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沉筱之 -【在你眉梢點花燈】《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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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11:36 A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零五章

  程昶發覺解釋不通,懶得再費口舌。

  他下了地,整了整衣衫,發現自己穿著一襲白衣。白衣是由素白雲錦製成的,色澤如月如雲,饒是程昶當了一年的小王爺,見了這等寸錦寸金的布料,也不由一愣。

  馮屯躬身跟在一旁,滿是歉意:「菩薩大人,小人家裡是開綢緞莊的,您若不喜歡這身衣裳,盡可以換一身。小人實在是愚鈍,不知天上的仙人都穿什麼,從前雖也聽聞天衣無縫,但小人這是凡衣,難免會用到針線縫製,真是罪過。」

  程昶:「……」

  算了,說不通,不說了。

  他問:「你剛才說,眼下已是昭元十年?」

  「是,眼下正值昭元十年的二月初。小人是去年二月撿到菩薩大人的,想必菩薩大人當時正閉目養神,但凡間的時間總過得很快,彈指一揮間,人世滄海桑田,菩薩大人閉眼睜眼不過一瞬,春夏秋冬就過去了。」

  程昶:「……」

  照這麼說,距皇城司的那場大火,已經過去一年了。

  揚州去金陵不遠,他如果想回京,雇輛馬車,一日就能到,只是……眼下金陵究竟是個什麼情形,他尚且不知。若他所料不錯,鄆王失勢,昭元帝聖躬違和,朝堂之上,應該已輪到陵王掌大權了。

  他本就是陵王的眼中釘,如果堂而皇之地拋頭露面,被陵王的人發現,只怕還沒走到金陵就曝屍荒野了。

  程昶不敢莽撞行事,遂問道:「如今京裡是個什麼情形,你知道嗎?」

  「說來慚愧,小人尚未去過金陵,不甚瞭解。」

  程昶又問:「忠勇侯府,你聽說過嗎?」

  「什麼,什麼府?侯府?」馮屯誠惶誠恐道,「那可是天底下頂尊貴的貴宅,在人間,只有勳貴門閥才能住的。」

  他連忠勇侯府都沒聽說過,看來更不會知道雲浠了。

  程昶自心中一歎。

  馮屯見程昶一時沉默,想了想,問:「菩薩大人,您是有事要上金陵一趟?想要打聽朝廷的近況?」

  程昶看他一副了然的樣子,問:「你有辦法幫我打聽?」

  「沒有。」馮屯道,「但您是菩薩,只要掐指一算,天下大事,必在您心中自現。」

  說完,殷切地盯著他,一副很想長見識的模樣。

  程昶:「……」

  算了,就這麼著吧。

  程昶看著馮屯,解釋:「我眼下困在一副肉身凡胎裡,法力有限,沒法算。」

  「哦。」馮屯頓悟,「是了,仙人行走凡間,不能用仙軀,一定要先化形。是了是了,菩薩大人說得很是,小人險些把此事忘了。」

  他又憶起他方才求菩薩點化。難怪菩薩不知道該點化什麼,原來是化身凡軀,失了法力。

  一念及此,他不由問:「菩薩大人眼下既是凡軀,大夢方醒,可是餓了?」

  不等程昶答,他頃刻出門,喚來一名家丁,叮囑了幾句,又進得屋來,恭敬道:「小人已吩咐下人們去備飯菜了。」

  言罷,親自為程昶打了水,侍奉他洗漱,隨即把他請到膳堂,指著膳桌道:「菩薩大人請用。」

  程昶看了眼,滿桌綠油油,一應全素。

  好在他吃東西不挑,只圖個清淨,馮屯屏退了下人,這頓飯倒也用得自在。

  用完晚膳,程昶回到房裡,馮屯這才將一家老小請進屋,一一跟他拜見過,然後掩上門,只留下小兒子馮果在屋裡,一齊向程昶施以一揖,說有事求程昶點化。

  程昶雖不是什麼菩薩,但這家人畢竟供養了他一年,出出主意也行,便道:「你說吧。」

  馮屯道:「是這樣,小人從前受兵部李主事恩惠,與他交好,昨日聽聞他致仕歸鄉,帶上兩匹上好的綢緞前去拜訪。小人見到李主事時,他還好好的,結果小人一走,李主事就在自家柴房裡被人縊死了。小人眼下撞上這事,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程昶說:「這聽著沒你什麼事啊。」

  「是,的確與小人不相干。」馮屯道,「但小人去拜訪李主事時,李主事與小人說,他之所以致仕,乃是因為兵部丟失了一張塞北的佈防圖,且這張佈防圖,有點問題。」

  「什麼問題?」

  「李主事沒詳說,他只說他早也覺察出佈防圖有異,被大盜偷走後,他怕東窗事發,因此才辭官致仕。」

  「當時李主事不過與小人閒話,他不多提,小人便沒多問。後來小人離開,想著去跟後房管事的打聲招呼,便順著後門,又回了李府。哦,小人早年是給李府送菜的,因此後門這一條道小人很熟。」

  「碰巧後房管事的當時不在,小人本來準備離開,聽到柴房那邊有動靜,像是李主事的聲音,於是走近了些。小人聽到有個人問李主事,『是不是知道了當年塞北佈防圖的事』,問他『是不是監守自盜』,又問『塞北佈防圖究竟在哪兒』。李主事沒答,只顧著求饒,小人本想進去幫李主事,結果順著柴房的窗子看了一眼,只見一個穿著黑衣蒙著面的人已快把李主事勒沒氣了。」

  程昶問:「這些習武之人聽覺極靈敏,你在柴房外,他沒發現你?」

  「哦,是這樣,李主事此前一直在掙扎,期間似乎打翻了什麼東西,這黑衣人是以沒覺察到小人,後來小人離開時,鄰巷有孩童玩鬧,聲音很大,剛好把小人的腳步聲遮掩過去。」

  「因此說起來,都是菩薩您保佑小人,小人才沒被那黑衣人滅口。」

  程昶:「……」

  「但這事吧,小人後來想了想,怎麼說都是一條人命,何況李主事還是小人的故舊,因此小人才來向菩薩您請示該怎麼做。」

  程昶「嗯」了聲,細想了想,道:「兵部佈防圖失竊,那就是皇宮失竊,這該是大案,上頭眼下正是在查吧?」

  「查。」馮屯道,「京裡非但查,還派了大官來咱們揚州,詢問李主事的死因。」

  程昶一愣,問:「京裡來人了?來的是什麼人?」

  「這個……」馮屯有些為難,之前劉府尹把他傳去衙門,只說有將軍來問他話,但這將軍究竟是什麼將軍,他卻不知。

  倒是馮屯的小兒馮果長了心眼,說道:「回菩薩大人的話,小人已去打聽過了,從金陵來揚州的這位,正是當朝四品明威將軍。」

  程昶「嗯」了聲。

  他對朝中武將不熟,只記得衛玠是四品忠武將軍,雲浠是五品定遠將軍。

  馮果又道:「聽說明威將軍只是先來問問捕盜事宜,過幾日,朝廷還要再派人來。菩薩大人,眼下小人等該怎麼辦呀?」

  程昶明白馮氏父子的顧慮,皇宮失竊已是驚天要案,從李主事臨死前的語鋒裡可以得知,被盜的佈防圖本身也有問題,而邊疆佈防,乃國之大事。

  這裡頭水渾得很,貿貿然攪到裡頭,只怕是要把命都賠進去。

  且如果殺害兵部李主事的,是竊賊的同夥倒還好說,李主事掌兵部庫部,他或許是知道了竊賊的線索,竊賊於是殺他滅口。

  但殺李主事的黑衣人,到末了,卻在亟亟打聽佈防圖的下落,彷彿生怕這佈防圖遺失似的。

  這就十分蹊蹺了。

  線索太少了,程昶一時也沒想明白,沉吟一番,對馮屯與馮果道:「這事你們先壓一壓,不要對任何人說。」

  二人立即應:「是。」

  程昶又問:「你們……有沒有什麼機會,可以帶我去見一見揚州的府尹,或是從京裡來的大人。只我見到他們,他們見不到我。」

  「這……」馮屯馮果對視一眼,片刻,馮果腦中靈光乍現,「回菩薩大人,有的,咱們揚州這兒,有個傳統,每年開春的驚蟄之日,府尹大人要帶著大小官員去山上祭山神,菩薩大人若想看一眼府尹大人或京裡來的大官,只需混在隨行的百姓中即可。」

  兩日後便是驚蟄,日子很近了。

  程昶想了想,點頭:「好,待驚蟄當日,你們帶我去見那揚州府尹一面。」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這日雲浠問完馮屯的話,仔細研究了李主事最後留下的血書。

  血書上言語未盡,可見是倉惶之間寫成的,除了喊冤,還說那副塞北的佈防圖經年都不曾動過,不該遺失。

  忠勇雲氏一門鎮守塞北數十載。

  既然這張佈防圖數年不曾動過,那就是她爹雲舒廣還在塞北時用的佈防了?

  雲浠一時困惑,想尋個兵部的人來問問,奈何眼下她身在揚州,無人能解答她心中疑慮。

  她只能暫將疑慮壓下,見暮色將合,回到下處,褪下官服,換了一身尋常衣衫。

  這是一身水綠色的裙衫,樣式十分簡單,然而由她穿著,彷彿自濤濤竹海裡開出一枝明媚花,瀲灩灼人。

  以至於她甫一從屋裡出來,前來尋她的程燁險些看呆了去。

  雲浠先一步跟程燁行禮:「小郡王。」

  程燁道:「雲將軍,劉府尹在府衙明鏡堂裡備了飯菜,請我們前去用晡食。」

  雲浠將背在身後的竹畫筒攏了攏,歉然道:「還請小郡王幫我跟劉府尹賠個罪,我有要事在身,就不過去了。」

  「你要出去?那你晚膳怎麼辦?」程燁問,又說,「你要辦什麼要事?我陪你去吧。」

  雲浠步子略頓,搖頭道:「我去辦私事,就不勞煩小郡王了。」

  她又笑道:「晚膳簡單,路邊買兩個熱包子就成。」

  程燁還待要追,倒是從外院過來的田泗見她要出門,叮囑了句:「阿、阿汀,你早點,早點回來。」

  雲浠看他一眼,點頭道:「好。」

  隨即匆匆離去了。

  劉府尹好歹一番心意,程燁與田泗不能辜負,兩人一起往明鏡堂去。

  程燁心中有個揣測,想問,不知怎麼,又有點不敢問出口,及至到了明鏡堂門口,才問田泗道:「雲浠這是去哪兒?」

  田泗猶豫了一下,半晌,道:「她、她去找,三公子。」

  此言出,程燁還沒說什麼,等在明鏡堂裡的劉府尹就是一愣:「三公子不是早已沒了麼?聽說琮親王府都已辦過白事了。」

  「對。」田泗點頭,「但阿汀、阿汀她說,三公子,只是失蹤了,一定還在這世上。」

  「她上回,就是去年冬天,從嶺南回、回來,就一直在找他,無論去哪裡,都帶著,帶著三公子的畫像,挨家挨戶——地打聽。就是、就是她背後那個竹畫筒。是她,花銀子,專門請,最好的畫師,畫的,比當初皇榜上的,還像、像三公子哩。」

  劉府尹咋舌:「這……本官只知道雲將軍與三公子交情好,竟沒成想居然好到了這個地步。雲將軍她是不是對三公子……」

  「雲浠重情重義,」不等劉府尹說完,程燁就打斷他的話,「雲浠本來就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三公子曾幫老忠勇侯翻案,她想必感懷在心,而今得知三公子遭劫,是以才出去找一找吧。」

  「對。」田泗道,「阿汀、阿汀一直,都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忠勇侯府的、的人,都重情重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11:41 A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零六章

  用完晚膳,劉府尹把程燁與田泗引到下處,歉然道:「今早朝廷發來急遞,未曾說小郡王也要來揚州,因此下官只為田校尉準備了住處。適才下官已命下人去收拾主院的廂房了,小郡王暫等一等,待廂房收拾好,下官就引您過去。」

  程燁道:「劉大人不必麻煩,我與田校尉住一間就行。」

  他是行伍之人,不拘小節,何況他與田澤是至交,與田泗自然也是常來往,當年田氏兄弟進京,路上與他結識,那時日子清苦,幾人還天為蓋,地為席,湊在一處風餐露宿過一些時日。

  田泗平日裡照顧田澤照顧慣了,眼下程燁與他一屋,他也閒不住,收拾好臥榻,鋪好被衾,又去屋外打水,供程燁洗漱。

  做完這一切,天已黑盡了,然而田泗並不歇下,時不時出屋張望,回到屋子裡也臨窗坐著,目光一直盯著黑黢黢的院子口。

  程燁知道他是在等雲浠,躊躇了半晌,說道:「田大哥,我……有個事想問你。」

  田泗道:「你、你問。」

  「你是不是,也喜歡……雲浠?」

  田泗一聽這話,嚇了一跳:「你你你別別別別別瞎說!」

  「我我我我和她,就、就是,就是朋友。」

  程燁見他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有些不信:「可我覺得,你對她不像是朋友這麼簡單。」

  田泗這個人為人實在,但決計稱不上是老好人,他小心且謹慎,平時最不願管旁人閒事,唯獨雲浠是個例外。

  若說這些年田泗除了田澤外,還掏心掏肺地對誰好,便只雲浠一人了。

  一年前,田澤春闈前,雲浠出征嶺南,田泗竟沒留在金陵,陪著田澤科考,反倒隨行去保護雲浠的安危了。

  而今田澤入了刑部,田泗做了校尉,田家的光景雖大好,兩人的宅邸裡除了幾個做雜活的,並沒請什麼僕從,近日發生綏宮失竊這麼大的案子,田澤成日忙得不可開交,照理田泗該在家中照顧他,然而田泗竟又跟來揚州保護雲浠了。

  這樣牽心掛腸,僅只是朋友?

  田泗看程燁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解釋道:「我、我就是,把阿汀,當成我的親、親妹妹。」

  「真的。」他說,「忠勇侯府、忠勇侯府對我,和望安,有恩。」

  這個程燁倒是聽田澤提過。

  當年兩兄弟來金陵,田泗去京兆府找差事,若不是雲浠把他收來手下當衙差,兩兄弟恐怕難以立足,後來雲浠聽聞田澤要念書考科舉,還把侯府裡的書本筆墨贈給他。

  可僅是這樣而已,就值得田泗湧泉而報?甚至有時候,把雲浠看得比望安還重要?

  「阿汀她的父親,兄、兄長,都沒了,她是個,很好的姑娘。我和望安覺得,忠勇侯府在、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幫——幫了我們,所以我們一、一定要回報。這些年,這些年結交下來,就跟一家人,一樣了。」

  田泗說著,從程燁先才語鋒裡辨出一絲玄機,不由問:「你為什麼問,也喜歡她?你、你喜歡,阿汀?」

  程燁略一沉默,點頭道:「對,我喜歡她。」

  「其實我此前只是聽說過她,一直沒見過,後來有回她來南安王府,只一眼,我心裡就有她這個人了。」

  田泗愣道:「我、我怎麼,一直,沒瞧出來。」

  程燁道:「不怪田大哥你瞧不出來,這一年來我差事繁多,一直東奔西走,都沒怎麼在她跟前露過臉。」

  他笑了笑:「說起來不怕你笑話,我第一回見她,還是在京房的七品統領,那時南安王府什麼光景你也知道,我怕自己配不上她,一直壓著沒與她提。」

  忠勇侯府從前好歹威名赫赫,南安王府則不然,南安王是被降過等,又招回天子腳下管束著的皇室旁支,做小伏低太久了,無權無勢,連有的權宦之家都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這一年來我南征北戰,立下許多功勞,不說全然為了她,私心裡也是想配得起她的。但她眼下的職銜,仍在我之上。」

  她是四品明威將軍,他是五品寧遠將軍。

  但職銜其實並不重要,他領著昭元帝身邊的翊衛司,已是風光無限。

  田泗聽完程燁這一番話,了然道:「難怪你,一直不娶妻。」

  「那你準、準備怎麼辦?」他問,「阿汀她這個人,面上不說,其實,很有自己的主意。眼下,許、許多人去侯府提親,她都辭了。不是在外找,找三公子,就是,躲去西山營。」

  「我知道。」程燁點頭,「我都聽說了,所以我想等回金陵了,找個日子,問問她的意思。」

  「也、也好。」田泗道,「自從、自從三公子走了後,阿汀她……一直很難過,有人願待她一、一輩子好,以後我、我和望安走了,也能放心。」

  「走?」程燁一愣,「田大哥與望安不打算留在金陵?」

  田泗一時沉默,半晌,點頭:「對,不——留在金陵。我和望安,想在金陵辦樁事,辦好了,我們——就要走了。」

  程燁十分詫異,他與田澤結交至深,這些話,怎麼田澤從來沒與他提過?

  他還待再問,忽聽對院院門一聲輕響,田泗驀地站起身,順手端起燭臺,步去院中,問:「阿汀,你回,回來了?」

  夜很沉,很暗,雲浠的聲音隔著茫茫的夜色傳來:「回來了。」

  「怎、怎麼樣?」

  那頭一時沒答。

  春夜深濃,從田泗這裡望過去,雲浠只有一個朦朧的虛影。

  她慢慢攏緊了懷裡的畫,沉默地搖了搖頭。

  田泗安慰她道:「沒、沒事兒,阿汀。」

  雲浠「嗯」了聲,說:「對,沒事兒。反正我們還要在揚州待兩日。過兩日驚蟄,揚州要祭山神,那天人多,我再去問問。」

  言罷,她沒再多說,掩上院門,回了自己屋中。

  雲浠沒有立時歇下,她在屋中靜坐一會兒,點亮燭火,將畫卷在桌上展開,從行囊裡取出一支鼠尾刷,把畫上,他的眉眼上沾上的幾粒塵埃清掃了,然後再把畫捲起來,收回竹畫筒裡。又把髻上的玉簪取下來,收進軟匣。

  這枚玉簪她很珍惜,只有出去找他的時候才戴。

  就連她這一身水綠色裙衫,也是為了配這支玉簪,專程挑的衣料請繡娘制的。

  她此前還從未給自己挑過衣料呢。

  雲浠洗漱完,在床榻上躺下,一時卻沒有睡著。

  她心中難過,又覺得不該氣餒,天下這麼大,窮盡一生,也難以踏遍山河。

  他一定在世間某處好好活著。

  她還有好多地方沒有找呢。

  雲浠臨睡前,計劃了一下這幾日的事。

  她此番來揚州,主要就是為了鎮個場子,倒是不必查案,她是樞密院廣西房的,職責還是以捕盜為重,若能在揚州找到那個皇宮大盜的線索最好,找不到就儘早回金陵,左右李主事的死由,刑部兵部還會再派人來調查。

  雲浠這麼想著,一時間困意來襲,合上眼,慢慢就睡了過去。

  自程昶失蹤,她就一直睡得很輕,眼下住在揚州府衙,更有些認生,這一睡似乎也沒睡太久,再睜眼時,天剛濛濛亮,前院公堂處,隱隱傳來嗚咽的哭聲。

  雲浠一愣,迅速穿好衣衫,簡單洗漱,拿了劍就趕去公堂。

  公堂裡燈火通明,劉府尹坐在正當中,正拿著手帕揩眼淚,一面揩一面說:「我這一夜壓根就沒怎麼睡踏實,噩夢一個接著一個。想著李主事系被人所害,乾脆過來翻一翻案宗,早日把那兇手繩之以法也好啊。誰成想……誰成想出了這種事?」

  田泗與程燁也已到了公堂,一看雲浠過來了,與她解釋:「方才府衙的庫房失竊,李主事臨終留下的血書,被盜了。」

  雲浠愕然:「李主事縊亡案的案宗與血書不是由十餘個功夫高強的衙差看守著嗎?這樣也被盜?」

  「哪裡是被盜?」劉府尹剛揩完的眼淚又滾落下來,「那賊人分明就是來搶。也不知是怎麼練的身手,十餘人打不過他一個,拿了血書就溜。到時朝廷問起來我怎麼交代?這是誠心要我的命啊!」

  雲浠問一旁的師爺:「已派人去追了嗎?」

  「回將軍的話,派了。」師爺道,「是王捕頭親自帶著人去追的,這事兒就發生在半個時辰前,方才小郡王來時,已下令全城搜捕了。」

  雲浠一點頭,想到兵部庫房失竊,兵部的司庫的也是說那竊賊身手極好,正待問問枝節,看看兩案有沒有關係,忽見一個衙差從外頭進來,朝她拜見道:「雲將軍,外頭有一人稱是您的手下,要求見您。」

  「我的手下?」雲浠一愣。

  她在揚州有什麼手下?

  還沒等她想明白,只見一個高挑的藍衫身影闊步走進公堂,月牙眼一彎,一副俏生生的模樣:「阿汀!」

  雲浠一愣:「阿久?你怎麼到揚州來了?」

  她此前與她告假,七八日不見人影,怎麼忽然在揚州出現了?

