑還好

  隨著他的咳聲,那蘆笛般的嘯聲卻愈來愈近了。

  謝夢山喜溢於色。自信也滿臉。

  信心滿眼。

  他一向很少七情上臉。

  他是一個堅信喜怒不形於色對自己是百利無一害的人。

  只不過,這一次的勝利,來得何其不易,致使他忍不住要竊笑,志得意滿。

  ──打擊敵手,打他要害。

  ──原來有時候不必動手,只要威脅住敵人的親人,就可以使敵手就範。

  這是一個教訓,他以後要記住這一點。

  決不讓他不信任的人,接近他的女兒。

  這個時分,他更覺得自己沒有錯。

  ──莊懷飛果然不是好東西,戀戀是應該許配給沙家公子的!

  要不然,就算嫁給梁失調也好,至少,他比莊懷飛聽話多了,而且,也容易控制多了!

  他這樣揣思的時候,梁失調就出現了。

  他來得這麼慢,可能是因為要讓莊大娘走在前面之故。

  而莊大娘是一個七十多歲的婦人,且已瞎了。

  梁失調是個謹慎的人,不管是因為慎重還是懼畏,他押在莊大娘身後才走進來,都是明智之舉。

  他背後還有一個人,大抵是他的幫手。

  謝夢山特殊的咳嗽聲便是他們之間約好的暗號,蘆笛聲則是梁失調的「報訊」︰

  他得手了。

  ──只要他能制住莊大娘,謝夢山就知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他看得出,莊懷飛是個孝子,要不然,他也不會故意讓莊大娘住在他的宅子內。

  ──有這樣一個「活人質」,行事下手,萬一有個什麼,都方便多了!

  梁失調有一張苦瓜臉︰

  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的時候,興奮或不興奮的心情,都一樣,他還是黑口黑臉,不笑便不笑,老是苦口苦臉。

  現在他也一樣。

  謝夢山剛看到他,就高興起來。

  「給我解藥,」謝夢山道,「你娘在我手裡。」

  莊大娘叫了一聲︰「兒呀,你在那裡?」語言淒愴。

  敢情,她也受到了驚嚇,還有折磨。

  她脖子邊還貼了一把利刃,刃鋒上映著綠芒,詭異慘青。

  莊懷飛只覺一陣心疼,一股憤怒,升上心頭、恨恨的道︰「好,你放人,我放你。」

  「不。還有,」謝夢山討價還價,有風駛盡帆,「我要吳鐵翼留給你所有的財寶金銀。」

  何爾蒙怒叱︰「你不守信!剛才不是明明說過︰只要解藥的嗎?」

  「那是我要的。」謝夢山老奸巨猾的咳了兩聲,「現在要的,是給一眾兄弟一個必須的交代。」

  「好個交代。」何爾蒙像一尾發現獵物已然步近它棲息之地的老鱷魚,只待找機會下手一擊,「你貪財,卻以他人為張目。」

  「反正都一樣,」謝夢山知道自己已佔了上風,「你給我解藥,告訴我藏寶處,我拿了錢財,保管你老娘沒災沒劫。」

  唐天海見謝夢山有機會扭轉乾坤,便叫了起來,「夢翁,我呢?」

  「你?」謝夢山一時新仇舊恨,全湧上心頭,一句便罵了過去,「你去死吧!」

  唐天海刷地滿臉紫紅,他老羞成怒,憤恨極了,但卻奈不了謝夢山的何︰

  ──畢竟是肉在砧上。

  莊懷飛卻跟何爾蒙對望了一眼,兩人都痛恨自已大意,怎能著梁失調這種人來照顧莊大娘?但更為難的是︰沒有解藥。

  ──「冰火七重天」是剛配製成功的藥,因為大家商量過,都覺得合適,便先用上了,解藥則還沒有製成。要解,不是不可以,但要何爾蒙親手化解,而且十分費時費力。

  所以兩人心頭都發苦,臉上各擠出一個苦笑。

  ──苦笑還好,但老邁目盲的莊大娘落在對方手上,只怕這回連笑都笑不出了。

  外面風吹得像到了世間的盡頭。

  末路的風,回轉勁急,苑內的高手,就在末終上對立,對峙,對撼、對付著對方。

  只不知誰贏誰輸,誰錯誰對?

  謝夢山只知及己不管錯對。

  他只怕時機錯過。

  ──敵人快崩潰投降的時候,最好還是借勢迫一迫他,壓一壓他,讓他敗得更快更速。

  畢竟、他仍為毒所制,就要心狠手辣,速戰速決。

  以免夜長夢多。

  於是他恐嚇道︰「我這兒可沒時間讓你猶疑──你們的人已快帶著財寶渡江去了,卻讓我們在這裡和你蘑菇消耗?!──小梁,先見點紅的,幫他加快決定!」

  梁失調立即應聲道︰「是──」

  莊懷飛心頭一落,馬上阻截︰「別別別,我答應你就是──」

  話未說完,梁失調已手起刀落。

  驚人的是︰

  梁失調竟一刀紮進莊大娘的背心裡。

  莊大娘哀號半聲。

  血光迸現。

  驚心的是︰

  梁失調竟下手不容情。

  驚心的不僅是莊懷飛,逢謝夢山也為之動魄︰

  他本意只是要見點血,好催促莊懷飛予他解藥。

  他可不想在未恢復功力前跟莊懷飛結那麼深的仇!

  他沒想到梁失調會這麼做!

  他更沒料到一向與他配合無間的梁失調會這樣笨!

  他意料不到事情會突然間鬧到這個地步!

  到了這個地步,似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風刮自高高的山上,那兒有著皚皚的長年白雪。

  風吹到了山下,到了城鎮,到了這兒,打了個弧型,就在苑內悲回不已、傷懷不去。

  風似已到了末路。

  人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22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四章 翻臉 第一回 風狂得很瘋狂

  局面急遽直下。

  莊懷飛見謝夢山居然下令殺傷母親,心中大震,不料梁失調竟下了重手,驚急之下,他不顧一切,飛身攻向梁失調。

  何爾蒙多年來,一直都是莊懷飛的心腹。

  他一向與莊懷飛配合無間。

  配合無間的意思有時候是︰莊在夜裡讀書的時候他會為頭兒點上一盞燈,莊在口渴的時候他會替他倒來一杯水。

  在這時候則是︰

  既然慘禍已生,當莊懷飛攻取梁失調的時候,他就持刀撲向謝夢山。

  ──萬一莊懷飛未能得手,至少他也該先行脅持謝夢山再說。

  這叫「分工合作」。

  而且也是默契。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這是李白形容清涼山黃岩瀑布高、急、奇的壯觀。

  不過,而今,這詩的第一句的急轉直下,可以形同局勢之變異,第二句的兔起鶻落,是莊懷飛對梁失調、何爾蒙對謝夢山的攻勢與變化。

  莊懷飛怒急攻心。

  他一向孝順︰娘親一手把他養大,年老體弱,多病沉痾,而今還瞎了眼,他在動手之前,將娘親移居山西,便是希望動手時無後顧之憂;他之所以不再當捕快,大撈一筆之後,就和意中人隱居侍奉母親豐衣足食的度餘年,也是一個主因︰

  他不希望自己辛苦辦案,萬一殉職,到時,不知誰人照顧年邁老母。

  沒想到,自己信錯了人,連累了娘。

  他平時待梁失調也不薄,就算梁失調為謝夢山這老長官而出賣了他,下手也不應如此之狠,這般的毒。

  狠得令他心驚膽顫,意想不到。

  他現在也無退路。

  他只有急攻。

  他撲向粱失調。

  他怒目瞪視梁失調。

  梁失調一向怕他。

  莊懷飛一向在同僚之間都是個有威勢的人。

  ──何況他是粱失調的頭兒。

  他只求對方一懾、一震、或者一失神,他只要爭取到這剎間,「救母」行動便有勝算。

  不是他又料錯了一件事。

  他沒料到的是梁失調居然向他撲了過來。

  還揮舞著一把深綠的刀。

  短刀。

  他的刀很快,也很怪。

  更怪異的是他的眼神。

  他不是怕。

  也不是狠。

  而是︰

  ──他居然在流淚。

  一臉是淚!