  「你還說呢!」阿久大喇喇在一旁的椅凳上一坐,提起手邊的茶壺,對著壺嘴牛飲幾口,抬袖把嘴一揩,「我昨天晚上回西山營找你,一問才知道你一個人來杭州辦差了。你一個人沒我保護,怎麼辦差?我就連夜趕過來了,給你做個幫手嘛。」

  雲浠點了點頭。

  她見一旁的劉府尹正捧著手帕,愣怔地看著阿久,於是介紹道:「劉大人,這是我身邊的護衛,秦久。」又說,「阿久,這位是揚州府尹,劉勤劉大人。」

  劉府尹握著手帕,揖了揖:「秦護衛。」

  阿久一點頭:「劉大人好。」

  這時,起先去追竊賊的王捕頭也回到衙門了。

  外頭天已大亮,王捕頭與一眾衙差累得滿頭汗,朝劉府尹一拱手,賠罪道:「請大人治罪,屬下等無能,沒追到那竊賊。」

  「沒追到?」劉府尹一呆。

  追了半個來時辰,居然沒追到?

  「回府尹大人的話,那竊賊太過狡詐,帶著屬下等兜圈子,等把屬下等繞暈了,一溜煙跑沒影了。」王捕頭道,「屬下等最後見到他,正是在衙門附近的化蘭巷,屬下等已把這一帶找遍了,就是沒找著。」

  劉府尹一聽這話,想了想,問阿久:「秦護衛過來府衙的路上,可曾見過什麼可疑的人沒有?」

  手裡的茶壺似乎已被喝空了,阿久正揭了茶壺蓋去看,聽到劉府尹的問,一愣:「啊?可疑的人?沒有啊,就見到幾個趕早送菜送酒的,是你們要找的人嗎?」

  劉府尹聞言,臉色一白,頹然跌坐在椅凳上:「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

  「李主事的死由還沒查出個丁卯,他臨終留下的血書就丟了,過幾日朝廷問下來,該怎麼交差?」他拿起手帕,開始抹淚,「我幾日沒睡,茶不思,飯不想,盡心盡責地查案,倒了這等血黴,當真天要亡我。罷了,過兩日驚蟄祭山神,便算是我最後一樁政績,等帶著老百姓拜祭完山,拜完神,順便找個結實的樹脖子吊上去,把自己也祭給神仙罷……」

  一旁師爺聽他這麼說,不由安慰:「那竊賊功夫再厲害,終歸只一人,我們只要在城中仔細搜捕,想必他是逃不出揚州的。大人不必太過煩憂,事情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怎麼轉圜?你告訴我怎麼轉圜?」劉府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好端端的,先是李主事死在我的轄地,眼下又來個竊賊,把血書偷了。除非像上回一樣,天上掉下來一個三公子,砸在我跟前,讓我將功補過,我這條老命怕是要冤死在這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11:46 A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零七章

  雲浠看劉府尹一哭起來就沒個完,問一旁的崔吏目:「李主事縊亡案的供狀已整理好了嗎?」

  「回將軍的話,已整理好了。」崔吏目道。

  他是田澤的手下,知道他家大人與雲將軍交情好,又道,「將軍可是打算準備緝匪文書?下官可以代勞。」

  所謂緝匪文書,其實就是把捕盜的相關事宜整理成文章,報給朝廷,通常都是由武將所寫。

  但武將大都疏於文墨,崔吏目因此才有代勞一說。

  雲浠想了想:「不必,你只管把供狀拿給我做參詳,我剛好整理一下線索。」

  「是。」

  少時,下頭有官員來向劉府尹請示明日祭山神的事宜,劉府尹哭哭啼啼地說了,雲浠在一旁聽了一會兒,覺得沒自己什麼事,對阿久道:「你跟我來。」便往府衙的後院去了。

  雲浠是女子,在府衙住一個單獨的院落。她一路上一聲不吭,只管往院子裡走,待入了院中,才交代:「把門掩上。」

  阿久「哦」了一聲,順手掩上門,剛回過身,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雲浠一掌襲來,直取她的面門。

  阿久閃身就是要避,哪知雲浠這一招只是虛晃,她先她一步撤掌,探手就去取她的腰囊。

  阿久躲閃不及,堪堪只來得及護住腰囊的繩結,被雲浠從裡摸出一把小巧的木匕首。

  「還我!」阿久見狀,急道。

  雲浠也沒料到阿久的腰囊裡竟放著這麼一個事物,順手往懷裡一揣,又去探阿久的袖囊。

  阿久生怕雲浠一個不小心弄壞自己的匕首,一時間也不想跟她打了,一咬牙,露出背後空門,在一旁的水缸上借力,順勢躍上屋頂。

  雲浠本來就不想傷她,見她露出空門,生生把劈出去的一記掌風收了回來,但也不能就這麼放走她,腳尖在水缸上一點,也跟上屋頂。

  「等等,」阿久忙退後數步,「你有什麼話,好好說啊!」

  雲浠朝她伸出手:「交出來。」

  阿久愣道:「啊?什麼?交什麼?」

  「你說交什麼?」雲浠沉了一口氣,「李主事的血書。」

  「你是不是弄錯了?」阿久怔了半晌,「什麼血書?我不知道啊。」

  雲浠道:「王捕頭和他手下衙差的功夫怎麼樣我心裡有數,揚州城裡,能一氣溜足他們十餘人的人有幾個,我心裡也有數。若是尋常竊賊,有這麼好的身手,早該在偷取血書後的第一時間溜走,否則等小郡王帶著兵衛全城搜捕,她怕是插翅也難逃。可是,早上她竊取血書後,為什麼不急著逃,還要帶著王捕頭與他手下衙差在衙門附近溜圈子呢?

  「只有一個原因,她對揚州不熟,若跑遠了,反倒不知該往哪兒逃。既然這個竊賊從沒跑遠過,那麼及至王捕頭回到衙門,她應該是一直在衙門附近的,但她為什麼卻消失了?」

  「因為她用了障眼法。

  「她走到一個暗無人處,脫下早上行竊時穿的黑衣,露出裡頭一身校尉服,然後大搖大擺走到府門口,稱是我的手下,因為她覺得,劉府尹得知她是我的人,一定不會懷疑她。」

  雲浠看著阿久,「還要我說得更明白些嗎?」

  她歷經年餘沙場風霜,已比從前沉著伶俐太多。

  阿久被她這一番有條不紊的話說得啞口無言,想辯解,竟不知從何辯解而起。

  半晌,長長一歎,蹲下身道:「你別在我身上找了,血書我已交給別人了。」

  「給誰了?」雲浠問。

  她又勸道,「阿久,今次皇宮失竊是大案,李主事縊亡前時留下的血書,與這案情息息相關,你本就是軍中人,若被人得知你監守自盜,偷了這血書,事情非同小可。」

  「我知道。」阿久道,她偏頭看向一邊,「哎,你別管了,要出事,我肯定不會連累你的。」

  雲浠一時無言,她哪裡是怕她牽連自己?

  「你是不是把血書給你那兩個朋友了?」雲浠問。

  阿久一愣:「你怎麼知道?」

  她怎麼知道?

  阿久成日裡除了跟著她,便只跟那兩個沒露臉的朋友打過交道。

  雲浠沒多解釋,又問:「兵部庫房失竊,也與你那個朋友有關嗎?」

  阿久道:「沒有沒有,與他無關。」

  她解釋:「我那個朋友就是跟李主事有點關係,所以想看看這血書,等看過了,我叫他早日還給你唄!」

  雲浠問:「當真沒有關係?」

  「真沒有。」阿久道,「你想啊,要去兵部庫房偷東西,肯定得對皇宮很熟悉對吧?我不是早一兩年前就跟你說了嗎,我那朋友是塞北長大的,綏宮大門往哪兒開他還要辨上一辨呢,怎麼可能進裡頭去偷東西?」

  這話倒是不假。

  綏宮守備森嚴,若想從裡頭竊取一張佈防圖,非得是對宮禁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做到。莫要說是阿久塞北長大的朋友,就算是換了她,換了雲舒廣甚至雲洛這樣的大將軍,也不可能在綏宮裡來去自如。

  因此佈防圖失竊至今,刑部那裡,還是在重點排查當夜值勤的禁衛,覺得是他們監守自盜。

  但雲浠仍沒全然信了阿久,只是問:「你何時把血書交給我?」

  「就這幾天吧,總要等我那朋友先看過再說。」阿久道,又說,「哎,你先把我的匕首還我。」

  雲浠一聽這話,摸出方才奪來的木匕首:「這個?」

  「對。」阿久連忙點頭。

  雲浠看了一眼,匕首很舊很小,不知為何,居然有點眼熟。

  她還沒待細看,阿久上前一把把匕首奪回,放入自己的腰囊,仔細收著了。

  雲浠倒也沒太在意,阿久這個人,軸得很,一旦有了自己的主意,七八頭牛都拽不回,她偷血書的真相,未必就如先前說的一般,因此她一定要想個辦法,查出事情的真相。

  好在李主事這封血書已有不少人看過,刑部的崔吏目甚至能默出血書的內容,血書丟了,這是說小雖不小,說大倒也不大,她拖個幾日,待找到血書,立時呈交朝廷也罷。

  雲浠想,倘朝廷要降罪,自己好歹是阿久的將軍,便替她受了。

  一念及此,她拋下一句:「明日隨我回金陵。」便進書房裡寫緝匪文書去了。

  至下午,崔吏目把整理好的供狀送了過來,雲浠比對著供狀上的線索,把寫好的草本改了改,鋪開一張奏疏來謄錄。

  崔吏目在一旁看,不由道:「將軍做事細緻。」

  雲浠笑了笑:「終歸是要呈到御前的東西,我不擅文墨,只好多費些功夫。」

  說著,她想起一事,問,「劉大人怎麼樣了?」

  崔吏目道:「還在公堂裡哭呢。」

  「還在哭?」雲浠頗是詫異,「早上不是已哭好了麼?」

  「是。但是血書失竊,終歸是要上報朝廷的。早上衙門的吏目快馬急鞭往金陵傳了信,下午上頭就回了信。」

  「怎麼說?」

  「什麼也沒說,只說明日一早,欽差就到揚州。且這位欽差,正是御史中丞,柴屏柴大人。」

  雲浠愕然:「柴屏?」

  「是。」崔吏目道,「因此劉大人才慌了神,這會兒又哭上了。」

  雲浠對於柴屏,一直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像是一種本能的厭惡。

  其實她沒怎麼與柴屏打過交道,只聽人說,程昶失蹤時,柴屏曾帶著人去皇城司找他。

  「那陣子三公子身子一直不好,此前還昏暈過去一回。三公子去皇城司那日,柴大人好像有什麼事,也去皇城司了。多虧柴大人過去了,才及時發現皇城司走水。」

  「柴大人帶著人去救三公子,手下好些人都折在了大火裡,可惜仍沒能把三公子救出來,事後柴大人還自責呢。」

  「對了,柴大人右臂上有一塊傷疤,聽說是當時為救三公子被大火燎的,至今沒能痊癒,逢著陰雨天,還時不時痛癢。」

  雲浠回到金陵後,有人如是跟她說道。

  照理她該是信任柴屏,感念柴屏的。

  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當時的事態有異,想要查,卻不知從何查起。

  她回來得太晚了,連昔日被燒得焦黑的皇城司值房都已被拆除,工部派了工匠重建新舍,她想去看看他最後消失的地方,也遍尋不著。

  「其實劉大人慌神,下官也可以理解。柴大人這一年來,非但高升御史中丞,更得陵王殿下看重。今次李主事縊亡這事,說大其實並不算大,本來刑部是打算派田大人過來的,眼下血書一丟,柴大人竟要親自過問,可見是陵王殿下得知此事,動了怒。」崔吏目說道。

  雲浠「嗯」了一聲。

  她不想多提柴屏,頓了頓,問,「明日驚蟄,祭山神的事宜,劉大人已議妥了嗎?」

  「議妥了。」崔吏目道,「今年可巧,驚蟄恰逢二月十二,花朝節,明日揚州城八成裡裡外外都是出來踏青的人呢。」

  雲浠愣了愣:「花朝節?」

  程昶失蹤後,她一直過得渾渾噩噩,除了找他,平日裡連日子都不數,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轉眼春秋,已是第二年的花朝了。

  「哦,劉大人聽聞將軍您明日就要回金陵,讓我過來問問您幾時走。」

  「還沒定。」雲浠道,「怎麼了?」

  「是這樣,因為明日驚蟄撞上花朝,城中想必擁擠熙攘,更逢柴大人要來揚州,揚州城中又現盜匪,城門守衛十分森嚴,出入城定然會排長龍,因此劉大人想問問將軍您怎麼走,如何走,他好提前為您打點。」

  雲浠道:「你告訴劉大人不必麻煩,明日只我與阿久兩人離開,屆時我們自有安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11:52 A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零八章

  夜裡,京裡傳了信,說柴屏明日卯初就到。

  劉府尹忐忑了一夜,挨著枕頭,剛迷糊了一陣兒,外頭就有人叫起:「大人,京裡來的柴大人快到了。」

  劉府尹急急忙忙趕到公堂,想到柴屏如今位高權重,一時也不敢哭了,正襟危坐地候了半晌,就聽到府衙外,馬車的行止之聲。

  劉府尹迎出府衙,對著來人躬身大拜:「下官恭迎柴大人。」

  爾後連聲賠罪,「下官馬虎大意,不慎遺失了李主事臨終留下的血書,請大人降罪。」

  柴屏笑了笑道:「劉大人不必自責,李主事縊亡案,與兵部佈防圖失竊息息相關,而今血書被盜,極可能是同一夥賊人所為。那賊人連皇宮都趕闖,遑論揚州府衙?想必劉大人縱是布下天羅地網,也是防不勝防的。」

  他生得慈眉善眼,說起話來也是和言細語,劉府尹一顆心本已提到了嗓子眼,聽完柴屏這一番話,又落回到肚子裡去了。

  「但是,血書被盜不是小事,本官來揚州前,陵王殿下曾叮囑,一定要抓到偷血書的賊人。」

  柴屏說著,往一旁一讓,指著身後一名身著朱色公服,粗眉細眼的人介紹道:「這位是曹校尉,眼下正在樞密院巡查司任掌事。本官這回來揚州,陵王殿下親點了曹校尉與兩百兵衛隨行,到時一旦出現賊人的蹤跡,還望劉大人命府衙的衙差配合曹校尉行事。」

  劉府尹道:「這個自然。」

  幾人說著,剛要去公堂後的庫房查尋線索,就見雲浠帶著阿久從府衙後院出來了。

  雲浠今日起得很早,打算儘快把差務辦完,然後趁著驚蟄祭山神,去長琿山一帶打聽打聽三公子的下落。

  她瞧見柴屏,不由一愣,點頭道:「柴大人。」

  柴屏的目光落到雲浠身後背著的竹畫筒上,略微一頓,笑道:「明威將軍辛苦,這麼早就出去辦差。」

  他二人相交泛泛,當下也不多寒暄,各忙各的去了。

  劉府尹把柴屏引到存放證物的庫房,指著最靠裡一排博物架說道:「李主事的血書就存放在此處。當時那個賊人來時,裡外足有十餘人看守,那賊人先是劈暈了最外圍的衙役,闖到裡間,拿了血書就逃。」

  「聽劉大人這麼說,那竊賊並不是偷,而是明搶?」

  「曹校尉說得正是,就是明搶,但他身手厲害,誰也打不過,他要明搶,衙門裡的衙差也沒轍。」

  柴屏問:「這賊人什麼模樣?」

  跟在劉府尹身邊的王捕頭道:「他罩著黑衣,蒙著臉,看不大清,只記得是中等個頭,有些纖瘦,身手十分靈巧。」

  柴屏問王捕頭:「當時就是你帶人去追的?」

  「是。」

  柴屏看曹校尉一眼,「你去試試王捕頭的身手。」

  庫房外的院落十分窄小,兩人頃刻間已過了七八招。七八招後,曹校尉收手,來到柴屏身邊拱手一拜:「回大人的話,王捕頭的功夫不弱,那竊賊既能一氣應付王捕頭與十餘衙差,他的身手,應該遠在下官之上。」

  柴屏皺眉:「這麼厲害?」

  他朝周遭一看,問:「那竊賊盜了血書後,往哪裡跑了?」

  「回大人的話,那竊賊並不與小人等多糾纏,盜了血書就翻牆跑了。」王捕頭說道。

  隨即引著柴屏一行人等從院落的小角門而出,來到臨巷的一個水塘子邊,「他見屬下等窮追不捨,就領著小人等在這附近兜圈子,等把小人繞暈了,他就消失了。」

  「消失了?」

  「是。」王捕頭道,「那竊賊最後就出現在這水塘子附近。小人等非但搜尋了臨近幾處街巷,還在各個街口都設了禁障,甚至派人下水找過,就是不見這竊賊蹤跡。」

  柴屏聽了王捕頭的話,一時間若有所思。

  聽王捕頭這麼說,他們的搜捕安排並沒有出差錯。

  那竊賊哪怕功夫再高,也該逃不出這衙門附近的街巷才是,可他為什麼卻消失了呢?

  片刻,柴屏忽道:「不對。」

  他問王捕頭:「你確定這竊賊盜了血書後,並沒有與你等多糾纏,而是直接翻牆溜的?」

  「確定。」王捕頭點頭。

  劉府尹見柴屏一副恍然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柴大人可是瞧出了什麼線索?」

  柴屏倒也不瞞著他,「從這竊賊的行徑來看,他本事高,膽子大,目的只為了盜李主事臨終留下的血書,所以他闖庫房闖得乾脆,盜了血書,立刻就逃。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帶著你等在這附近兜半個時辰圈子,早些出城不好嗎?」

  「只有一個原因。他對此地不熟。」

  劉府尹咋舌道:「倘這竊賊對此地不熟,那他就更不可能消失了。他兜了這麼久圈子,體力想必早已不支,最後為何竟不見蹤影了?」

  柴屏蹙眉深思,「這一點本官也未想通。」

  他問王捕頭:「你確定當日早上,這竊賊消失後,你再沒見過形跡可疑之人嗎?」

  「回柴大人的話,確定。」

  劉府尹也說:「回大人的話,當日早上,除了幾個常在衙門附近送菜送酒的,王捕頭他們確實沒見過任何可疑之人,這一點下官也跟從金陵來的秦護衛,就是跟在雲將軍身邊的秦久姑娘確認過。」

  柴屏愣了下:「為何要問她?」

  「回柴大人的話,秦護衛是雲將軍的貼身護衛,這回雲將軍來揚州,起先沒帶著她,當日早上,王捕頭帶著一應衙差追那竊賊時,恰逢秦護衛來衙門找雲將軍,下官是以問了問她。」

  柴屏聽了這話,沉默下來。

  慢慢地,他眉間的疑雲化去,覆上幾許了然。

  「這個秦久,身手如何?」

  這可把隨行眾人問著了,阿久在塞北長大,沒怎麼在金陵住過,在場一眾行伍之人,居然無人與她交過手。

  片刻,還是曹校尉道:「回大人的話,在下等雖沒跟秦護衛交過手,但對雲將軍的身手還是略知一二的,憑雲將軍的本事,一氣應付王捕頭與十餘衙差,應當不難,秦護衛既然能勝任保護雲將軍的職責,她的身手,不說在雲將軍之上,也該是與雲將軍相當的。」

  柴屏聽了這話,淡淡地「嗯」一聲。

  他看著眼前平靜無波的水塘子,少卿,吩咐道:「王捕頭,你帶著衙差,繼續在府衙附近的巷弄裡尋找線索。」

  「是。」

  「曹校尉,你點幾個水性好的兵衛,下水搜捕證據。」

  曹校尉不解,請教道:「敢問柴大人,屬下等該搜什麼證據?」

  「找一找那竊賊褪下的黑衣。」柴屏悠悠道,「那竊賊沒有消失,她只是用了障眼法。」

  一時間天已大亮,柴屏查完證,回到衙門裡吃了口茶,似是不經意,笑問:「對了,劉大人,今早雲將軍與秦護衛辦什麼差事去了?」

  「聽說是去城門口,找守城的武衛交代一下緝匪事宜。」

  柴屏詫異道:「那怎麼到這時還不回來?」

  劉府尹道:「哦,雲將軍說她還有些私事要辦,這會兒應該趕去長琿山一帶了。」

  柴屏自然知道雲浠去長琿山一帶做什麼,他沉吟片刻,似是才憶起什麼,笑著道:「瞧本官這記性,今日是驚蟄,劉大人該要去長琿山,帶著百姓祭山神的。這麼大的事,竟險些叫本官耽擱了,是本官的不是。」

  劉府尹忙道:「不妨事不妨事,祭山神這個不定時,等曹校尉那邊搜完證,下官再過去不遲。」

  「不必等他。」柴屏道,「曹校尉能否搜到證據還兩說,總不能因為一個沒著落的證據,把劉大人的大事耽誤了。」

  他說著,站起身,笑道:「正好本官尚沒見過祭山神,隨劉大人同去,也好漲漲見識。」

  —*—*—*—

  這幾日,馮屯的綢緞莊接了筆自金陵來的買賣,要往金陵送百匹雲錦。

  馮屯成日泡在綢緞莊裡,忙得不可開交,及至驚蟄的前一日,才把一應事務料理好。

  程昶見他忙碌,倒是沒有打擾,但他到底是做金融風控的,偶爾看馮屯拿著賬冊百思不得其解,隨意指點兩句,倒能叫馮屯豁然開朗不少。

  這日驚蟄,程昶畢竟是客人,不好讓主人等,比平時都早起了一些。

  他洗漱完,換好衣衫,剛推開門就愣住了。

  馮屯與馮果早已恭候在門口。

  他二人身後還站了兩排婢女,手上捧著託盤,託盤上盡是白裳。

  馮屯恭敬道:「菩薩大人,今日您要出行,小人特意為您準備了一些凡衣,供您挑選。」

  程昶:「……」

  他掃了一眼,這些衣裳用料極好,雲錦的、浮光錦的、軟煙羅的,甚至連龍綃紗都有,樣式繁多,不一而足,唯有一點——

  「怎麼全是白色?」

  「哦,因小人聽說,天上的仙人常著素衣,所謂仙衣如雲,大繁至簡,白衣飄飄。」馮屯道,又誠惶誠恐地問,「難道不是白色?那小人這就命繡娘重新趕製新的衣裳,就是不知菩薩大人喜歡穿什麼。」

  程昶:「……不必了,隨便穿就行。」

  他本想說就穿身上這一身兒,思及馮屯準備這些白衣頗費功夫,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想了想,又道,「不張揚的就行。」

  馮屯稱「是」,在一應白衣中仔細揀選一番,挑出一身素白香緞,呈給程昶。

  程昶接過,從裡屋換了出來。

  素白香緞純粹乾淨,稱著傾灑在他周身的春暉,整個人如覆清霜,山河作的眉眼裡摻了一絲寒涼,竟比春芒還扣人心扉。

  馮屯差點沒看瞎了眼。

  片刻,他小心翼翼:「這個……好像有點張揚。要不,菩薩大人您換一身?」

  程昶點頭:「行。」

  接過馮屯重新給他挑的一身浮光素錦,去裡屋換了,片刻出來:「這個呢?」

  浮光錦如霧如水,穿在程昶身上,周遭春暉盡化雲煙,襯著他淡而涼的眸光,彷彿下一刻就要踩上雲階,步上天穹。

  馮屯則差沒跪下來給他磕頭。

  好半晌,他才回緩過心神,為難道:「這個……好像也有點扎眼。」

  隨即重新自一應白衣中挑選,揀了最素淨的遞給程昶。

  程昶接連又換兩身,一身是一身的風華,卻無一身不是張揚的。

  小半個時辰後,程昶穿著最後一身雲緞,自屋裡出來,問:「還不行嗎?」

  馮屯:「……」

  程昶:「還要換?」

  馮屯:「……」

  這時,馮果道:「不換了不換了。」

  菩薩大人長成這樣,換什麼都沒用。

  馮屯小心翼翼地問:「菩薩大人當真一點法力都沒有了?」

  「怎麼了?」

  「是這樣,」馮屯十分為難,「菩薩大人氣度清雅,仙姿玉容,凡間服飾實難遮掩。倘菩薩大人不想張揚,只能自己捏個訣,暫且掩一掩您的姿容了。」

  程昶:「……」

  真是佛道不分家,捏個訣都出來了。

  程昶:「我真的一點法力都沒有了。」

  馮屯聞言,一時間一籌莫展,回過頭,將馮果望著。

  馮果想了想,道:「菩薩大人,仙姿還是小事,今日畢竟花朝,長琿山一帶想必十分熙攘,您下了馬車,擠在人群裡,應該不會有太多人注意到您的仙姿,主要是這張臉……」

  「小人知道了!」馮屯腦中靈光一現,一手握拳,在另一手的手心裡一敲,「只要菩薩把臉遮起來就好了。」

  他想了想,緊接著又道:「帷帽只有女子才戴,菩薩大人可以撐傘。」

  說著,就吩咐下人去取了把傘來。

  程昶萬沒想到,他今日早起,單換衣就換了近一個時辰,此去長琿山本就不算近,再耽擱下去,今日怕是見不到揚州府尹與京裡來的欽差了。

  程昶接過傘,撐開來,說道:「走吧。」

  隨即便朝院門走去。

  傘面上半面留白,半面潑墨山水,傘下公子一襲白衣,就這麼不疾不徐地走在石徑上,已是一場風光。

  馮屯:「……」

  馮果:「……」

  程昶走到院門,回過身,看他們還未跟來,問:「不走嗎?」

  算了,就這樣吧。

  只有這樣了。

  馮屯馮果道:「……走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12:01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零九章

  幾人方走到宅邸門口,有一家丁亟亟來報,說:「老爺,昨夜府衙下令,說今日出城運送貨物的商販只能走水路,眼下東關渡那裡排長龍,大約要等兩個來時辰才能登船。」

  馮屯問:「為何?」

  「不知道,好像是衙門裡丟東西了,出城要嚴查。」家丁道,「走水路要慢許多,金陵要的這一批綢緞,咱們是今日送,還是等明日再送?」

  馮屯想了一下,說:「今日送吧,明日還不知道能不能解禁呢。」

  家丁稱是,隨即往鋪子那頭去了。

  門口的廝役牽來馬車,程昶問:「今日鋪子裡有人要去金陵?」

  馮屯道:「回菩薩大人,是。哦,就是上回菩薩大人您指點過小人的那批買賣,眼下已做成了,金陵那頭趕著要貨。」

  程昶「嗯」了一聲。

  他若早知道綢緞莊有人去金陵,大可以跟船同去,眼下馮屯馮果為了帶他去看祭山神,費了這麼大一番周折,倒讓他不好多提了。

  長琿山在揚州城東,離東關渡很近,從馮宅驅車而往,大約要大半個時辰。

  程昶一行人等到了長琿山已是辰末,春光正好,山腳下,河堤旁,滿是出來祭山神,過花朝的人。

  程昶下了馬車,撐著傘,跟馮屯馮果往山上走。

  長琿山其實不高,祭山神的地方就在半山腰的望春亭,程昶早上因為換衣,耽擱了一陣,到瞭望春亭,只見一名穿著五品公服的大人已帶著周遭百姓在拜了。

  說是祭山神,其實不然。

  這裡的人信奉的是四季神,就如秋節要拜秋神蓐收一樣,驚蟄這日,祭的其實是春神句芒。

  程昶看著那個身著公服的府尹大人,一時間覺得眼熟,卻沒想起來是誰。

  待他點完香,頌完唱詞,回轉過身來露出一雙魚泡眼,程昶才驀然憶起來。

  這不是當初在東海漁村撿到他,一路護送他回金陵的劉府尹麼。

  當時這府尹想跟雲浠搶功勞,還被程昶攆過,跪在程昶腿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程昶還當他這雙魚泡眼是哭出來的。

  眼下想想,這劉府尹除了搶功勞這事做得不地道,護送自己回京的路上,還算盡責。

  程昶有些躊躇,不知當不當與劉府尹招呼一聲。

  而今他想回金陵,只要跟著馮家的貨船就可以了。

  可是馮家畢竟是尋常百姓家,他的蹤跡一旦曝露,被陵王的人盯上,馮家非但保不了他,還可能因他遭來橫禍。

  還是讓朝廷的人馬護送自己回金陵妥當。

  程昶如斯想著,正準備上前,忽見人群另一側,有一列兵衛引著一名身著三品公服的人走來。

  三品公服生得一副慈眉善眼,一笑起來,分外平易近人。

  正是柴屏。

  程昶愣住了。

  握在傘柄的手倏然收緊,手心裡瞬間滲出涼汗。

  卻不是怕,是恨。

  皇城司的滔天烈火重新浮現眼前,火海吞天沃日,就是這個人,命人鎖上了他唯一的生門。

  烈焰彷彿自他胸中焚起。

  程昶一時間難以平靜,但他是個清醒的人,知道眼下與柴屏對上,於他沒有半點好處。

  何況周圍這些穿著巡查司禁衛服的兵衛,一看就是柴屏的人。

  程昶默不作聲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隨即轉身就往山下走。

  馮屯覺察到動靜,忙與馮果跟了上來,問:「菩薩大人,您不看祭山神了嗎?」

  程昶只管往前疾行,並不作聲,直到臨近山腳了,才問:「東關渡是不是在這附近,我想跟船去金陵。」

  「倒是在這附近。」馮屯為難道,「就是小人府上去金陵的船是貨船,並不很舒適,菩薩大人想去金陵,小人可安排一隻……」

  「不必安排。」程昶打斷道,「只要快。」

  去長琿山不遠就是淮水水堤,臨近午時,已有不少女子在水堤旁掛花紙,放花燈,沿堤而行三里,就到東關渡,程昶一路疾走,因步子太快,到了一個拐角,不期然與一身著褐襖的老婦撞了個滿懷。

  褐襖老婦跌退幾步,險些摔倒,程昶連忙將她一扶,說道:「抱歉。」

  褐襖老婦「哎」了聲,剛欲說「沒事」,一抬頭,只見傘下公子一襲白衣出塵,眉目如同墨畫,明明溫柔,卻又淩厲非常。

  她張了張口,還沒說出話來,只見公子又執起傘,匆忙往渡口那裡去了。

  眼下午時將至,東關渡十分繁忙,好在馮屯一早就讓家丁來此排長龍,眼下馮家的貨船已裝載完貨物,準備起行了。

  渡頭的家丁一看程昶三人行來,愣了愣,問:「老爺,您怎麼來了?」

  馮屯想著菩薩急去金陵,辦的應當是濟世救人的大事,等閒不能與外人道哉,便道:「到底是咱們與金陵那邊的第一樁買賣,我不放心,跟去看看。」

  家丁連聲稱「是」,在渡口與船頭搭了木板,引著馮屯幾人上船。

  一時起了風,船身輕晃,馮果上了甲板,似有些不捨,朝長琿山那處望了一眼,說:「今日來的怎麼是這個欽差呢?」

  馮屯應道:「是啊,我也納悶呢。」

  馮果歎道:「那日那個好看的女將軍怎麼沒在呢?我還想著今日來長琿山,能多看她一眼呢。」

  程昶最後一個上船,一聽這話,倏然愣住。

  他站在渡口與船頭的木板上:「你說什麼?」

  過了會兒,又問:「女將軍?」

  馮屯道:「回菩薩大人的話,就是從金陵來的明威將軍。」

  程昶沉默下來。

  是啊,他怎麼沒想到呢?

  昭元帝本來就有意把兵權交給雲浠,雲浠平了嶺南之亂,立了大功,早該晉升,不該只是從前的五品寧遠將軍了。

  風揚起程昶的衣衫,木船隨之輕漾。

  馮屯看程昶站在木板上一動不動,不由問:「菩薩大人,您不上船了嗎?」

  程昶從來是清醒的,是理智的。

  他知道他即便留下來,未必能第一時間見到雲浠,極可能先被柴屏的人發現。

  他知道他該立刻走的。

  可得知她就在這裡,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他忽然什麼都顧不及思慮了。

  他毅然轉身,逆著渡口熙攘的人群,就往來路尋去。

  —*—*—*—

  雲浠在城門口交代完差事,待趕來長琿山,已近正午了。

  她背著竹畫筒,沿河而行,一面跟往來行人打聽三公子的蹤跡。

  阿久嘴裡叼著根草,跟在她身旁,閑來無事,也幫她四處問問。

  可三公子消失已一年,揚州去金陵百里,這裡的人,哪裡可能見過他?

  看過畫的人都稱不認得畫上公子。

  雲浠正欲上山打聽,忽聽近處幾聲駿馬嘶鳴。她回頭一看,只見幾個巡查司的兵衛正騎著快馬往山下趕來,為首一人,正是早上見過的曹校尉。

  雲浠沒怎麼在意,她知道柴屏在長琿山上,曹校尉是他的人,來尋他也正常。

  阿久本也沒在意,收回目光時,目光不經意在曹校尉手裡拎著的布囊上掠過,布囊隙開一角,露出一片黑衣的衣袂。

  阿久愣了愣,又定睛一看,那片衣袂尚是濕的,顯然是剛從水裡撈上來不久。

  正是她盜血書當日,裹著石塊沉入水塘底的黑衣!

  阿久一下子警覺起來,她朝四周望去,山腳下,河堤邊,到處皆有巡查司的兵衛。略略一數,大約有兩百餘人,這還不算劉府尹從衙門帶來的衙差。

  想必柴屏一早就疑了她,帶這許多人來布下天羅地網。

  她縱是功夫再高,在這麼多人跟前,也絕對不是對手。

  阿久料定待會兒定有一場拼殺,一時間也來不及多想,吐出嘴裡的枯草,喚道:「阿汀!」

  她偷血書是事實。

  而且……他們早已說好了,此事絕不能牽連阿汀。

  「阿汀,我有點兒累,想去歇會兒!」

  雲浠看她一眼,點頭道:「好,你去堤邊歇會兒,我儘快過來找你。」

  阿久一點頭:「得勒。」轉身就走。

  雲浠看她走得乾脆,倒也沒多在意,見山腳下石樁旁歇著一個老嫗,走過去,把畫卷展開來,問:「這位嬸子,請問你見過這畫上的人馬?」

  老嫗一看,愣了下,說:「姑娘,你這畫上畫的是菩薩吧。長這樣的,哪兒能見過呀?」

  雲浠點了一下頭:「多謝。」正欲將畫收起來,一旁有個褐襖婦人聽到「菩薩」二字,走過來,「姑娘,能不能給我看看你這畫?」

  雲浠一點頭,重新把畫展開來。

  畫上公子俊美逼人,渾不似這凡間人。

  「這人……這人我方才見過。」

  雲浠頓住。

  她一時間不敢相信:「您見過?」

  「對,見過。」褐襖婦人看著畫,越看越像。

  雲浠心中一霎時空白,她找了許久,幾乎已不報希望了。

  她怔怔地問:「您真的見過?」又問,「在哪裡見過?」

  「就在河堤邊。」

  雲浠懵然半刻,待反應過來,頓時就要往河堤疾奔而去。

  褐襖婦人追了幾步,忙喚:「哎,姑娘,你回來!」

  她氣喘吁吁地說:「剛這公子旁邊跟著的兩人我認識,是揚州城開綢緞莊的馮掌櫃和他的小兒子,他們一行人好像要去……哦,好像要去東關渡。」

  雲浠一聽這話,道:「多謝。」調轉身,疾步往渡口奔去。

  程昶沿水而尋,步子極快,看到堤邊有衙差駐守,也顧不上會否曝露行蹤,上前就問:「看到明威將軍了嗎?」

  衙差看到他,呆了半晌,才搖頭:「沒看到。」

  程昶隨即又往山腳下尋去。

  雲浠疾奔到渡口,尋到水邊的一個船工,亟亟打聽:「船家,請問馮家的船是哪一個?」

  船工遙遙往不遠處一隻貨船一指:「那個。」

  雲浠點頭:「多謝!」

  程昶趕到山腳下,問駐守在此處的兩名衙差:「你們今早見過明威將軍嗎?」

  兩名衙差對視一眼,均道:「沒見過。」

  程昶正欲往山上尋,身後忽有一名捕頭模樣的人過來拱手道:「公子在尋明威將軍?」

  雲浠追著馮家的貨船,沿堤而奔,大喊一聲:「三公子!」

  船上的馮果早已看到她了,然而聽她喚「三公子」,只覺莫名。

  雲浠一咬牙,趁著船並未走遠,三兩步凳上一旁的石橋,從石橋上一躍而下,在近處的一隻烏篷上借力,隨即躍上貨船,問馮果:「三公子呢?」

  程昶問捕頭:「你見過她?她在哪兒?」

  「她像是在急著找什麼人,在下過來時,看到她往渡口那裡去了,在追馮家的船。」

  馮果道:「將軍找的是菩薩大人?」

  「不知道。菩薩大人方才聽是明威將軍您到了揚州,匆忙下船了。」

  程昶沿河而尋,追著船行的地方奔去。

  「下船了?」雲浠一愣,當下躍上船舷,作勢要跳。

  馮果連忙把她拉住:「姑娘,當心啊,此處水深。」

  程昶看到已行遠的船隻,愣了愣,作勢就要追,跟在身後的馮屯連忙拽住他:「菩薩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再往前就是河水了,這裡水深得很,您眼下是凡軀,掉下去是要染病的。」

  程昶收回腳,極目望去。

  他惘然地看著已走遠的船。

  只覺這船遠一寸,心裡就涼一分。

  就在這時,河裡的船忽然慢慢地,調了個頭。

  船頭站著一個身姿纖纖的姑娘,一身天青衣裙在春光下瀲灩生輝,他分明看不清她的臉,卻辨出了她眉眼間的明媚。

  雲浠也看到程昶了。

  水堤旁的公子一身淡白,青絲如緞,用一根緞帶鬆鬆束了,他站在一株高大的櫻樹下,望著她。

  而櫻樹上,花開得正熱鬧。

  她張了張口,想喚他,卻不敢出聲,覺得像夢一樣。

  馮果已吩咐艄公泊岸了,船離水岸還有數丈,可她已等不及了。

  她想把這個夢抓住,握在手中,再也不放開。

  她四下一看,忽見一個敞開的寶箱裡擱放著錦緞,順手取了一匹,跟馮果道:「借我一用!」

  隨即把錦緞一扯,一段錦繡如織頃刻流淌。

  雲浠握住一頭,順勢往岸邊的櫻樹上拋去,錦緞在櫻樹上幾番纏繞,她回手一扯,見已纏穩,將手中這頭遞給馮果,叮囑道:「拿穩了!」

  然後在船舷上稍一借力,躍上這段浮光錦。

  周圍想起喧囂之聲,似乎有官兵在追捕盜匪,更或者,是柴屏派人在找他。

  程昶分明聽見了,卻渾不在意。

  他朝湖心望去。

  他的姑娘,一身青衣瀟颯,身姿輕盈如淩空飛鳥,踏著流轉的浮光錦,一如淌過山水,越遍紅塵,朝他奔來。

  河上還有行船,船要泊岸,先要朝外掉頭,浮光錦繃緊扯到極致,耐不住不夠長,順勢從馮果手裡脫出。

  水岸已近在眼前,雲浠剛欲躍下,忽然腳下一空。

  她的身體驟然失衡,堪堪只來得及穩住身形,便朝樹下,等著她的人撲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01:23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一十章

  櫻枝在浮光錦的拉拽下往下頃壓,柔瓣紛紛而落。

  雲浠跌入程昶的懷中,仰頭看向他。

  他還是與從前一般模樣,長睫下有湖光山色,一雙深眸清醒又寒涼。

  雲浠張了張口,啞聲道:「我還以為……」

  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程昶也注視著她,片刻,他笑了:「這才剛見上,就投懷送抱了?」

  雲浠一聽這話,愣了愣,想到大庭廣眾之下,她鬧出這樣的動靜是不大好,瞬間稍退了半步,解釋說:「我不是……我只是,我就是以為……」

  她有些語無倫次,滿腹相思與離苦到了嘴邊無可盡訴,半晌,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我去了很多地方,也問過許多人,他們,都說從未見過三公子,可我不信,我……」

  「我知道。」程昶道。

  「三公子知道?」

  程昶「嗯」了聲。

  他看著她,忽然伸手自她的腰間攬過,重新將她按入懷中,「因為我也很想你。」

  清冽的氣息撲面來襲,雲浠的身子驀地僵住。

  她知道這樣不好,也知道有許多人正看著他們,可她失而復得,實難自持,他胸膛溫熱,襟口清涼,她忍不住也伸手覆上他的背脊。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拼殺之聲,間或有人喊:「在那邊!」

  雲浠與程昶同時一愣,朝喧囂處望去,只見揚州府的王捕頭正撥開人群,疾步朝他二人走來。

  到得近前,王捕頭道:「雲將軍,方才柴大人下令,命巡查司的兵衛追捕秦護衛,劉大人讓小人過來給您傳個信。」

  「阿久?」雲浠一怔。

  「是。早上柴大人查偷取血書的竊賊,找著了證據,疑是秦護衛所為。劉大人適才也已派人去跟田校尉、小郡王傳信了。田校尉就在城東,想必不一會兒就到,小郡王要遠一些,快馬過來,大概要半個來時辰。劉大人怕鬧出事,讓小人先來與將軍您說一聲,請您趕緊過去看看。」

  雲浠聽了這話,反應過來。

  難怪方才阿久忽然稱自己累了,要去歇息,原來她是發現自己竊取血書的行徑曝露,為不連累她,故意避開。

  可是,李主事的縊亡案與兵部佈防圖失竊息息相關,眼下阿久盜了李主事臨終留下的血書,就怕柴屏疑她與皇宮失竊也有牽連。

  雲浠忙道:「三公子,阿久出事了,我得過去看看。」

  程昶聽這王捕頭提及血書,已然猜到了發生了什麼。

  早前他在馮府的時候,就聽馮屯說過,兵部庫房失竊,李主事引咎致仕,留下一封血書後,在家中柴房被人縊亡。

  照這麼看,柴屏之所以大動干戈,並不是因為發現了他的蹤跡,而是在命人捉拿偷血書的阿久。

  也是,他是「死而復生」,尋常人哪能料到他竟還活在這世上。

  馮家的船已泊岸了,馮屯馮果領著一眾家丁過來,看了看雲浠,又看了看程昶,唯恐洩露天機,不敢喊「菩薩大人」,只稱一聲:「公子。」

  程昶問雲浠:「你手下有多少人?」

  雲浠道:「我來揚州來得急,只帶了田泗一人,但這兩日,小郡王的翊衛司倒是跟來了不少人,待會兒他與田泗過來,想必會帶著翊衛司的禁衛一起。」

  程昶「嗯」了一聲。

  柴屏這個人,面慈心狠,眼下山上全是他巡查司的人,他見了他,難保不會趕盡殺絕。

  他們此刻人少,他這就露面,非但幫不了雲浠,說不定還會牽連她。

  不如在這裡暫候,左右渡口一帶行人如織,又有官差駐守,柴屏的人就是發現他,也不敢下手。

  程昶一時間來不及解釋太多,只對雲浠道:「阿久如果落到柴屏手上,凶多吉少,你先過去拖一陣,我在這裡等田泗,稍候便到。」

  雲浠點了點頭,在渡頭借了匹馬,打馬往山上趕去。

  長琿山上先時還有遊人熙攘,到了這會兒,早已肅清。

  阿久被四名巡查司的兵衛押跪在望月亭外,她的嘴角、右臂、後腰,全都淌著血,是方才拼殺時受的傷。

  可這些人打算要從她口中挖出線索?休想。

  劉府尹跟在柴屏身邊,吭都不敢吭一聲。

  其實早上柴屏命人下水塘子搜捕證據時,他就猜到柴屏懷疑阿久了,但他想著,阿久畢竟是雲浠的人,柴屏便是疑了她,也會等到回金陵了稟了陵王才下令緝捕,沒想到這位柴大人看著面慈,手段如此淩厲,二話不說,命人將阿久活捉了回來。