  他為什麼哭?

  莊懷飛已無暇理會。

  梁失調已殺傷他的娘親,而且用的還是「綠刀」──粱失調有「紅綠二刀」,「紅紋刀」殺傷力較大,但沒有淬毒;「碧璽刀」戰鬥力明顯不及「紅紋刀」,但卻塗有劇毒。「青紅雙刃」梁失調以凶成名,大家還調笑他的兵器好比是一種大夥兒常喝的湯,就叫做「青紅蘿蔔煲豬蹄」──而今,他竟用有毒的刀刺傷其母!

  莊懷飛已恨絕了他。

  ──他既已離開了娘親,便正是殺他的最好時機!

  他下手決不容情。

  一個本來就是任職維持治安、保護良善的捕役,對一個羸弱多病,目不能視的同僚之母,竟下得了如此毒手,此人留在世上,尚有何用?

  所以莊懷飛再不顧恤。

  他一出手就下毒手。

  他的毒手其實並不太毒。

  他只是人在半空空手去奪梁失調手上的刀。

  「毒」在他的腳。

  他的腳在他出手前陡然一絆。

  梁失調一失神間,給這一絆失了衡。

  身體已失去控制,莊懷飛便信手奪了他的刀,一刀刺入他的心口。

  中!

  就在這一刀紮入梁失調胸膛之際,莊懷飛忽然發現自己錯了。

  還錯得很厲害。

  ──非常可怕的錯誤。

  因為他在半空的角度,猛瞥見梁失調雖然正迎擊自己。但他的娘親並沒有脫困。

  他母親還落在另一人手裡。

  這個人也是長了一張苦瓜臉。

  ──梁失調與之相比,只能算是表情苦,表相苦,表皮苦、皮相苦,這人卻是苦在骨子裡,四大皆苦,無一不苦。

  然後莊懷飛隨即發現︰

  梁失調是給這人推出來的。

  ──難怪他好像是沖過來送死的!

  這人原一直就在梁失調身後︰由於他躲在暗處,使莊懷飛錯以為這只不過是梁雙刃的跟班。

  然而不是。

  這人才是主謀。

  ──殺他母親那一刀,也是在他縱控下紮的。

  他顯然是要莊懷飛心亂,並讓他背上這個惡名。

  莊懷飛陡地想起這個人是誰了︰

  ──這人是七縣總捕,也是梁失調的師父︰「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抓犯人」的上風雲!

  他知道得太遲。

  他已殺了梁失調。

  ──娘親還在他手裡。

  他只有拼!

  這時他已沒有後路可以走。

  他只有往前闖。

  ──拼!

  他拼。

  可是他的敵人不跟他拼。

  上風雲笑了。

  他的臉那麼苦,相那麼苦,五官也那麼苦,以致他陡地一笑的時候,不像是笑,而是像翻臉一樣。

  他一笑便出手。

  出手一招。

  一招便拍下去。

  不是向莊懷飛。

  而是向莊大娘。

  莊母的背上本來嵌了把匕首──淬毒的綠匕。

  不過入肉不深。

  上風雲這一掌拍落,那一刀便貫穿了莊大娘的背和胸。

  血標出。

  狂噴。

  四濺。

  莊懷飛睚眥欲裂,狂吼了一聲︰

  「娘!」

  風在外面吹著山。

  山上山下吹著風。

  刮著雨。

  風很狂。

  狂得很瘋狂。

  人卻更瘋。

  更狂。

  瘋狂得幾近失去了人性︰

  泯滅了人性。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22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四章 翻臉 第二回 血流得很熱血

  風吹得很狂。很烈。風追著雨,吹著雨水,催著雨落。雨下著暮,暮催著日落。河在千裡唱著悲歌,大江依然東去。美麗的蒼涼。華麗的哀傷。雪在山上結成了冰。雪在山下降成了霜。霜為風所碎,為風所追,給風所催。風是冷。風很冷。風中有冰。冰凍的是人心,熱的是血。冷風吹。風吹得很冰、很凍。

  殺手的血卻冷。

  莊懷飛急攻上風雲,上風雲沖著他一笑。

  然後將莊大娘一推。

  莊母撞上莊懷飛。

  莊懷飛哀呼了一聲︰「娘──」失心喪魂,神分魄散,半空接住莊母。

  上風雲一竄,一手抓住了莊懷飛的左腿,一手抓住了他的腰間。

  他一出手已制住了莊懷飛。

  他算準了。

  如他所願。

  全在控制中。

  莊懷飛不管。

  他什麼都不管了。

  他叫他娘。搖她。喚她。她睜開了眼,看了一陣,眼發出藍光,用瘦骨嶙峋的手,摸了摸莊懷飛的鬢發,說,「兒啊,你瘦了……」

  然後便合上了眼楮。

  從此不再睜開。

  她死了。

  可是在她死前的一剎那,竟然又回復了視力。

  她死了。

  娘死了。

  他的心碎了。

  他的夢破了。

  他的夢想永遠也達不到了。

  他現在才知道痛。

  他此際才曉得要穴已讓人扣住。

  扣住他的是上風雲。

  七縣總捕,上窮碧落下黃泉;州府名捕,他要抓你逃不掉。

  「我就知道謝夢山和唐天海爾虞我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上風雲力貫雙手,「我早就猜到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謝夢山和唐天海這兩個窩囊廢根本就制不住你。」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莊懷飛痛苦地喊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我就知道你不覺察到你冒升得這般快總有一日會威脅到我。我就知道你是跟我一樣的。」上風雲猙獰地道,「我就知道要把握這機會。我就知道要錢。我就知道你有錢。」

  「你錯了。」

  一個語音陡地響起。

  說話的卻不是莊懷飛。

  而是謝夢山。

  又一個意外。

  ──人世間,總是意外之悲多於意外之喜。

  或許,人多不覺意外之喜來的不易,只分外感受到意外之悲來得不意。

  謝夢山已潛身到了上風雲的身後。

  他的右手已貼近上風雲的背部不到半寸──再近,上風雲就一定會感覺到那氣勁迫近,在這時候,謝夢山才停手發話。

  「我不是窩羹廢,」謝夢山說,「你才是。」

  「你幾個人來?」

  他問。

  他的掌力未吐,掌勁未催,為的便是要知道這件事。

  他不是已給『冰火七重天』制住了的嗎?

  何爾蒙不是要過去制住他來威脅上風雲的嗎?

  本來是的。

  可是他失手了。

  何爾蒙掠至謝夢山那兒,拔出了刀。

  他的刀很奇特,三尖兩刃,刀口下又有一個鉤子,鉤子一邊是挫口,一邊是鋸狀,刃鋒作騎縫形,另一則為狗牙狀。也就是說,只要著他一刀,無論從那兒刺進去,一定皮翻肉爛。筋斷脈碎。

  這是一把「下三濫」的刀。

  但出手並不太「下三濫」。

  因為他的人並不「下三濫」。

  ──謝夢山既受制在先,他就不想在他不能抵抗的時候殺傷他,他只想用謝夢山來威脅住上風雲︰他以為他們是一夥的。

  他顯然是判斷錯誤。

  上風雲跟謝夢山並不是一夥的。

  ──雖然他們都是為了錢。

  這錯誤並不致命。

  致命的錯誤是︰

  他忘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事情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忘了時間已到︰

  謝夢山既沒有鐵手的超凡內力,也沒有唐天海長期浸淫,與生俱來的抗力,所以,他受「冰火七重天」的禁制較明顯,也較長久──但再久長也有恢復片刻的時候。

  這正是時候。

  謝夢山正好恢復了功力。

  何爾蒙卻一時大意疏神,忘了此事。

  他提刀架在謝夢山的脖子上,不動聲息的謝夢山,待他靠近時,方一掌反拍,打在他的小腹上。

  何爾蒙著了一掌,呆了一呆,血湧上了喉頭,他正想大叫,向莊懷飛示警,卻發現莊懷飛已然受制,而謝夢山猛返身,伸手摘奪了他那把構造很復雜的刀,一刀簡簡單單的割斷了他的咽喉。