  劉府尹見勢不好,連忙派人去知會雲浠與程燁。

  明威將軍,御史中丞,他一個也得罪不起。

  他只盼著這兩夥人要鬥也不要在他的地盤上鬥,否則上頭一旦問起責來,烏紗帽落地都是輕的。

  柴屏看著阿久咬牙一副倔強的模樣,倒也沒說什麼。

  這樣的人,他對付得多了。旁的沒有,就是一身骨氣,想從她嘴裡挖東西,逼問是逼問不出來的,只有一個辦法,先找一找她的軟肋。

  柴屏是以言簡意賅地吩咐:「備車,押送回京。」

  「是。」曹校尉應了,命人五花大綁把阿久捆起來,推搡著她就往山下走去。

  走到一半,只見雲浠疾步上來,抬手在眾人跟前一攔,冷聲問:「柴大人可否給個解釋,為何要動我的人?」

  柴屏不言,曹校尉朝雲浠一拱手:「將軍有所不知,今早柴大人查盜取血書的竊賊,在衙門外的水塘子裡找到證據,正是那竊賊當日所穿的黑衣。」

  「一件衣裳而已,這就是大人抓捕我護衛的理由?」

  柴屏道:「一件黑衣是不能證明什麼,但,這件黑衣的右腕上有一計刀傷,正是血書失竊當日,王捕頭追捕那竊賊時所劃傷的,本官方才在秦護衛右腕上發現了一樣的傷口,打算把她帶回金陵審訊,怎麼,將軍對此有任何不解嗎?」

  雲浠道:「阿久行伍之人,身上有傷很正常,柴大人如何證明阿久右腕的傷痕,就是血書失竊當日受的?方才柴大人命人追捕阿久時,那群不長眼的東西不也在她身上添了不少新傷嗎?柴大人要疑阿久,本將軍並無二話,但疑也該疑得有理有據,柴大人不如先請個醫婆,為阿久驗過傷不遲。」

  柴屏知道雲浠的目的是拖住他,笑了笑,逕自繞開她,重新往山下走。

  雲浠再一攔,盯著柴屏道:「且李主事臨終留下的血書,是在揚州府衙失竊的,要管也該由揚州府來管,再不濟還有刑部,還有大理寺,柴大人是奉陵王之命過來幫忙的,又不是奉的聖命,什麼時候御史台也能命巡查司拿人了?」

  柴屏聽了這話,目色略微一寒,隨後溫聲笑道:「明威有所不知,本官離開金陵前,今上已下令三司接管皇宮失竊案了。本官雖是封陵王之命前來,但身為御史台之人,過問一下此案總不為過。且據本官所知,秦護衛早在七八日前便跟將軍告假,此後一直不見蹤跡。七八日前,不正是兵部佈防圖丟失的日子?」

  「其實本官也不信秦護衛盜了血書,但這一切真是太巧了,不得已只有將她帶回金陵審上一審。反倒是明威將軍,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她,怕不是監守自盜,賊喊捉賊,也與兵部佈防圖失竊有關吧?」

  「柴屏!」這時,阿久厲聲道,「你要抓就抓,要審就審,我早已說了,血書之事、兵部佈防圖之事與我無關。你陷害我就算了,休想牽連將軍!」

  山下押送犯人的囚車已備好了。

  柴屏懶得理這二人,冷聲道:「帶走!」

  負手就往山下走去。

  雲浠想起此前程昶說,阿久一旦落到柴屏手裡,凶多吉少,一時間退無可退,狠一咬牙,逕自從腰間拔劍,飛身而上,將押解著阿久的兩名兵衛逼退。

  然而曹校尉早有準備,見此情形,迅速拽著阿久避開,同時左右一看,命數名巡查司兵衛擋住雲浠。

  一時拼鬥聲四起,劉府尹一看這陣仗,眼一閉,心一涼,心道,完了。

  柴屏雙眼微一狹,他雖不知雲浠究竟在拖什麼,卻也知道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他理了理袖口,從袖囊裡取出一把匕首,順勢架到阿久脖子旁,淡淡喊了聲:「雲將軍。」

  刃光如水,已然挨在了阿久的脖頸,差一毫釐就要刺入肌理。

  雲浠見狀,瞬間收了手,怒道:「柴屏!阿久好歹是朝廷有封銜的護衛,你這是要做什麼!」

  「沒什麼。」柴屏一笑,「本官不過想提醒將軍,將軍若是再這麼阻撓下去,刀劍無眼,傷到您的護衛就不好了。」

  「柴屏。」

  正在這時,山下傳來冷冷一聲。

  柴屏微一愣,覺得這個聲音分外熟悉。

  清冷,乾淨,有力,卻不知為何,他甫一聽到,背心便驀地一涼。

  他朝山下看去,山道上,有一人正緩步朝他行來。

  一襲白衣明明似九天謫仙,可他周身縈繞著的戾氣,又將他化作陰司無常。

  明明還清朗的天,一霎時就起了風,天邊雲層翻捲,周遭也暗了寸許。

  柴屏愣住了,背心冷汗如雨,難以相信自己竟看到了誰。

  雲浠趁機上前,一劍挑開柴屏的匕首,拽過阿久,帶著她連退數步,可惜曹校尉尚還清醒,見狀狠一咬牙,又拔劍架在阿久的脖子上。

  「柴大人這是要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人嗎?」程昶寒聲道。

  「殺人」二字落入柴屏的二中,驚得他一激靈。

  「三、三公子?」

  程昶盯著他,忽地一笑,淡淡道:「也是,這種事,柴大人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他的笑意冷峭,眸深處繚繞著森然霧氣,溫柔的眉眼浴火而生,更添三分霜雪淩厲。

  柴屏心中大震,他是眼睜睜看著程昶被鎖在一片火海裡的。

  為何竟會出現在這裡?

  仿若陰鬼托生,柴屏一時駭得說不出話。

  柴屏說不出話,一旁的劉府尹也震詫得說不出話。

  他仔細揉了揉魚泡眼,扶了扶險些驚落在地的下巴,且驚且收斂地走上前,做夢一般地問:「三公子,不,殿下,您怎麼在這兒?」

  三公子已失蹤一年,禁軍非但將金陵翻了幾遍,甚至在鄰近幾個州府也尋過,為何竟從不見他蹤跡?

  程昶尚未答,一旁的柴屏率先反應過來。

  是了,三公子失蹤已久,連琮親王府都已辦過白事了,他還活在這世上的消息尚無太多人知道,眼下陵王殿下大權在握,不日就是儲君,決不能在此時出差錯,程昶太有本事,若讓他活著回到金陵,朝堂上必將再先波瀾,只有趁著今日將他解決了,才能永絕後患。

  柴屏一念及此,眼中閃過一抹狠色,正要吩咐巡查司的人動手,山下忽有一名衙差來報:「殿下、柴大人、雲將軍、劉大人,小郡王聽聞長琿山這裡出了事,帶著翊衛司的人上山來了。」

  一時只見一列身著鎖子甲的禁衛闊步行來,走到近前,程燁率先一個朝程昶拜道:「殿下。」

  他剛到山下時,就聽人說琮親王府的王世子在山上出現了,他雖震驚,轉念想想,卻也覺得尋常。

  雲浠找了三公子這麼久,皇天不負有心人,上回在東海,不也是一樣嗎?

  程燁自心中一歎,問:「殿下如何竟會在揚州?」

  「本王當初為奸人所害,是避難避來揚州。」程昶目光移向柴屏,淡淡道,「至於柴大人方才說,秦護衛此前向雲將軍告假,消失了七八日,疑是去綏宮竊佈防圖了?不瞞柴大人,這七八日,雲將軍正是將秦護衛派來揚州保護本王了。」

  他說到這裡,聲色忽然一寒:「還不放人!」

  這一聲清泠森然,聽得周遭眾人皆是一駭,巡查司的眾兵衛看了看柴屏,又看了看程昶,一時間只得將兵矛都扔在地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01:30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十一章

  雲浠見曹校尉卸了架在阿久脖間的劍,連忙上前為她鬆了綁。

  程燁拱手問程昶:「殿下既安好,可要立刻啟程回京?」

  程昶沒答這話,轉而問:「小郡王手上有多少人在揚州?」

  「不多,只有翊衛司禁衛共五十六人。」

  程昶點了下頭,又問劉府尹:「揚州府衙現有多少官差?」

  劉府尹道:「回殿下,下官府衙上共有官差三百餘人。」

  他想了想,切切問,「殿下想要用兵?」忙獻計道,「揚州府附近有駐軍,那裡還有數千兵衛。」

  程昶略作沉吟。

  柴屏來揚州,共帶了兩百巡查司兵衛,而今程燁手上有五十多人,劉府尹手上還有三百餘人,夠了。

  他移目看向柴屏,悠悠道:「本王有一樁事,想要勞煩小郡王和劉府尹。」

  「殿下只管吩咐。」

  「去年二月十六,本王去皇城司,被歹人追殺至內外衙通道盡頭的柴房,放火逼死!這位歹人,正是今御史中丞柴屏,本王命你等,立刻將此人捉拿歸案!」

  此言出,四下俱驚。

  放火逼死王世子,這是何等驚天動地的大事?

  劉府尹嚇了一跳,瞬間往後躲了躲,安靜得像隻鵪鶉。

  程燁猶豫了一下,問:「殿下此言當真?」

  不等程昶答,他再一權衡,隨即朝後頭看了一眼。

  身後兩名翊衛司禁衛會意,走上前,對柴屏一拱手:「柴大人,得罪了。」

  然而不等他二人動手,曹校尉在柴屏跟前一攔,問道:「世子殿下是不是記岔了?去年皇城司走水,殿下您被困在柴房,是柴大人帶人去救的您。當時柴大人手下死了不少人,柴大人自己的手臂上也受了傷,到如今還不曾痊癒呢。」

  「是嗎?」程昶冷聲問。

  「殿下若不信,盡可以看看柴大人的傷臂。」

  說著,就要請柴屏挽袖子自證。

  柴屏搖了搖頭,一面挽袖子,一面歎道:「其實殿下不記得也無妨,下官去救殿下,原就是為護殿下性命,眼下只要殿下平安無恙地站在這,便算下官當初的犧牲沒有白費,清者自清了。」

  手臂上一大片皮肉猙獰翻捲,有的地方早已癒合,有的地方尚還紅腫見血,令人見之心驚。

  然而程昶看了這傷,絲毫不為所動,涼涼道:「你這傷,難道不是把我鎖在柴房後,怕有人見了銅鎖,疑是你害我,取鎖時被火燎到的嗎?」

  他說著,走近一步,俯去柴屏耳側,低笑一聲,又道:「怎麼?原來當日跟著柴大人的人都死了?看來竟是那烈火承我遺志,為我報仇了?」

  他的聲音低徊清幽,落入柴屏耳裡,激得他心中泛起森森寒意。

  他不由地跌退一步,震詫地看著程昶。

  什麼叫……遺志?

  他……是早已死了嗎?

  那麼此刻的他,究竟又從何而來?

  柴屏徹底被駭住了,一時間竟想起方才乍見他時,他一襲白衣,好似自陰間而來的無常。

  程昶懶得再理柴屏,看向周遭躊躇的禁衛,聲色驀地一沉:「本王好歹是琮親王府的王世子,仁宗皇帝嫡親血脈!御史中丞如何?四品欽差如何?任誰膽敢對本王動手,罪同謀逆!」

  「還不拿人?!」

  「是!」翊衛司禁衛再不敢猶豫,上前反剪住柴屏雙手,逕自將他捆押起來。

  時已午過,程昶仔細思量了一下,單看柴屏這狐假虎威的架勢,就能知道陵王眼下在朝中勢力如何。揚州城中,未必沒有陵王的眼線,他若就這麼回京,一旦遇上陵王的埋伏,哪怕有程燁帶著翊衛司的人保護,未必敵得過。

  因此,只有讓金陵的人都知道他在揚州,讓衛玠或者宣稚堂堂正正地帶著禁衛來接,他才能平安地回到金陵。

  思及此,程昶對程燁道:「勞煩小郡王派人快馬與綏宮傳個信,就說我人在揚州,請他們明日派人來接我。」

  程燁道:「是。」

  程昶又對劉府尹道:「山下綢緞莊的馮氏父子,這一年來照顧我的起居,是我的恩人,還望劉大人先將他二人先請回馮宅,囑他們明日一早來見我。記得沿途派兵保護。」

  「是、是。」劉府尹連聲應道,「這個自然。」

  阿久身上的傷不輕,程昶交代完一應事務,沒再耽擱,與雲浠一行人等同回了揚州府衙。

  柴屏畢竟是御史中丞,回到衙門後,劉府尹不敢將他關押入大牢,只劈出一個單獨的院落,命官差嚴加看守。

  程昶得知此事,倒也沒多在意。

  時候尚早,他有的是辦法讓柴屏血債血償。

  有了上回東海的經驗,劉府尹知道三公子並不怎麼待見自己,在他跟前小心侍奉了一會兒,為不討嫌,尋了個藉口溜了。

  程昶累了一日,養了半刻神,見日已西斜,便去雲浠的院子尋她。到了院門口,守院的侍衛卻說:「稟殿下,將軍還未回來,仍在偏院醫婆那裡照顧秦護衛。」

  程昶「嗯」了聲,順著侍衛指的路,又往偏院步去。

  黃昏剛至,霞色十分清淡,阿久身上的幾處刀傷雖不算深,奈何失血太多,眼下擦洗完,上完藥,她整個人早已脫力,強撐著最後一絲精神等醫婆熬藥。

  雲浠順手拿了阿久換下的貼身衣物去院中洗。

  她其實不怎麼會幹粗活,當年忠勇侯府雖苦過,但府中為她浣衣的人總是有的。

  以至於程昶剛到,就看到她在院中晾衣裳。

  程昶本來是要逕自上前招呼雲浠的,然而目光掠過她背身一處,腳步驀地頓住。

  她衣裳的右肩下,撕破了一道五六寸長的口子,露出一截如緞的雪膚。

  雪膚盡頭,還有一點紅痕,隔遠了瞧不清,但想來應該是一道血口子。

  大約是她在長琿時與人拼鬥時受的傷,很輕,她當時又心憂阿久,因此竟不曾察覺。

  一束霞光傾灑而下,這一點血痕襯著雪膚,清透而灼豔,不知覺間,居然有些驚心觸目。

  程昶愣了愣,覺得自己這麼看,似乎不大好,移開眼去。

  可沒過一會兒,沒忍住,又看一眼。

  雲浠晾完衣裳,借著斜陽,發現映在院門前的斜影,回過身去:「三公子?」

  程昶安靜地「嗯」一聲,問:「你忙完了嗎?」

  雲浠朝阿久的屋子看一眼,屋裡很安靜,想來醫婆餵阿久吃完藥就該睡下了,於是點頭道:「已忙好了。」

  程昶又「嗯」一聲,半晌,又問:「有金瘡藥嗎?」

  「有。」雲浠點頭,三兩步步去屋中,取出一瓶遞給程昶,擔心地問,「三公子可是受傷了?」

  程昶沒答這話,只道:「跟我過來。」

  順手推開一旁一間耳房的房門。

  這間耳房很小,大約是給醫婆住的,只有一桌,一凳,一張窄小的竹榻。

  程昶順手為雲浠掩上門,默了默,說:「你衣裳後面,開了道口子。」

  雲浠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隨即耳根子倏地一紅,背身貼著屋門而站,垂眸抿著唇,不知當如何是好。

  她這一日先是與三公子重逢,爾後又急著救阿久,連受傷都不曾察覺,更莫提衣裳開了個口子,那她回衙門的這一路……

  程昶看她一眼,似瞧出了她的心思,說:「本來衣裳破的口子不大,回衙門的路上還看不清,可能是因為你剛才浣衣,才將這道口子扯大了。」

  他又說:「過來。」

  雲浠愣了愣:「做什麼?」

  程昶在竹榻上坐下:「我給你上藥。」

  雲浠稍稍一怔,耳根子比先時更紅了些,垂著眸搖頭:「不必了,我一會兒另找人為我上藥就好。」

  「找誰?」程昶語氣淡淡的,「阿久受傷了,醫婆要照顧她,這衙門除她二人,都是男人,你打算便宜了誰?」

  又說一句,「過來。」

  雲浠只好背朝著程昶,也在竹榻上坐下。

  此刻靜下來,右肩下隱痛終於傳來,她沉默半刻,將襟口微微鬆開,露出小半邊肩頭。

  程昶這才發現,雲浠其實天生膚白,或許因為常年櫛風沐雨,單看臉還看不出,身上被衣裳裹著的地方簡直如雪一樣,卻比雪更剔透。

  她的肩也生得很好看,輕薄而柔美,烏髮如墨緞披灑下來,霜肌雪骨就在這其間若隱若現。

  傳說中的美人香肩,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程昶沒說什麼,只抬手撩起她的髮,拂去她身前。

  清冷的指尖順著她的後頸劃過,雲浠的臉一下就燒燙起來,一股灼意直湧心頭,腦中嗡鳴作響,以至於他為她上藥,每抹一下,就如寒針輕刻,有點疼,但好像又能雕出花來。

  「好了。」片刻,程昶道。

  雲浠「嗯」了聲,說了句:「多謝三公子。」回轉身來,欲將衣裳穿好。

  程昶將她一攔,移開眼:「藥還沒乾。」

  兩人就這麼對面坐著,誰也沒看誰。

  二月中的天,縱然早已春回,到了黃昏時分,也難免寒涼。門雖掩好了,可高窗還隙開了一道縫,涼風就順著這道縫灌進屋中。

  程昶四下一看,見竹榻上還擱著一條乾淨的薄衾,順手拿過來,俯身為她罩上。

  雲浠眸光微抬,落在他的下頜。

  他的下頜很好看,弧度清冷乾淨。

  她順著往上看,他的嘴角也好看,微微一抿,不羈又深情。

  再往上,就撞上他的目光。

  他也正垂眸看她。

  暮風擲地有聲,將一地灼燙的黃昏霞色攪成一寸又一寸跳動的、溫熱的碎金。

  他的目光清冷而疏涼,裡頭盛放著無限溫柔意。

  雲浠覺得自己要溺在這目光之中。

  她肩上的雪膚已被薄衾遮掩,然而比這雪膚更清透的是她的眼,更瀲灩的是她的唇。

  這個黃昏太靜了,四目相對,心跳如擂鼓一般振聾發聵。

  雲浠甚至分不清這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心跳。

  她伸手扣緊竹榻,看著他慢慢靠近。

  看著他的鼻樑擦過自己的鼻尖,清冽的氣息撲灑而來。

  看著他慢慢合眼。

  黃昏與暮風在這窄小的房裡落地生根,將要長出如海一般的深情韻致。

  然而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傳來叩門聲。

  劉府尹且喜且小心地在屋外喚道:「殿下?三公子殿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09:07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十二章

  唇齒只差毫釐,她的清新,他的溫熱,已然交纏在一起。

  程昶略一頓,本不欲理會。

  將要傾身上前,劉府尹又叩門:「三公子殿下?您在裡頭嗎?」

  程昶張開眼,看著雲浠,半晌,不動聲色地稍離了些許,揭開雲浠身上的薄衾,幫她把肩上的衣衫攏好,然後步去屋前,把門拉開。

  劉府尹就候在屋外,見門一開,剛欲上前,不知怎的,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凜冽之氣。

  他抬眼一看,只見程昶天人一般的眉眼之間戾氣淩然,冷森森地看了他半晌,吐出一個字:「說。」

  劉府尹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一頭霧水地想,這是怎麼著?又招三公子嫌了?

  他道:「哦,是這樣,綢緞莊的馮氏父子聽聞殿下您明日一早要回京,幫您收了幾包行囊,趕在天黑前送了過來。眼下這二人就在前面公堂候著,不知殿下您可要傳他們一見?」

  「幾包行囊?」程昶一愣。

  他在馮家有什麼行囊?

  轉念一想,旋即明白過來,大約是馮屯馮果命繡娘為他製的那些白衣裳吧。

  程昶於是一點頭:「傳他們過來吧。」

  雲浠在回府衙的路上,就聽程昶提過,說馮氏父子是李主事縊亡案的證人,眼下聽他二人到了,想了想,將薄衾覆在身後,將背身的衣裳口子掩了,也跟著程昶一併去了正院。

  馮屯馮果拜見過程昶,解釋說:「本來殿下派人傳話,命我二人明日一早再過來,但殿下明早要回金陵,小人等唯恐耽擱殿下的行程,是以自作主張,趕在今日天黑前過來面見殿下,還望殿下莫怪。」

  他二人得知了程昶的身份後,並不意外。

  菩薩托生,本來就該有一個合乎尋常的身份。

  再說了,親王再尊貴,能尊貴過天上的菩薩嗎?