  血,迸噴而出。

  迸濺得謝夢山滿臉都是。

  血,很熱。

  是熱血。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23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四章 翻臉 第三回 反臉

  謝夢山的「夢魂大法,山影神功」頗有過人之能。

  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所揭示的︰「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用以形容謝夢山的身法與出手,也是極其恰當的。

  他的出手是神不知。他的行動是鬼不覺。

  也許上風雲一直都在外面,他挾持住他的徒弟(所以師徒二人都苦口苦臉,成為他們一脈的「標記」),而他的門徒梁失調又挾持了莊大娘,聽到了「愚缸」內的戰況與慘情,上風雲也錯以為謝夢山是受了禁制,並未恢復過來。

  所以,當謝夢山趁勝追擊,趁上風雲正全面打擊和對付莊懷飛之際,他偷偷潛到上風雲身後,故技重施。制住對方。

  這一次,他未即時下殺手,不是因為安著好心眼,而是因為他見到一個上風雲,就擔心還有另一個杜漸,甚至還有高陽一得這些更高層次的人……

  ──與其殺了上風雲,不如先制住他,好討價還價。

  他是這樣想。

  所以這樣問。

  ──上風雲制住了莊懷飛。

  ──他制住了上風雲。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他還是佔了絕對的上風,而不是上風雲。

  上風雲不敢亂動。

  他的命就在謝夢山手上。

  ──謝夢山已如此貼近他,他沒有把握能躲得過「魂夢一式」,還有「山影一式」。

  至於莊懷飛的要害,仍拿捏在上風雲手中。

  上風雲知道這就是他談判的「條件」,也是活命的「機會」。

  可是他也錯了。

  他錯的是︰

  他不該翻臉在先。

  ──他不應殺了人家的母親。

  他忽視了仇恨的力量,也忽略了報仇的後果。

  這後果很嚴重。

  且超乎想像。

  莊懷飛突然大吼了一聲。

  他出腿,往後蹴出。

  這完全不合情理,也不符戰略。

  因為本來他一動就得先死。

  他腰畔,左腿要穴,就捏在上風雲手裡,上風雲的「鬼手十八翻,神手卅六拿」是出名轉腳敲釘、火燒電燃都不鬆口的「大佛擒拿手」。

  他仗以成名。

  按理,他一動,力量就給消解掉,甚至,一出腳,便可能先死。

  但莊懷飛不管。

  因為他娘死了。

  何爾蒙也死了。

  何爾蒙是他的兄弟︰

  ──是結拜兄弟,但他一直當他是親兄弟了!何爾蒙雖然形貌陰森,脾氣古怪,但一直以來,何爾蒙不只是他的強助,而且也從未有出賣過他的紀錄。

  也許,他此刻是在求死,不是求生。

  ──人,常常是置死地反而能後生的。

  現在的戰局便是這樣子。

  莊懷飛一腳往後踹了出去,正是他盡管在極大的悲傷中,但也靠平常他對敵的經驗,還有一貫以來的精明,粗略的計算到︰

  謝夢山的「藥力」也該三度發作了!

  他這時候再不「拼一拼」,只怕,全面勝利和得益者。就剩下了上風雲了!

  他算對了。

  他這一腳「穿心腿」踢出之際,正是上風雲企圖「搏一搏」,遽然返身要化解謝夢山掌勁催吐之時。

  他霍然回身,一手拿住了謝夢山的手腕。

  自從梁失調挾持莊母走入「愚缸」之後,局面兔起鶻落、一波三折,變化奇急,變異極大,甚至可以說是變生不測,且片瞬數變。

  謝夢山原貼近了上風雲,他的掌力欲吐而未盡吐,也不過是一剎那的事。

  隨即.他還是覺得不妥。

  ──不管如何,得先重創這廝再說。

  原先,他還沒完全扯破臉,跟上風雲更未至於反臉,他也想保留個顏面,大家也好說話,不一定要以生死相拼。

  而今,看來是不會有這種轉機了。

  上風雲既然對那筆財寶有意貪圖,而一上陣便殺了莊懷飛的娘親,看來,事決無善了,他還是先下手為強的好。

  於是他掌力一摧。突然,他的掌力叱了一個空。

  丹田也只剩了一個空。

  一個大空。

  ──糟了!

  「冰火七重天」的毒力又已發作!

  第三度發作!

  糟透的是︰竟在此時此境發作!

  謝夢山的功力陡然消失。

  偏是這時候,「愚缸」裡,人人都反了臉,人性的尊嚴盡在生死邊緣處掙紮求存,有時連樽鹽的價值都不如。

  人到了這時候,失去了外衣,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

  武力!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26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四章 翻臉 第四回 拼一拼,博一博

  人若要不認命,總要拼一拼,搏一搏!

  此際,莊懷飛在拼。

  上風雲也在搏。

  謝夢山功力一泄,脈門已給上風雲扣住。

  莊懷飛正好出腳。

  他這一腳踢出,犧牲很大,代價也巨。

  他的腰間原給上風雲右手扣住,但上風雲因要回身擒拿謝夢山,所以先收了手。

  收了手便制不住莊懷飛。

  可是他另一隻手仍抓住了莊懷飛的腿,莊懷飛一踹左腳,頓時連皮帶肉,給撕去了一大塊,鮮血淋灕!

  上風雲見擒不住莊懷飛,心中一驚,應變奇速,便移身換步,將謝夢山往身前一擋!

  他自己則急避至謝夢山身後。

  莊懷飛那一腳已端出。

  「打神腿」!

  「蓬」的一聲,謝夢山著腿。

  他胸膛中腿。

  一時失卻功力的他,又遭上風雲擒死,欲避亦不能。

  但那一聲響。卻不是他胸臆著腿的聲響。

  而是莊懷飛那一腿,竟打橫踢中了他的胸前、踢入了他的胸中、還踢破了他的胸,自背部穿越了出來,血水迸噴的聲音!

  血珠射得上風雲一臉都是。

  ──當了那麼多年的捕快,已升到六扇門頂級人物的上風雲,從來沒有受過這般驚嚇!

  謝夢山哇呀一聲,睚眥欲裂。

  這時候,他的功力就算恢復,但已無用了。

  他的胸膛破得個稀巴爛。

  背後也穿了一個大洞。

  更可怕的是,莊懷飛另一腿力勁未止、未平、未歇、未停!

  它穿過謝夢山胸背而出!

  一腳和著血水、心髒;打在謝夢山背後上風雲的身上。

  上風雲大叫了一聲。他一面運力抵抗。一面雙手祭起鐵閂門抵擋。

  但他還是給踢中了。

  盡管他已擋掉了四分之一的力道,也卸掉了四分之一的勁道,莊懷飛先踢中謝夢山才踹著他,更消去了四分之一的腿勁,但仍有四分之一的功力,實實在在的蹴著了他︰

  他飛了出去,一路噴血。

  這時候,謝夢山就似個血人。

  莊懷飛的左腳,還掛在他胸膛的那個大血洞內。

  謝夢山卻一時還未氣絕。

  情形可怖。

  莫之為甚。

  只不過是剎瞬間的功夫,外面的狂風依然愈追愈緊,狂嘯狂吼,呼歡喚哀。「魚缸」內則已浴血濺淚,劍拔弩張,徘徊在生死之間,折騰在天地無情間。

  莊大娘已歿。

  何爾蒙慘死。

  謝夢山已然瀕死垂危。

  上風雲身負重創。

  莊懷飛也受了傷。

  兩人對峙著。

  唐天海藥力發作。

  鐵手功力全失。

  兩人也虛耗著。

  風在千裡傳送著悲歌。

  「愚缸」裡的魚缸裡的魚,在好奇的嚼食著自謝夢山身軀裡噴濺出來灑落入缸中的肚腸內髒,發出滋滋微響。

  鐵手有意要助莊懷飛,也想力阻他們之間互相殘殺,可是他卻無能為力,也愛莫能助,只有徒呼負負。

  風  的吹了進來。

  雨也沙沙的刮了進來。

  莊懷飛陡地厲聲喝問︰「誰?!」

  「砰」地一聲,一人跌跌撞撞沖了進來,還砸破了一口大缸。

  這人一身是血,受傷多處。

  他一跌進來,立即掙紮躍起,向莊懷飛情急叫道︰

  「頭兒,留神!杜鐵臉就伺伏在江邊,我們一上船,他就猝起發難,把呼前輩打入江中……」

  說到這裡,他才發現「愚缸」裡怵目的情景。

  局面不再由莊懷飛把持。

  人死了好幾個。

  情勢凶險。

  卻聽外面有人聲寬氣和地道︰「他說的對。我打下了呼年也,又重創了他,還生擒了離離姑娘……為的就是要換一句話──。」

  人現身。

  不只一人。

  前面是個女的。

  風中雨中,更艷更媚的離離,雙手倒扣,給人推了進來。

  後面跟著一個漢子。

  一個平凡的男人,看來十分平庸。

  他的語氣也很溫和。

  他還微笑著跟鐵手打了個招呼︰「我好命。這次你上了當,吃了虧,哥哥我就坐收漁人之利了。」

  然後他說︰「沒辦法,我好命。」

  又向上風雲笑著頷首︰「我早知道你對這筆財寶起覬覦之心──其實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盯謝夢山的大本營,我則把住要隘河道,且看莊懷飛往哪兒跑?那筆財富還飛得上天?──打老虎,也得要打得幹淨俐落,事半功倍、本小利大、省時省力方才是上著。」

  「可不是嗎?」他又剔起一隻眉毛,笑問喘息中的上風雲。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26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五章 永遠別說死 第一回 反臉無情

  莊懷飛聯同夏一跳、何爾蒙三人明明可以贏得這場鬥爭,佔盡上風而去的。

  可是現在局面已倒了過來。

  完全倒反了過來。

  杜漸也來了。

  他殺了呼年也,傷了夏金中,挾持住離離。

  莊懷飛知道已不必多說什麼了,他只說一句︰「這是你和我的恩怨,不關她的事,你先放人。」

  杜漸也不多說什麼︰「你交出財寶,我就放了她。」

  莊懷飛慘嘆︰「錢誤人一至於此!為了錢,你們連名捕也不當了,官也不做了,面子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杜漸哈哈大笑。

  「你要我怎麼說?」他好暇以整的反問莊懷飛,「你現在不也做著同樣的事?你的上司不就是因為這原故而死在你腳下嗎?你也不一樣為了這個翻面無情麼?你的恩人不就是為了這玩意兒而落到如此田地嗎?」

  莊懷飛黯然。

  他無法回答。

  他縮回了腳。

  只聽謝夢山喉頭格格有聲,血水不住湧出,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一聲聲、一聲聲的嗆咳、愴咳。

  莊懷飛知道自己最該做的事是︰

  讓他死。

  所以他收回了那一腳︰

  血足!

  謝夢山倒下。

  死了。

  ──他死在莊懷飛腳下。

  他死的時候,眼楮變得很有感情。

  他的眼楮是看著外面的。

  因為外頭的淒風苦雨中,正走來了幾個人,為首一名女子,正尖叫了一聲︰

  「爹!」

  來的是謝戀戀。

  她親眼看見︰

  是她的戀人殺了她的爹。

  戀戀瞪了莊懷飛一眼,就飛步走過去,扶起她爹爹。

  可是他已經死了。

  她又瞪了他一眼。

  恨恨地。

  可是她卻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背後還有沙浪詩、姑姑和杜老志,還有那名高大沉默的護院。

  杜老志還帶了七八個家丁、衙役來。

  大家都深惡痛絕的盯著莊懷飛。

  莊懷飛迄此,只能澀聲道︰「我本意不是要殺他的……」

  「我知道。」戀戀滿臉是淚,但語音卻是出奇的冷靜,「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剛才你就匿伏在這兒。」莊懷飛感謂的道,「這兒是有地道通往『指顧間」吧?老何的鼻子很靈,他一嗅就知道這兒還有其他的人,已用眼色暗示了我。其實我的鼻子也很靈,該嗅出來的我也沒略掉。我知道是你,還有小珍姑娘。中途,你還挪身溜出去,鐵手還故意揚聲說話,希望我沒發現。」

  戀戀這次白了他一眼,容色間無限幽怨。

  「你明知我在這裡,為何還是讓我出去搬救兵?」謝戀戀無限委屈的說,「你既然狠心殺我爹爹,何不把我也殺了滅口?」

  莊懷飛仍在看著他娘親的遺體,將她平放,手腳位置也移好,慘然道︰「我本意是誰也不殺傷,更何況是你。」

  聽到這裡,鐵手才放了一半的心。

  他也一早就從瓷缸的倒映中發現︰戀戀從地道上進入了「愚缸」外。

  來的還有小珍。

  他就是怕她們涉險。

  到了半途,戀戀小心翼翼的走了︰她畢竟受過謝夢山的調教,有些許武功底子,不像小珍,功力全無。

  他怕莊懷飛、紅貓和老何發現,還故意開聲掩護,掩飾。

  ──原來莊懷飛是一早已曉得了︰他只是有意放她離去而已。

  這樣,鐵手至少可以放心一些。

  可是他忽又擔心起來。

  他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心忽忽地跳著。

  他希望自己估計錯誤。

  他但願那不是事實。

  可是他估計一向很準。

  也很靈驗。

  例如︰他在爾虞我詐的局面伊始,就覺得莊懷飛是沒中毒也不該太快碎桌表明自己沒事的舉措,很有些不對板,實際上,後來果然證實了局面錯綜復雜︰莊懷飛既與自己聯手,又與唐天海有密約,其實是聯同了夏金中、何爾蒙行事,其他的人,全著了他的道兒,他才會那麼有恃無恐,搶著表態。

  ──可是這一回,他憂慮的卻又是什麼事呢?

  是怎麼一回事?

  小珍這時也起來了。

  她憋久了,匍伏了好長時間,可是她一站起來,還是那麼溫柔,那麼柔弱,那麼柔情似水,而且仍是那麼清。

  清得似是一盆浸在水裡的水仙。

  這兒這麼多鬥爭,那麼多血腥,可是她在這裡,只與世無爭,像一縷幽魂,像一抹夢影。

  她站在那兒.不說話,也不出聲,只用一雙明若秋水的眸子,偷偷看了鐵手幾次。

  她才現身,杜漸已經哈哈附同的笑道︰「現在人都齊了,可熱鬧的,那太好了!」

  他簡直有點奮亢的說︰「你看,小莊憋在這兒,上總捕也鎮在這裡,哦,還有鐵二捕爺到席;加上我這充字號的,這會兒.還算湊合得上是『四大名捕大對決』了吧?」

  他還歡天喜地、意猶未盡的追問了一陣︰「嗯,是不?對不對?」

  上風雲忽道︰「杜兄。」

  杜漸道︰「請說。」

  上風雲道︰「我們倆份屬同僚,是不是?」

  杜漸道︰「是。」

  上風雲道︰「我們雖偶然有些齟齬,但卻一直都互不侵犯,我也沒做過什麼傷害、破壞你的事,是不?」

  杜漸道︰「我們一直都是朋友。」

  上風雲道︰「我雖然沒去過你家拜訪,但你有一戶人丁旺盛的家,開支很大,還要打點兒孫入京任官,這點很不容易,手頭上有點拮據,有時候趁辦案,刮了些油水,貪了些小財,我也是知道的──但我從來就沒有點破,是不?」