  程昶道:「無妨,我是想著你們今日奔波了一整天,所以才讓你們明早過來,其實什麼時候見都是一樣的。」

  馮屯馮果稱是,說:「殿下體恤小人。」

  言語間,馮屯又覷雲浠一眼。

  先前在東關渡水岸,菩薩大人與這好看的女將軍究竟什麼關係,他二人瞧得是一清二楚。

  眼下他們既過來了,總不能單給菩薩捎衣裳,不給將軍捎衣裳。何況看這將軍貌美如花的模樣,指不定是個女菩薩托生呢?

  馮屯於是對雲浠道:「稟將軍大人,小人家中是開綢緞莊的,先時在長琿山,小人遠遠見將軍與人拼鬥一場,衣裳想必早已該換。小人不才,家中旁的沒有,只衣裳最多,小人過來時,也為將軍送來一身以供換洗。」一頓,唯恐雲浠拒絕,又道,「將軍千萬莫要嫌棄,小人莊上的衣裳若能得將軍青眼,乃小人等的福氣。」

  雲浠聽了這話,本想說不必,還未開口,程昶卻已替她應下:「那就多謝馮掌櫃了。」又喚,「劉大人。」

  「下官在。」

  「你去找個人,去馮府把本王這一年來的吃穿用度,包括雲將軍的衣裳一併記個賬,回頭去琮親王府的賬房支取了,付給馮掌櫃。」

  劉府尹連忙稱是。

  馮屯馮果本想推拒,奈何程昶卻道:「你們照顧我一年,對我已是大恩,至於其他的,我不能占你們便宜。」

  一時又說起李主事的縊亡案。

  馮屯馮果眼下得知了程昶的身份,當著雲浠的面,倒也不再避諱,只把李主事縊亡的真相道來,說殺李主事的人,並不是盜取佈防圖的人,且此人在李主事臨死前,一直追問佈防圖的下落,彷彿生怕那佈防圖遺失似的。

  程昶與雲浠聽了這話,均是狐疑。

  難不成那張佈防圖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則殺李主事的人何必亟亟追問佈防圖的下落?

  程昶沉吟半晌,吩咐劉府尹:「給馮掌櫃準備筆墨寫供狀。」

  「是。」

  不多時,馮宅的家丁把雲浠的衣裳也送過來了。

  一身淺鵝黃綾羅裙裳,外罩輕薄綃紗,樣式雖不繁複,但比雲浠以往穿的,卻要精細許多。最為別致的是交襟的襟口處連著根細帶,上頭縫著一朵棣棠花。

  雲浠身上這身的後背處本就破了,見馮宅的人將衣裳送來,當下也不遲疑,道了聲「謝」,逕自拿去一旁的廂房換了。

  她做事俐落,換衣也很快,不一會兒回來,纖纖身姿裹在一身淺黃的裙裳裡,外頭的綃紗如霧也如雲,像春來一枝晨露未晞。

  而那朵棣棠花,就在她脖間的雪膚上綻開,明豔奪目。

  程昶一眼望過去,怔了一下。

  是時馮屯也已把供狀寫好了,呈上來道:「殿下您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改動的地方?」

  程昶接過狀子,定眼看去。

  可一行一行字自他眼前浮過,不知怎麼,竟不能入心,看了半晌,也不知是寫了什麼。

  程昶微頓了頓,忍不住抬起頭,又看了雲浠一眼。

  棣棠花後的一段雪膚,清透得像霜。

  雲浠見程昶目光有些失神,不由問:「三公子可是身子不適?」

  她的聲音清淩淩的,也好聽。

  程昶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默了半刻,道:「沒有。」

  隨即垂眸把手上的狀子仔細看了一遍,確定無誤了,交給一旁的劉府尹,說:「找人抄錄兩份,一份你留著,餘下兩份送到金陵。」

  劉府尹應道:「是。」

  他這個人,有點好鑽營,京裡什麼人當官,什麼人得勢,心裡一清二楚。

  想到程昶明早即將回金陵,不由憶起上回在東海的事。

  上回三公子回京,鋪排已然很大,這回相當於死而復生,鋪排想必該更大才是,是以問道:「殿下明日回京,陛下、琮親王殿下、陵王殿下,想必都會至城門相迎,可揚州這裡只有區區數十翊衛司禁衛護送,未免寒磣,殿下您看,是不是要從附近的駐軍再調兩千兵衛?殿下如果覺得妥當,下官這就派人去駐地打聲招呼,順道再讓人給京裡殿下您的發小稍個口信。」

  「我的發小?」程昶一愣,「誰?」

  劉府尹道:「就是原禮部郎中,周洪光家的五哥兒,周才英。」

  又補充說,「殿下有所不知,這位周家五哥兒去年升任了鴻臚寺少卿,掌迎賓事宜。」

  程昶怔住了:「周才英還活著?」

  劉府尹沒聽明白。

  這是什麼意思?

  不活著難道還該死了麼?

  是以答道:「活著啊,活得好好的。」

  也不怪他不明白。

  當初陵王正是借著程昶「失憶」,利用周才英,把程昶騙去皇城司放的火。

  程昶其實知道,周才英未必就是存了心要害他,不過是柴屏如何吩咐,他如何做罷了。

  但周才英當時不清楚把程昶誘去皇城司的惡果,之後發現程昶「葬身火海」,必然能回過味來。

  陵王與柴屏的手段都十分淩厲,周才英既參破他們的齷齪事,他們為何不殺了他滅口?

  這個念頭一起,程昶就明白過來了。

  因為周才英見過程旭——

  「有回太皇太后帶我們上寺裡,殿下您說要溜出去獵兔子,跑遠了,還受了傷,好在撞見了那孩童,他非但幫您止了傷,還背著您回來。後來再去明隱寺,您說您要報恩,就偷偷帶著我與淩兒妹妹去找那孩童。」

  「那時候年紀小,小人和淩兒妹妹也就隨您去見過那母子二人兩回,淩兒妹妹後來也將這事忘了。」

  是了,他「失憶」了,余淩當年年紀太小,周才英,或許是唯一一個記得程旭樣貌的人。

  而陵王登大寶前,最後一個該除掉的人,就是程旭。

  周才英不便殺,陵王還要留著他認人呢。

  程昶忽然問:「我在揚州的消息,你已派人傳去金陵了嗎?」

  劉府尹道:「回殿下,下官一刻也不敢耽擱,一回到府衙,就派人去傳信了。」

  壞了。

  程昶驀地站起身。

  周才英是證明自己為人所害最有力的證人。

  只要周才英肯招供,不說扳倒陵王,起碼能讓柴屏血債血償。

  眼下陵王得知他活著,一定會派人追殺周才英。

  早知如此,他該讓人將這消息壓著的。

  程昶問:「田泗呢?」

  「田校尉在公堂裡與小郡王一處呢。」劉府尹道,立刻又說,「下官這就去傳他。」

  馮屯馮果見程昶似有要事,知情識趣地退下了。

  不稍片刻,田泗便過來了:「殿、殿下。」

  程昶點了一下頭,吩咐劉府尹:「你去備三匹快馬。」對田泗道,「你立刻去皇城司找衛玠,讓他帶著皇城司的人,以金陵竊賊出沒為由,在周府一帶巡視,務必保住周家一家的安危。」

  「是。」

  程昶又問雲浠:「周府的具體位置,你可知道?」

  雲浠點頭:「知道。」

  程昶被害之前,就是與周才英一起,去年雲浠從嶺南回來,第一時間就去周府找過周才英。

  「離周府最近的城門是哪個?」

  「城東。」

  「好。」程昶點頭,「我們走。」

  周才英這個人,其實不蠢,當時他一察覺到皇城司內外衙的通道有埋伏,立刻就逃了。眼下程昶活著的消息傳回金陵,他知道自己深陷危境,必然會往城外逃。

  雲浠雖不知道程昶具體是要做什麼,但也猜到他是想保住周才英這個證人,並不多問,只管跟著他往府衙後門走。

  劉府尹跟在一旁,獻計道:「殿下,您與將軍獨自回京,未免有些危險,不如告知小郡王一聲,由他帶著兵馬一起?」

  程昶略一頓。

  程燁為人正直,若是尋常瑣事,找他幫忙未必不可。

  但他和陵王之間積怨已深,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裡頭水太渾,旁人未必願意攪進來。

  眼下在這裡,他唯一能夠信任的,只有雲浠和田泗。

  是以雖然有危險,他必須一搏,左右衛玠知道了此事,一定會帶著人到城東門來接應他。

  劉府尹見程昶不語,又問:「殿下回金陵前,還有什麼吩咐?」

  程昶看他一眼:「管牢你的嘴,等明早有人問起,再說我已回了金陵。」

  「是。」

  府衙後門的快馬已備好,程昶和雲浠翻身上馬,揚鞭打馬,疾速往金陵趕去。

  自己在揚州的消息,想必最遲子時也該傳到金陵了,陵王出手果決,恐怕早已派出了殺手圍堵周才英。

  程昶思及此,不由自責。

  他真是太大意了,萬沒想到周才英竟然在陵王手下苟得一命!

  他該多問一句的。

  夜風漸勁,一路御風疾行,到了金陵東郊的驛站附近,風裡忽然傳來淡淡的血腥味。

  程昶與雲浠同時勒停了馬,借著月光四下看去,只見驛站道旁橫陳著不少身著黑衣的屍體。

  兩人心中疑竇忽起,正欲下馬細看,就在這時,驛站的驛房後,忽然傳來「喀嚓」一聲,似是有什麼東西被碰落了。

  雲浠異常警覺,當下步子一折,便朝驛房那裡走去。

  驛房後出現一人,他見雲浠走來,稍退了兩步,瞬間調轉身,沒命似地奔逃。

  可他逃得再快,哪裡快得過身輕如燕的雲浠?

  雲浠幾步躍上驛房頂,飛身而下,落到那人身前的同時,取下腰間別著的劍,將劍柄抵在了他的喉嚨前,「誰?」

  這人嚇得肝膽俱裂,雙腿一軟,蹲下身抱住頭:「別、別殺我!別殺我!」

  程昶聽得這聲音,覺得耳熟。

  他走過來,擦亮一根火摺子照在近前看了,果然正是周才英。

  周才英也覺察出眼前這二人並非先時要取他性命的黑衣殺手,從手臂中抬起臉,怯怯一看,頓時瞪大眼:「明、明嬰?」

  他剛被追殺過一場,眼下怕得厲害,見到程昶,雖然震驚,一時也顧不上問他為何竟活著,只蹲在地上瑟瑟顫抖。

  程昶的目光掠過四周橫陳的屍體:「你做的?」

  「不是。」

  雲浠借著火摺子的光,就近看了一眼,對程昶道:「三公子,這些黑衣人都是被一刀斃命,手法十分俐落,他半點功夫沒有,絕不可能是他所為。」

  「方才、方才這些人要殺我。」半晌,周才英才吃力地解釋道,「有個人,出來,救了我。」

  「誰?」

  「不知道。」周才英道,「天太黑了,他罩著黑斗篷,遮著臉,我看不清。」

  「就一人?」雲浠愣道。

  陵王手下的殺手,功夫絕對不低。

  只一個人,非但能手法俐落地解決掉這麼多殺手,還能護住一點功夫都沒有的周才英,這是何等本事?

  「對,就一個。」周才英道,「這人,方才還在這裡,剛離開不久。」

  「我還以為……還以為他不管我了,眼下想想,可能是聽到你們的馬蹄聲了吧。」

  還能聽蹄辨音?

  雲浠怔住了。

  莫說在金陵,便是在整個大綏,有這樣的本事的人也不超過十人。

  難道是衛玠?

  不,不可能是他。倘是衛玠的話,看見他們來了,何必離開?

  可是這金陵城裡,還有誰會閑來無事救周才英一命?

  程昶問:「這個人除了罩著一身黑斗篷,還有什麼別的特點沒有?」

  周才英細想了片刻,道:「有、有!」

  「他好像,只有一隻手臂。」

  「一隻手臂?」

  「對,他跟人打鬥時,只用左手,右邊的袖管子,好像、好像是空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09:13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十三章

  一個……空了的袖管子?

  雲浠聽了這話,不知怎麼,腦中隱隱閃過一個念頭,可還未等她仔細分辨這念頭究竟是什麼,又被一絲無著的荒謬之感壓了下去。

  周才英見雲浠失神,一咬牙,爬起身作勢要逃。

  然而不等他走出兩步,只聽程昶涼涼地道:「你眼下還跑得了嗎?」

  周才英回過頭,看了看程昶,又看了看周遭的屍體。

  他心中的驚駭並未平息,但先前那個罩著斗篷的人已幫他把所有的殺手都解決了不是嗎?

  他只要趁機跑,躲起來,等殺機過去就能平安了不是嗎?

  程昶又道:「你以為,陵王手下的殺手,只有這麼幾個?」

  「這些人,不過是他派出來試探你有多少幫手的。」

  「他想動你,其實根本不需費力殺你。」

  「你、你什麼意思?」周才英聽了這話,愕然道。

  此時已是丑時,夜色稠得像墨一樣,火摺子迎風輕漾,在程昶的手心裡明明滅滅。

  「你是可以逃,可以出城,但你想過你的家人嗎?你的父親母親,你的幾房兄弟?」

  「我父親好歹是原禮部郎中,現司天監少監,且周府一家是太皇太后的近親,他殺我便罷了,如何會對周家的人動手?」

  「那又怎麼樣?」程昶朝周才英走近一步,「我是什麼人,琮親王府何等地位,他不也照樣下得去手?你算什麼?周家又算什麼?」

  離得近了,周才英這才從程昶的眉眼間辨出幾許森森冷意,他本以為這樣的冷意是因春寒所致,然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是由怨恨而生的戾氣。

  皇城司的濤濤火海未焚其身卻在他心中燃起難以將息的烈焰,在這濃夜裡,他彷彿是陰司而來的無常,飽經催魂折魄之苦,連手間的一簇光也成了黃泉之火,明滅之間生殺予奪。

  周才英嚇得跌坐在地。

  他直愣愣地望著程昶,半晌,又急又怕道:「哪、哪怕陵王想殺我,可我到底在他手下苟且了一年,換作你,你就能保住我麼?你只怕是比陵王更想要我的命!」

  皇城司之火,他縱然事先不知情,可程昶的「死」,他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早在柴屏讓他把程昶誘去皇城司時,他就猜到他們要設計害他。

  他只是沒想到,他們竟會膽大到要取這位王世子的性命。

  程昶在周才英身前蹲下身,看入他的眼:「這一點你說對了,我是不大願意保你,但是,」他一頓,忽地淡淡一笑,「如果我想讓你死,卻比陵王更容易。」

  「死」之一字入耳,聽得周才英心頭一涼,也聽得一旁的雲浠心頭一涼。

  她借著火色看向程昶,他的眉目清冷如昔,卻不知為何,與以往有一些不一樣了。

  周才英怔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當日在皇城司內外衙通道活下來的人只有三個,除了我,就是你與柴屏。因此事實究竟如何,全憑我說了算。我知道你現在想跑,不想幫我指認柴屏,你既然要為虎作倀,那你就是柴屏的同黨。待會兒天一亮,我到了陛下跟前,只需說是你害的我,任你逃到天涯海角,禁軍都會將你追回來,說不定還會連累周家。」

  「你、你……你不能如此!」周才英心中惶急,「你是知道的,我沒有要害你的意思,我也根本不知道他們會在皇城司放火!」

  「那又怎麼樣?」程昶道,「謀害親王世子的罪名由你背了,這個結果,柴屏、陵王、甚至陛下都是極樂見的。到了這個地步,你活著,除了對我還有一點用處,對任何人都是百害而無一利。且你要明白的是,我想讓柴屏償命,除了讓你為皇城司的大火作證,還有許多種辦法,但你想要活命,只能靠我。」

  「你早已經無路可走,現在不是你挑的時候。」

  周才英聽程昶說完,半晌,戰戰兢兢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可以,他恨不能立刻就逃到天涯海角,再不要與眼前這個貌如天人心似修羅的人打交道。

  但他也知道,三公子說他能要了他的命,他做得到。

  畢竟皇城司那把害他的火,他也有份。

  「當初,讓我利用陛下與宛嬪的事,把你誘去皇城司的人是柴屏,我自始至終,從未與陵王殿下打過正面交道。所以,即使我出面幫你作證,讓柴屏落獄容易,但你想借此扳倒陵王,不可能的。」

  「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程昶見周才英言辭間已有鬆動,站起身,說道。

  「我還有一個要求。」

  「說。」

  「我想……我想先回周府看看。」

  不遠處傳來馬蹄聲,程昶本以為是衛玠終於帶著人到了,定眼一看,原來卻是衛玠身旁的親信,皇城司武衛長羅伏。

  羅伏一見程昶與雲浠,帶著人下馬來拜見,然後道:「昨日夜裡,殿下在揚州的消息一傳來金陵,陵王殿下便以重議去年皇城司走水案為由,把衛大人請走了。衛大人走前留了個口信,說倘揚州那邊傳消息,下官等只管按殿下您的吩咐行事。因此先時田校尉趕來皇城司,下官等已以抓捕竊賊為由,去城東周府附近巡視了。」

  衛玠堂堂皇城司三品指揮使,卻能被陵王一句話絆住?

  看來陵王現如今雖非儲君,在宮中的地位,也如儲君一般了。

  程昶聽了羅伏的話,倒也沒說什麼,想起周才英適才提的要求,只道:「去周家。」

  五更時分,原該黑燈瞎火的街巷此刻燈火通明。

  周府的府門敞開著,周洪光正負著手,在門簷下來回徘徊。

  周才英走近,猶豫須臾,喚了聲:「父親。」

  周洪光步子一頓,瞧見周才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走上前,作勢就要打,可又似乎是不忍心,手舉在半空將落不落,半晌收回,重重一歎,斥道:「這深更半夜的,你去哪兒野去了!」

  周才英不敢說實話,支吾著尋了個藉口掩了過去,問:「父親,咱們家這是……怎麼了?」

  「昨晚家裡進了幾個賊人。」

  「賊人?」

  周洪光「嗯」一聲:「也不知是什麼人,如此大膽,竟闖到正院。幸虧皇城司的禁衛在附近追捕盜匪,否則你母親的命險些沒了。」

  「母親?」周才英一愣,急道,「母親她眼下可還好?」

  「還好。只是受了些驚嚇。」周洪光一歎,「那些賊人膽大妄為,雖沒能傷著你母親,家中卻死了幾個廝役。」

  他看著周才英,見他一時失神,問:「五哥兒,你怎麼了?」

  周才英搖了搖頭,神色黯下來:「沒……沒什麼。」

  周洪光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以為他是在心憂程昶回京一事,便勸道:「三公子以往縱然有些不成體統,但這一二年下來,已很成氣候。你與他兒時雖有齟齬,這些年過去,或許早在他心中消淡了。他天亮到金陵,你身為鴻臚寺少卿,只管好好相迎,旁的不必多想。」

  說著,一看天色,「還能歇半個時辰,快去睡。省得待會兒到了陛下跟前,沒精打采的樣子。」

  周才英聽著父親慈愛關切的話語,想著自己今夜出逃,險些給家中遭來橫禍,直要落下淚來。

  半晌,他低垂著眼簾搖頭,說:「不歇了,兒子還有些差事在身,先去府衙了。」

  離開周府,繞到鄰近一條街巷,在一間茶肆的方桌前站定。

  程昶坐在桌前,看著周才英,涼聲問:「看清了嗎?」

  看清了。

  陵王……果然派了殺手對周府的人動手。

  如果不是皇城司的禁衛先一步趕到,母親恐怕已命喪那些賊人之手了。

  周才英沉默半晌,問:「你,想要我怎麼做?」

  程昶吩咐一旁的羅伏:「把準備好的匕首和白絹給他。」

  「是。」羅伏應道。

  隨即在周才英面前鋪開白絹,拿茶壺鎮好。

  程昶掃了眼桌上的匕首,淡聲道:「把柴屏是怎麼讓你誘我去皇城司的,當日在內外衙通道內究竟發生了什麼,寫成血書,待會兒親自呈到御前。」

  「血書?」

  「怎麼?你不願?」

  「不……沒有。」周才英道。

  他拾起桌上的匕首,匕刃的鋒芒在這涼夜中寒亮如雪,隨即在指腹狠狠一劃。

  鮮紅的血珠子滾落而出,周才英忍著痛,一筆一劃地在白絹上書寫起來。

  程昶默不作聲地看他寫了幾行,站起身,步去街口風聲勁處。

  春夜很涼,站在街口,饒是寒風侵骨,程昶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一年前皇城司的大火彷彿落了一簇在他心底,他此前尚未見到柴屏的時候還好些,昨日在長琿山上一看到他,心頭烈火騰然而起。

  被人追殺至落崖、被人鎖在火海的種種重新浮於眼前,歷久彌新,終於釀成滔天恨意,在他心中翻湧不熄。

  程昶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明明在那場大火前,他雖執著於為自己討回公道,尚將一切看得寡淡的。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說服自己平復下來,然後平靜下來。

  涼風掀起他的白衣翻飛不止。

  從身後望去,他的身影修長如玉,一如誤入人間的天人,寥落而清寂。

  可雲浠知道,自從程昶在長琿山上見到柴屏起,就有一些不一樣了。

  她不知他那日究竟經歷了什麼,又是怎麼自火海裡活下來的,但她知道眼下不當問。

  她無聲地走過去。

  他正閉著眼,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著,修長的雙指一遍又一遍地揉著眉骨,似乎想將那裡淩厲的、濃郁的戾氣化開。

  雲浠伸手覆上他的手,輕聲喚:「三公子。」

  手背觸及一絲冰涼,程昶稍稍一怔。

  可他並沒有睜眼,任憑那絲冰涼順著手背的肌理滲入骨脈,妄圖讓體內翻騰的灼血平息。

  可這冰涼來得太慢了。

  程昶覺得這樣不夠,遠遠不夠。

  他忽然反手握住雲浠的手,把她的指尖送至唇邊。

  他的唇灼燙驚人,雲浠愣了愣,卻並沒有把手收回。

  指尖的涼意被抽吸入肺,成癮一般讓人貪戀,程昶克制了又克制,將要忍不住張唇輕咬。

  身後忽然傳來羅伏的聲音:「殿下,周大人已把血書寫好了。」

  程昶陡然睜開眼,彷彿被喚回神志。對上雲浠關切的目光,半晌,鬆開她的手,微一搖頭:「我沒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09:19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十四章

  天剛亮,城門口的親衛分成兩列,一字排開,朝中各臣簇擁著昭元帝的御輦等在城門外,陵王與琮親王就站在前列。

  昨日程昶在揚州的消息一傳來金陵,昭元帝立刻命令宣稚帶著兩千殿前司禁衛去接,眼下卯正已過,遙遙見得一列兵衛從遠處行來。

  宣稚驅馬到近前,跪地拱手:「稟陛下,末將失職,並未能從揚州迎回世子殿下。」

  御輦中的人久坐不語,反是陵王聞言一愣,問:「未能迎回明嬰?歸德將軍此言何意?」

  他這日身著紺青大袖公服,腰束革帶,雖素雅了些,難掩一身清貴之氣。

  宣稚道:「末將昨夜帶人抵達揚州時,揚州府尹劉勤劉大人稱,世子殿下已然與明威將軍先行回到金陵了。劉大人說,世子殿下臨行前交代,他當日在皇城司,實為柴大人所迫害,讓末將等把柴大人押解回京。」

  此言出,四下俱驚。

  柴屏為人素來十分和善,竟會是迫害三公子的兇手?