  杜漸道,「是,你很厚道,也很聰明,消息更是靈通。」

  上風雲道︰「你的財路,我一向不搪著,我的你也不會干涉,對不?」

  杜漸哈哈笑道︰「有財齊齊發,好極了!」

  上風雲道︰「別忘了,吳鐵翼那筆財寶很多,三十個人花一輩子也花不完。」

  杜漸笑逐顏開︰「我本來就不大奢侈,也不太亂花錢。」

  上風雲道︰「那就好了。你助我把莊懷飛逮起來,咱們一齊瓜分那一筆橫財如何?」

  杜漸道︰「這個……」

  遂望向莊懷飛。

  莊懷飛徐徐自他母親遺體旁立起,道︰「你別阻我報仇……誰阻我就殺誰!」

  杜漸皺起了眉頭︰「你怎麼這樣說話!你娘又不是我殺的。我只想知道有什麼好處?」

  莊懷飛咬牙切齒道︰「你不阻我,不幫他。並且放了離離姑娘……我就答應你一齊到山上尋寶去。不然、休怪我反臉無情!」

  杜漸聽得豎起了耳朵,「真的?!」

  莊懷飛斬釘截鐵地道︰「只要你袖手旁觀,放了離離,我一定陪你走一趟太白山!」

  上風雲喘息聲更重了,眼也紅了︰「老杜,你別聽他的……」

  離離也忿道︰「你不可以把錢給他!」

  她欲掙動,可是在杜漸的鉗制下,一掙更痛,但她還是把話自齒縫裡迸了出來︰「不要給他──」

  戀戀看看莊懷飛,又望望離離,眼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神情。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27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五章 永遠別說死 第二回 翻面不認人

  杜漸也是左看看、右看看的張望了一會兒,忽然,嘩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幾聲︰「雖然,我不知道誰比較可信,但我肯定一件事──」

  此際,場中以他的戰力最高,所以,誰都得聽他說話。

  「錢,仍在你那兒。」杜漸那平凡得十分平庸的樣子,現在看來,竟有七分狡猾,三分倡狂,「只要把你逮住,錢就是我的了──我又何必冒險!」

  然後他又非常狐狸的問︰「我說的對不對?嗯?」

  誰都知道他說的對。

  因為他說的是真話。

  誰都知道莊懷飛現在的局勢很險,而且也很孤立。

  可是他卻在這時候做了一件事︰

  一件絕對不該在這時候做的事。

  ──不只是一件︰

  而是兩件!

  他是兩件事一起做︰

  兩個人一並兒打!

  他突然之間,揮拳打上風雲。

  上風雲自從捱了他一腳之後,一直都有提防著他。

  他一動,他就退。

  他怕他的腳。

  但莊懷飛沒有用腳。

  他用手。

  上風雲退得快,莊懷飛一拳擊空。

  一拳擊空,再一拳。

  拳頭仍向上風雲迎面痛擊。

  他恨絕了上風雲。

  上風雲一低頭,避過。

  他還是怕他的腳。

  但他還是沒出腳。

  他一拳沒擊中,轉拳為劈,一掌掛落。

  上風雲冷哼一聲。

  他精於擒拿手,若以手對手,他可誰也不怕。

  但他還是怕他的腳。

  怕他的腳法。

  所以他邊招架,邊疾退。

  莊懷飛依然不沮、不挫。

  依然追擊。

  他一追,上風雲就看出來了。

  莊懷飛左腿鮮血淋灕,已受了傷,右腿則有點瘸,顯然行動不便。

  ──難怪他不出腿了!

  這次莊懷飛上前,雙龍出海,兩手一齊出擊。

  上風雲硬接了他這一招,但他依然沒有反擊︰他還是得留神他的腳!

  這時,上風雲已退近杜漸那兒了。

  他認為在杜漸身邊,較為安全。

  至少,莊懷飛會多些顧忌。

  可是,他沒料到的是︰

  莊懷飛根本就不顧忌。

  他非但不顧忌,還遂然出擊,拳打杜漸!

  他不僅要跟上風雲開戰,還與杜漸為敵!

  因為他已看準了杜漸跟上風雲是一樣的貨色!

  ──這對上風雲而言,可以說是︰正中下懷!

  他是沒料到,但杜漸卻是︰早已算定了似的︰

  只見他腳步倒滑,踝跟割錯,錚地拔劍,還還了莊懷飛一招。

  莊懷飛無疑應付得有些狼狽。

  時機到了!

  上風雲認為這時機正好︰

  莊懷飛正在應付杜漸的毒劍怒招,他正好全面發動他的「左降龍擒拿十八翻」、「右伏虎擒拿卅六路」,全面攻向莊懷飛。

  他要扭斷他的脖子。

  他要扭碎他的骨骼。

  他要扭擰他的筋脈。

  他要扭住他。

  ──他恨他。

  上風雲當然恨莊懷飛。

  因為他踢傷了他。

  但他只記住了這一點別人傷害他的,卻渾忘了他做過傷害人的事。

  人,總是這樣︰嚴以待人,寬以待己。

  嚴和寬,也是他擒拿手的松與繃,一緊一弛間,他在指掌內足以撕獅裂虎。

  他已鉗住莊懷飛。

  但莊懷飛終於出腿。

  他制得住莊懷飛的手,卻擋不住他的腳。

  對莊懷飛的「打神腿」,他畢竟仍不敢攖其鋒銳。

  他只有急避。

  飛閃。

  腳踢空,踢在一口缸上。

  缸碎裂,瓷片四濺,魚也隨水在湧出。

  碎片濺在上風雲臉上,他幾乎睜不開眼,一面擋架一面退走,退到杜漸身邊。

  有杜漸,至少可以擋那廝一擋……

  就在這時候,他忽覺背心一甜。

  低首,只見胸前突出了一截劍尖。

  劍頭發藍。

  藍汪汪。

  那是一把毒劍。

  屬於杜漸的毒劍。

  ──江湖上有人索性叫「杜漸」為「毒劍」,武林中也有人相信,杜漸本來就不叫杜漸,他的名字是從「毒劍」兩個字衍化來的。

  杜漸的劍很毒。

  出手更毒。

  他現在就是在上風雲最不防備的時候,最狼狽的時候,最需要他相助的時候,忽然翻面不認人,一劍刺著了他。

  刺殺了他。

  刺死了他。

  他覺得自己這樣做很應該,也很應份。

  因為他是杜漸。

  他使的是毒劍。

  刺殺上風雲之後,杜漸面對著快要斷氣的同僚說︰「你沒拜訪過我,知道我手頭緊,又知悉我貪汙,便是大錯,何況剛才還公開說了出來,這簡直是該死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27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五章 永遠別說死 第三回 癡情應笑你老兄

  「我替你報了仇了。」

  杜漸居然還對莊懷飛這樣說,然後「嗖」地收回了他的劍,也「搜」走了上風雲的命。

  「我替你殺了他。」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此仇雖報,莊懷飛卻覺得很是疲乏。

  ──身心俱疲。

  ──一切如夢。

  「我只是要你欠我一個情。」

  杜漸臉上漸漸又形成了一個微笑︰

  笑得很狡。

  很獪。

  就在這時候,莊懷飛摹覺急風自後急掠而至。

  他想回身應敵,但腥風撲面,已來不及。

  那是七八道暗器。

  魚!

  打碎了的缸所掉出來的魚!

  魚當然不會主動作攻擊。

  魚是給人擲出來的。

  出手的人是唐天海。

  他的禁止突然解除了。

  他扔出來的當然是「毒魚」。

  但是唐天海的毒魚卻沾不上莊懷飛。

  是一個原因︰

  他身受「冰火」之毒,一旦解除之時,幾乎在同時,鐵手身上的「七重天」毒也暫時解開了。

  他馬上相助莊懷飛。

  他接下了魚,接住了攻襲,也接過了敵手。

  唐天海怒叱︰「你狗拿耗子──」

  他還沒說完,鐵手已鎮靜的接道︰「不,我打的是老虎。」

  ──唐天海恃位行兇,貪贓枉法,一樣是「大老虎」!

  「毒魚」,雖不是給莊懷飛險險閃過,就是給鐵手接下來了,但也有一兩尾,幾乎落在戀戀的身上,使她驚呼了一聲。

  莊懷飛定了定神,立即跑了過去,護住了她。

  卻聽鐵手大吼了一聲︰「小心──」

  可是唐天海已發動了總攻擊。

  他整個人沖了過去。

  他以他偌大的身軀抱住了他。

  他全身都是毒。

  他本身就是件暗器。

  ──一件極龐大、極危險,極具殺傷力的暗器!

  鐵手因分心於莊懷飛那兒.一失神間,竟給唐天海抱個正著,他只有施展渾身解數,畢生功力,以抗唐天海的暗器毒力!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悶哼,莊懷飛猝然推開了戀戀,吼了一聲。

  他雙手本來仍搭在戀戀肩上。

  戀戀手上有刀。

  刀已沒入他的腹中。

  莊懷飛從來沒有想過戀戀也會暗算他,所以,他此刻是吃驚多於痛楚,痛苦大於疼痛。

  「你……」

  「你殺了我爹,你背叛他,就為了那女人!」戀戀長刀一甩,手指向離離一指,咬著唇,恨聲道,「你為了維護她爹,就殺了我爹……我要替爹報仇!」

  然後她閉上了眼楮,橫了心的說︰「你殺了我吧!」

  鐵手一聽那吼聲,就知道大錯已鑄成,來不及挽救了。

  他剛才便覺得不大對勁︰

  戀戀是不大可能不報父仇的,何況,據他剛才的推想,戀戀在場的時候,總是莊懷飛施計、下毒得逞之時,偏是他說對她衷心愛戀的話語之際,她又不在現場,難免,戀戀會對莊懷飛懷恨於心。

  然而他更不曉得,在「愚缸」之前,戀戀恰好偷聽到莊懷飛與離離的對話,異常親昵,莊懷飛向離離表示心系戀戀的談話,戀戀又恰巧已悄悄離去,上天弄人,一至於斯。

  更弄人的是︰在這節骨眼上,唐天海和鐵手都一齊失去了功力。

  「冰火七重天」第四度散功。

  正值此時!

  卻在此刻!

  竟在此際!

  兩人都頓住了,就相擁著,愣在那兒。

  只聽杜漸嘖嘖嘖、嘖嘖嘖的笑曰︰「莊兄啊莊兄,多情應笑你老哥,千劫百險渡得,就是太癡於情過不了美人關啊!」

  說完,他便在嘆息中出手。

  嘆息裡出劍。

  仿佛連他的劍也充滿太息。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28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五章 永遠別說死 第四回 太息之劍,痛苦的腿

  他一劍刺入戀戀的後心。

  太息很悠緩。

  劍光即快。

  莊懷飛因為太過痛心,發現時已遲。

  他虎吼。

  撲前。

  但戀戀以為他是向她攻擊。

  她閉起了眼,沒有抵抗,只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如果她沒有後退,也許,莊懷飛也許還來得及。

  現在只差了一步。

  杜漸的毒劍,「太息」已深深地紮入戀戀的背心。

  莊懷飛兩手抓住戀戀的雙肩,拉拔了過來。

  劍鋒離開了身體,噴出了血泉。

  戀戀哀呼一聲,血如泉湧。

  莊懷飛睚眥欲裂,戟指杜漸,聲音突然破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杜漸也給莊懷飛的神色懾住了。

  他原以為既然戀戀殺傷了莊懷飛,便以此推測謝戀戀有相當的武功實力,所以即時刺她一劍──只要了結了她,餘下的人,不是負傷就是受制,不然,在武功上也決威脅不到他,他可以說是完全操縱了大局。

  所以他刺了謝戀戀一劍。

  可是,如此看來,莊懷飛雖為這女人所傷,但卻仍是愛她的。

  他只有一不做,二不休。

  ──假如他殺的是莊懷飛的戀人,那麼,所結的仇,只怕不比剛才上風雲殺其母輕多少,依剛才莊懷飛拼命也似的殺上風雲為其娘親報仇,只怕他與自己的仇,也結深了──看來,挾持以迫莊懷飛交出贓款的方式,只怕行不通了,要得到贓款,還是得先重創他再行迫供。

  他心中轉念,手裡又疾刺出了一劍。

  這一劍仍刺向謝戀戀!

  莊懷飛一騰身,護住了戀戀,杜漸那一劍,變得刺入了他的腰肋。

  ──杜漸正是要達到這樣的效果。

  戀戀在他湧著血的懷抱裡,忽然睜開了眼楮,本來是驚疑與不信,轉而內疚與傷心。

  莊懷飛大叫了一聲︰

  「戀戀!」

  這一聲蘊有無限的悲憤與傷痛,無盡的不平與淒愴。

  劍在他的體內,給他以肘腕間扳著,杜漸竟一時收不回手上的劍。這時候,戀戀帶來的七八名衙差、家丁,一擁而上,攻向杜漸;姑姑和沙浪詩將也急急護住戀戀。

  同一時間,負傷雖重,但仍護主心切的「紅貓」一躍而至,杜漸殺了戀戀,正要回劍重新脅持離離,但夏金中一低首,越過所有的人,竟一頭當先,沖向杜漸!

  這時候他的頭,就縮到衣衽內,雙肩突出,就像頭上長了一對角,牛也似的,一股腦兒撞向杜漸!

  ──這就是「紅牛一擊。」

  這是不要命的打法。

  這是拼命。

  連飽歷戰陣的杜漸,也未見過這般打法!

  他只有將離離往前一擋──就像上風雲剛才將謝夢山往自己身前作盾一樣!

  紅貓陡然止住沖勢,雙手抱住了離離。

  杜漸冷笑︰他至少有八種方式可以殺傷夏一跳而又能不讓離離逃離他的掌心。

  不過,那八種方法,他一種也用不出,二樣也用不上。

  那是因為他已來不及。

  他已無暇兼顧。

  那些衙役已向他沖殺而上。

  這時候的他,回頭已沒有岸了。

  所以他索性心狠手辣,斬草除根。

  他一隻手,仍拿著劍鍔不放,另一隻手臂,卻變成了一條鐵棍一樣,打過來、砸過去,只不過在片刻間;那七八名衙役和官差全給他打倒在地,有的當場身死,有的負創踣地,傷得最輕的也一時爬不起來,至少也完全失去了作戰能力!

  ──他的手居然似比鐵手還鐵!

  可惜鐵手仍受禁制,無法阻止他的惡行,只覺得雙目發紅,恨煞。

  杜漸打倒了來敵,卻變了神色︰

  原因是莊懷飛大喝一聲,崩斷了他的劍。

  劍斷在他的體內,如一聲太息。

  然後他為這種劇烈的痛楚而致整個人彈了起來,並且踢出了他的腿!

  痛楚之腿。

  莊懷飛在對付上風雲的時候,一直不肯率先以腿進攻。

  他是用手。

  一直用手攻,直至最後一招,他才出腳。

  而今卻迥然不同。

  他對杜漸第一招就使腳。

  外面狂風。

  裡面風狂。

  但他的腳一起,一攻,一踢出,苑內就是剩下了他的腿風。

  ──瘋狂的腿風。

  他在出腳飛攻的前一剎,已把戀戀交給了小珍。

  也可以說,小珍在這重要關頭,趕了過來,接過了戀戀。

  她和身護在戀戀的身上,以嬌小的身子柔和的覆蓋著她。

  ──如果沒有小珍看著,扶著戀戀,莊懷飛要在這時候放下她應敵殺敵,只怕仍充滿了不忍不舍與不可能。

  非常短。

  非常可怕。

  非常殘狠、殘暴與殘酷。

  可是,卻是以一種溫和與平靜的方式表達出來。

  ──一這場戰鬥。

  莊懷飛一腳蹴了過去。

  杜漸一手扣住。

  莊懷飛用的是左腳。

  杜漸使的是右手。

  無論如何,腳的力氣都一定大於手。

  何況卻是莊懷飛的「打神腿」。

  但其實杜漸用的不是手。

  而是手指。

  中指。

  他用一隻中指來抵擋莊懷飛撲掃千軍、狂風掃落葉的腳。

  ──一隻手指怎能抵得住「打神腿」!