  眾人的目光這才從長長的護衛隊掠過,落到後方一駕囚車上。

  陵王聞言,倒是平靜,「唔」了一聲道:「有這樣的事?揚州府尹何在?」

  劉府尹越眾而出:「下官在。」

  「明嬰指認柴大人時,可還說過什麼?」

  「回殿下,世子殿下只說當日是柴大人帶人把他追殺至皇城司內外衙通道盡頭的柴房,那把火也是柴大人命人放的。以至柴大人手臂上的燎傷,是因為大人命人給柴房上了鎖,後怕人發現銅鎖懷疑上他,取鎖時,烈火沖出柴房所致。」

  「既如此,此案涉及當朝王世子、朝中大臣,非同小可,當立刻著令三司一同徹查,一定要找齊證人、證物才可定罪。既不能讓明嬰平白遭此大劫,卻也不能冤了當朝大臣,父皇以為如何?」陵王言罷,對著御輦拱手請示。

  「殿下不必費心,證人本王已經找來了。」

  昭元帝還未答,只聽人群後方傳來冷冷一聲。

  眾人聞言望去,只見左面的侍衛朝兩旁分列開,讓出一條狹道,程昶帶著周才英,正自狹道裡行來,他的身後跟著的正是雲浠與數名皇城司禁衛。

  程昶到得御前,先一步與昭元帝拜道:「陛下。」

  昭元帝的聲音自御輦裡悠悠傳來:「昶兒平身。」

  程昶的目光又落在御輦一旁的琮親王與王妃身上。

  時隔一年,琮親王的鬢髮已花白一片,王妃本是美貌,而今卻已不復昔日風姿,一見到他,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程昶原本對這兩位半路父母沒甚感情的,可眼下見他二人這般模樣,心中一時澀然,不由上前一步,喚道:「父親、母親。」

  這聲「父親」入耳,琮親王的眼眶也紅了,但他很克制,拍了拍程昶的手,說:「你平安就好。」

  早在揚州時,程昶就聽劉府尹說了,自從琮親王府為他辦過白事,琮親王夫婦便一直閉門謝客,連昭元帝的大壽都不曾親赴。

  程昶知道,琮親王這是對昭元帝徹底失望了,可他處境艱難,既無力反,也不能雪恨——程昶的「屍身」一直未能找到,倘他還活著,琮親王府一旦反,豈不平白斷了程昶的後路,於是只能與昭元帝兩不相見。

  程昶本想好生安撫一下他的父親母親,但許多話自可留回府中再敘,眼下畢竟在御前,他還有更重要的事當做。

  程昶退後一步,再朝昭元帝的御輦一拜,說道:「稟陛下,一年前侄兒被賊人追殺,實為鴻臚寺少卿周才英周大人親眼所見,那賊人以為侄兒已死,是以疏忽大意,留下了這麼一個證人。侄兒擔心那賊人對周大人下手,昨晚與雲將軍連夜回到金陵,救下周大人,現周大人已親書血狀一張,足以證實侄兒當初,正是為御史中丞柴屏所害!」

  這話出,周才英戰戰兢兢地跪地,奉上一封血書。

  守在御輦旁邊的吳峁將血書接過,呈入御輦。

  周才英道:「稟陛下,當、當日,明嬰,不,世子殿下之所以會去皇城司,正是柴大人借用失蹤的五殿下一事,把世子殿下誘去的……」

  昭元帝聖躬違和,眾臣皆知,以至這個老皇帝想在臨終前與失散多年的兒子見上一面的心願,也成了朝中眾人心中心照不宣的秘辛。

  是以周才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提及五殿下程旭,周遭人等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怎麼吃驚。

  昭元帝一面聽周才英說著,一面掃過血狀,待周才英說完,他喚道:「大理寺卿。」

  「臣在。」

  「眼下刑部要查兵部庫房失竊案,柴屏又是御史台的,這張血狀暫由你收著,昶兒被人追殺至火海的因果緣由,朕限你十日內,務必查得水落石出。」

  「是。」

  昭元帝微一默,又喚道:「明威。」

  雲浠越眾拱手道:「末將在。」

  她連夜隨程昶回到金陵,來不及換公服,身上穿的還是馮屯贈的那身淺黃綾羅裙裳。

  正值辰初,春光清淡異常,她方才站在人後不顯,此刻到了人前,才發現外裳的綃紗上,以近乎透明的淺金絲線繡著朵朵棣棠,這些棣棠在夜色裡還瞧不出,眼下被春暉一照,整個人如覆華光,她本就生得明媚好看,走在碧空下,清恣落落,娉婷生輝。

  周遭眾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呼吸不由一窒。

  程昶見此情形,眉心不著痕跡地蹙了蹙。

  「你此番東去揚州,尋得昶兒,又立下一番奇功,本該晉封,但朕念你自嶺南歸來,剛升任四品將軍不久,賞,紋銀千兩,賜金印紫綬。」

  雲浠拱手:「是,多謝陛下恩典。」

  昭元帝道:「今日昶兒平安歸來,朕心大悅,特賜眾愛卿一日休沐。」又對程昶道,「昶兒,你父親母親這一年心憂你的安慰,思你思得辛苦,你今日且回王府陪一陪他二人,待明日再進宮來見過朕與你太皇祖母。」

  「是。」

  說罷這話,昭元帝似是乏了,隨即一擺手,先行一步由殿前司的禁衛引著回宮去了。

  昭元帝雖賜了休沐,但這年開年後,宮中諸事繁多,眾臣哪敢真的休,紛紛與琮親王、程昶道了賀,便依序往宮裡行去。

  自鄆王倒臺後,大理寺卿一直不受器重,眼下昭元帝雖交了一樁要務給他,但大理寺卿知道這樁要務其實是一份苦差事。

  不提柴屏御史中丞的身份,他本就為陵王殿下所器重,處罰得重了,得罪陵王,可若處罰得輕了,又得罪三公子。

  大理寺卿兩頭為難,看陵王與程昶欲離開,一咬牙,揣好昭元帝交給他的血書,上前一步喚道:「陵王殿下、世子殿下留步。」

  陵王與程昶同時頓住,回頭看向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先跟二人揖了揖,「是這樣,下官方才粗略地把周大人寫的血書看了一遍,發現上頭並未寫明柴大人加害世子殿下的原因,是以想向殿下請教,您從前可與柴大人有什麼齟齬沒有?」

  程昶言簡意賅:「沒有。」

  「……」大理寺卿為難。

  陵王道:「說到這個,本王也覺得蹊蹺,據本王所知,柴屏與明嬰之間並無任何糾葛,且本王記得,當初忠勇侯的案子,御史台那邊,還是你二人一起查的,期間合作無間。明嬰遇害當日,恰逢忠勇侯的案子審結不久,柴屏去皇城司,似乎也是為這案子去的,如何會加害明嬰?明嬰你卻要細想想,會否你當時只顧奔逃避難,會錯了柴大人的意?」

  大理寺卿聽了這話,深以為然。

  倘一切只是誤會,那他就好交差了。

  可還不等大理寺卿出聲,程昶就涼涼道:「殿下這話何意?本王險些葬身火海,如此切膚之痛,還冤了他柴屏不成嗎?」

  「本王不是這個意思。」

  「那殿下是什麼意思?」程昶道,「本王是不知道柴屏殺我的動機為何,本王若早知道,早防著他不是更好?又或者說,柴大人與本王之間確無齟齬,他的所作所為,說不定是受人指使?」

  程昶這話意有所指,周遭眾人不是聽不出。

  周圍還有許多臣子尚未離開,聞得此言,渾身一顫,盡皆退後一步,躬身而下。

  唯餘當中兩人沉默對峙。

  片刻,陵王一笑,淡淡道:「明嬰這話多慮了。不過,倘柴屏當真是受人指使,膽敢加害本王的堂弟,本王必將第一個為你誅討此人。」

  「那麼就請堂兄好好記得這話。」程昶道。

  他看著陵王,忽地也一笑,「本王這個人,其實不大願意與旁人糾葛太深,但他人害到我頭上,必不可能就這麼輕易過去。倘堂兄找到幕後『貴人』,還請一定告訴明嬰,本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他加諸在本王身上之苦,本王必當以十倍奉還!」

  言罷,再不多言,一拂袖,逕自走向自己的馬車。

  琮親王的馬車已經起行了,今日來迎程昶的廝役正是孫海平與張大虎。

  兩人昨夜得知程昶竟活著,已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過一場,方才吊在人群最末看到他們家小王爺,激動也激動完了,眼下迎上來,心境已端得稀鬆平常。

  孫海平把程昶扶上馬車,張大虎跟在後頭,四下探頭望了望,問:「小王爺,雲將軍哩?」

  雲浠此前去揚州,本來就是為了緝捕盜匪,眼下雖跟著他回來了,可盜匪的線索半點也無,這會兒自然趕去了樞密院。

  程昶道:「她還有事。」

  張大虎無不遺憾道:「雲將軍真好看,小的還當她這回救了小王爺,王爺要將她請來王府好生答謝呢,小的就可以多瞧兩眼了。」

  程昶一夜未睡,正閉目養神,聞言,略略睜開眼,掃了張大虎一眼。

  眼神冷淩淩的。

  孫海平恨不能脫了襪子去堵他的嘴。

  張大虎似也覺察出他家小王爺神色有異,不由解釋:「又不是小的一個人覺得雲將軍好看,嘿,小王爺,您是沒瞧見,方才左太傅家的小公子瞧見雲將軍,兩眼都直了。不過他品貌不行,雲將軍瞧不上他,上回他去忠勇侯府提親,雲將軍的嫂嫂不應,給他辭了。」

  程昶聽了這話,一怔,剛合上的眼又睜開:「提親?」

  「是啊,小王爺,您是不知道。您這一年不在,忠勇侯府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張大虎道,「太傅家的那個就不提了,上回還有一個劍走偏鋒,直接去跟雲將軍說,被雲將軍當面拒了。將軍為了躲這事,聽說從嶺南回來後,幾乎都不住侯府,成日往軍營躲哩。但這也逃不過,好像就二月吧,宗正寺少卿家的五公子也托媒媼上忠勇侯府提親了,他人品不錯,八字也與雲將軍很合,且很有誠意,眼下六禮才納采,連聘禮都備好了哩!」

  程昶「嗯」了一聲,繼續閉目養神。

  可他眼雖閉著,眉峰卻漸漸蹙起,喚道:「孫海平。」

  這一聲冷凜森然,聽得孫海平一激靈:「在、在。」

  然而不等程昶吩咐,他立刻就道:「小王爺,小的昨夜已把這一年來到忠勇侯府提親的十餘人的身份查好了,待會兒一回府,小的立刻呈給小王爺。」

  程昶眉峰稍平,又「嗯」一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09:25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十五章

  雲浠辦完差,回到忠勇侯府已近傍晚。

  她逕自去了自己小院,褪下白日裡的鵝黃裙裳,囑鳴翠拿了身公服來。

  正換衣,只聞外頭有人叩門,方芙蘭推門而入:「阿汀?」

  雲浠愣了愣:「阿嫂?您今日不是該去藥鋪看病?」

  方芙蘭將端來的小點擱在桌上,笑道:「薛大夫今日家中有事,讓我明日再去。」

  見她正換公服,又問,「你這個時辰換衣是要做什麼?要去西山營?」

  雲浠「嗯」了聲。

  方芙蘭看著她,半晌,道:「阿汀,我聽說……三公子回京了?」

  「對,回京了。」雲浠抿唇一笑,「所以我想快些把差事辦好,改日三公子那邊若有差遣,我好幫他!」

  方芙蘭柔聲道:「你自嶺南回來後,便沒在家中住過幾日,不是在西山營待著,便是外出尋三公子,前幾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又說要去揚州辦差,眼下三公子找著了,你好歹在家中吃過晚膳再走。」

  「不吃了,若再耽擱,等到了西山營,該是明日早上了。」雲浠道,她將腰封束好,拿上劍,「我去後院看一眼白叔就走。」

  春日濕氣重,白叔這幾日腿疾復發,沒怎麼做活,成日歇在屋中,好在府內管家事宜大半由趙五接手,白叔樂得清閒,雲浠去看了他一眼,與他說了幾句話,隨即與白苓一起出得屋來。

  二人走到後院一處廊下,白苓四下看了看,見周遭無人,從荷包裡取出一張紙箋,遞給雲浠:「大小姐,這是近日少夫人去藥鋪的日子與時辰。」

  雲浠「嗯」了一聲,接過來,細看一遍。

  這是她自嶺南回來後,吩咐白苓做的。

  忠勇侯府的內應,只能在方芙蘭、趙五,與白苓之間,雲浠回來得太晚了,拼命追查,只排除了白苓一人的嫌疑。

  但她差務纏身,兼之又要找程昶,分身乏術,於是以讓趙五接替管家事宜為由,讓白叔盯著趙五,又以擔心方芙蘭為由,讓白苓暗中記下方芙蘭每回去藥鋪的時間。

  白苓道:「少夫人近日去藥鋪子去得不勤,有兩回都是薛大夫到府上來為她看診,薛大夫說少夫人這病,多是憂思所致,大概因為大小姐自嶺南回來後,總不在家中。其實大小姐只要常回府,少夫人的病想必就能日漸好了。」

  雲浠暗暗將紙上幾個日子記下,隨即將紙一折,收入袖囊,笑道:「我知道,等忙過這一陣,我就常回府來陪阿嫂。」

  言罷,喚來一個廝役去牽馬,從後院出了府。

  天邊雲層厚重,黃昏時分,霞光還未來得及覆上雲端,便被一片暝色吞沒,雲浠見夜雨將至,催馬行到府門口的一條巷外。

  巷子裡,已有忠勇舊部的親衛在此等候了,雲浠略微回想了一下方芙蘭去藥鋪的日子,吩咐道:「你去查一下,正月十六,正月二十九,二月初四,這些日子,金陵,尤其是朝中,可曾發生過什麼大事。」

  親衛領命,趁著夜雨落下前,打馬往綏宮的方向行去。

  是夜時分,積蓄了一天的雨終於落下,雨水淅淅瀝瀝的,終夜不止,到了隔日晨,才隱隱有休歇之意。鳴翠撐著傘,扶著方芙蘭上了馬車,與她一路到了秦淮水岸的和春堂。

  方芙蘭下了馬車,取出一錠銀子遞給鳴翠:「阿汀那身新製的水綠衣衫破了,你去綾羅莊,幫我買最好的絲線,我回府後為她補上。」

  鳴翠道:「好,那奴婢買完絲線就回來陪少夫人。」

  方芙蘭柔柔一笑:「不必了,綾羅莊離這裡遠,離侯府近,你一來一回不方便,買好絲線便先行回府吧,左右薛大夫為我行完針,府上的廝役會來接的。」

  鳴翠想了想,點頭應「好」,隨即接過銀子,往綾羅莊去了。

  到了藥鋪子里間,薛大夫推開暗門,將方芙蘭引往連通著的小院。

  雨水到了這會兒已經歇止,可天邊仍是雲濛濛的,風有些涼,陵王一身淡青曳撒,早已等在亭邊。

  亭中的小爐上溫著酒,他手持酒盞,並不飲,遙遙看到方芙蘭,一笑:「來了。」

  方芙蘭略欠了欠身:「殿下。」

  隨他一起步入亭中,遲疑片刻,說道,「我聽說,三公子……回來了。」

  陵王握著酒盞的手略一頓:「是。」

  「本王這個堂弟,實在命大,上回落崖,昏迷了兩月,回來後跟個沒事人似的,這回分明被鎖在火海裡,竟又被他撿回一命。」陵王悠悠道,「雲浠可曾與你提過,明嬰是如何生還的?」

  「不曾。」方芙蘭搖了搖頭,「阿汀從嶺南回來以後,凡事都不與我多提,也常不在府中住,不知是對我起了疑,還是只是為了躲親事。」

  「罷了,她既不願說,你也不必打聽,左右明嬰活著已是事實,他知道是我害他,日後必不能與我兩立。」陵王道,想起日前柴屏命人傳信,稱是秦久偷了李主事臨終留下的血書,問,「秦久這個人,你知道多少?」

  「阿久?」方芙蘭愣了愣,「不多。只知她生在塞北,長在塞北,原來是雲洛的護衛,後來阿汀上了戰場,她便去保護阿汀,去年她到金陵,曾與我說,他們秦家世代效忠雲氏一門,那年……雲洛犧牲,她與她父親不願跟著裴闌,便帶著一些忠勇舊部退到了塞北吉山阜,在那裡住了三年。」

  方芙蘭說到這裡,不由問:「殿下懷疑阿久?」

  陵王道:「兵部那個李主事,掌管兵部庫部多年,塞北那張佈防圖丟得蹊蹺,他恐怕知道不少內情,沒想到……」

  沒想到他派人去揚州殺李主事滅口,不防李主事臨終竟留下一封血書。

  這封血書既然被秦久所盜,那是不是說,兵部庫房失竊,也與這個秦久有關?

  陵王一念及此,並沒與方芙蘭多提,忠勇侯府一府對方芙蘭有大恩,那張佈防圖為何會失竊,又為何人所盜,何必累她傷神?

  他是以道:「沒有,我只是想著失竊的那張佈防圖既然是昔日忠勇侯所用的塞北佈防圖,或許這個秦久能知道些許線索。」

  二人說著話,一名武衛上來拜道:「殿下,日前殿下命人去尋那方古硯臺已被送來金陵了。」

  「果真?」陵王問,「那硯臺現在何處?」

  「那硯臺由渠縣縣令親自送到,眼下他人就候在院門外。」武衛道,一頓又說,「屬下這就去將硯臺取來。」

  不多時,武衛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方錦盒過來,錦盒內,正是一方水色剔透,古樸拙雅的玉硯。

  據傳前朝襄陽皇后曾是遠近聞名的才女,襄陽帝還是皇子時,為了求娶她,命人自東海尋得一塊稀世美玉,打鑿成硯贈予她。後來前朝動亂,這方絕世玉硯也不幸遺失,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陵王派人找了數年,總算尋得珍寶。

  陵王看著方芙蘭,見她的目色自玉硯上掠過,吩咐道:「幫本王把這方玉硯鎖入明琅齋。」

  武衛愣了愣:「殿下苦心尋這方玉硯,不是為了給皇貴妃娘娘祝壽的?」

  陵王府的明琅齋裡擱放了不少寶物,可每一樣只要鎖入其中,便不再取出。

  「本王什麼時候說過要將這玉硯送給她了?」陵王聲色一涼,「她喜歡玉器,隨便找一尊送去便罷。」

  武衛連忙應是,又賠罪道:「屬下失言。」

  方芙蘭道:「後日好歹是皇貴妃娘娘的大壽,連陛下都要為她親自祝壽,你好歹也該上些心。」

  「上些心?」陵王淡淡道,「這些年來,她可曾對我上心?」

  他站起身,步去亭邊,負手道,「當年我母妃身死,父皇命人將她的姓名從彤冊上抹去,我思念母妃,不過是趁夜裡給她燒些紙錢,那個女人為討父皇歡心,非但命人搜查我的屋舍,取走母妃留給我的所有物件,還將我禁足半月,生生錯過母妃的頭七。」

  「明哲保身,見死不救,她如此為人,就不要怪如今母子親情疏離。」

  他的語氣冷絕慨然,方芙蘭聽後,沉然一歎。

  一時想起第一回見他,那時她尚是侍郎方府的大小姐,而他不過是這深宮之中,最為落魄的皇子。

  方芙蘭剛要開口勸他,不期然冷風入肺,引得她連咳數聲。

  陵王見狀,掃了亭外的武衛一眼,武衛會意,隨即去藥鋪子請了薛大夫。

  外間風勁,幾人一併回了屋中,薛大夫為方芙蘭把了脈,扶她去臥榻上坐下,為她覆上被衾,「少夫人身子弱,這幾日受了點春寒,是以有些咳嗽。好在稱不上是病,奴婢為少夫人去煎副藥,少夫人吃過後,只要小憩上一兩個時辰就好。」

  方芙蘭道:「你把藥方子給我,我回府再歇。」

  薛大夫沒答,遲疑著去看陵王。

  陵王道:「你這一趟回府,難免又要受寒,仔細小疾折騰成大病,不如先在這裡養一養,等夜裡再回府。」

  方芙蘭道:「阿汀有身衣裳破了,我讓鳴翠去買了繡線,想著趕在今日為她補好,趁著氣候適宜,她還能穿兩日。殿下有所不知,那身衣裳她最是喜歡。」

  陵王道:「這種事讓府裡的下人做不就行了。」

  方芙蘭笑了笑:「阿汀的衣裳都是我為她縫補的。」

  「那就晚些時候再做。」陵王道,「你不是說她昨晚趕去了西山營?想必沒個兩日不會回來。她常不在府中,你一人回去也是冷清。」頓了頓,溫聲說,「今日我陪你。」

  不一會兒,薛大夫熬好了藥端來,陵王接過:「我來。」

  他自藥湯裡舀了一勺,吹涼了,送去方芙蘭唇邊。

  方芙蘭想著眼下昭元帝聖躬違和,朝中大事多由陵王坐鎮,不由道:「殿下不必陪我,不如先回宮中將政務料理了。」

  陵王沒理會這話,只道:「你把身子養好,對我而言,比什麼都重要。」

  他又舀了一芍藥湯,看著方芙蘭,笑了一下:「日子還長,河山萬里,錦繡風光,我總能帶你看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09:29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十六章

  ——「有朝一日,山河萬里,錦繡風光,我定要帶你看遍。」

  方芙蘭聽了這話,微一抬眸,對上陵王的目光。

  一雙多情目淡淡含笑。

  依稀記得,數年以前,他好像也說過同樣的話。

  她沒有應聲,垂下眸,安靜地將藥吃完。

  藥湯的後勁很大,方芙蘭吃過,一股倦意湧上頭來,陵王幫她掖好被衾,守了她一陣,見她已睡熟,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雨又落下了,伴著隱隱雷聲,順著屋簷飄飄灑灑。

  陵王記得,初遇方芙蘭,也是這樣的雨天。

  當時恰逢清明前夕,他奉召,去慈元宮面見皇后。

  他雖貴為皇子,但在宮裡,是出了名的被昭元帝厭棄,起先養在皇貴妃膝下的時候還好些,等大了些,住進單獨的宮所,皇貴妃免了他的晨昏定省,十天半個月都難得與皇貴妃見上一面,更莫提皇后了。

  因此若不是逢上清明節,他是難得才去慈元宮一回。

  路上耽擱了一陣,他疾步而行,走到宮樓的岔口,不期然與一名女子撞得滿懷。

  女子懷中抱著數卷經文,這麼一撞,經文全都落在地上,被雨水一澆,墨漬一下便暈開。

  陵王愣了愣,看了一眼地上的經文,又看向眼前人。

  眼前的女子一身海棠紅綾羅裙裳,一雙桃花美目水光盈盈,眸光與他對上,也怔了一下,似乎不知當如何稱呼他才好。

  反是跟在她身後的小太監先一步反應過來,忙不迭道:「都怨奴婢不長眼,沒為方大小姐開好路,可惜了小姐連著幾宿抄經文的辛苦。」

  原來是方府的小姐,他有耳聞。

  金陵第一美人,滿腹詩書,德才兼備。

  陵王默了一下,道:「抱歉。」

  隨即撩袍蹲下身,與她一起拾撿地上的經文

  那年的方府何等風光,不提方遠山如何受昭元帝青睞,方芙蘭名冠金陵,又受皇后所喜,日後即便不是太子妃,也該是四王妃,而三殿下出了名的不受寵,論地位,連個旁支出生的郡王都不如,宮裡的奴才最是狗眼看人低,小太監為討好方芙蘭,涼聲道:「三殿下有所不知,這些經文都是方家小姐專門為皇后娘娘抄的,眼下弄髒了,三殿下待會兒到了慈元宮,可要仔細著與皇后娘娘解釋。」

  陵王聽了這話,手間動作一頓。

  然而方芙蘭卻道:「不關三殿下的事。」

  她將經文收好,站起身,朝陵王一欠身:「是臣女不小心,唐突了三殿下。三殿下不必費心為臣女解釋,待會兒到了皇后娘娘跟前,臣女自會與娘娘賠罪。」

  陵王道:「可你的經文怎麼辦?」

  方芙蘭笑了笑:「左右離清明還有幾日,這些經文並不是今日就要用,臣女回府後,再抄一遍就好。」

  言罷,又與他欠了欠身,退去一旁。

  陵王愣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皇子,她是臣女,便是同去皇后宮中,合該由他先行。

  於是朝她一點頭,往慈元宮走去。

  雨絲漫漫灑落宮樓,一尺開外的廊簷下聚起淺水灘。

  陵王一面往前走,一面往水灘看去,一抹海棠紅的身影映在水裡,猶如夏初一枝清荷,雨絲落在其上,在海棠紅上泛起圈圈漣漪。

  他的心裡也泛起漣漪。

  ……

  方芙蘭慣來睡得輕,這日隱有驚雷,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已醒來,見天色不早,再吃過一道藥,便回忠勇侯府了。

  她既走了,陵王也不多留,武衛為他備好馬車,一路往綏宮行去。

  闊身寶頂的馬車駛過朱雀大道,到了綏宮近前,早就等在宮門外的巡查司曹校尉迎上前來拜道:「殿下。」說,「陛下上午議事議到一半身子不適,回寢宮歇下了,未看完的奏摺送去了殿下戶部的值房,殿下眼下是要去戶部嗎?」

  陵王「嗯」了一聲。

  曹校尉於是跟著他一併入了宮門,見四下皆是親信,這才又道:「早上廷議一過,工部的裴大人,樞密院的羅大人便來戶部等著殿下了。」

  陵王淡淡問:「他們有什麼事嗎?」

  「想是得知三公子生還,有些急了。」曹校尉道,他壓低聲音,「早上三公子一到宮中,御史台那群人見風使舵,凡有要務都向他請示。三公子本來就是三司的人,兼之琮親王從中斡旋,刑部與大理寺也要看他幾分薄面,單這一上午,已審過柴大人兩回,聽說還動了刑。雖說沒下狠手,畢竟刑不上大夫,如此已是壞了規矩了。好在柴大人在三司的根基深,仔細安排,還是見得上的,殿下可要與柴大人見一面?」

  陵王想了想,沒答這話,只道:「本王聽說,兵部李主事這事,你沒做乾淨?」

  「是。」曹校尉道,「屬下派去的殺手逼問李主事佈防圖下落時,不知何故,竟被一個馮姓商人聽去一耳朵。屬下本想再派人去滅這馮姓商人的口,但他卻先一步遞交了證詞,眼下這證詞三公子、雲將軍、揚州府尹手上各持一份,今天早上,三公子又命人抄錄一份送去刑部,再滅口已無意義。此事是屬下失職,請殿下治罪。」

  陵王沉吟一番,道:「你去安排,三日後,本王要見到柴屏。」

  「是。」

  陵王腳步微頓:「還有一事。」

  「殿下請吩咐。」

  「秦久,」陵王道,「她偷了李主事臨終留下的血書?」

  「似乎是的。」曹校尉道,「屬下跟著柴大人去揚州時,在揚州府衙的附近的水塘子裡找到了一身黑衣,極有可能是她當日偷盜血書時所穿。不過三公子後來說,秦護衛一早被雲將軍派去揚州保護他,沒有工夫作案,因此也不知盜取血書的,究竟是不是秦護衛。」

  陵王冷笑一聲:「不可能,明嬰做的是偽證。」

  「殿下何以得知?」

  「倘雲浠一早得知他在揚州,早親自過去了,如何會等到柴屏出現?」

  「照殿下這麼說,那血書確是秦護衛偷的無疑。」曹校尉思量道,又拱手,「左右屬下手上有證據,敢問殿下,可要立刻下令緝捕秦護衛?」

  「不必。」陵王悠悠道,「本王聽聞,秦家世代效忠雲氏一門,忠心得很。這個秦久,只跟過兩個人,一個雲浠,一個雲洛。若不是受人指使,她一個護衛,哪來這麼大魄力盜取朝廷命官臨終留下的血書?」

  「殿下的意思是,秦護衛之所以會偷血書,是受雲將軍指使?」

  「不是雲浠。」陵王道,他思慮一番,驀地一笑,「看來倒是本王倏忽了,當初從塞北回來的那些忠勇舊部,恐怕不簡單。」

  「去查一下,去年從塞北回來的,究竟都是些什麼人,再派個人跟著秦久,看她除了雲浠外,平日都跟什麼人接觸。」

  「是。」

  「記得找功夫最好的,等查到切實線索,再對秦久下手,引蛇出洞不遲。」

  「屬下領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09:34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十七章

  這日廷議過後,刑部的小吏來報,說日前偷取佈防圖的竊賊有了線索。

  田澤聞得此言,亟亟往宮外趕,剛走到六部衙司外,只聽身後一人喚道:「田兄留步,田兄留步!」

  田澤回頭一看,來人是太傅府的小公子,姓褚名陶,生的一雙大小眼,眼下在禮部鑄印局當值。

  田澤拱手一揖:「不知褚大人何事指教?」

  「指教不敢當。」褚陶道,伸手比了個「請」姿,與他一齊往宮門走,「在下聽聞日前兵部庫房的失竊案,刑部這裡是由田兄負責?」

  田澤道:「也不儘然,在下負責的只是問案查案,如何審斷,還是要上稟尚書大人。」

  「去年田兄高中榜眼,在下便覺得田兄前途不可限量,果然不出一年,田兄已堪大任。」褚陶讚歎道,頓了頓,試探著問,「在下聽聞,田兄府上,與忠勇侯府十分交好?」

  「是。」田澤點頭,「家兄這些年一直在明威將軍手下當差,是以兩府之間常有來往。」

  「原來是這樣。」褚陶似是了悟,隨即俯身對田澤一揖:「在下有一事,還請田兄務必幫忙。」

  田澤連忙回了個揖:「褚大人請講。」

  「在下有一枚玉簪,想贈給忠勇侯府的大小姐。」褚陶說著,從大袖裡取出一方扁長的錦盒,「不知田兄待會兒可否陪在下一起送?」

  田澤看著褚陶手裡的錦盒,愣了一下,忽然憶起田泗說過,這位太傅府的小公子日前好像去忠勇侯府提過親,後來親事沒成,是雲浠托方芙蘭辭了。

  他為難道:「這……畢竟是褚大人的私事,在下不好插手,褚大人不如自行相贈?」

  「不行。」褚陶道,「田兄有所不知,雲大小姐她……」

  「望安!」

  褚陶話未說完,便被一名等在宮門口,身著淡青公服的人打斷。

  此人是宗正寺少卿家的五公子,姓梁名正青,氣度文雅,與田澤是同榜進士,時任翰林編修。

  他似已等了很久,見到田澤,長舒一口氣,「望安,我有樁事要托你。」

  「正青只管說來。」

  梁正青有些為難,當著旁人,這事本不好多提,可轉念一想,他行得正,坐得端,自己的心意如此,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於是道:「是這樣,你也知道我家中眼下正為我與忠勇侯府的大小姐議親,我……是當真喜歡她,日前得了一本棋譜,想要親自送給她。哪知她從揚州回來後,就去西山營了,我剛聽人說她今日回來,一早便來宮門等著,你能不能……陪我將這棋譜相贈。」

  田澤掃了梁正青手裡的棋譜一眼,竟然是岷山居士的孤本。

  梁正青愛棋成癡,肯將這本棋譜贈給雲浠,可見對她是真心實意的。

  但是,雲浠的心裡究竟裝著誰,旁人不知道,田澤卻是一清二楚。

  他剛想開口推拒,只聽不遠處傳來馬蹄聲。

  雲浠老遠就瞧見了田澤,帶著兩名親衛打馬至近前,喚了聲:「望安?」

  她翻身下馬,將馬交給宮門口的武衛,笑著道:「巧了,我正說去找你,這就與你撞上了。」

  「將軍找我?」

  「對。」雲浠點頭,「田泗近日可有給你去信?」

  揚州的差事尚需收尾,田泗隨雲浠回到金陵後,不日又去了揚州。

  「來信了。」田澤道,「家兄說差事已辦好了,三日後,他會與小郡王、秦護衛一起起行回京。家兄也給將軍去了一封信,將軍沒收到嗎?」

  「沒有,可能是送去樞密院了,我回頭看看去。」雲浠道。

  言罷,就欲往宮中走。

  褚陶與梁正青見著情形,一時情急,一左一右地拽了拽田澤的袖子。

  田澤不得已,只好又喚一聲:「將軍留步。」

  他指著左手的一人:「這位是太傅府的小公子,名喚褚陶,眼下在禮部鑄印局當差。」

  雲浠點頭:「褚大人。」

  田澤又指著右手邊的人:「這位是宗正寺少卿家的五公子,名喚梁正青,眼下正在翰林任編修。」

  雲浠道:「梁大人。」

  這幾月來,究竟有誰去忠勇侯府提過親,雲浠根本沒往心裡去,聽田澤介紹這二人,還以為他們找她是有公務要辦,招呼過後,便在原地等著他二人把差事說來。

  梁正青先一步上前,奉上一本棋譜:「這本棋譜是在下偶然得知,視如珍寶,願贈給小姐,不知小姐改日可有閒暇與在下游湖聽曲,對弈一局?」

  雲浠愣了愣,看了看棋譜,又看了眼梁正青,還未來得及開口,褚陶不甘示弱,將一方錦盒捧至她跟前,打開來:「上回媒媼往侯府送在下的庚帖,小姐可能沒注意,看漏了,是以才遣人送回。在下近日尋得玉簪一枚,覺得頗襯小姐,小姐若喜歡,在下願請小姐往秦淮水上一敘。近日臨安的雲錦班進京了,在下願包一隻畫舫,請小姐去船中聽戲。」

  雲浠聽他二人說完,總算明白過來他們所為何意,回絕道:「不必了,我……」

  話未說完,身側忽然伸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拿過梁正青手中的棋譜翻了翻,遞還給他,淡淡道:「阿汀不下棋。」

  梁正青怔了下,見來人竟是三公子,拜道:「世子殿下。」

  程昶「嗯」了聲,又拿起褚陶錦盒裡的玉簪看了眼,放回去,「這支玉簪成色不行。」

  褚陶頗不會觀人臉色,他只當三公子與雲浠相熟,說玉簪「成色不行」,是在為自己出主意,立刻道:「殿下有所不知,這支玉簪只是小禮罷了,下官恐小姐不收,是以不敢送得太貴重,改日到了畫舫上,下官還有更好的——」

  「更好的本王已送過了。」程昶打斷道,「所以你就不必費心了。」

  他言罷,驀地聲色一涼:「二位這是閑著沒事幹了嗎?眼下這是什麼時辰,都到宮門口來辦私事了?」

  程昶這話已有責難之意,褚梁二人聽了,心中俱是一駭,這才憶起三公子在管風紀的御史台當差,足有資格問罪他二人,連忙賠了罪,逕自離開。

  田澤本就要趕往宮外辦差,耽擱這許久,已有些晚了,與程昶拜見過,匆匆辭去。

  這會兒午時將近,綏宮門口往來官員不多,十分清靜。

  程昶顯見得是從宮外來的,孫海平與張大虎就候在不遠處。

  雲浠問:「我記得三公子近幾日都休沐,今日來宮裡,是陛下傳召嗎?」

  「我?」程昶閑閑往宮牆一倚,悠然道,「我跟那兩人一樣,知道你今日從西山營回來,是來這兒等你的。」

  他這日一身雲色長衫,腰間繫了一條月白銜環絲絛,單這麼站著,就如一抹玉色入了畫,明明很清雅,或許是眼底含著笑,又風流至極。

  「聽說我這一年不在,有不少人上門跟你提親?」

  雲浠猶豫了一下,應道:「是。」

  「但我一個也沒答應,都托阿嫂幫我辭了。」

  「怎麼辭的?」

  雲浠想了想:「說我無心婚嫁,然後找個理由應付過去。」

  「你這麼個辭法,怎麼辭得過來?」程昶道,「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吧。」

  「一勞永逸的辦法?」

  程昶淡淡「嗯」了聲,說:「手給我。」

  雲浠伸出手。

  她的手一看就是習武人的手,指腹與虎口都有很厚的繭,但很好看,手指纖長,手背的肌膚與她脖頸處的一樣白。

  程昶從袖囊裡取出一枚指環,握住她的手,輕輕推入她的指間。

  「我們那兒呢,有個規矩,訂婚結婚都要送戒指,大概是個一生一世,只此一人的意思。」

  指環很好看。

  卻是雲浠從未見過的式樣。

  環身是用銀鑄的,上頭有個精緻的戒托,裡頭鑲著一枚泛著月白冷光,半透明的石頭。

  「這是……月長石?」雲浠道。

  程昶「嗯」了聲,笑著道:「本來想找人做一枚鑽戒給你的,但你們這兒鑽石太稀有,王府的庫房裡倒是有兩枚,都不太好,還讓人切廢了,我已經命人去找了,等找到好的,我就送你。」

  雲浠問:「鑽石是什麼?」

  「你們這兒,好像叫金剛石,也有人稱夜明珠。」

  「那個我知道。」雲浠道,「三公子不必費心去找,如果這是三公子家鄉的規矩,便是用王府庫房裡也可。」

  「不行。」程昶道,「我第一回送鑽戒給姑娘,沒有十克拉以上,怎麼拿得出手?」

  又問她,「今天有空嗎?」

  雲浠道:「要去兵部一趟,待會兒還要去跟陛下覆命,可能要等申時過後才得閒。」

  她這頭說著話,那頭掌筆內侍官吳峁已然帶著一名小太監往這裡來了,大約是奉了昭元帝的意,過來請雲浠的。

  程昶分明看見了,卻渾不在意,牽過雲浠的手,把她拉來身前,俯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見此情形,吳峁尚且穩得住,一旁的小太監嚇得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昭元帝對三公子的親事是個什麼意思,他們這些常伴君側的內侍官哪能不知道?

  而眼下三公子這麼做,分明就是把自己的態度挑明了給昭元帝看。

  小太監半晌站穩了身,蝦著腰跟在吳峁身後,只當自己是個耳聾眼瞎的,跟著他師父一併拜道:「世子殿下,明威將軍。」然後對雲浠道,「明威將軍,陛下得知您今日從西山營歸來,傳您去文德殿議事。」

  雲浠尚未從這突如其來的一吻中回過神來,應道:「多謝吳公公,我這就隨你們過去。」

  隨即發現自己的手還被程昶牽著,指間的月長石華光泠泠,耳根子才漸漸紅了。

  程昶鬆開她的手,笑道:「去吧,我正好也去一趟皇城司,要是趕得及,待會兒過來接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1 11:00 P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十八章

  程昶目送雲浠走遠,調頭便往皇城司去。

  皇城司在綏宮西側,從正門這裡過去,有條夾道。

  程昶步入夾道中,問跟上來的孫海平:「臨安的雲錦班是什麼?」

  方才程昶與太傅府那位小公子說話,孫海平與張大虎就候在不遠處,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回小王爺的話,就是臨安府一個很出名的戲班子,近日來了金陵,在秦淮水上搭戲臺子唱戲,聽說一坐難求。」

  程昶「嗯」了聲,「那游湖聽曲,也是聽他們唱曲?」

  「這個不是。」孫海平道,「桐子巷的嶽明坊有個伶人,唱的一手維揚戲,聽說近日譜了新曲,要在秦淮水上獻唱,宗正寺少卿家的五公子說的游湖聽曲,應該是聽那伶人唱曲。」

  他說著,看了一眼程昶的臉色,立刻獻計:「小王爺,您是何等身份?豈是方才那兩個低賤東西能相比的?您要是想聽曲,咱們有只畫舫,把嶽明坊的伶人叫上來唱即可;您要是想看戲,咱們在城東不是有個莊子麼,只管讓雲錦班來莊子上搭檯子就行。」

  程昶聽了這話,頓住腳步,他有個畫舫他知道,「我還有個莊子?」

  「不止呢,小王爺,您名下有好幾處莊子。但城東的那個大一點,新一點,是您兩年多前置的,您連這都忘了?」

  程昶無言,想起有一回他約雲浠商量「貴人」的事,孫海平出主意把她約去文殊菩薩廟裡,差點讓她名聲受損。

  早知有個莊子,約去莊子裡不好?

  程昶問:「你之前怎麼不提?」

  孫海平聽出他家小王爺語氣中的責備之意,覺得委屈。

  那莊子是小王爺修來藏美人的,那會兒小王爺剛落水不久,他哪知道他家小王爺落水後性情大變,能對雲家的小姐有那意思啊?