  不可能。

  但這並不是只「普通的」手指。

  而是「朝天一棍」。

  ──杜漸曾在京師武林中,「有橋集團」領袖人物米蒼穹門下學過藝。

  米公公的「朝天一棍」,天下聞名,也名震黑白二道(詳見」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之「朝天一棍」)。

  杜漸曾拜米有橋為師,他也是米公公派出來的心腹手下,得意門生。

  雖然莊懷飛傷勢甚重,但他若以手擋莊懷飛的腿,只怕還是得抵受不住。

  因為莊懷飛是以血與肉折斷了他的太息之劍,換來這一記痛苦之腿。

  這一腿的力量,不僅是真氣、內力、數十年功夫交織,更是一種無以匹比的力量。

  痛苦的力量!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29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五章 永遠別說死 第五回 我只不過要你欠我一個情

  痛苦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但貪婪也是一種力量。

  ──一種無比的功力。

  這功力使杜漸能以一隻手指抵住了莊懷飛那一腿,並以一指轉為五指齊扣,抓住了莊懷飛的腿。

  這剎間,莊懷飛是有機會反擊的。

  他的腿法本來就是以變化見長。

  可是就在這生死關頭,他的腿搐了搐,勁道也泄了泄──也許是因為他的腳已為上風雲撕去了老大的一塊肉,或許是因為他在憤怒和傷心中功力凝聚不足,也許或是因為那一截毒劍,還嵌在他體內,更可能是因為他本來的腿傷一直未好,且日益嚴重……

  總之,他的動作,因而略為遲緩了一下──只一剎而已。

  然而杜漸已不放過,五指如同鋼箍,抓住了他的小腿。

  抓得緊緊的。

  死死的。

  五指都嵌入腿齶骨裡,深深的。

  只不過,莊懷飛還有手。

  他拔出了體內的劍,一劍刺向杜漸。

  杜漸手上仍有劍。

  ──半截的劍。

  他以斷劍迎擊那濺著血的劍鋒。

  兩截劍交加,發出了陣星火與一聲太息。

  兩入已成為近身搏擊。

  苦搏。

  惡鬥。

  ──兩人不是在過招,而是在拼命。

  莊懷飛卻還是還有一條腿︰

  右腿。

  他很少攻出右腳。

  ──他的右腳一直都有點一拐一拐的。

  而今他攻出了他的右腳。

  他一踢出這一腳,一直為他擔心的鐵手在心裡也不禁為他喝了一聲彩︰

  可惜追命不在!

  這一腳當然精彩。

  所以杜漸還是著了這一腿,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他再也不能一笑殺人。

  而是一路噴血的飛了出去,撞碎兩大口魚缸,血水還是從鼻、口。耳裡不斷溢出,又迅即為雨水和缸水沖成淡淡的血漬,他仍一面咳一面笑著說︰

  「其實……我只是要你欠我一個情──沒想到卻鬧成這個樣子!」

  他一面說,一面咯血。

  傷勢看來很不輕。

  可是,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地知道︰他真正的傷,是著了一劍。

  劍刺入他右胸。

  劍仍嵌在他體內──就跟剛才莊懷飛吃了他一劍的情形一樣︰

  所以,血沒有流出來。

  那把劍可是有毒的。

  他很明白自己身上的傷不流血的比流血的更嚴重。

  只不過,他手上那半截斷劍也不見了。

  那斷劍就插在莊懷飛身上。

  ──莊懷飛要傷他,也得付出相當可怕和可觀的代價。

  他現在發現自己做錯了三件事。

  一,他似乎低估了莊懷飛。

  他的戰力和戰志,遠超乎自己想像。

  二,他不該殺傷謝戀戀。

  這樣做只會使莊懷飛恨絕了他自己。

  三,他不應殺了上風雲。

  太快殺上風雲使自己孤軍作戰。

  他現在情狀很有點凶險。

  但他還有一個等待︰

  一個殺著。

  他希望自己這一次沒有做錯,也萬勿看錯。

  這次他沒有看錯。

  他已聽到小珍陡地叫了一聲︰「小心──」

  接著就是半聲悶哼。

  紅貓的慘呼。

  夏一跳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因為他背後給人插了一刀。

  那是何爾蒙獨特的匕首。

  ──整把刀子,都沒入他體內,只剩了刀柄,像一個蓋子什麼的,捂在他的背心。

  殺他的是杜老志。

  ──杜老志是米公公一直安排在武功縣裡的伏兵。

  他也是杜漸的胞兄弟。

  他一直沉住氣。

  現在,到他出手,亮相;現身、顯身手的時候了。

  他一上來就殺了夏金中。

  紅貓「飛」了上來,落下來的時候,莊懷飛兜接住他。

  莊懷飛身上的血,流得比他還多。

  紅貓倒在莊懷飛懷裡。只說了一句︰「對不起……小人……要跟老何他……先去一步了…不能再陪頭兒……走──」

  就咽氣了。

  何爾蒙跟夏金中,兩個都是由莊懷飛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物,他們一個深沉,一個奸詐,但他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們頭兒的事。

  更沒有出賣過莊懷飛。

  ──對莊懷飛而言,他們是忠誠、可靠。

  可是他們都死了。

  盡管是一先一後,但都死了。

  莊母也含恨而逝。

  謝戀戀也奄奄一息。

  莊懷飛亦傷重。

  ──一切都為了什麼?

  在前一刻,莊懷飛還佔了上風,得到了勝利,眼看就可以得到戀戀,護送離離,享用財富逍遙法外,然而,在這片刻之後,莊懷飛就敗得一塌糊塗,變得一無所有。

  不過,紅貓在硬受杜老志一擊之際,仍拍活了離離身上所封的穴道。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31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六章 應該讓他活 第一回 正在死去的心

  杜漸卻是趁這逆變的時候,趕快掏出一口瓶子,倒出十幾粒冰塊似的透明小丸子,他也不敢多吃,只倒出了三粒,仰脖子就吞服了下去。

  這藥丸就叫做「阿夢冰」,專治「算死草」之毒。

  杜漸的劍,淬的便是「算死草」的毒力,這種毒,會自傷口漬爛起,一直爛到五髒、入心入肺俱爛,最後入腦癡狂,心死人亡。

  杜漸自己也不敢身試其毒。

  「紅貓」夏金中也死了。

  莊懷飛覺得自己的心也正在死去。

  這時候,他忽然生起了一個奇特的感覺︰

  他們死了,他也不想獨活了。

  他本來是想把這一大筆替人保管的財富,還給了人,然後,藉此掙得一筆錢,可以與戀戀到天涯到海角,無憂無慮,可以供養老娘,頤養天年,可以使追隨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好兄弟過得好些、快活些、有尊嚴些;而他自己,不想再當捕快了,只想做個逍遙自在的人……

  可是,一旦他們一一逝去,他的心好像也逐漸死去,有錢,也變得沒有意義了。

  ──那他為什麼要為這筆銀子而付出那麼可怖的代價呢!

  侍奉母親,善待戀戀,讓紅貓、老何都得到重用……這些,豈不是本來就是他天天都可以獲得的、把握的事情嗎?怎麼又為了那虛無飄渺的一大筆錢,而致一切原來有的幸福,都失去了,粉碎了……

  難道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嗎?

  ──有錢到底有什麼用?能買回這些已經失去的嗎?