  孫海平不敢頂撞程昶,拐彎抹角地解釋:「小王爺,您忘啦?那會兒您被秦淮的芊芊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說想修個莊子,把她藏起來,城東的莊子就是為這事置的。但您有點怕髒,修莊子時請了個醫婆,說日後凡有美人進莊,務必讓醫婆給她們驗過身子。結果這莊子剛修好,那醫婆回頭就把這事捅給了王爺,加上您之後夜會芊芊姑娘,滿金陵城的撒酒瘋,王爺差點氣得背過氣去,這才將您毒打一通,關在府中。小的們當時也跟著您受了一通板子,後來哪敢再跟您提莊子的事?」

  程昶:「……」

  敢情這莊子原來不是莊子,是個沒來得及放人的後宮。

  二人說話間,已快到皇城司了。

  孫海平看了一眼他家小王爺的臉色,殷切道:「小王爺,您近日剛回金陵,正是將養身子的時候,小的這幾日已命人把您名下幾處莊子都收拾好了,您要想過去,隨時都行。」

  程昶意外地看他一眼:「鑰匙你也隨身帶著?」

  「帶著哩。」

  「行。」程昶點頭,往皇城司裡走去。

  衛玠一早就知道程昶要來,已在值房裡等了他半日了,一見到他,問:「你怎麼才來,那老狐狸派人給你使絆子了?」

  「沒有,剛才有點私事。」

  衛玠點了點頭:「算這老狐狸還有點良知,知道是他老家老三害的你,你回宮後,沒怎麼為難你。」

  程昶問:「你已知道是陵王做的了?」

  「這有什麼難知道的?」衛玠抱著臂,往椅背上一靠,「皇城司起火那日,你最後讓我查的就是陵王和方家的關係。且你出事當日,我就覺得柴屏不對勁,這個人從來不來我皇城司,怎麼剛巧那日來了?」

  他左右一看,候在兩側的武衛會意,紛紛退出值房,把門掩上。

  衛玠又湊近,壓低聲音問:「我聽人說,柴屏受刑了?是你命人下的手?」

  程昶沒否認,「嗯」了一聲。

  衛玠愣了愣,大綏立朝之初就有「刑不上大夫」的規矩,柴屏堂堂御史中丞,便是犯下再大的罪過,當斬便斬,但照規矩,不能受刑。昨天有人和他說琮親王府的小王爺下令對柴屏動了私刑,他還不信,覺得程昶不是這樣的人,沒成想竟是真的。

  衛玠抬目細看了程昶一眼。

  離得近了,他才發現他的眉宇間隱有一絲森然的、冷凜的戾氣。

  他與程昶相識不算久,卻也知清楚他是個少情寡欲的脾氣,這樣的戾氣,從前在他身上從未有過。

  衛玠不由問:「那日在皇城司,你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然而程昶聽了這話,只是沉默。

  衛玠於是道:「行,你不願說,我不問了就是。」他想了想,勸道,「但柴屏這個人,既然肯聽陵王的授意追殺你,想必是陵王多年親信,你就是命人動刑,不能說的他照樣不會說,還不如讓人把刑給停了,省得老狐狸那裡不高興。」

  「我知道。」程昶淡淡道,「我從未想過要從柴屏嘴裡審出什麼,我就是看不得他好好活著。」

  衛玠又愣了下,直覺程昶有些不對勁,他張了張口,想要再勸,可轉念一想,皇城司走水當日,被追殺的人不是他,被鎖在一片火海裡的人也不是他,既然不能感同身受,又何必慷他人之慨?

  「行吧,那我幫你查下柴屏的底,看看他為什麼要效忠陵王。」

  「不必了,這事我已交給宿台去查了。」程昶道,「你要是得閒,幫我去查一下當年忠勇侯的案子?」

  「忠勇侯的案子?」衛玠一愣,忠勇侯的案子不是早已結了麼?還是程昶親自結的。

  他問:「你懷疑老忠勇侯的死,和陵王也有關係?」

  程昶一時沒答。

  他之前查到老忠勇侯之所以禦敵而亡,是因為鄆王挪用了發去塞北的兵糧。

  可陵王是個有本事的人,那陣子陵王執掌戶部,鄆王挪用兵糧的事,憑他的才幹,只要一查賬冊即知。

  他既知道,為何不立刻把這事捅到昭元帝跟前?為何任由鄆王投毒去害故太子?

  當時故太子的身子已經撐不住了,他若挑個適當的時機,把賬冊的事告知昭元帝,非但算是救了故太子一命,還能得昭元帝青睞。

  但他沒有這麼做。

  這是不是說明,陵王也有把柄握在故太子手中?

  他任由鄆王投毒,是不是因為他也盼著故太子能立刻死?

  程昶想到故太子在最後的半年裡,曾一直命人追查忠勇侯的死因,直到臨終前的一刻,還說自己對不起忠勇侯,還有要事想稟給昭元帝。

  據明隱寺的兩個證人所說,故太子臨終時已原諒了鄆王,那麼他致死都未能說出口的要事,會不會其實與鄆王無關,而是……與陵王有關?

  程昶道:「我說不上來。總之你先查一查,要有線索了,就與我說一聲。」

  「行。」衛玠點頭,忽地想起一事,「說起這個,你記不記得你那會兒一直讓我查方家?」

  程昶「嗯」了聲。

  「後來我查到方遠山被斬後,方家的人逃的逃,散的散,最後只留了的方家小姐,就是雲家那個小丫頭的嫂子在府中。刑部想著左右一個女子罷了,只派了兩名衙差去府上拿人,結果這兩名衙差當夜就暴斃了,七竅流血死的。」

  程昶問:「是方芙蘭做的?」

  「對,就是她。」衛玠道,「這事之所以沒傳開,是因為有人幫忙善了後。當時你讓我查一查陵王,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就是他。那時他根基不穩,善後沒善乾淨,留了點蛛絲馬跡。」

  「這個方芙蘭,原來一早就跟老狐狸家的老三認識,關係好像還挺不一般。不過也是怪,我記得一直到方家出事前,老狐狸都有意把她許給太子,或是老四的。」衛玠皺眉道,又歎了聲氣,「可憐了雲洛嘍。」

  程昶沉吟半刻,問:「這事你跟雲浠提過嗎?」

  「雲家那個小丫頭?」衛玠道,「沒有。」

  「年前她剛回金陵,以為你沒了,別提多傷心了,這事要讓她知道了,她可怎麼活?不過她挺機靈,回金陵後的第二日,就來找我,問我你之前有沒有讓我幫忙追查忠勇侯府的什麼人。我知道她是在找她府上的內應,一概說沒有。畢竟我跟雲洛交情不錯,這幾年派人暗中照應雲家這小丫頭,這個方氏,對她倒是貼心貼肺的好。怎麼,你打算把這事告訴她?」

  程昶搖頭:「先不說。」

  「你怕她傷心?但她遲早會知道的。」衛玠道,「我看這小丫頭也不像是個弱不禁風的人,當初忠勇侯府蒙冤,雲洛走了,她多難啊,不也這麼撐過來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這小丫頭可能已經疑上她嫂子了,年前從金陵回來後,她就沒怎麼回侯府住過。你當她真的是躲親事?她心裡只有你,才不在乎有誰跟她提了親。我看她八成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嫂子,又擔心是自己冤枉了至親,所以成日往西山營躲。有家歸不得,也是可憐。」

  程昶聽了這話,有些意外,「她不常回侯府住?」

  「對啊,你不知道?」衛玠道,正欲跟程昶細說,外頭武衛來報:「殿下,大人,明威將軍過來了。」

  「你看,說起她,她就來了。」衛玠道,「讓她進來。」

  武衛一拱手:「稟大人,明威將軍稱是來尋殿下的,聽聞殿下與大人正議事,就說不打擾,她等著就好,眼下將軍正等在外衙的回廊下。」

  程昶看了眼天色,才剛到未時,早前雲浠分明說要等申末才得閒的。

  她難得主動找他,可能是有要事。

  程昶道:「我去見她,改日再過來。」

  午後的風淡淡的,雲浠一襲朱衣佩劍,在廊下來回徘徊,程昶見了她,老遠就喚了聲:「阿汀。」走得近了,問,「找我有事?」

  雲浠點了一下頭,她神色有些複雜,半晌才道:「有樁事,想問一問三公子。」

  「你問。」程昶溫聲道。

  雲浠有些躊躇,看向候在周圍的武衛。

  程昶會意,朝後看了一眼,武衛隨即退得遠遠的去了。

  「我想問,」雲浠抿著唇,低眉撫著指間的月長石戒,「三公子你……方才,是不是跟我求親了?」

  程昶愣了下,頃刻笑了:「不然呢?你以為我在做什麼?」

  「我……」

  之前程昶為她戴戒指時,她壓根就沒反應過來。

  直到跟昭元帝稟完事,離開文德殿,被殿外的寒風一吹,她才驀然驚覺。

  三公子之前說的是,在他的家鄉,訂親結親,是要送戒指的?

  那他之前為她戴上戒指,就是要跟她求親的意思?

  雲浠一下就亂了。

  本來今日下頭的吏目說,日前偷佈防圖的竊賊有了線索,她該要去查的,可她的心一刻也無法定下來,非要過來跟他問明白了才行。

  沒想到他一口便認了。

  雲浠一時想起她方才讓他把王府裡廢了的金剛石做成戒指送給她就行。

  這不是覥著臉讓人上門娶她麼?

  程昶在廊椅上坐下,看著她的頰邊漸漸染上飛霞,「怎麼,忠勇侯府的大小姐這是才回過味來?」

  他又道,「我求親是求得草率了點,但我就是想先與你訂下來。至於提親的規矩,還是按你們這裡的來,三書六聘,我一樣都不會少了你,就是要先等等,沒法操之過急。」

  雲浠知道為什麼不能操之過急。

  昭元帝一直不願讓三公子娶她,他眼下才回到金陵,這樣大的事,總要先計劃周詳了。

  「所以雲大小姐回過味來後,究竟願不願意答應我的求親呢?」程昶問。

  這日春光很淡,廊下本有些暗,他坐著的地方,卻剛好浸在一片日暉裡。

  一張臉如星似月,一點瑕疵也無,春光落在如水的眸子裡,泛起點點輝煌。

  他微揚著嘴角,溫柔又瀟灑。

  雲浠道:「我願意。」

  然後又說,「那我這就去準備嫁妝。」

  「準備什麼嫁妝?」程昶又笑了,「你把你自己準備好給我就行了。」

  這話一出口,忽然意識到有歧義。

  程昶稍頓了頓,淡淡掃了雲浠一眼。

  她什麼也沒聽出來,仍在一本正經地道:「嫁妝還是要有的,三公子從不曾虧待我,我也絕不會虧待了三公子。」

  程昶看她這副認真的樣子,忽然想起之前衛玠說,「小丫頭回金陵後,就沒怎麼回府住過」,「有家歸不得,也是可憐」,不由問:「一會兒還有事嗎?」

  「方才我已讓人幫我去衙門裡請了辭,不過要是晚上刑部那裡查到了竊賊的消息,我還是要帶人去緝匪的。」

  「也就是說,怎麼著都有一兩個時辰空閒?」程昶道,隨即站起身,往回廊外走去,「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1-12 08:08 AM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一百十九章

  程昶的莊子在金陵東北方向,傍山而建,驅車過去要些時候。

  雲浠臨行前,跟身邊的親衛打了招呼,囑他們非要事不得來尋。

  莊子有個雅名,叫望山居,程昶也是第一回來,一路由莊上的掌事引著入內,聽他說道:「小王爺是難得才來一回,因此只有正院的幾間廂房收拾了出來。除正院外,東西南北還有幾個園子,眼下莊上的下人不多,都住在後頭的罩房裡。」

  幾個園子各有特色,亭台樓榭,草木掩映,假山奇石,因這莊子是臨山建的,南面還有個樓閣修在了山腰。

  林掌事引著程昶與雲浠過去,「那會兒剛建這園子時,小王爺您最喜歡這山腰上的樓閣,親自起名為扶風齋。您還留了好大一片空地,說要挖一個湖,建一座水上樓臺。」

  扶風齋外,飛瀑順著山勢直濺而下,阻絕前路。

  雲浠還在納悶,前方已無路可走,所謂的空地在哪裡?哪知前方引路的林掌事步子一折,帶他們步入瀑後的一條小徑——原來是依山修了棧道。

  棧道盡頭就是空地。

  這裡景致極好,空山蒼翠,蔚然生秀,濤濤飛瀑之聲伴著鳥鳴,鬧中取靜,彷彿世外之地。

  林掌事道:「後來王爺得知小王爺您修莊子的事,動了怒,建水上樓臺的事就擱置了。今日小王爺既來,您看這樓臺是要再建嗎?」

  程昶聽了這話,問正四下張望的雲浠:「樓臺還建嗎?」

  雲浠愣了下,道:「這是三公子的莊子,此事自然是由三公子做主。」

  程昶又問:「你喜歡這裡嗎?」

  「喜歡。」雲浠一笑,「這裡風光好。」

  程昶點了下頭,對林掌事道:「不建樓臺了,弄個演武場吧。」

  林掌事稱是,「那小的明早就請工匠來勘測,等畫好草圖,送去王府給小王爺過目。」

  程昶「嗯」了聲,又由他引著,沿著棧道往山下的小亭走。

  雲浠追上幾步:「三公子要建演武場?」

  她道:「我會練兵,三公子要是想多養些武衛,我可以幫三公子。」

  她到底是當朝四品將軍,眼下宮中什麼局勢,她心中一清二楚——程昶和陵王表面風平浪靜,私底下早已水火不容。

  程昶看她一眼,「不用,王府自有地方養武衛。」

  他說:「演武場是給你建的。」

  雲浠沒聽明白,在原地頓了一會兒,又追幾步:「給我建的?」

  兩人走到山腳的小亭裡,林掌事稱是要去取酥點,先一步退下了,程昶答非所問:「你今日還要回西山營嗎?」

  雲浠看了眼天色,搖了搖頭:「太晚了,趕不及過去,今晚回侯府。」

  程昶提起亭中的茶壺,倒了盞水遞給她,然後看了亭外候著的孫海平一眼。

  孫海平會意,立刻取出莊子的銅匙放在石桌上,然後拽著張大虎退的遠遠的去了。

  程昶把銅匙推到雲浠跟前:「這莊子給你。鑰匙你先拿著,地契我今日沒帶,改日讓人過到你名下。」

  雲浠怔了半晌:「這怎麼行?」

  她不是刻板的人,既許了他終生,平日裡受他些環釵玉飾無妨,可這所望山居非萬萬兩不能建成,她怎麼受得起?

  雲浠道:「這是三公子的莊子,我不能要。」

  程昶早料到她會這麼說,在亭邊的廊椅上坐下,「我有沒有與你說過我家鄉的事?」

  「在我們那兒,要娶一個姑娘,如果經濟上負擔得起,給她買車買房,還是挺常見的。」

  雲浠愕然,她從未聽過這樣的風俗。

  「三公子的家鄉究竟在哪裡?」

  程昶道:「讓我想想該怎麼說。」

  他望著不遠處的飛瀑,半晌,斟酌著道:「我和你,其實不是一個時空的人。」

  「你們這兒的文明程度,和我們那邊一千年前的宋朝差不多,但我們的歷史上,沒有綏。地理方面倒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能是在文明的進程中,某個歷史節點走了岔路,才發展出這麼一個朝代吧。」

  雲浠似懂非懂地聽了半晌,問:「三公子的意思是,你是一千年以後的人?」

  「對,你要這麼理解也行。」程昶道,「兩年前,我第一回來這裡,就是在秦淮落水後醒來。」

  「所以,真正的那個三公子早在落水後就已經沒了。」

  「我和他姓名一樣,樣貌也一樣,但我不是他。」

  雲浠怔怔地看著程昶。

  斜陽餘暉將至,灑在他的身上,他的神色淡淡的,很平靜。

  從前那個三公子她知道,胡作非為,飛揚跋扈,絕不是眼前這個人的樣子。

  雲浠覺得自己聽了這些匪夷所思的話,該是震詫的,該是難以接受的,可她沒有,或許因為見識過太多他的與眾不同,早已肖想過無數次他的來處,她竟意外坦然地接受他的所有,半晌,還試圖著要解釋:「我與從前的三公子,其實並不相熟,我自始至終,只對三公子一人……」

  她抿了抿唇,後面的話,實在難以說出口。

  「我知道。」程昶一笑,「我早就看出來了。」

  他又說:「所以在我們那兒,要是遇上喜歡的姑娘,一般先追一追。等追到手了,就談個戀愛。如果合適,就在一起談婚論嫁。如果不合適,就分開,然後換一個試試。」

  雲浠問:「什麼是談戀愛?」

  程昶看著她,暮色已至,霞光籠著她的朱衣,將她襯得異常明麗,明明是有些豔的,可一雙眸子卻格外乾淨。

  這麼好的姑娘。

  程昶心間一動,說:「過來。」

  隨即牽過她的手,讓她坐來自己身邊。

  他一手搭在廊椅上,似要將她環住,然後看入她的眼,慢慢俯身。

  他能感覺到她的緊張,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蜷在他手心的手動了動,似乎想要屈起指間,卻勉力張開。

  他在心頭笑了笑,待離得很近了,能夠感受到彼此噴灑的鼻息,忽又稍離寸許,看著她的眼,一本正經地解釋:「像我們這樣,就是談戀愛。」

  雲浠撞上他的目光,愣了愣,有些無措地別開臉。

  過了會兒,問:「三公子在家鄉的時候,是不是談過戀愛?」

  「對,談過。」

  「有……在一起談婚論嫁的嗎?」

  程昶默了默:「沒有。」

  他垂眸道:「我沒法跟人在一起。」

  「為什麼?」

  「我有先心。」程昶道,「就是先天性心臟病,一出生,心上就有問題。」

  「心率不齊,心血管阻塞,很小就裝了起搏器,十七歲做過搭橋,前陣子還換過一次三腔起搏器。」

  雲浠聽程昶說著,雖然不全明白,卻也知道是心上的病症。

  可是,如果一出生心上就帶了病,又怎麼可能平安地活下來?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能活著長大?」程昶道。

  「在我們那裡,醫學發達,雖說不能活死人,但這種病症,還是能救的。心血管阻塞,就從別的血脈連一條路進來,讓血液流通。心率不齊,就放一個機器進去,它會讓心臟規律跳動。」

  他牽過雲浠的手,撫上自己的胸口,「就在這裡,把這裡剖開,再把心臟最外頭一層皮剖開,在皮下植入機器。」

  掌心下的胸膛堅實溫熱,雲浠無法想像倘把這裡剖開,再把心也剖開,是何等痛楚。

  她看著程昶,憂心地問:「疼嗎?」

  「術中不會,有麻藥,但是等術後,還是很疼的。」他頓了頓,又笑了一下,「不過我習慣了,我父母也是這樣的病,我出生後不久,他們就去世了。」

  他們未雨綢繆,給他留下了很多錢和一些產業,把他交給老院長收養。

  可惜十三四歲的時候,老院長也意外離世了。

  那時程昶的委託律師問他,是否要找別的收養家庭。

  但他有些沮喪,覺得命裡剋親剋友,跟人在一起,說不定會害了別人。

  「當時有個很可笑的想法,覺得如果要依靠機器,心臟才能健康跳動,那麼自己究竟算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所以也因為這個,或許想要證明自己吧,從小到大一直很努力,不敢懈怠一分一毫。後來畢了業,參加工作,本來想著在財團做幾年,學到經驗了,就出來自己創業,賺到錢也沒想過要怎麼用。本來就是孑然一人,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有朝一日,自己身體真的不行了,就捐給社會,捐給需要的人,沒想到還沒把一切安排好,就來了這裡。」

  雲浠問:「那三公子此前落崖,還有在皇城司被人追殺,究竟是去了哪裡?回了家鄉嗎?」

  然而程昶聽了這一問,眉心微微一蹙,片刻,不著痕跡地展開,卻是不答。

  雲浠見他似乎有些難開口,便也不再問了。

  程昶看她一眼,笑了笑:「剛才說到哪兒了?」

  「三公子說,從沒與任何人談婚論嫁。」

  「對,沒有。」程昶道,他看著雲浠,眼中泛起一絲微瀾,「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我想娶的人。」

  「所以我把這莊子給你,也並不是為了什麼。」

  「我就是希望,能竭盡所能,讓我喜歡的人不再受一點苦。」

  雲浠也望著程昶,竟在他眼中辨出一抹難得深情,她垂下眸,淺笑了一下,應道:「這裡離西山營近,我以後如果趕不及回侯府,就到這裡來。」

  她忙又說,「但地契不必過給我。」

  「好,地契的事,等你改日嫁給我再說。」程昶道,他看了眼天色,暝色已至,很晚了,隨即站起身,「走吧。」

  雲浠點點頭,跟著他起身,剛要往亭外走,不防又被他拉回。

  「阿汀。」他淡淡道,語氣裡帶著絲笑意,「要不然先把剛才沒談完的戀愛續上?」

  雲浠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已俯身靠近。

  獵獵山風來襲,吹得她朱衣翻飛,她穿得單薄,似乎有些冷,連長睫都在輕輕發顫。

  他於是伸手環住她,將她困入懷中。

  程昶本來只想淺嘗輒止,然而輕輕一碰,卻是難得的柔軟甘美。

  而她竟沒有退開,見他似乎遲疑,回想他方才的樣子,有樣學樣地在他唇邊微一舔舐。

  程昶頓了頓,覺得她真是不知深淺。

  唇上微微的麻癢一路順著齒關,傳到舌尖,傳到心底,像是要在他身體深處點起一簇微小的火苗。

  他喉間微一動,重新俯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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