  他茫然了。

  也悚然。

  他現在只有一個希望︰

  他希望戀戀不要死。

  戀戀不能死。

  ──因為這是他最後的也是最深切的寄望。

  離離力戰杜老志。

  離離使的是一把金色的劍。

  她寒著臉跟杜老志苦鬥。

  杜老志的趁手兵器是刀。

  ──不是一把,而是兩把。

  不是長刀,也不是短刀。

  是短刀,也是長刀。

  ──那是因為一刀長,一刀短。

  左手長,右手短,雙刀並用,左右開刀,他就是「八大刀」杜老志。

  除了他手上持著的兩把刀,他腰背上還扶著六把刀。

  他短刀守,長刀攻,刀光霍霍,卻始終掩滅不了離離的金色劍光。

  金芒奪目。

  實際上,離離的劍法靈動,而劍也很輕。黃金打鐫的劍,按理說再輕也輕不到那兒去,對一個婉約溫柔女性的腕力而言,肯定是個不勝重荷的負擔──可是離離卻肯定沒有這個顧忌。她的劍只是表層鍍上了黃金,而劍內卻是空心的,劍鋒快利,使起來也分外趁手,而且,只要經陽光、燭光一映,她回招舞劍時劍身即炸出金芒,奪人心魄,很容易便為她犀利的劍招所趁。

  可惜,而今,暮近,天灰,風狂,雨密密光線很暗,天不助她的金劍綻光。

  但卻大助杜老志那種飄忽、詭奇、險詐、古怪的刀法。

  這時,他的刀勢又是一變︰

  變得以短刀主攻,長刀反守。

  杜老志這個人至少有幾重身份︰他既是謝夢山視為貼身死士之一(故爾派他去盯梢「有作為坊」的一切異動,結果是他暗裡通知了杜漸在渭水阻截了紅貓攜住離離的逃離,也是米蒼穹派出來的親信,用作監視拉攏武林中的人物和走報江湖上的動靜,同時,他又是「鐵臉無私」杜漸的胞弟,兩兄弟常在一起,裡應外合,互為奧援,一個吃軟的,一個啃硬的,狼狽為奸,合作無間。但他同對也在暗中監視他哥哥。

  他長於刀法,一個人能使八把刀,八種刀法。

  他本身就是個戰力極強,鬥志極盛的好手。

  要是吳鐵翼親自出手,或許還可以與之一戰。

  ──吳鯉魚則尚未夠火候。

  吳鯉魚就是「離離」的原名。她出世的時候吳鐵翼官位遷升甚速,故喚之「鯉魚」,有躍「龍門」之暗喻,後大家多直呼昵名︰「鯉鯉」,久而久之,就成了「離離」。

  金劍對雙刀,離離漸落下風。

  這時候的局面是︰

  戀戀垂危。

  離離遇危。

  鐵游夏,唐天海各為「冰火」之毒所制,苦不能動,空自著急。

  莊懷飛、杜漸各為毒劍所傷,一個急著自療驅毒,一個身心皆傷,在呼喚著她的名字。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2 02:32 PM

《第六卷︰打老虎》 第六章 應該讓他活 第二回 他大喊她的名字

  「戀戀!」

  他大喊她的名字。

  他怕她一縷芳魂、會悄悄地灰飛煙滅。

  ──他快失去她了,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她在他的心目中,是多麼的重要、是這般的不可或缺。

  她在他呼喚中,居然徐徐的睜開了明眸,看了他一會,才「噫」了一聲。

  她發現他的傷勢很嚴重。

  「你受傷了……」

  莊懷飛身負三創──但傷他最重的,還是戀戀刺的那一刀。

  「你為什麼要殺我爹?」她問,問的很有些遲疑,「你不是要把那筆贓款帶走,跟她雙宿雙棲,遠走高飛的嗎?」

  「她」指的自然是離離。

  仍在奮戰中的離離。

  莊懷飛一下子都明白了。

  明白過來了。

  ──為什麼戀戀要刺他一刀。

  ──那是因為戀戀以為他先「刺」了她一刀。

  其實世上本來敵友都一樣︰他以為你先刺他一刀,他自然會刺回你一刀,你以為他先「陽」你一招,你也一定會「陰」回他一招。

  ──連相愛的人,也不例外。

  所以愛極反變恨,愛得愈深,恨得愈重。

  相愛的人,常因一些誤會,而成了仇,互相傷害,至深至切,比敵人還要心狠手辣。

  因為有愛的人恨得比較深,下手自然也會更狠。

  ──她以為他騙了她……她以為他心裡只有她……

  莊懷飛苦笑道︰「我只是欠了她爹的錢,要還給她……你爹要奪,但我不能失信於人──」

  他笑的時候,嘴角往下彎,很苦很澀。

  很少人的笑容會這麼孤苦的。

  「我如果要拿錢跟她逃跑,早就走了,還在這裡幹什麼?……」他不是為瞭解釋什麼,只感覺到他說清楚些,戀戀的痛楚仿佛也減輕了些,「你為什麼要這樣傻?」

  「我……我爹……」

  「死了。」

  戀戀眼角流出了一行淚。

  「你娘……?」

  「也死了。」

  這時候,離離已岌岌可危了,但突然間,一人熊背虎腰,獅鼻馬臉,一身濕漉,抄大樸刀殺了進來,往杜老志猛砍狠攻。

  這是呼年也──原來他給杜漸打落江中,卻未死,因不熟水性,好不容易才遊上岸來,水喝了個飽,命賠了一半,狼狽十分,也恨得咬牙切齒,如今趕了過來,踉杜家兄弟拼死命。

  離離一旦加上了呼年也,又勉強敵住了杜老志。

  戀戀看了看戰況,淒然問︰「是我爹……殺了你娘?」

  「我不知道。」莊懷飛也並不十分清楚謝夢山與粱失調及上風雲之間的關系、只沉痛地道︰「我只知道,不是你爹,娘是不會死……」

  戀戀又流下了兩行清淚。

  「也許,一切都扯平了。」她充滿了歉意;身體微微抖哆著,用手輕觸他腹中的刀柄,她的手更劇烈的抖動著,「那一刀,我不是為那女人而刺的,我是因為爹才殺……你一刀的……」

  莊懷飛抓住她的手,沉重的道︰「我明白。」

  戀戀很珍惜的看著他,道︰「我也快要死了……你卻不能死。」

  莊懷飛大聲說道︰「誰也別說死!誰也別輕言死……」

  他已泣不成聲︰「永遠別說死──」

  「我不行了。你不要死……」戀戀無限依戀的說︰「你還有大志未酬,你原要──」

  只聽「鏘」的一聲,金光一閃,離離手上的劍,已給震飛。

  血光飛映。

  呼年也已著了一刀。

  杜老志這時抖擻神威。

  他的刀法大變。

  刀略大異。

  他現在不止用手上的兩把刀,而是把身上的八把刀,不斷更換、更動、更替著來用,使得刀招不住變易,令呼年也、離離無法應付,險像環生。

  這一次,在愴痛中的莊懷飛似乎沒有覺察。

  戀戀卻覺察了。

  她忽爾竭力叫了一聲︰「姑姑。」

  姑姑一直都在她身畔。

  她是戀戀的「忠僕」,只要戀戀一聲令下,她就拼了老命也要將莊懷飛打殺。

  「你去幫那姑娘……」戀戀卻是這樣有氣無力的吩咐道,「我們的事,不關她事……」

  「姑姑」只好應聲而去。

  她施的是雁翎刀。

  刀對刀,她居然一時敵住了杜老志。

  她跟離離、呼年也三人聯手,力戰杜老志!

  戀戀居然叫姑姑去幫離離。

  她的用意很明顯。

  她明白莊懷飛的用心了。

  她旨在說明︰離離無涉於她和莊懷飛之間的感情……

  這就夠了!

  她和莊懷飛依然是一對戀人,無人能替代,無人能破壞,無人能參與其中,這就足夠了!

  「可惜……」戀戀眷戀也倦慵的說,「我們卻一直去不成太白山……」

  外面的風,呼呼狂嘯,仿佛是那高山上捎來的一個回應。

  「只要我們想去、要去。」莊懷飛悲酸而堅定的說,「就一定能去、會去的。」

  「只是,」戀戀戀戀風塵的說,「我等不到了,我……」

  「不要說死,」莊懷飛苦苦地道︰「永遠也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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